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云昊接驾】

杨紫青以从来没体验过的期待心情,等到了第二天,甚至晚上去一向宠爱的敏妃那里,也有些心不在焉的,敏妃瞧着他的顔色,暗暗焦急,敏妃何人,虽家族不如皇后家势大,可也是世宦书香之家,又兼并不是嫡母所出,庶出之女对那起子富贵心体面眼的势利奴才,深有感触。

故发誓要活的比谁都体面,和嫡母的姐姐一起阅选进宫,姐姐配给了一个寻常宗室,而自己却因机敏的对出皇上刁难的对子,而获封美人,一步步爬到如今的宠妃地位,其中艰辛自不必说,而她也很清楚,自己几年来虽多呈宠却一直无妊,所依仗的也不过是皇上的宠爱罢了,如果连这个失去了,别人纵使不下手,皇后第一个就要发难的。

故,敏妃发现皇上漫不经心,甚至于那晚间床第缠绵之事也甚是索然,遂略略探问了几句,杨紫安一向最厌后妃掺和事情,目光如冷电般,扫了敏妃一眼,做起身来道:

「来人,掌灯」

敏妃一怔,只得服侍他起身,杨紫青穿戴妥当,看了她一眼道:

「朕过些时日再来瞧你,你好生歇着吧」

说着阔步走了出去,敏妃不禁微微苦笑,人言君王最是无情,果然,自己不过略略问一句,不想也惹了他的逆鳞,人都说自己宠冠后宫,又有谁知道,也不过如此罢了。杨紫起身仍回养心殿安寝,从小受的帝王之术,女人不过是玩物尔,或是用来巩固平衡势力的筹码,当然,杨紫青也喜欢女人温暖清香令人**的身子,国事之余可放松身心。

尤其那有些才情不媚俗的,更是娇花解语,别有韵致,这敏妃实是其中翘楚,可惜最近有些野心外露,令人不觉有些厌烦,也失去了那份自己为之驻足的清静温雅,看来要冷上一阵子才是。

到了养心殿,忽觉竟无睡意,遂靠在鸡翅木蟹爪纹的罗汉塌上看书,忽想起那年,第一次见到博蕙时,那小子的机敏对答,咕噜噜转动的眼珠,就如自己小时候起居的藏云殿,前面那一汪洗墨池水一般,黑亮透彻,试想如果那双眼睛在女子身上是如何的光景。

想到此,不禁微微笑了起来,开口道:

「胡康,把笔墨拿来,朕要做画」

第二天杨紫青下了早朝,略略进了午膳,换了便服带着胡康和两名侍卫,就出了宫门,杨紫青其实经常微服出来,当初洪先生说过,知民才可治民,不亲自走出禁宫,他这个皇上也不过是个笼中鸟而已,杨紫青深以为然,故一月中,总会寻机会出来看看的。

张云昊的府邸在安济坊内,距离吏部尚书张兆崎的府邸不远,杨紫青并没有乘轿,而是骑着马前来,进了安济坊,胡康一指前面道:

「爷。前面的一箭之地就是了」

杨紫青点点头,催马跑了过去,到了近前翻身下马,唰一声打开折扇,侧目望去,三间房的府门,看上去并不是很奢华气派,门口处有家人肃立,胡康急忙上前,将自己的牌子递给了看门的小厮,云昊府里现主事的大管家,姓何叫何必,本是杭州府里一个落第的秀才,读书识字,且有些精明之处,为人玲珑机敏,机缘巧合被张云昊看重,延揽进府做了大管家。

自是想不到的造化,迎来送往甚是精心周到,年纪和张云昊相仿,刘映雪做主,把自己的陪房大丫头春雨,赐予了他做媳妇,婚后,春雨仍在上房侍候,所以说这何必两夫妻,如今算是张云昊府里最体面的下人了,且这何必见过些世面,做事很是稳妥,云昊夫妻甚为依仗着重。

