第一章

第一章

大翔王朝,万安城。

绿柳巷是万安城里最为人所知的烟花之地,巷弄两旁约莫有十来家的秦楼楚馆,一家比一家还精雕巧琢、金碧辉煌。

每到掌灯时分,当悬挂在大门处的红灯笼一盏盏亮起时,熙来攘往的客人便呼朋结伴而来。

今儿个的绿柳巷比起往日还要来得热闹喧嚣,且人潮大多涌向云鹊阁,因为今晚轮到云鹊阁举办一年一度的花魁宴。

花魁宴的重头戏是各家青楼推派出一名姑娘来争夺花魁的宝座。

竞赛的方法很简单,每个姑娘上台表演才艺,谁能赢得最多客人手中的牡丹彩花,便能拔得头筹当选今年的花魁。

牡丹彩花是用绢纸所做,今晚想进入云鹊阁的客人,皆须花费十两银子来购买,用来投给自个儿心目中的花魁人选。

待全部的姑娘表演完,宾客再将彩花投入标有那些姑娘芳名的竹篮里,彩花最多者当选。

为了这场竞赛,参选的姑娘可说是人人挖空心思,想将最好的一面呈现出来。

云鹊阁今晚准备推派参加的姑娘是寒露,她坐在云鹊阁的一间房间里,让侍婢为她梳头绾发。

她肤色白皙、眉如墨染、眸似点漆、唇似涂脂不点而朱,一笑起来,颊畔有两个酒窝,让她清艳的面容增添了抹俏丽。

她天生丽质,因此侍婢可儿也没花太多工夫为她施粉涂脂,只为她在两颊处抹了些腮红,然後再在唇瓣上涂了些胭脂。

她接着找了副能衬她肤色的耳坠为她戴上,便转身去拿她今晚要穿的衣裳。

寒露拿起铜镜左右端详着自己,有几分担忧的回头问:「可儿,你说我今晚能夺得花魁吗?」

可儿拿了件湖绿色的衫裙过来,脸上带着笑说道:「寒露姑娘够美了,依奴婢看,今晚能与姑娘相比的约莫只有春晓楼的巧烟姑娘和翠风居的清玉姑娘。可今晚除了比样貌还比才艺,只要寒露姑娘的才艺能胜过她们,那花魁的头衔自然是归寒露姑娘莫属了。」

可儿肤色偏黑,人又长得瘦小,但手巧又机伶,因此被派来服侍最被姜妈妈看重的寒露。

这三年来云鹊阁没出过半个花魁,今年轮到云鹊阁举办花魁宴,姜妈妈可是盼着寒露能夺得花魁,好扬眉吐气一番,早在前几天就把头面首饰、锦衣罗裙全往她房里送,让她好生挑选打扮。

寒露轻呼一口气,捏着粉拳为自个儿打气,「嗯,我一定能赢得今晚的花魁。」她有非赢不可的理由,姜妈妈说除非她能赢得花魁,才能卖艺不卖身,否则就得同其他姑娘一样,既要卖笑也要卖身。

可儿抬头看她一眼,笑了笑。她十五岁在云鹊阁刚开张的头一年便来这里当丫头,五、六年来服侍了不少位主子,有些主子因着自个儿不幸沦落烟花之地,而怨天尤人自怜自艾,有些自恃美貌骄傲跋扈,有些则故作清高,冷漠不理人。

寒露在一个月前被送来云鹊阁时,便满脸笑容,不骄不躁、不卑不亢,她不知她有着什麽样的过往,为何会沦落烟花之地,但见她能这般随遇而安、泰然自若,在心里不由得对她生起了几分好感。

