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对不起,他杀了人。对、不、起!

纯白空间里,一个二十出头岁的男人坐在床尾,死命揉太阳穴,眼中布满血丝,戒酒、戒毒的禁断症状同时发作,心魔狂舞。

他要起身,却啪的一声跪在地上,两眼发直,彷佛又见到女友一身是血的模样。

他不是故意要杀她,真的!谁教她在他喝酒时,跟他吵了起来,而他不过就是一时不爽,推了她那麽一下,她站不稳,往茶几撞去,然後、然後……

她的脖子喷出好多血,喷了他一头一脸,他还来不及做点什麽,她就死了。

……好吧,他可能有愣一下,但就那麽一下子而已。

不过,这关他什麽事?都是别人的错!她摔上去的那张茶几不是标榜用了强化玻璃吗,怎麽会一撞就破?是它品质不良,才会害她被玻璃残片戳到颈动脉!

他努力善後了,真的。他用客厅地上那张又宽又长的米白地毯把她包起来,仔细卷好,扫掉玻璃碎片,找出钟点女佣收在橱子里的漂白水、清洁剂,把看得到的血迹都擦掉,他甚至像此时一样跪在地上,把乾掉的那些血刷乾净。

那时,看着焕然一新的客厅,他超有成就感的,刷到後来,他甚至哼起了歌。将一切弄妥当,他才进浴室把自己洗乾净。

那时候的他,思绪莫名有条理,他知道下一步要把她丢进山上某个杂草丛生的角落,但事情却开始出错。

他老爸盖的那栋高级公寓才刚完工,虽然卖得差不多了,但只有他一个人入住顶楼,照理说三更半夜不该有人出没,但就那麽倒楣,他带着屍体下楼时被遇到了,有个女人在某层楼等电梯。

电梯门滑开时,他吓得差点尿失禁,但装得很镇定。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带着的那卷地毯,以及黑色大垃圾袋──里面装了沾血垃圾──说她愿意等下一班,要他先下去。

因为她很客气又很有礼貌,还笑笑的,他没多想就点点头,按上关门键。

回忆到这里,年轻男人抱着头咒骂自己。那时候他在想什麽?他应该灭了她,免得她出去乱说话!可恨当时酒意还没退乾净,又吸到太多清洁剂,让他脑子不清楚,才会慢半拍。等门关上,电梯往下之後,已经晚了,之後要再找,她宛如凭空消失。

此时,年轻男人一阵恶寒。

她当时有没有发现地毯里藏了一具屍体?他有没有把自己洗乾净?那个突然出现的女人有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她笑得那麽客气,是本性如此,还是嗅到了危险?她会不会去告发他?

弃完屍後回爸妈家,他终於承受不了反覆猜疑的煎熬,把事实哭诉出来。

结果,他被骂了。

老爸说,发生这麽大的事,怎麽不在第一时间说出来?他认识道上兄弟,可以代为消灭罪证,处理屍体,还可以干扰搜查。

咦?他早知道身为建商的老爸很有办法,但不知道他这麽罩。後来老爸派人去公寓顶楼,补上跟原本一样的新茶几跟新地毯,但再去弃屍地点时,屍体已经被人发现了,警局展开命案调查。

老爸又说,最保险的方法,就是解决掉当晚遇到他的女人。

问题是,他想不起那女人的样子。他是那种便利商店的店员如果没穿上制服、没站在柜台後,就算在路上遇到,也认不出对方的人。他以前或许不止一次遇到那个女人,但此时此刻怎麽可能记得起来?

禁断症状加剧,他开始心跳加快,恶心想吐。

一个人影闪过他脑际,头发短短的,个子小小的……那是她,就是她,他的敌人!

他试着看清楚她的模样,但无论多努力,她的五官仍是一团模糊。

怎麽办?要是没解决掉她,他很可能被指证。这是你死我活的游戏,他却已经输在第一步,难道还要继续输下去,输掉整个人生?

不行,他死也要把她想起来,她必须被除掉。必须!

