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请你务必要帮忙,我跟梁医生……只是朋友。」梁一峰这才发觉,要说出只是朋友有多困难。

「只是朋友啊。」利瓦伊理笑了笑,也不再追问,说:「好吧,你拜托我,我当然帮忙,我先找一下资料,晚一点会去医院找梁医生,等了解情况后再给你电话。」

梁一峰不放心的又叮咛,「你要记得,千万不要告诉她是我请你……」

利瓦伊理有些受不了的打断他的话,「我知道,我会告诉她,我昨晚无意间看到新闻,对她的Case有兴趣,愿意义务帮忙,这样可以吧?」

「谢谢你。」

「客气什么,我不是没赚你钱,先这样吧。」利瓦伊理挂了电话,赶紧忙去。

梁一峰把话筒放回去,这才把音量打开,新闻从头到尾只听见家属谩骂控诉,梁珈珞始终低头,而她旁边的儿科主任也仅是制式响应交由司法处理,会给家属合理交代。

他想起她有几回谈到罕病儿以及重症病童的神情,全是满满的不舍与忧伤。

她有一次曾沮丧的说—其实生命一点都不公平,有人出生就注定过不了正常生活,很不公平……她现在一定很难过,她不会担心那些张牙舞爪指控她的病患家属,她只会难过那个在她手术台上离开的孩子。

他多想能够陪在她身边,支持她、给她力量。

梁一峰不自觉握紧拳头又松手,他必须一回又一回压下奔出办公室、直闯医院找她的冲动。

梁珈珞已经超过四十八小时没阖眼了。

小可麻醉前,信心满满的跟她打勾勾,说他一定会好起来,等她带他吃巧克力冰淇淋,到木栅动物园看无尾熊、国王企鹅、小熊猫。

小可的母亲很早就过世了,父亲是企业家,满世界飞,父子俩一年见不到几次面,小时候陪他的是保姆,上了幼儿园后,照顾他的人换成了佣人陈妈妈。

他早产体质不好,时常生病,八岁检查出罹患血癌,化疗效果不彰,好不容易配对到可以移植的骨髓,好不容易有康复机会……只是骨髓移植啊!梁珈珞想到还是难过不止,有许多次巡房,她看小可巴巴望着窗外的阳光,化疗副作用再难受,小可只要看到她一定满脸笑容。

小可时常对她说—医生阿姨,我妈妈一定像你这样温柔又漂亮。

她知道小可渴望母爱,偶尔会问她能不能抱抱他,每当小可这么问,她一定会给他最大的拥抱。

有回小可化疗后吐得难受到哭了,她刚好巡房,小可赶忙擦眼泪,虚弱地对她笑说:「医生阿姨,我很勇敢,很快就不哭喔。」

她走过去,紧紧抱着他说:「觉得难受就哭,没有关系的。」

那是第一次小可没问,她主动去抱他。

小可赖在她怀里,用哽咽的声音说:「医生阿姨,我好希望我妈妈还活着,希望能被她抱着……」

那次,她红了眼眶。

小可在医院是出了名的配合病童,打针吃药不需要哄,让人心酸的是,在病房里陪着他的,总是看护或佣人,很少很少看见他的家人,小可父亲的事业做很大,祖父母在政治圈也是赫赫有名,但他却是她见过最寂寞的孩子。

她很难过没有机会实现他们的约定,她很难过一个早熟又体贴的孩子那么早离世,她难过到甚至怀疑自己根本不适合当医生,怎会如此看不淡生死。

骨髓移植几天后,小可罕见地患上急性心包膜炎,情况太严重必须开刀引流,要进手术房时,小可明明很难受,但还是笑着跟她约定,说自己一定会好起来,因为他已经有健康的骨髓了。

怎料麻醉医生替他麻醉完,她的手术刀才刚划开他胸膛柔软的肌肤,他的心跳骤停,她连引流都没来得及做。

梁珈珞一次次回想小可灿亮的双眼,疾病的折磨从没让那孩子明亮的眼眸染上阴暗,她很难过、很难过,难过得无法闭眼,因为只要一闭上眼睛,她就会看见小可跟她勾手约定,还有他那天真可爱的笑容,他这么信任她,她却救不了他。