服侍她一个月下来,对她开朗和气的性子更多了几分欣赏,看着这样的她,可儿不禁想起「出淤泥而不染」那句话,因此才特意为她挑了件湖绿色的衫裙让她穿。

她就像是荷花,而湖绿色的衫裙就像是荷叶,能将她的姿容衬托得更加清丽绝伦。

妆容衣裳都打点妥当,趁着还有些时间,寒露抱着琵琶随意轻弹,思及待会要面对的事,她心口便不由紧张得怦怦直跳。

不久,有名婢女来到房外传话,「可儿姊,姜妈妈让我来问寒露姑娘可准备好了,若是好了,花魁宴要开始了,请寒露姑娘移步到凝翠轩去。」

「好了。」可儿应了声,过去扶起寒露,「寒露姑娘,咱们过去吧。」

寒露抱着琵琶正要走出房间时,想起一事,回头拿起摆在枕头下的一朵红色纸花,塞入衣袖里,这才跟着可儿前往凝翠轩。

云鹊阁占地很广,阁道回廊连接着一栋栋的亭台楼阁,两人在穿越一道白玉拱桥後,来到筑在一处池畔的凝翠轩。

她们并未从前门进入,而是从後方的一扇小门进入,进去後,寒露便被引入一旁的房间里暂作休息,等候待会儿上台表演。

此刻已有十几位来自其他青楼的姑娘候在里头。

十几名姑娘都精心打扮,争奇斗艳,各自坐在椅子上,她们随行的侍婢则侍立在身後。见她进来,她们纷纷投来打量的眼神,同为花魁的竞争者,泰半的人眼神都隐约透着抹敌意。

寒露微笑的朝她们点点头,有几个人也朝她点头回礼,有些人则漠然的转过头不加以理睬。

「妹妹很面生,是头一回参加花魁宴吗?」有一名穿着一袭桃红色舞衣的姑娘出声问道。

「是。」寒露面带笑意的回答。

可儿低声在她耳畔为她介绍道:「这位就是春晓楼的头牌巧烟姑娘,还有您斜对角穿着一身白衣的那位,就是我先前同您提过的翠风居的清玉姑娘,她们分别是去年和前年的花魁。」

巧烟姑娘抿唇一笑道:「哟,清玉,看来今晚咱们又多了个劲敌。」她没将其他人放在眼里,原本被她视为强敌的只有清玉,不过一见到寒露,以她敏锐的直觉,她暗暗觉得此女也许是她今晚最大的对手。

闻言,清玉抬眼瞟去一眼,秀雅清丽的脸上十分冷淡,沉默着没答腔。

巧烟也不在意清玉的冷淡,劲自再对寒露说道:「哎,这男人都图鲜,我瞧今年的花魁说不准就是妹妹了,对了,还不知道妹妹怎麽称呼?」

寒露客气的答道:「我叫寒露,姊姊生得艳丽绝伦,我哪比得上姊姊。」在见了屋里众多的佳丽之後,她对自个儿能否夺得花夺越发没自信了。

她知道自个儿容貌不俗,但能来竞选花魁之人也都是一时之选,其中又以巧烟和清玉最为出色,若单以美色论,她未必能赢得过她们。

她轻轻按了按衣袖,幸好她还做了其他的准备。

两人再寒暄几句後,花魁宴开始了,有人来带第一位姑娘出去。

她们在房间里,约略可以听见前面传来喧闹的声音,甚至还能听见那姑娘唱曲儿,那嗓音如黄莺啼鸣、婉转动人。

待她唱毕,前方传来一阵喝采,随即第二个姑娘被带了出去。

寒露发现先前那姑娘没有被带回来,回头悄悄询问可儿是怎麽回事。

可儿答道:「表演完的姑娘会在另一头的房里休息。」

参与此次花魁竞选的姑娘共有十六个人,寒露排在第十三个,随着屋里的姑娘越来越少,她越来越紧张,很快就要轮到她了。

瞅见她两手绞着衣裙、小脸儿紧绷,可儿想了想在她耳旁说道:「姑娘待会当底下那些人是猴子就得了,而您是来耍猴戏给猴子看的,猴儿看了高兴便会又叫又跳。」

听她这麽一说,寒露忍俊不住噗哧笑了出声,紧颦的眉心舒缓了几分。

可儿再轻声对她说:「奴婢先去暗暗瞧瞧前头情况。」

见寒露点点头,她便悄悄离开,出了房间再走几步就是表演的台子,她躲在一个角落处偷觑着台子上那些姑娘的表演。

不久就轮到巧烟姑娘,她赤裸着白皙的双足,翩翩起舞,身上那袭桃红色的衣裙在她舞动时飘然翻飞,衬得她恍若桃花仙子明艳出尘。她本就生得明眸皓齿、粉腮朱唇,一边舞着一边往台下频送秋波,柔媚如丝的双眸勾得底下的众人春心荡漾。