夏集雅打开侧门,将代步用的脚踏车推入小小的院子里,靠墙放好,一边解下围在脖子上的保暖丝巾,一边弯腰去看前不久才分苗的迷迭香。

看到植株上冒出小小的嫩绿新苗,她笑了。书上说,栽种植物最好选在春秋,分盆跟扦插也是,果然有道理。深秋时节,气候凉爽,不像夏季那麽燥,这阵子分盆养的香草植物几乎全存活下来。

探手摸摸土壤,发现有点乾,再捧起盆栽,还真的有点轻,她把侧肩包放到一旁,打开一楼车库的门。咦,老爸的车子也在?他这麽早回来?微微一诧後,她拿出水管,接到水龙头上。

「小雅,怎麽还不进来?」母亲的声音从屋内楼梯间往下传。

「我浇一下花。」她头也不回的喊。

「先上来,有人来找你。」

「谁?」

「上来再说。」

这麽神秘?她将水管拉到一旁搁好,绕回前门,拾阶而上。

他们住的这栋透天厝,一楼是天花板较低的车库,起居空间从二楼开始,上了外阶梯,进屋便是客厅。

推门之前,她在入口看到一双陌生的女鞋与一双陌生的男鞋,女鞋是轻软的小羊皮平底便鞋,男鞋是登山靴,她不记得自己认识穿这类鞋子的人。

谁在等她?她想不出来。不像爸、妈到哪都有朋友,她交游较少,普通周间,不该有人不先跟她说一声,就跑来家里找她。

她脱下鞋子,整齐排好在开放式鞋架,进屋後发现老爸黑着脸在座,她本能的看向厨房门口,母亲对她努了努嘴。

她转过脸,看到客座沙发上坐着一个从没见过的长发女子。

那女人外貌柔美,一头长发没烫也没绑,松松的垂下,上身穿着一袭改良式唐衫,下身是条宽松棉裤,通体皆黑,左手腕一串土耳其玉极为显眼。她想起门口那双小羊皮便鞋,与这身打扮十分合衬。

另外还有一双登山靴是谁的?应该还有另外一位男访客吧?他在哪?

正疑惑间,门旁的观景窗帘子一阵微动,一个男人踏了出来。

他身量高大,体格精练,气质内敛而神秘,穿着灰色精梳棉上衣,迷彩工作裤,打扮不算正式,却因为散发出来的气势而不容小觑。

他给人一种机警的感觉,双眼极为有神,目光具有穿透力,扫过她时,不带情感,好像她是个条码,而他是一台刷条码的机器,她顿时有种被解读的感觉。

她微微愣住,猜想他从刚刚就站在那里吗?那位置可以清楚看到她回家後的各种举动,如果他盯着她,何以她会一无所觉?他的存在感明明很强烈!

「小雅,过来坐。」夏重刚将橙色扶手椅推向女儿。「这位是锺曼音,锺小姐。那位是狩野陆先生。他们来找你。」

「我?」夏集雅试探的笑了笑,坐下来,「怎麽了吗?我不认识两位吧?」

「锺小姐对我们说过来意了,他们有事要问你,我也想快点知道答案,所以你先回答人家的问题,其他的慢点再说。」夏重刚急虎虎的吩咐。

身为家中么女,夏集雅早已习惯这种没头没脑的互动模式。既然老爸知道他们的来意,却没把他们轰出去,还帮忙说话,就代表在某种程度上,她也能信任他们。

来访的两人中,锺曼音掌握了话语权,「夏小姐,这个月七号晚上,你在什麽地方?」

夏集雅的目光飘往墙上月历,那天是星期六。「让我想想,那是两周前的事情了。」她从包包里拿出小记事本,边看边回答,「那晚我在『帝临天厦』,那是一栋刚完工没多久的公寓华厦。」

「你曾在那里遇见谁吗?」锺曼音问。

夏集雅露出茫然的神色,「我应该遇见谁吗?」

「你记不记得深夜时分,你曾经等到一班电梯,却没踏进去?」

「我想不起来。」夏集雅露出歉然的笑,解释道:「我常在几栋大厦间跑来跑去,搭不上电梯这种事常发生。」

夏夫人递给女儿一杯蜂蜜茶,「先喝点东西,慢慢想。」

「我这里有一份影片,想播给你看,看能不能找回记忆,行吗?」取得同意後,锺曼音招来窗边的男子,「狩野,麻烦你。」

那个男人放下盘着的手,朝夏集雅走过来。

她咬着茶杯的边缘,心跳没来由的变得飞快。体格精练的他蹲在她身侧,宛如庞然巨物,衬得她好像在瞬间变得很渺小。她缩了缩脚,他将放在一旁的公事包打开,拉链发出轻微细响。

