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季少恩站在玻璃帷幕前眺望。
时间过得真快，还记得纪亚青离开后，他从心痛、心碎、失望到绝望，一夜之间，季少恩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忙碌。
计划好的未来在一夕之间全被打散，还因此堕落好长一段时间，无论什么任务他都接。
每每在夜深人静回到孤寂的家中，再也等不到那双包容的臂膀来拥抱自己，只能任由黑暗与内心的煎熬慢慢吞噬自己，日复一日。
如果不是在一次定期报告的电话中，听见南宫说起纪亚青现在睡着时还会因为过度担忧自己而做恶梦，或许他现在还过着那样的生活，早已经忘了自己为了让他安心所做的这个决定……“呵呵。”季少恩扯唇一笑，手掌覆在左胸口处，被遮掩在衬衫底下的皮肤上留有一条长达十多公分的疤痕。
这是离开掣云堂的代价，也是为了纪亚青所做出的一个重大决定。
当初要纪亚青给自己时间，就是为了结束堂里的所有事情。
知道自己每次出任务他都会那么担心与不安，为了让他能放心，季少恩终于下定决心离开掣云堂，一步步地按着计划走；为了给他一个安定的全新生活，甘于当个平凡的上班族，进入因缘际会而认识的殷仲轩所属的殷氏。
然而现在呢？他人却已经离开自己，到遥远的另一端去了。
“呵，该在的人不在，每次站在这里，都不确定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
虽然当初他说得信心满满，但每每一个人时，他不免总会想，究竟小青会不会回来？他们跟他说时间会冲淡一切，或许真的可以吧。
有一晚他被殷氏那三个家伙从酒瓶堆中拖回公司后，每天的生活除了工作还是工作，投入全部的心思来转移注意力，只想将脑海中盘绕的身影挤出去，但也因而在不经意间展露出卓越能力，让他在半年后被升为行销部经理。
若是在之前，季少恩一定会开心的跟纪亚青一起庆祝，可是此刻却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的喜悦，现在只要他站在这高处俯瞰，便愈加提醒他纪亚青已经不在身边的事实。
叩叩！一阵短促的敲门声响，唤回季少恩再次陷入过往的思绪。
严子风甫进门，不意外的看到那浑身上下部透着浓烈孤单气息的身影又站在帷幕前。“又在想小青？”
季少恩不否认，淡笑着看向来人，自己和小青的事，好友三人都很清楚。
“嗯，好久没听见他的声音了。”那轻柔而带着些微稚气的嗓音，好想念。
“想他就打通电话给他吧。别老是要南宫向你报告情况，我相信小青也在等你的电话。”
季少恩摇摇头，这么久以来不曾打过一通电话给纪亚青，是怕自己一听到他的声音，忍不住就会当场开口要他马上回来。
“真想不懂你们两个在坚持什么，看来小青的固执一定是跟你学的。”
“或许吧。”
自己不打，小青竟也不会打回来。只是赌气吗？或是自己在他心中已不再重要？
“啊——真是的！”严子风受不了的低吼一声。
“几年了？从接他回来到现在，小青都要十八岁了，已经快十年了！你以为你的人生有多少个十年让你耗？”
“你不是我，有些事情并非那么简单就能解决的。”过去的种种，让季少恩现在想起不禁一阵唏吁感叹。
将近十年的倾心付出，最后只落得一句阻碍，教他情何以堪？不怨谁，毕竟纪亚青本来就没有回应这份情感的义务，当初接他回来也是抓准了他的孤苦无依，如果他有选择，或许不会跟着自己走吧。
只是，疼了他这么多年，当时的失望与心痛，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抹去的。
“是，我不是你，如果我是你才不管那么多。既然想他就干脆飞去纽约把人抓回来算了？管他觉得是阻碍还是什么的。其实早从小青撞上你那一刻，你们之间就已经分不开了！”
每个人爱人的方式并不同，季少恩就是因为太爱纪亚青，才舍不得将人再困在自己身边，所有的苦独自承受。
严子风拍了拍季少恩的肩无声安慰，为了纪亚青他已经改变太多，实在不忍见他再继续沉浸于过去，于是他决定转移话题。
“仲轩他们今天从日本出差回来，你不是一直很想看到底是谁掳获了那个冰人吗？说来他们折腾得够久，终于回来了。”
“一早踏进公司就听说这件事了，我等一下会上去找他。”季少恩眼中不禁露出淡淡笑意，他们三个人总会轮流找各种事由，在这个时间特地上来来打断他的思绪。“我没事，谢谢你们。”