一曲舞毕,掌声如潮,众人连连鼓掌喝采。

「好啊,不愧是巧烟姑娘,跳得真是精彩。」

下一个上台的是清玉,她穿着一袭白色绸衫,清丽脱俗的面容冷若冰霜,淡淡扫视底下众人一眼,便在琴架前坐下,纤纤柔荑拨动琴弦,筝筝琴音倾泄而出,时而如鸟鸣啁啾,悠扬悦耳,时而又如深涧流水,回荡着淙淙泠响,让人彷佛置身於幽静的深山谿谷之间,俗虑尽消。

抚完一曲,底下响起热烈的喝采声—

「清玉姑娘的曲子就如她的人一样清雅脱俗。」

「就是呀,能听清玉姑娘弹一曲,今晚也不算白来了。」

十几个姑娘一个接着一个上台表演,有的抚琴、有的唱曲、有的献舞,让众人看得目不暇给,快轮到自家主子时,可儿赶紧回到房间,悄声向她禀告先前偷看到的情况。

「前面的表演只有巧烟姑娘和清玉姑娘最为精彩,依奴婢看,只要寒露姑娘能胜过她们,今晚的花魁应当就是寒露姑娘的囊中物了。」

寒露轻点螓首,深吸了几口气,抑制急促的心跳。

不久轮到她,她踩着不疾不徐的步子缓缓走上台。

她如可儿先前所说,把底下那些宾客全都当成是猴儿,朝他们露齿一笑,众人顿觉眼前一亮,彷佛晨曦初露时绽放的荷花,清艳明媚,霎时便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她从衣袖里取出一朵红花,手捻红花,往空中轻轻一扬,一朵霎时变成两朵,再一挥变成三朵,接着再一挥变成四朵、五朵、六朵……

果不其然,鼓掌叫好声此起彼落。

「这把戏倒也新鲜好看。」

「就是啊,以前从不曾见有姑娘表演过这种把戏。」

直到变出十朵红花後,她将花往底下一抛,引来不少人伸长手想接,顿时抢成一团。

她莞尔一笑,接过可儿递来的一把琵琶,方才那只是个小把戏,接下来才是她要表演的重头戏。

坐下後,她抱着琵琶拨动琴弦,一股轻柔的音律在她指间倾泄而出,琴音缱绻缠绵,情意绵长,正当众人沉醉在那透着浓情密意的旋律中时,调子渐渐转为哀婉凄迷,如泣如诉,令闻者也不禁心下凄切,接着琴弦一荡,慷慨激昂的琴声中夹带着阵阵金戈交鸣之声,彷佛两军交战,透着浓浓肃杀之意,引得众人的情绪也随之激荡翻腾起来,最後琴音渐渐变得低柔,犹如一对爱侣离别後再重逢,有着吐露不完的相思之情。

当曲子弹完,她抱着琵琶起身离开时,众人仍沉浸在方才那起伏跌宕的音律中,久久无法回神,片刻後,爆出了今晚最热烈的喝采声—

「好啊,太好了,我从来没听过如此美妙的音律。」

「没错,这是我听过最动人的曲子了。」

有人开始打听这首曲子的曲目是什麽,因为在此之前众人皆没听过。

由於她的表演太精彩,以致让接下来最後三人的表演显得乏善可陈。

最後投选出来的结果,云鹊阁的寒露姑娘囊括了一半以上的牡丹彩花,夺得花魁。

翌日,便有人慕名而来。

此刻云鹊阁的琉雨轩里正坐着三位贵客,姜妈妈脸上堆满笑容亲自招呼他们。

姜妈妈看起来年届四旬,但仍风韵犹存,从她精致妆点的容貌,依稀能看出当年想必也是个风姿绰约的美人。

「侯爷、石公子、辛公子,三位请稍候片刻,咱们寒露马上就来。」姜妈妈接着回头吩咐下人,「春喜,去把咱们云鹊阁里最好的茶沏几壶过来;春竹,你去厨房拿些上好的酒菜和糕点瓜果过来。」

