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砰。

匡啷!

陈蓓嘉正努力把省油小车倒车停进路边停车格里,才动作到一半,听见身後传来令人忍不住双肩耸立的声响。

「刚刚那是什麽声音?」她停下倒车动作,嘴里一边嘟囔,左手开车门,下车,往车後看去。

一盆圣诞红不知从几楼摔下来,摔碎在路边,花盆破开,里头暗褐色的土四散在地面上。

谁家的花盆,这样很危险耶,万一砸到人受伤怎麽办?

蓓嘉仰着头,想看清楚是哪家的盆栽掉下来,心里还在想要不要上去跟对方说一声,突然一辆保时捷休旅车一次到位停进她身後的停车格里。

砰。

保时捷休旅车车门被俐落开了又关,从驾驶座上走下一位西装笔挺的高大男人,昂首阔步朝黄金地段上最价高的一栋大楼前进。

蓓嘉看得傻眼。

这、这是她辛辛苦苦找了半小时才找到的停车格,这辆嚣张保时捷是怎样!没看见她连人带车都杵在这儿,居然敢鸠占鹊巢,抢走她的停车位。

「先生。」她出声喊住对方。

未料,对方理都不理,脸上戴着大明星爱用的有型墨镜抬脚就走,宽大的背影、倒三角的男性身材,再搭配上一双修长有力的长腿,轻轻松松离她越来越远。

可恨啊!

蓓嘉本来想一个箭步追上对方,没想到实际付出行动後,才知道自己低估对方那双长腿迈开的步伐有多大。

她火速小跑步起来,好不容易挺身站到对方面前,才赫然发现这个嚣张保时捷男有多高大。

就算她拚命挺直背脊,头顶位於至高点的那根头发,大约只在他胸膛位置,她必须仰头、再仰头,才能看见对方的脸……更精准一点来说,是一副大得要命的墨镜和性感嘴唇。

意外有人冲出来挡在自己面前,宫维昕薄唇微抿,略慢下脚步,但双脚依然朝自己目标方向移动。

从哪冒出来的阿猫阿狗,该不会又想拜托他做免费法律谘询?上回有人用过这招,说是这辈子最亲的人被人开车活活撞死,扬言如果无法为最亲的人讨回公道,他会跑去司法院门口静坐抗议到死为止。

对方话都说到这分上了,不帮忙好像有点说不过去,所以他把案子丢给事务所里一名顶尖好手方律师处理,等弄清处事情来龙去脉後,赫然惊觉对方所谓「这辈子最亲的人」其实是条狗,而且透过行车记录器得知,事情起因是那条狗突然冲到马路上,根本不是驾驶人的错。

这件事还没完,当时对方副驾驶座上坐着怀胎九个月的车主老婆,经这一吓,动了胎气,孕妇在待产室痛了两天两夜,最後才有惊无险的产下宝宝。这案子谁有理告谁,答案不言而喻。