叩叩！季少恩来到顶楼殷仲轩的办公室前，示意的敲了一下后直接推门而入。
“仲轩，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怎么一大早就来了？”殷仲轩听到季少恩的声音，随即抬起头露出笑容，一段时间没见了，好友这段时间应该没事吧。
“没办法，一早进到公司就听到消息，所以来见见拯救了我们殷大少爷的美人。”
关于他们两人的事情，季少恩早从严子风和睦祈那里听了许多，有点可惜他没能参与其中，只听说当时他们在日本闹得不可开交，殷仲轩那副为情所苦的模样只有同去出差的另外二人有幸见到。
就在季少恩正好奇想见的人怎么不在殷仲轩身旁时，有个人从一旁的小会议室走了出来，停在好友身旁，与自己面对面。
怎么会是他！季少恩一瞬间怔愣住，不敢相信这世界竟是如此的小。
“你好，我是莫羽凡。”美人？莫羽凡拢起眉，虽然不悦他的用词，却也大方地直视眼前的人。
“你好……我是季少恩。”他迅速收起不该有的情绪，换上笑容简单的自我介绍。
殷仲轩没错过好友眼中一闪而逝的惊愕，挑着眉无声询问。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季少恩挂着只有好友才懂的苦笑，“可以叫你羽凡吗？抱歉，刚才用词不佳，希望你不要介意。”季少恩敏锐的察觉出对方一瞬的不快，他真的没有恶意。“不打扰你们，我回办公室了。”
步出殷仲轩办公室的同时，他先前的笑容也一并褪下，冷着一张脸快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需要时间来平息心里突然卷起的大浪。
莫羽凡怎么会在这里？他竟然是殷仲轩的另一半！他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纽约的，那小青呢？他知不知道莫羽凡人在这里，小青是不是也快回来了？
下午，他们几人一起用餐。
季少恩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无聊，但就是忍不住一直盯着莫羽凡，想看出他是哪里吸引纪亚青，为什么会让他愿意放弃生活多年的家，追随他到纽约去，而他又见到纪亚青没有？从见到莫羽凡起。季少恩翻滚的心一直平静不下来，脑中反覆着许多的疑问，直到晚上他终于提起勇气，拔了电话到地球的另一端。
“是我。”他深吸了口气，直截了当问出一直不敢提及的话题。“小青有说要回来吗？”
每次的固定近况报告时，纪亚青总会要南宫按下扩音键，仔细聆听着远方传来让他想念的声音，这次也不例外。
“没有。”
“是吗？那他……小青最近好吗？”
“咳！南宫，你没事吗？”原先紧拧的剑眉，愈加皱起。
“没事，谢谢二少主关心。”南宫朝一旁的纪亚青露出歉意的神色，他已经不知该说什么了，再拖下去聪明的二少主一定会发现的。
“没事就好，先这样了。”
南宫一挂上电话，纪亚青马上收起泪水，抓起枕头猛打他。
“你这个大木头！怎么可以让少恩哥这么快就挂电话了。”
“你别再丢了，前阵子生病身体才复元没多久，快躺下睡觉吧。”
纪亚青生日那天苦等不到一通电话，不相信季少恩会真的把他忘记了，还冒着大雨冲到屋外守候，无论南宫怎么劝他，他只是说少恩哥一定会来找他。
可是一直待到了清晨，天都亮了，季少恩还是没有出现，纪亚青还因此生了一场大病。
后来南宫愈想愈担忧，在几经打探之下，才知道原来那边出了这种大事情——那一夜过后，几乎全身是伤的季少恩，在病床上躺了二个星期才醒过来。这件事南宫没有告诉纪亚青，因为他知道二少主肯定不会希望他知道太多。
“真的这么想二少主就打电话回去吧，二少主会陪你聊上一整晚的。”
“不要。”纪亚青钻回被窝中缩成一团。
学校的课业就快结束了，再不久就可以回去了。
他是真的很想回去，可是又担心少恩哥真的不理他了，自己当时一定伤透他的心了，不然他为什么一通电话都不打给自己？也从来没有听过他要南宫找自己来听电话。纪亚青小脸埋在枕头下，心里泛起一阵又一阵苦涩。
“少恩哥你为什么都不打电话给我，你真的不理我了吗？我知道错了，对不起，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
蓝蓝的天，舒服的和风，纪亚青开心的闭上眼睛，神情充满愉悦的站在学院门外，享受这午后的温暖阳光。
今天是来学院的最后一天了。
