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眼角莫名地濡湿,傻瓜,不能吃,不想吃,为什么还要吃?为什么还要这样勉强自己?

璃月几乎要把自己的胆汁呕出来,真的很难过。

不想吃的,知道自己不能吃的,可是,看着她期待的目光,盈盈的笑脸,拒绝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甚至,即使是毒药,即使是任何肮脏污秽的东西,都可以吞下去,只要不让她失望,只是不想看到她失望。

喜欢一个人,究竟可以做到什么样的程度呢?为了你忍耐我所有不能忍受的,为了你,接受我所有不能接受的,为了你,面对我所有不能面对的,最后,为了你,付出我的全部……这就是,璃月的爱情。

可是,他悲哀地发现,在隐莲心中,对他除了憎恨,再没有任何其他的记忆,所以才会连他最忌讳的事情、曾经无数次戏弄过他的事情都全部忘记了……

这也可以算作是一件好事吧,反正,他们不会有未来,反正,他的生命随时都会走向终结,到了那个时候,因为隐莲并不爱他,所以,就不会有痛苦,不会有悲伤……

璃月揪紧了自己的胸口。

【第七章】

隔壁门扉紧闭,璃月应该早已进入梦乡。

月上中天,一人一鬼,两个同样缥缈的影子,以同样飞翔的速度,飘出随园。

穿过街道,越过农田,经过草地,跑过树林……飞过一座座在夜色中晦暗犹如铁的兽脊的山丘,终于来到密林深处一座小小的木屋前。

打开摇摇欲坠的木板门,隐莲扬手一指,不远处的桌子上,一盏昏暗的油灯就陡然亮起,弥漫出昏黄苍凉的光晕。

隐莲打量着四周。

很简陋的木屋,墙上挂着一把灰褐色的弩,很眼熟,下面一张木板床,铺着厚厚的蒲草,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墙角一棵马蹄莲静静地开放,不染纤尘,即使主人好像很长时间都没有来了,这个屋子依然不染纤尘,就像那个人一样。

“你没有出现之前,璃月就是住在这里的。”贞元坐在椅子上,嘀咕着,“红颜真是祸水啊,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一遇到女人,就方寸大乱。”

“我发现你真的很啰嗦。”隐莲白他一眼。

“没有办法,”贞元叹着气,“做鬼很寂寞的,难得有人肯听鬼说话,当然要多念几句。”

“你为什么不去投胎啊?璃月不是要帮你吗?”隐莲东翻翻西看看,“难道你想永远做一个孤魂野鬼?”

贞元神情恍惚了一下,飘过来指指木板床,“在这里啦。”

隐莲掀开蒲草,一下子呆住,蒲草下面,雪片一样的宣纸,层层叠叠。不是一张,不是两张,而是很多张画像。巧笑倩兮的隐莲、薄嗔微怒的隐莲、花间扑蝶的隐莲、御剑飞行的隐莲、仗剑而立的隐莲……无数个隐莲,却是一样的神采飞扬,一样的婀娜多姿,一样的美艳绝伦……

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女子,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微微颤抖,心脏一下下地抽搐。

她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居然会有这么一个人,保有关于自己那么多那么多的记忆,甚至包括那些自己已经忘却的记忆,从十三年前那个初次乍见时青涩稚嫩的女孩到三年前那个翩翩而立的少女,每一个时期,每一段成长,都被他清晰描摹、细细勾勒出来,凝结在画卷上,恍若时间的剪影。

隐莲慢慢坐在床上,怔怔看着那些画,眼神迷离忧伤,仿佛回到那悠远的岁月,仿佛看到青葱年少的自己,身旁是俊美无双、光芒万丈的少年——摩羯,两个人大声地笑,放肆地叫,恣意追逐奔跑,纵横在蓬莱山的云雾之间。依稀看到,清冷如月、孤寂如星的璃月一袭素衣,站在松树下、竹林中、瀑布旁……淡然地注视着自己,用那么忧悒淡然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她扶住额头,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贞元坐在椅子上,神情有些恍然,他在思索刚才隐莲的问题,为什么不去投胎呢?很多人曾经问过他这个问题,并不是不想回答,而是忘记了,忘记了根本就不想投胎的理由。

固执地做一个鬼,做一个寂寞的鬼,留在这个原本就不属于他的世界上。

那么重要的理由,居然忘记了,抑或是……根本就不想记起?

从木屋中走出来,贞元突然说道:“反正已经来了,我去看一个人,你先回去吧。”

“是一个鬼吧?这样的荒郊野外,怎么会有人呢?”隐莲还没有从画像带给她的震撼中走出来,勉强笑着说。

“他虽然住在坟墓里,却并不是一个鬼。”贞元认真地说。

隐莲心脏狂跳了一下,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她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胡说什么啊?怎么会有人住在坟墓里呢?”