经过这次事件,事务所里流传着他想恶整方律师的谣言,每次看着方律师那双有点心寒的眼睛,他就气愤自己当时的冲动跟一时心软。

幸好这世界上有年终奖金这回事,能趁机修补老板跟下属之间的关系。去年年终他刻意多给了方律师三个月奖金,一切乌烟瘴气才逐渐烟消云散。

又想起这件不愉快的事。

宫维昕阴沉着脸,星眸半垂,没什麽好口气开口问:「有事吗?」

「有!」蓓嘉见对方气势比自己强,索性张开双臂,直接挡住对方去路,双眼直视对方,语气说有多肯定就有多肯定。

「请说。」虽然嘴里这样说,但宫维昕其实没什麽想搭理她的兴致,修长双腿依然往前走。

「你可不可以停下来一下,这样边走边讲很不方便。」为了跟他正面交锋,蓓嘉目前正以危险的倒退走姿势跟他说话。

「不可以。」他懒洋洋回答。

干麽为了不相干的人停下脚步,他又不欠她什麽。

「为什麽?」她再次傻眼,胸口火气飞扬。

一般人会像他这样应对吗?像她通常是礼貌停下脚步听听看,不过很多时候遇到的都是推销员。

「我的时间很宝贵。」宫维昕冷冷觑她一眼。他的时间一律以秒计费,只是聊个几分钟,就是一般人好几个月的薪水。

正因为他很贵,所以来找他帮忙的都是大企业的案子,一般人根本付不起他开出的价码,相对的替他省了不少事。

「这位先生,你的时间很宝贵,我的时间也很宝贵好不好!」蓓嘉深吸口气,打定主意就算他会撞上来,她也不想再退了。

她双手抱胸,双脚紧紧黏在地面上,一脸火大盯着他,开口强调:「先生,我不是推销员,我是真的有事要找你。」

宫维昕停下脚步,冷眼睥睨向她。

人小小一只,居然也敢拦人说话?而且还是拦住他?真不知该说她胆子太大、口袋够深,还是运气太背,不管她接下来想说些什麽,都绝对不可能赢得了他,真是白费力气。

「小姐,有话直说,请不要浪费彼此时间。」他拿下墨镜,好整以暇盯着她,眼神流露出不以为然的轻视。

蓓嘉感受到对方轻视的眼神,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握紧,已经挺直的背脊挺得更直。

这男人一定要表现得如此高傲?

本来还想对方赶时间,把车位让出来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他抢了车位,又一副理所当然拍拍屁股就想走人的模样,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你刚刚抢了我的停车位。」她把怒火锁在胸腔里,说话语气平静却压抑。

「抢了你什麽?」宫维昕皱眉。

「停车位!」蓓嘉音调忍不住上扬了两度。这摆明就是明知故问!看他人模人样,怎麽会不懂文明世界的停车伦理。

她用力强调完这几个字後,对方迎面扫来更为不屑的锐利视线。

「这位小姐,据我所知——」他大可不理会眼前的女人,但看着对方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出於一种遇到攻击就反击的职业本能,他冷声扬言,「那个停车位并非私人停车位。」

「可是『是我』先找到的。」她陈蓓嘉可不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胆小女人。

在南部老家,他们陈姓一家子都住附近,不仅家里兄弟姊妹多,住附近的表弟堂妹也多,她是家族里众多小鬼的老大。

老大干什麽用的?第一,凡事都要自己来,还要以身作则的当个榜样。第二,当那群小的不懂规矩时,她就得跳出来主持正义、说句公道话,算是孩子堆里仲裁者的角色。

现在眼前这个长得像神木一样的男人,在她陈蓓嘉眼里,跟家族里那群不懂规矩的小鬼没什麽不同。

「如果是你先找到,为什麽没有比我早先一步停进去?」宫维昕掀掀薄唇,语调平稳反问。

为什麽这世界就是有这麽多人爱挑起纷争?区区一个停车位,也有人为此争得面红耳赤,她生活太闲了吗?

「因为当时後面有奇怪的声音,我想先看看发生什麽事,没想到才下车看了一眼,停车位就被你抢走了。」她可不想盲目倒车後,才发现自己压坏什麽东西,或者是任何活体。

蓓嘉尽量讲给他明白,明明就是他抢了她的停车位,居然还敢摆出一副「小姐请别无理取闹」的模样。

凡事都有先来後到的道理,他难道刚从外星球降临地球,不知道自从发明了车子以後的马路潜规则吗?

「很抱歉,我动作太快。」宫维昕嘴角微撇,疑似正在冷笑中。

「你能理解最好,那个停车位我找了半个多小时才找到,麻烦你把车移一下,我好把车子停进去。」她不想再跟他辩下去。

晚一点她要去机场送朋友的亲戚出国,紧接着还要把东西搬进对方家,在朋友的亲戚出国这几个月,由她代为照顾管理,堆积如山的事情正等着她,如果这件事能就此理性落幕最好不过。

「这位小姐,你似乎误会我的意思。」他冷冷一笑。

「啊?」误会?

「车子停进去就停进去,我不打算移车。」宫维昕面无表情陈述,冷静到近乎冰冷的态度彻底惹火蓓嘉。

「你不打算移车?」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顿时扬高八度,随即压低音量,咬牙低吼。「可那是我的停车位!」