小厮接了胡康的牌子,侧头打量了几眼,对面影壁处的几人,就知恐不是寻常的,急忙飞速去报于何管事知晓,何必吃了午饭,正在自己院里歇晌,不妨,小厮进来说府外来了一停人,接过牌子一瞧,顿时吓了一跳,急忙一把拽住小厮道:

「可来了几人」

小厮急忙道:

「这个递牌子的是个中年人,白面无须,嗓音甚是古怪,是个打前站的,他主子在影壁出候着呢」

何必更是吃惊,急忙向上房跑去,心里却已经过了几个过子,这个牌子不是旁的物事,乃是那禁宫里总管太监的腰牌,何必当然知道,这是胡康胡总管的东西,而当得起胡总管主子的,除了皇上不做二人想,真真奇怪,皇上怎麽会大中午的来府里了,即使如今有些体面,可张大人也不过是个正四品而已,皇上亲临倒新奇的很。

不过细想也是无上的恩宠,遂急忙通报张云昊,张云昊夫妇正在商议着,寻些名贵的药材送回平安府去,只因昨个云昊回府,还没和蕙畹说御书房的事情,博文搏武两兄弟就来了,满面焦急风尘仆仆,问了才知道,原是大嫂病了,这刘氏因越加发福,自不惯暑热,前几日多吃了几盏冰碗,并一些冰镇的瓜果,竟染了肠疾,泄沥起来,请了大夫问脉,说寒热交替兼内蕴虚火,故有此证。

吃了几服药虽好些,毕竟还要修养些时日,更兼近日给博文正应了一门亲,不能就此撩开手去,故来接蕙畹回去,蕙畹听了顿时大惊,急忙拜别了小叔小婶,连夜遂兄长回了平安城,这里云昊和刘映雪也是甚为惦念,正念道着,何必进来说府门前来了贵客,把牌子递给张云昊。

张云昊一看就明白了,万岁爷这是亲自来了,急忙告诉了刘映雪一声,不要声张,且约束好下人,不可惊了圣驾,自己带了何必急忙出去迎接,心里却暗暗松了一口气,蕙畹亏得是昨夜走了,这皇上明明就是冲着她来的,虽说不怕,毕竟担心还是有的,不过也暗暗吃惊,看来皇上对博蕙的顾念可不薄。

出了府门,张云昊一看,果然是当今圣上杨紫青,急忙上前几步就要跪下大礼参拜,却被杨紫青轻轻扶住笑道:

「闻得你园子收拾的甚为得趣,故今儿来瞧瞧,在外面不必如此,宽泛一二也就是了」

张云昊急忙低声谢了恩典,侧身引着皇上进了府门,一踏进府里,杨紫青不禁道:

「倒是阔朗爽利的很」

沿着游廊走了进去,张云昊原是想请皇上去正房就座,杨紫青却摆摆手道:

「不用如此麻烦,朕今儿是来逛你这园子的,老坐着可有什麽趣,爱卿来引路,领着朕去逛逛也就是了」

云昊急忙诺诺的应了,领着杨紫青进了后院,后院的格局更为开阔,一个偌大的花园,中间玉带似地清溪蜿蜒流过,四周植了些扶疏的花木,细看这下竟是果树居多,杨紫青笑道:

「想必,爱卿的夫人是个有计较的,你们这府里,过几年的时令瓜果,朕看,都不用外面购置了,只你这园子里就尽够了」

张云昊不禁脸一红道:

「这些非是内子的主意,都是蕙畹寻人移过来的,说是种拿起子芍药玫瑰牡丹不好侍候不说,除了好看,实没大用,不如直接种了桃、李、杏、石榴、海棠这些,即能观花,又能吃的实用…」

云昊的话没说完,杨紫青就哈哈大笑起来道:

「这心思奇诡的,竟是和博蕙有些相似,是不是胡康」

胡总管不禁笑道:

「是啊!博蕙公子,以前也是如此性子,事事讲究实用为上,到真真比那小家子的小子们还会算计些」

杨紫青看了张云昊一眼道:

「即是说道蕙畹,何不唤来一见」

张云昊急忙道:

「今天可是不巧了,因昨晚得了信,家嫂卧病,故连夜赶回平安城去了」

杨紫青不禁有些遗憾的,但仍然点点头道:

「我朝孝治天下,原是该如此的,好了,异日再见也就罢了」

话虽如此说,心头不免有些郁闷难消,侧头看去,见一弯清溪过处,别的地方都是粉墙相隔,只那东北角处,却直接就看到了房子的廊檐屋角,临着小溪圈了竹篱,竹篱里面却没有什麽树木花草,竟是一些自己从没见过的东西,远远的看去,就看到那藤萝架下缀着累累的条状果子,霎是喜人,不禁信步了走过去。

竹篱中间围了一个竹子搭建的院门,设有一古朴的木匾,上面写着稻香居三个字,字是张云昊的笔体,杨紫青不禁微笑的看了他一眼,推门进去,只见左侧几畦矮小如兰花的植物,但也不大相同,右侧却是一些低矮的不知名的灌木,枝叶间,可见紫色圆圆的果子,杨紫青道:

「这是何物?」

胡康急忙道:

「这个奴才在御膳房见过,这是茄子,这边的是韭菜,东面那个是黄瓜,西面那个还没结果,奴才也是不晓得的」

张云昊道:

「西面那个蕙畹说是种的葫芦,要到秋天才会结果的」

杨紫青一挑眉道:

「你说这些都是张蕙畹种的」

张云昊点点头道:

「是!我这侄女一向有些不同旁人,喜欢自己鼓捣这些农桑稼樯之事。但与那针织女红也还过得去,故家嫂也没太约束与她」

杨紫青笑了,穿过中间鹅卵石铺就的小道,就是三间正房,如今却已落了锁,侧面的如意窗棂上糊着软厚轻密的碧色窗纱,隐约可见里面精致的格局,张云昊冲何必使了个眼色,何必急忙去院子外看门婆子处寻了钥匙来,上前打开门,张云昊道:

「蕙畹如今虽不在,且喜她性子一向大方,进去瞧瞧也是无事的」

杨紫青擡步走了进去,三间房子,以缠枝葡萄纹的落地罩代替了木板壁,隔开来,使得内外空间在分隔的同时,仍保持通透,甚是巧妙,中间的月洞门,设有如烟的粉色幔帐,东次间的幔帐严严实实的垂下,隐约可见里面床帐寝具,西侧的帐子却是笼起来的,是一件雅致的书房。

杨紫青擡步走了进去,正对着的墙上,是一幅工笔春山花鸟图,并非出自大家的名品,可画中的翠鸟却如真的一般,灵动可爱,杨紫青不禁走近细看,见落款处,有一个小篆体的畹字,不禁开口道:

「这是何人所作,竟比我宫里的画师还要精巧几分」

张云昊道:

「这是蕙畹自己画的,她于绘画一道上,却是有些天分的」

杨紫青目光闪过激赏,暗道,真真是个少见的女子,墙下设紫檀书案,案前居中是紫檀红漆面画桌,桌两侧分别为彩漆云芝椅和青瓷绣墩,画桌上,左侧置着一个青釉梅瓶,大概是主人不在,瓶中尚无时令鲜花,右侧有一摞画纸,杨紫青随手翻了翻,多是花鸟鱼虫的工笔画,细致逼真,且很是新鲜。

侧面有满满半架子的书籍,除四书五经外,游记卑史,甚或农桑医书,竟都在列,可见主人涉猎颇广,这那里是一个小姐的闺房,一般寻常的书房,也不及这里,只看这里的摆设,杨紫青就大约知道,这个张蕙畹何止有博蕙的几分聪慧,或许丝毫不逊之才是,不禁暗暗惊叹,这这张云卿倒是得了一双出色的儿女,无奈今日自己竟无缘相见。