“那个人就住在坟墓里啊,”贞元完全没有发觉她的异样,说道,“已经三年了,璃月把他关在古墓中,璃月说,不能放他出来,要不然会害死很多人。”

隐莲攥紧拳头,惨白着脸,轻轻摇头,“我不相信,你一定是在骗我,除非我亲眼看到。”

“那个人很凶的,”贞元为难地说,“我怕他会吓到你,如果你被吓到了,璃月一定会生我的气。”

“你忘记我也是一个术士吗?怎么会轻易就被吓到呢?”

“哦,”贞元点点头,“你说的也对啦,反正你是璃月的妻子,带你去应该没有什么关系。”

他率先,向密林深处走去。

隐莲踩着那些好像沉淀了几千年的落叶,脚步虚浮,恍似踩在云端,心脏也飘飘荡荡,她慢慢问道:“这三年来,他一直都被关在古墓中吗?”

“是啊,”贞元点头,“璃月常常去看他,可是,每次那个人见到璃月都会很生气。有时候,璃月很忙,去抓鬼啊,捉妖啊,还要保护伯琮,就叫我来看那个人。”

“那个人……”隐莲濡湿了眼角,声音轻颤,“在墓中,一定很痛苦吧?”

“我觉得,璃月比较痛苦,”贞元叹气,“他说那个人是他的大师兄,他很尊敬这个师兄,可惜天意弄人,他的师兄居然是血魔星转世,一定要镇压在古墓中。璃月那么善良,亲手做这样的事,当然会很痛苦。”

隐莲怔住,把摩羯镇压在千年古墓中,璃月会很痛苦?他很尊敬大师兄?她晃着头,不可能的,一定不可能的,璃月,他一直都在妒忌大师兄,终于找到机会,可以名正言顺地折磨师兄,他应该很开心,应该很得意。

一定是这样的。

绕过一棵大树,眼前一片茵茵草地,中间一座墓冢,洁白的石碑上一片空白,没有任何题字。

晚风习习,撩拨得树叶沙沙作响。

隐莲慢慢向墓碑走过去,一步步走过去,心中忽然涌起很奇怪的感觉,这么近在咫尺的距离,依稀间却仿佛变得很遥远,仿佛间隔了整整三年,不对,不只是三年,而是好像间隔了很漫长很漫长的岁月。

那么奇怪的感觉,偏偏那么真实而清晰。

有些忐忑的,她一步一步走近墓碑。

忽然狂风大作,漫天涌起层层叠叠的乌云,淹没了星子,也遮蔽住月亮。

天地间一片晦暗,漆黑如墨染。

坟墓四周突然弥漫起浓浓的雾气,袅袅渺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夜枭喑哑呜咽的鸣叫,异常的诡异凄厉,风声呜咽,撩拨得树木沙沙作响。

漂浮在不远处空中的贞元瑟缩了一下,打量着四周,喃喃说道:“好像……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我们,我们还是改天再来吧。”

隐莲没有理睬他,径自走到墓碑前面,她轻轻抚摸着冰冷的墓碑,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角轻轻滑落,滴在墓碑上,留下点点斑斑黑褐色的湿痕。

“你怎么啦?”贞元飘到她旁边,纳闷地问道,“你怎么哭了?你不要哭啊!璃月知道你哭会很难过的。”他抬起手,慌乱地想要拭干她脸上的泪,却颓然发现自己的手轻飘飘穿透她的脸庞,完全没有办法触摸到她。

他果然只是一只道行很浅的鬼啊。

隐莲哭泣着,风声呜咽,仿佛也在哽咽抽泣。

一声痛苦的嘶吼突然从坟墓中传了出来,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嘶吼声越来越剧烈,越来越痛苦。

隐莲惨白着脸,浑身不由自主地战栗,喃喃:“大师兄。”你知道我来了吗?你很痛苦吗?

贞元毛发都竖起来,颤抖着叫:“我们快走吧!真的不对劲!我要去叫璃月!”

坟墓颤抖着,越来越剧烈,整个大地似乎都在震动,浓浓的雾气已经弥漫了整个树林。

一只手从坟墓中慢慢伸出来,黛青色的指甲,白皙纤细的手指,手腕上戴着血红色的玛瑙串珠,在空中挣扎着,带着桀骜不驯、愤懑怨怼,狂躁地挣扎着。

“大师兄……”隐莲哽咽,伸出同样戴着血红色玛瑙串珠的手。

贞元颓然地想要拉住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指从她身上穿了过去,他惊慌地叫道:“不要!他是血魔星!他会害死你的!”

隐莲恍若未闻,终于把手伸过去,握住了那只坟墓上的手。两只手交握在一起,两个玛瑙串珠陡然迸射出异样璀璨妖冶的光,如血般殷红的光芒越来越强烈,恍似白昼时的太阳。

隐莲在那强烈的光芒中几乎睁不开眼睛。

她想要放开师兄的手,摩羯却把她拉得更紧。

那么强烈的光,几乎溢出血的流光,闪耀着,升腾着……就像迸发到极致,一瞬间猝然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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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魂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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