这个刚从外星球过来的臭男人……

「你能举证证明吗?」宫维昕宛如戴上面具,不管眼前女人头顶开始冒火、眼里频频射出眼刀,他依然好气度的不动如山。

「举、举什麽?」蓓嘉眨眨眼,听不太懂他到底在说什麽。很好,外星人开始叽哩呱啦说起外星语。

「如果没有证据证明那是你的停车位,我就不需要配合移位,因为现在那是我的停车位,你最好快点把车开走,才不会影响别人的用路权。」他扬起得意的胜利微笑。

「叭、叭——」

彷佛连老天爷都站在他那边,当他说完时,一辆开到她车後的车子按了几声喇叭,催促她车子快快开走。

尽管他薄唇上扬弧度很小很小,但火冒三丈的蓓嘉敏感的察觉到了。当家族里有哪个死小孩想耍赖时,也会露出类似欠揍的表情。

「你这个不可理喻的家伙!」蓓嘉快速瞄了眼自己车後的状况,双手叉腰,又急又气的低吼起来。

天底下怎麽会有这麽强词夺理的男人?明明就是他抢了她的停车位,居然还振振有词的跟她辩!

最最可恶的是——他似乎还辩赢了

她、快、气、炸、了!

「小姐,冷静点,别让我有机会告你毁谤。」宫维昕从容不迫的冷声警告,眼神告诉她「他没在开玩笑」。

「你抢走我的停车位,还要告我毁谤?」蓓嘉脑袋霍然「轰」的一声,现场当机。

天底下还有人比他更恶劣吗?不,应该不会了,因为他不是普通人,他是外星人!

宫维昕见她气得不轻,气定神闲的采取「预防胜於治疗」的措施,拿出手机,转身,朝她那辆小车的车牌拍了一下。

「你这是在干什麽?」她被他的动作搞得一头雾水,往前两个跨步,踮起脚尖,凑近他身边,努力想要看看他拍了什麽。

结果竟看见自己小车的车屁股出现在他手机里。他没事拍她家爱车的车屁股干麽?

「叭、叭!」她车子後头又出现第二辆车子,正在猛按喇叭要她快点把车开走。

「除了毁谤,如果我的车出现可疑刮伤,拥有强烈犯案动机的你,我会列入合理怀疑里,望你好自为之。」冷眼看着被催得越来越紧张的女人,宫维昕一派轻松笑了笑,转身就走。

「喂!你——」蓓嘉打从离开娘胎睁眼那刻起,从来没有遇过让自己傻眼到完全说不出话来的人。

就连之前在幼稚园任职时,不管是第几代混世大魔王驾临,只要她亲自出马,还没有搞不定的。

「叭——」她车後的第三辆、第四辆车子陆续出现。

蓓嘉瞪一眼那抹越走越远的从容背影,嘴里恨恨骂了句「可恶」,随即快速冲回车上,立刻把车开走。

结果,她又在巷子里来来回回绕了十几次,花了快一小时才找到停车位。但这还不是最惨的。

等她从银行办完事情走出来,再一路飞车杀到机场时,就差那麽一步,朋友的亲戚已经通关登机了。

当下,只能默默接过朋友转交的钥匙跟屋主临走前才写下的字条,信上那些注意事项本来对方是打算当面好好叮咛的。

这笔帐,她全记在嚣张外星人头上!

最好别再被她撞见那个外星人,否则一定好好教他做人的道理……

宫维昕在事务所里忙得不可开交,这会儿十八名顶尖律师围坐在他面前的椭圆会议桌前,左右各坐九名,正在召开会议。

最後一名律师汇报完,他不急着开口指点,视线缓缓扫向其余十七名律师,用眼神询问,有没有人可以给他建议。

陆续有人开口,最末那名律师连忙动笔一一写下,最後所有人再次把视线转向宫维昕,等候指示。

就在此时,秘书敲门进入会议室,比出「2线」的手势,宫维昕只需看秘书一眼,就知道打来的人是谁。

「方律师,广好食品诉讼案理赔一亿是底线、六芒星面板案子可以参考五年前的浆果电子案例、艾玛家电把案件导向智慧型讯息座标功能被抄袭赢面较大,徐律师……」宫维昕一口气针对眼前十八名律师、共四十六件案件一一给予指示。

一件案子一句话,不多也不少,一个案子约莫花掉他两秒钟,一分半钟後四十六件案件皆得到一条清楚的指示。

惊人的是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翻看任何笔记或档案,彷佛谁手中有哪些案件、那些案件所有来龙去脉他全都了若指掌。

众人脸上没有丝毫惊愕,仔细聆听的,把指示输入脑子里,或早就拿妥纸笔,快速写下。

最後宫维昕无声叹口气,大掌一挥,十八名律师个个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俐落起身,飞快走出会议室,最後一个贴心将门板带上。