「是。」两名婢女应了声,急忙走出去。

朱渺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一把描金的红梅紫檀摺扇。他身穿一袭宝蓝色锦衣,肤色偏白,面容俊秀,年约二十一、二。由於母亲是当今皇帝最宠爱的公主,因着这缘故,在皇上十几个外孙里,他也十分受到皇上的喜爱,三年前还被封了个侯爵。

他不常上烟花之地寻欢,三人今天之所以前来云鹊阁,是石康的主意。此刻石康正拉着好友辛再思,兴奋的说着昨晚听见的那首令人澎湃激昂的曲子。

「再思兄,我保证那首曲子你听了绝对会惊为天人,不虚此行,我这会儿耳边彷佛还回荡着昨儿个那首曲子,就像那句什麽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於耳。」

石康父亲是镇国将军,他自个儿也是个武将,身量魁梧,肤色黝黑,为人坦率豪迈,他素来不喜那些酸腐的文人,三、四年前因输了一场赌注,被迫须得去向辛再思求得一幅字画。

辛再思以擅画丹青而闻名,他笔下所绘的飞禽走兽尤有灵性,望之栩栩如生、灵动异常,就连当今皇上也十分喜爱他的画,曾称赞他的画灵逸秀致、空灵洒脱。

他原以为此去求画多少会受到刁难,不想去到辛府後,竟与辛再思一见如故,两人性情相投,故而结为好友,相交数年。

就在一年多前,辛家因辛刺史卷入三皇子谋逆事件而遭到满门抄斩,当时因辛再思不在万安城而逃过一劫。

当时皇上对三皇子逆反之事十分震怒,牵涉其中的数位大臣皆遭到满门抄斩。不想二十日後,涂国舅竟上疏给皇上,请皇上看在已故辛丞相当年辅佐皇上尽心尽力的分上,开恩赦免辛再思,让辛家留个後。

皇上答应了,再隔两个多月,辛再思便成了涂国舅的乘龙快婿。

也许是辛家遭逢这样的变故,对辛再思打击太大,他生了一场大病後,竟遗忘了所有的事,连他这个好友都不记得,不过幸好这一年多来,两人总算又再熟稔起来。

辛再思只是微微一笑并未多言,他今日是被石康硬拖着来见那位花魁。

朱渺闻言揶揄道:「你这家伙不是不通音律吗?真能分得出乐曲的好坏?」他今早遇见石康,听他将昨晚听见的那首曲子吹捧得犹如天籁,好奇之下才过来一探。

石康与朱渺是打小一块长大的朋友,熟知彼此的性子,对他的嘲讽丝毫不在意,咧着笑说道:「连我这种不通音律之人都赞不绝口,可想而之那首曲子有多精妙了。」

朱渺斜睨着他,怀疑道:「我瞧你该不会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是瞧上那抚琴的姑娘吧?」