糟糕,她过於注意他的一举一动,几乎到了敏感的程度,双唇因而变得乾燥,要不是有妈咪给的蜂蜜茶,喉咙可能已经在发痛。

他动作敏捷,将一台萤幕足有十五寸的笔电打开,面朝向她,按下播放键。

那是电梯监视画面,画质普通,色调黑白,仅是一个镜头,从上往下拍,拍到一个男人用手臂圈抱一个卷状物。随後,电梯门打开,一个女人的腰部以下入镜,她立刻认出那是自己。

「哦,我有印象了。」她回想起来,「这个没露面的女人是我,那晚我有遇到那个人。」她指了指画面中的男子。

此话一出,夏重刚的身子往椅背一瘫,吐出一口宛如呻吟的长气。

夏集雅不解,为什麽老爸用如此复杂的眼色看她,连妈咪的神情也有点担忧。

在她开口问之前,锺曼音又要求,「可以说说当天的情形吗?」

夏集雅想先知道这个问题由何而来,但在老爸的目光坚持下,她只好乖乖回答。「那天,我跑到这里来拍室内装潢完成照。」

「为什麽要拍这种照片?」锺曼音问得仔细,「这是你分内的工作吗?」

「我是室内设计师,才刚出道,还没有属於自己的作品。」夏集雅解释,「这间公寓是我任职的公司里,其他资深设计师的case,但在细节部分采用我的一些想法,屋主同意在交屋之前,让我再去多拍一些照片,补充我的作品集,所以那晚我才会在那里。」

「你一个人去?」

「是。」

「在那里待到几点?」

夏集雅想了一下,「十二点多。」

「怎麽弄到那麽晚?」夏重刚听了有点冒火。他本来就知道女儿去做什麽,可没多问她弄到几点,他还以为她早早回到家了。「女孩子一个人夜归不安全,你应该叫我去接你。」

夏集雅赶紧讨饶,「你跟妈咪睡了,我想说自己小心一点就不会有事。」

「以後不能这样,就算我睡了,你也要把我叫起来接送。」夏重刚说。

锺曼音又问,「既然赶着回家,你为什麽没进这班电梯?」

「里面很挤。」夏集雅记忆回复,用手指着画面说,「电梯里有捆地毯,还有个黑色大垃圾袋,我如果硬要进去的话,会很挤。」

「当时有什麽不寻常的事情吗?」

「说到这,我想起来了,」夏集雅鼻子一皱,「电梯里漂白水的味道很重,我闻了之後,觉得很不舒服,就不想再搭电梯了,改走楼梯下去。」

怪不得之後的画面没再看到她。锺曼音点了点头,心想,这小女人还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这临时改变的主意,救了她自己一命。

「还有,不知道怎麽回事,我觉得他很紧张。」夏集雅又说。「电梯门打开时,他吓了一大跳。」

「他在做什麽?为什麽会被吓到?」锺曼音继续问。

「他没做什麽。那栋大楼刚盖好不久,没几个住户住进去,去施工的人不会留到那麽晚,所以我猜他没预期会遇见别人。其实我也一样。」夏集雅解释。

「原来如此。那,你认识他吗?」

「认得,但不认识。之前出入那栋大厦时,跟警卫先生聊过几次,他告诉我,那是建商的儿子,叫什麽名字我就不知道了。」

锺小姐指着监视画面角落,「你说他搬了地毯?是这个吗?」

镜头由上斜往下拍,拍到的地毯如今看来,只是一团难以辨识的暗影。

夏集雅端详了一下,肯定的点点头,「是。」

「什麽颜色?」

「米白色。」她想了想又补充,「有花纹。」

「哪种花纹?」

「好像是渲染的不规则图案,从艳红色到暗棕色不等。」夏集雅仔细回忆,「比较靠近中间的部分,是比较鲜艳的红色,愈到边缘,颜色愈深,到了最边边就是深棕色了。」

锺曼音抬起头,跟狩野陆交换一个眼神。「你记得很清楚?」

「我当时有多看一下,总觉得怪怪的,但又说不出哪里怪。」夏集雅露出回想的神情。「现在想起来,还是有点不对劲呀。」

「可不可以让我看看你拍的照片?」锺曼音要求。

夏集雅困惑的看向老爸,见老爸示意她照办後,才从包包里拿出随身硬碟。

才刚递出去,一只黝黑的大手便从侧旁上方接过,有点出乎她意料,她过度感受到那只手靠过来的热度。

真荒谬,那不过就是五根手指头,能有多烫?他又没真的碰到她,她怎麽可能会感觉到热度?