他抽出背包里的证书摊开，脸上不禁漾起笑颜。
终于可以回去了，独自撑了这么段时间，如今终于熬过来了。
不过，若非如此，有些事情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自己才会发觉？真的很感谢季少恩对他的照顾，也是来纽约后才发觉自己以前有多么不懂事，只会赖在他身旁撒娇，依恋他的付出和关心，而自己却一点忙都没有帮上他。
纪亚青来到附近热闹的街上，他想挑个礼物给季少恩，想让他可以藏在身上，就像这段时间来一直陪伴、抚平自己，度过每个孤单冰冷夜晚的水晶链子。
逛过一条条的街，始终都没有找到适合季少恩的东西，纪亚青失望的皱起眉再度踏出店家。
望着前方的最后一间小店，他站在精美的橱窗前环视店内，忽然被角落展示柜中的一道晶亮吸引住目光。
推开门进入，纪亚青直接走到玻璃柜前伫立，讶异地瞪大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头的那条链子和他身上的这条好像，只是比他的还要稍微大了一点点。
泪滴型的水晶项链，夺目的清透色泽，外圈被一抹银白给精致的包围起来，到尖端延伸为十字交叉设计，中间镶有一颗小钻石。
整个完美的作品就像是被捧在手心上的天使泪滴般。
他要这条项链！从纪亚青一站在这个展示柜前的同时老板就注意到他了，他知道这眼神所散发出的意思，有太多人第一眼就爱上了这条精美的坠链。
老板来到他身旁，亲切的朝他微微一笑，替他解说。
“这条项链很漂亮吧？它的名字叫TheTearsofAngel，它的设计师只打造了二条如此完美的作品。”
真的就叫天使之泪！纪亚青眨着发光的双眸。
“真的好漂亮！老板，它可以卖给我吗？”
“抱歉，这条链子是非卖品。”
“为什么，我真的好喜欢这条链子，不能卖我吗？”小脸上写满失望。
“它是我的珍藏品，我六年前去意大利时无意间发现的。这条项链原本是一对，可惜我发现得太晚，另一条在我去之前几个月已经被买走了，我至今仍没放弃寻找它的另外一半，真的很抱歉。
“一对？”闻言，纪亚青惊呼出声。
“是的，它的设计师是这么说的，他还说另外一只较小的坠子更能突显出那股清透耀人的无瑕光彩，可惜一直无缘见到。”
纪亚青没来由的心跳突然加快起来。
六年前？身上的这条也是季少恩在六年前去意大利出任务回来后送给他的。老板说另一条比较小……而他胸前的颈链真的和柜子里的好像，简直是一模一样！纪亚青下意识的拉出胸前晶亮的坠链，和眼前橱窗中的那条来回比对观望。
一旁的老板在看到纪亚青手中的链子同时，不敢置信地发出一阵抽气声。
坊间出现过不少类似的精细设计，但就算外观再怎么雷同，它本身散发出来的独一无二的特质仍旧无法和橱窗中的搭配，唯独眼前少年手上的这条。
“抱歉，你的链子可以借我看一下吗？”老板接过后小心翼翼的审视，双眼闪着惊喜的目光，再拿出专用的检测仪器．果然环扣内层有着设计师专有的特殊标记，那是一般肉眼所无法看到，是无法仿造的极细小图腾，“小兄弟，我确定你这条和橱柜内的是一对。”老板笑开了脸，竟然真的让他见到了另外一条，虽然设计一样，但感觉却全然不同。
泪滴稍大的那条带有些微刚性；较小的这条带点柔性，澄澈的晶亮就像纪亚青本身的特质，干净无暇得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真的吗？那……为什么会只买走一条而已？”
“设计师也问过那位东方男子，对方只说太明亮清透了，不适合他。”
纪亚青轻蹙起眉头，“那个笨蛋！”
“传说天使的眼泪是最美的，而且能治愈世上所有的伤痛。我猜送你那条项链的人就是希望你能永远开心、幸福，且像它一样一直如此纯净无瑕吧！”
知道季少恩一直很担心自己心中的伤痛，也从不吝于付出关怀。可是纪亚青真的没想到像他那样实际的人，竟然相信意大利人的浪漫传说，还特地将它带回来给自己。而自己戴在身上这么多年，现在才明白他的用心。
他的心中满溢着感动，转过头看向身旁的老板，渴望的睁大圆圆的双眼。
“老板，可不可以把它卖给我？”
老板温和的笑眯了眼，原该是一对的就不该拆散它们，他也爽快答应了！“当然可以，你是要送给你另一半吧？”
“呃？”另一半？“不是不是，我是要送给哥哥的。”纪亚青瞬间酡红双颊。
随后，他开心的提着精美的袋子步回家中，不知为什么，想着他和季少恩戴着一对项链的模样，心中竟然漾起一股甜丝丝的感觉。