她步履沉重,深夜的巷子静得彷佛只剩她的脚步声,她告诉自己,得休息了,怎么样都得闭上眼睛睡一觉。

来到公寓一楼大门前,她在背包里找钥匙,突地一道黑影笼罩住她,跟着声音响起—「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她愣住,转头看见梁仲洋站在她身后,她太过疲累,连话都不想跟他说,又转回来拿了钥匙想开门。

梁仲洋一个箭步过来,抢走她手里的钥匙。「你看看你,把自己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明明可以过好日子却不过,现在好了,全台湾都晓得你是个连开心引流小手术都会失败的医生,你要怎么办?」

他居然连她做的是引流手术也查得清清楚楚。

梁珈珞低头,深呼吸许多次,按捺住脾气,才终于抬头看他。「你到底想做什么,只是为了来数落我连个小手术都做不好吗?梁仲洋,我从不知道你有这么闲。」

她的讽刺让他怒意陡升,但开口前又把难听的话语咽回去,稍微冷静后才说:「我不是来找你吵架的,你放心,我帮你找了律师,你不会有事,我跟蒋可谦的家人很熟,过几天等他们情绪平复一些,我再带你过去拜访他们,请他们原谅你,你不必担心赔偿的事。」

她难以置信的睁圆了大眼,真觉得自己碰到了外星人,他的逻辑跟她的差距不只千百万个光年,根本无法沟通。

「我已经有律师,况且我没有做错事,不需要任何人的原谅,也不会赔偿。你回去吧,我不需要你帮忙。」

「梁珈珞,都什么时候了,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任性我愿意原谅你,之前的事我也愿意当做没发生过,你还想怎么样?我爸妈也看到新闻了,要我干脆取消婚约,我没同意,巴巴地在这里从下午等到现在,还帮你找律师、想办法,这样还不够吗?要是换作其他男人,看到你现在这样,早切割得干干净净。」

梁珈珞从没看明白她跟梁仲洋的差距,直到这一刻,她发现她得努力读秒,才能不再举手赏这个猪头男人一巴掌。

「你不必顾念我们八年的感情,因为我早就把那段感情当垃圾扔掉了。」

「梁珈珞!你到底在骄傲什么?你以为有几个男人可以忍受戴绿帽你……」

「请你闭嘴!梁仲洋,我再对你说一次,我不需要你帮忙,更不需要你原谅!你以为我是你身边那些随便哄几句、看你拥有的财富,就开心跟你滚床的女人吗?我脑子没有洞!你知道我做引流手术,一定查过病历数据,问过律师,更知道要打官司,病患家属连百分之一胜算都没有,我要赔偿什么?错不在我。你现在跑来我面前,扮不离不弃的深情,是哪招?觉得我没脑吗?别人随便提告,我一定会慌乱得像受惊小鸟赶紧投奔你、接受你保护吗?

「你没有听你父母的话取消婚约,难道我就应该对你的有情有义感激涕零吗?我告诉你,我一点也不感动,你高高在上、自以为施舍的态度,只让我看清你有多恶心!你觉得你戴绿帽,不关我的事,我是在跟你分手后才跟你堂弟上床,不像你那么脏!至于你父母的反应,真谢谢你告诉我,好让我明白,现实自私的嘴脸是会遗传的。

「我没时间也没力气跟你这个家大业大又自大的男人耗,请你自便。还有,真的拜托你行行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我对你的感情一丝一毫都不剩,只有满满的后悔,后悔我识人不清,到现在才彻底看清你。」

「梁珈珞!你……」梁仲洋气恼得又扬起手,但才一眨眼,立刻放下,所有想反驳、想骂人的话全梗在喉咙里。

「怎样,你还想再打我吗?我们两个真是彼此彼此,我刚刚其实也很想赏你一个大巴掌。梁仲洋,我们不是小孩子,够了,你不过是咽不下真有人不要你的那口气,你应该学着接受,天下女人不全是你以为的那样。我很累,不想再吵架了,我认清你,你也该认清我,我不是你以为的梁珈珞,以前我愿意当小女人,是对你有爱才会努力改变自己,但其实那根本不是真正的我。」

他神色复杂的看着她,很多心思被她赤裸裸揭穿,狼狈的发现她犀利的言词正中他隐晦不明的动机,他忽然觉得,一切计较变得没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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镀金新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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