「寒露姑娘确实也生得眉目如画,不输给巧烟姑娘和清玉姑娘。」石康并不否认自个儿确实也很欣赏寒露的美貌。

一旁的姜妈妈附和道:「可不是,咱们寒露可是才貌双全,昨儿个的表演可是令在场所有人都听得如痴如醉呢,这花魁之名是实至名归。」

这时下人送来了热茶,同时也来了几位姑娘在旁伺候。

石康素来不拘小节,与坐在他旁边的姑娘说说笑笑。

打小在宫中看多了美人的朱渺眼界一向很高,没将身旁伺候的姑娘看在眼里,敲着摺扇有些等得不耐烦了,开口道:「这寒露姑娘是住在天边吗?都等多久了还不来?」

姜妈妈连忙堆着笑脸解释道:「侯爷,这是咱们寒露头一回见客,难免要精心打扮打扮,才好来见侯爷,我再让人去催催。」她朝一名婢女使了个眼色,让她过去催人。

事实上是朱渺他们三人来得早了,通常云鹊阁要再过两个时辰才会开门接客,但碍於朱渺身分不凡,她不好拒之门外,这才开门迎客。

方才派人通知了寒露,这一时之间只怕还在梳头更衣。

辛再思接过身旁姑娘递来的热茶,道了声谢後,便安静的坐着啜饮热茶,神情安然若素,没有一丝浮躁也没有一丝不耐烦,姜妈妈不着痕迹地打量他一眼。

辛再思可是万安城里出名的美男子,有人形容他温润如玉,有芝兰玉树之姿,为人尔雅温文,今日一看,他五官俊美,丰神玉秀,静坐在那里美好得恍如一幅画。

怪不得涂国舅的千金会对他一见倾心,非他不嫁。

不久,姜妈妈瞧见寒露走了进来,热络的上前,笑盈盈牵着她走向三人说道:「侯爷、石公子、辛公子,这位便是咱们寒露姑娘。」她接着向寒露介绍三人,「寒露,这位是朱侯爷、这位是石涛将军的公子石康石公子、这位是涂国舅的乘龙快婿辛再思辛公子。」

由於这是头一回见客,因此寒露进来时略显不安的低垂着螓首,在听见姜妈妈的介绍时,她神色掠过一抹惊愕,倏然抬眸朝三人望去,目光从左到右匆匆一瞥,在看见其中一人时,她心弦一震,但她很快将那异样的思绪敛了起来,镇定的朝三人福了个身。

「寒露见过朱侯爷、石公子、辛公子。」

一见到她,石康便兴高采烈的说道:「寒露姑娘,我今儿个是特地带他们来听你弹曲的,你把昨日弹的那曲琵琶弹给他们俩听,好教他们开开眼界。」

朱渺轻摇着摺扇打量她,她穿着一袭浅紫色的衣裙,清艳娇美得犹如出水芙蓉,让见过不少美人的他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勾唇笑道:「石康昨夜听了寒露姑娘一曲之後便无法忘怀,把姑娘弹的那首曲子说得彷佛天籁似的,今儿个咱们可是特地前来洗耳恭听。」

寒露浅浅一笑,腮颊浮现两个可爱的酒窝,「是石公子谬赞,倒教朱侯爷见笑了。」

「来,寒露,为侯爷他们弹奏一曲。」姜妈妈领着她走到前方的一张椅凳上坐下,嘱咐道:「侯爷他们特意来听你弹曲儿,你好好把昨儿个弹的那首曲子再弹一次给侯爷他们听听。」

随侍而来的可儿连忙将琵琶递给寒露,又快速退到後方。

寒露垂首,悄悄深吸了口气,抑制异常鼓动的心跳,这才抬手拨弄琴弦。琴音从她指间倾泻而出,悠然缱绻,如同一对爱侣在互诉情衷,曲调里流露出一股欢悦的缠绵情韵。

原本只是抱着姑且听之的朱渺,蓦地敛起了漫不经心的表情,坐直了身子专注倾听起来。

而辛再思则目不转瞬的望着她,神思有些恍惚,眉峰时而紧蹙、时而舒缓。

曲调慢慢转为低缓,流露出一抹凄婉,彷佛那对爱侣要被迫分离似的,幽怨悲戚的乐音,如同夜里悲伤的哀鸣,让闻者也忍不住心下戚然,就在琴音一荡、要转为慷慨激昂之时,铮的一声,琴弦断了。

断裂的琴弦猛不防割伤了寒露的手指,殷红的血珠瞬间从她的手指汩汩涌出。

看见她指上流出的鲜血,辛再思神色一惊,不暇细想便大步上前,撩起衣袖紧按住她的手指,想为她止血。他抬起眼,正想说什麽时,迎上她的眼神,不知怎地,心口竟莫名一紧。

她望着他的幽柔眼波,似有千言万语想说,最後却全都化为浅浅叹息,隐藏在眉间眼梢。

见状,石康上前取笑道:「再思兄,想不到你动作倒挺快的,一瞧见寒露姑娘受伤,便飞奔上前。」

他坐在离寒露最近的地方,其次才是辛再思,朱渺则离得最远。要说应是他最先过来,岂料方才辛再思竟越过他,一个箭步抢了先。

朱渺玩味的调侃道:「倒少见再思兄这麽大献殷勤,可见再思兄也为寒露所弹的曲子倾倒。」虽没听完整首曲子,但从方才所听到的部分,他不得不承认确实十分精彩动听,连他都被吸引住了心神。

姜妈妈和可儿赶紧过来,姜妈妈看了用衣袖捂着寒露手指的辛再思一眼,这才开口道:「寒露,伤着哪儿了?让我瞧瞧。」

辛再思移开按着她伤口的衣袖,他眸里微微流露一丝困惑,不明白自个儿适才一见她流血,为何便不由自主的急奔过来?