而另一端的季少恩，依旧难掩心中痛楚的躺在纪亚青床上。
每夜他都会进来这里，沉浸在这间充满纪亚青身影的房间里，然后开始品尝这孤单的漫漫长夜，舔舐内心中的伤痛与煎熬。
所有的过往仍记忆犹新，一幕幕不断在脑海中重现，盘绕不去。
看着手中思念人儿的照片，已经这么久过去了，纪亚青都没有说要回来，是不是已经把他忘记了，是不是真的已经不需要他了？还要多久纪亚青才会回来？季少恩没有再问南宫，怕他说出来的时间会让人发狂，怕自己会真的忍不住直接飞到纽约把人带回来。
“小青，你还会回来吧？”
***
“小青，真的不先通知二少主吗？”
“嗯，我们自己回去就好。”两年没回来，纪亚青涌起一股近乡情怯的心情。
坐在往回家途中的计程车上，他紧张的直扭着修长的手指，看着窗外熟悉的景物。不知家里是不是也像以往他所习惯的那样？他的离开，是不是会影响到和季少恩从前的亲密情感？“南宫哥，我在路口下车就好了，我想慢慢走回去。”
“要我跟你进去吗？”南宫也感觉到纪亚青的紧张。
“没关系，我一个人可以，谢谢你这两年来的照顾。”
真挚地道谢后，纪亚青拿着自己的行李下车，走在这条两年来时常都会想起的路上。眼看离家愈来愈近，他忽然却步地停在五公尺外，探头探脑像个小偷似的看向前庭里有没有季少恩的车子。
他松口气，拉起行李再重新跨出步伐。
终于回到他想念的家了！不自觉地眼眶发热，颤着手拿出钥匙打开门。
家里完全没有改变，都还是两年前他所熟悉的摆设？来到琴室，钢琴也在原本的位置，纪亚青怀念的立即上前轻抚过琴身，意外的发现琴面上竟然连一点点细微的灰尘都没有。
“一定是少恩哥……一定是的！”纪亚青心中顿时溢满莫名的感动。
季少恩知道他最爱这架钢琴，这是爸爸妈妈留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在那个几乎被全毁的家中，唯一完整的一样东西。
他强忍着盈眶的热泪，拉着行李来到房外。
一旋开门，室内飘散着一股淡淡的熟悉香气，抚缓了方才的激动。
这是他们俩以前惯用的沐浴精香味，记得那时候他还跟季少恩说过，喜欢闻他身上有着和自己相同的味道，那种感觉说有多亲密就有多亲密。
看来这段时间少恩哥都没有换过牌子呢！纪亚青倏地止住笑容……沐浴精香味，两年没人住的房间哪里会有什么香味？赫然有什么情感触动了自己心弦，他定定盯着床直瞧，微皱的床单上确实有人睡过的痕迹。令人窒息的思念，在这一刻全倾巢而出，抑不住的泪水霎时滚落脸庞，纪亚青终于忍不住的趴在床沿痛哭失声。
“少恩哥你没有忘记我对不对，你还是最疼我对不对？对不起……我回来了，不再离开你了……”夹带着浓重地哭音，咕哝不清的诉说着他深深的抱歉。
一踏进门，季少恩随即挑起眉环视一周，格外敏锐的他当下已经发觉有人进来过，屋内飘散着一阵早已深植在他心中的熟悉气息……他马上来到纪亚青的房中四处张望，最后视线落在床沿边的一片湿濡。
季少恩想也不想的跑出屋外，从快到家前就发觉附近一直有道炽热地视线，感觉出对方并没有敌意所以也不加以理会，他相信那个人绝对是纪亚青！“小青、小青，不要躲我，你在哪里，为什么回来了不愿意见我？小青！”季少恩焦急又欢喜地放声呼喊。
看到眼前人疯狂寻找自己地模样，纪亚青溢满的泪水已让他的视线变得模糊不清，他悄悄来到季少恩身后紧紧拥着他的腰，将脸颊贴在宽厚的背上。
“少恩哥，小青回来了。”
怔愣了一会儿，季少恩这才缓缓转过身，望着这张令他魂萦梦牵的脸庞，颤着手轻柔勾起小脸，拭去脸上的晶莹泪珠想看清楚他。
真的是他日夜思念的人！
“小青！”
季少恩激动的收紧双臂搂过身前人。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通知我去接你，怎么不在家等我？”
“少恩哥，我好想好想你，你不要生我的气了，不要不理我，不要都不跟我说话，我知道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季少恩虽然心喜怀中的人不但主动抱他，还说想他，但绝不想留在巷道上让人观看。
“我没有生气，我们回家再说。”
他拥着纪亚青，朝他露出温柔笑容——这段时间来暌违已久的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开怀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