门板完全阖上前,飘进一名已离开会议室的律师充满困惑的问话:「什麽大案子进来,居然能让不动冥王宫老大沉下脸?」

宫维昕挑高右眉,等门完全闭阖才抓起桌上电话,按下不断闪耀着火红灯光的2线,心头不免沉重起来。

那小不点给他惹出的麻烦,比这些大集团老板还有看头呐。

「宫先生,对不起,我真的不能再当你们家保姆。」电话刚接通,就听见家里新请不满三个月的保姆又在大吐苦水。

「为什麽?」宫维昕不问也大概知道原因,但事关那小子的事,他没办法不多问个几句,这就是血亲之间强大的力量……

「你们家宫子陵明明才十岁大,却对吃的那麽挑剔,我今天不过是把煎蛋弄得稍微焦一点,他就大肆批评,我也是有自尊心的,我真的受不了了!这种孩子我带不来。」保姆气得大口喘气,有点歇斯底里低喊。

稍微焦一点?

宫维昕挑起右眉,一脸不能苟同。

这两天他回家,在垃圾桶里搜证过两次,那种焦到可以直接拿来做炭笔画的煎蛋,绝对不是保姆口中的稍微焦一点而已。

「那就别做煎蛋,煮点别的填饱他肚子。」这麽简单的道理为什麽还要他来教,究竟是为什麽?

宫维昕很是无力的瘫坐在象徵权力的大位上,大掌罩上额头,拇指与中指轻轻按摩隐隐发痛的左右两边太阳穴。

「叔叔,我已经吃了两个星期的三明治当晚餐,我不要再吃那种冷冰冰的东西,我要吃正常的饭,一般同学回家可以吃到的那种饭!」宫子陵童稚的嗓音突然飞插进宫维昕耳里。

宫维昕猛然坐直身体,双眼瞪大,咬牙怒哼。「子陵在你身边?」

「是啊,有什麽地方不对吗?」无知的声音很理直气壮。

「你在孩子面前讲那些话?」宫维昕拿着话筒的手握紧,直到关节泛白,另一手握拳,胸膛起伏越来越大、火气填满整个胸腔。

这女人到底有没有一点常识?孩子的心那麽敏感脆弱,她居然当着孩子的面扯什麽受不了、带不来?

尤其子陵他因为父母的关系,又比一般孩子更敏感、更早熟。

「讲这些话有什麽不对?」保姆大嗓门反驳。「这些话都是事实,我又没有说错!」

「算了,我等一下让秘书送吃的过去,等秘书过去,你就可以走了。」宫维昕不想再看见这个蠢到爆又粗鲁的保姆。

自己当初怎麽会雇用她照顾子陵?他的判断力怎麽会变得这麽差?

啊,疑似是子陵那孩子在短时间内让四名保姆离开,导致他无奈的做出这种决定。

最後这个是秘书推荐的亲戚,雇用这名保姆前,他还厉声警告过子陵,不准再把保姆赶走,但这次想请保姆离开的人是他。

那是什麽鬼煎蛋!自己不好好反省还怪孩子伤她自尊,如果她真有自尊心,会连续做了两个星期的三明治给孩子当晚餐还不知悔改、把蛋煎成那种非食物状态还敢抱怨孩子不吃?

分明是欺负孩子……

「那薪水……」保姆显然只担心这件事,根本不管宫子陵死活。

「月底我让会计结算二十二天的薪资给你。」宫维昕突然觉得很无力,重重闭上双眼。

宫子陵是他生活中所有挫折感的源头,他一个大男人照顾一个小男孩,还是太勉强了吗?

挂上电话後,他把秘书叫进来说了一会儿话。

秘书得知状况後,主动提议以後每天替宫子陵送便当过去,直到宫维昕找到新保姆为止。

宫维昕心里很清楚这不是什麽好主意,但这是他目前唯一的选择。想到接下来又要进行一连串保姆面试工作,他头就痛。

他可以轻易挑出律师中的菁英,纳入宫氏律师事务所,却对挑选保姆这件事很没辙。

在他为这件事极度烦心之际,殊不知侏罗纪公园这部片子里最有名的一句话,即将在宫子陵身上真实上演——

生命,自会找到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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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遣教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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