他并非是如此鲁莽之人。

姜妈妈看见她食指割了一道口子,血珠从那里泌了出来,拿出手绢绑在她伤口上,吩咐可儿,「快扶寒露下去敷药。」

「是。」可儿扶起她往外走。

寒露走了两步,回头朝辛再思道谢,「方才谢谢辛公子。」

「是我唐突冒犯了寒露姑娘,还望寒露姑娘见谅。」辛再思温言开口。

她轻摇螓首,「我知道公子是好意。」看见他衣袖上沾染了她的血,她歉疚道:「对不住,弄脏了公子的衣裳。」

「这不要紧,快去敷药吧。」他温声说道。

她轻轻颔首,朝外走去。

回到房里,可儿为她敷上金创药後,见她愣愣的呆坐着,不知在想些什麽,脸上隐隐流露一抹似悲似喜、难以言说的情绪,她不解的问道:「姑娘在想什麽?」

「可儿,咱们还要再过去见朱侯爷他们吗?」她收敛思绪问。

「姑娘的手都伤着了,这时也没法再弹琵琶,应是不用再过去了,那儿姜妈妈自会应付。」

寒露讪讪道:「我头一回见客就弄伤了手,定会惹得客人不高兴吧?」

可儿隐隐察觉到她情绪似乎有些低落,安慰道:「这又不是寒露姑娘愿意的,谁知会弹着弹着琴弦就忽然断了呢,姑娘千万别放在心上。」

寒露低头望着受伤的食指,也不知想起什麽,粉唇忽地漾开一抹笑。

「姑娘在笑什麽?」可儿讶问。

她抬起头,笑意仍挂在嘴边,问道:「我伤了手指,那今晚是不是就不用再见客了?」

「这……要看姜妈妈的意思。昨儿个寒露姑娘弹的那首曲子惊艳四座,今儿个只怕会有不少人像朱侯爷他们一般慕名而来。」

「是吗?」她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托着腮,幽幽叹道:「唉,早知道昨儿个就不要弹那麽好,应保留几分。」

「若不是寒露姑娘弹得那麽好,这花魁也落不到你头上,早被巧烟姑娘摘走了,昨儿个她跳的那支舞可好看了,博得满堂彩,人人叫好呢!」

「可我伤了手,要是再有人来听我弹琵琶怎麽办呢?」她蹙起眉。她虽已来云鹊阁一个月,但昨儿个是她头一次在众人面前露面,今儿个就要开始见客,而第一次见的竟是那人……她此刻心思有些浮躁,不太想再出去。

可儿沉吟了下说道:「要不奴婢去同姜妈妈说说,您伤了手,今儿个先让您休息一天。」

听见可儿愿意帮她说情去,寒露眼睛顿时一亮,欣喜的握住她的手。「真的?那有劳可儿姊姊了。」可儿年纪比她长,叫她姊姊也不为过。

见她叫得这麽亲昵,可儿忙道:「您还是叫奴婢可儿就好,那声姊姊奴婢可担不起,奴婢这就过去了。」说完,她转身出去。

待可儿离开後,寒露脸上的笑容瞬间散去,她用左手轻轻包覆着受伤的手指,回想着先前辛再思用衣袖按着她的伤口为她止血的情景,水眸不自禁流露出一抹笑意,接着那带笑的眸里氤氲着一股热气,那股热气很快化为水雾,濡湿了眼眶。

她抬起手抹去眼里的湿意,不让它化成泪水滴落,因为她害怕一哭起来便会没完没了。

她起身走到床畔,从枕下拿起一朵纸花,素手一挥,纸花顿时变成两朵,再一挥变成三朵、四朵、五朵……

她怔忡的望着手里的纸花,悠悠忆起当年那些快乐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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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魁闹豪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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