虽然在心中驳斥自己的荒谬,可当那精瘦男躯在她身旁再次蹲下,她依然觉得全身热烘烘,世界彷佛朝他所在的方位陷落下去,她太清晰的意识到他就在自己身边,忍不住有种向他靠过去的冲动。

怎麽回事?她不该有这种异样的感觉,特别在家人面前。他们是世界上最了解她,也是她最亲密的人,但求老天帮忙,他们不该见到她情动的模样。

夏集雅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挪动椅子,往另一边稍微移开。

狩野陆彷若未觉,将随身硬碟接上笔电,转过来问她,「档案名称是?」

忽然对上那双如探照灯般的眼,她吓了一跳,赶紧慌张的垂下眼帘,「我、我自己找。」

正要伏低身子,朝笔电靠去,他已经将它稳稳托起,凑向她,连同整个人向她靠近。

刚刚拉开的距离又瞬间缩小,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她不禁赧然。这个人虽然举止带礼,可她隐隐察觉到他有侵略性,那种侵略如与生俱来,不是他刻意施放,也不会让她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胁,却能令她意识到自己与他的不同。

夏集雅抬手,将落在颊边的短发顺到耳後,脸颊微微发烫。他让她感觉自己是个女人,也能清楚察觉到他是个男人,他们之於彼此,是生理上完全对立的存在。

如果可以选择,她绝对不愿意在爸妈面前,察觉到这种意义特殊的「男女有别」,这太尴尬。但她别无选择。

她怯怯的抬起手,利用触控板拉出档案,祈祷他们没留意到她的不自然。

档案夹开启,数百张照片原始档在萤幕上展开,她收回手,略显局促的放在双膝上。

狩野陆将笔电放回咖啡桌,迅速浏览一遍,才转向锺曼音,对她颔首。

锺曼音又开口问,这回问的对象是夏重刚,「这些照片可不可以让我传回去给同仁看看?」

「干什麽用?」他蹙起眉。

「一方面是做备份,另一方面是验证它的证据力,确认是不是符合拍摄的时间地点,检查图像有无经过後制等。」锺曼音解释,「我的同仁是影像处理专家,可以从微小的细节判断它们能不能成为证据。」

「什麽证据?」夏集雅愣了一下。「我拍的照片怎麽成了证据了?什麽东西的证据?」

她还没得到回答,夏重刚就把手压在女儿肩上,硬是安抚住她,再问锺曼音,「如果有呢?」

「我们会请令嫒出面作证,事情就如同我刚刚向你们解释的那样。」

「但是,却是最不乐观的那种?」夏夫人进一步求证。

锺曼音神色凝重的点头,「恐怕是。」

夏集雅愈听愈迷糊,也愈慌,她忍住不拨开老爸的手,目光转向其他几人,「要我做什麽证?」见老爸、妈咪没回答,神情严肃得彷佛有谁死去了,她意识到情况很不对,小小的头颅转来转去,轮流看着几人,「从我回到家,就一直在回答问题,没人告诉我怎麽回事。我怎麽会需要为谁作证?作什麽证?」

夏重刚用大手抓着她,答非所问,「小雅别怕,爸爸会保护你的!」

「我为什麽会需要保护?」她讶问,「这个才是我想知道的重点啊!」

一向对女儿有话直说的夏夫人也摇摇头,不语。

一种荒谬的被孤立感自心间升起,夏集雅挣脱老爸的抓握,将目光投向狩野陆。看过所有人的神情,她直觉到,只有他会据实且果断的说出答案。

「请你回答我。」她看着他要求。

蹲跪在她身旁的狩野陆,眼神几乎与她一样高,直直的回望着她。

「你是一起弃屍案的目击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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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恋无敌保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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