也罢,过些时日,等张云卿升调来京,自是有机缘的,想到此,遂兴致去了七八分,略逛了一会儿子,就回宫去了。张云昊这才暗暗松了口气。想昨日映雪还说,皇上没准就看上蕙畹阅选进宫了,张云昊却知道,皇上于情之一字上,甚是冷心冷情。蕙畹的性子也是个柔中带刚,这两人这辈子就不可能到得了一处的。

即使贵为皇上,蕙畹也必不会喜得攀这高枝去。总算现在还小些,过一年半载和哥哥商议了,给蕙畹寻一门贴心的好亲事,涂个一世的平安富足,也免了这许多的后顾之忧。不提这里张云昊的计量,再说,蕙畹,连夜赶路,到了平安城,已经是两天之后了。

进了府,没空打理一身风尘,忙去瞧了刘氏,一进屋,就见刘氏歪靠在床上,脸色虽有些暗沈,但精神还好,不禁暗暗松了口气,上前细问,刘氏拉着她的手道:

「原没甚大事,不过是吃多了凉的吃食,引发肠疾罢了,是我寻了这个机会,去唤了你回来,只因怕你在京城耽搁日久,露出马脚倒不好了,还是远着些吧」

蕙畹点点头道:

「大哥二哥说的不清不楚,把女儿唬了这一路」

吴大娘道:

「这倒不是他们吓唬你,夫人这症候来的又急又凶,我们一时都没了主意的,若不是世子爷遣了王府里的太医官来,恐也不能好的如此快」

蕙畹不禁一愣道:

「世子,世子是如何晓得的」

博文却笑道:

「世子一向对咱们府里的事情上心,这个你到忘了不成」

蕙畹瞧了他一眼,突然想起一事,看着刘氏问道:

「大哥的小厮说他如今已经议亲了,是那家的小姐」

博文立时有些不好意思,一转身出了屋子,搏武却道:

「这一路你也没问,这时倒想起来了」

蕙畹撇撇嘴道:

「这一路担心娘亲的病还来不及,那里有心思问这些」

博武笑道:

「说起来你也认识,却是宗伟的姐姐」

蕙畹一皱眉:

「宗伟的几个姐姐都是隔母的,且远在京城,那里说的这麽远的亲来」

刘氏拍拍她的手道:

「是张老太爷亲自提的,到令我和你爹爹不好拒绝,想张家的家教甚为严谨,且世代的大族,自是不会差到哪里去的,且虽是庶出之女,倒是我们高攀一二了,人家既然愿意,我们怎好不应成」

蕙畹沈思片刻道:

「娘亲有所不知,宗民宗伟的家里,和张爷爷家不大一样,都是妻妾丫头成群的,且明争暗斗的厉害,却不是什麽拎净之家,俗话说妻闲夫祸少,宗伟那些个姨娘们,我瞧着没一个省事的,恐有其母就有其女,可就不好了」

刘氏不仅暗暗吸了口凉气道:

「你见过那家小姐」

蕙畹道:

「略略见过一两次,性情的确不知,单容貌姿色却是配的过大哥的」

刘氏却松了口气道:

「如此也就罢了,你看你小婶,也是大家庶女,可性子温柔和顺,竟是百里也跳不出一个来的,好了,若万一性子不大爽利,为娘带在身边,□一两年也就是了,张家主动提起,我们原就欠着人家的恩情,驳回是万万使不得的」

蕙畹不禁暗暗叹息,就她看,除了宗民宗伟,他们的几个姐姐,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算了,俗话说,近朱着赤进墨者黑,也许跟了大哥,就换了心肠也未可知,再说自己不过远远的见过一两次面,也说不好。

一时辞了母亲,回房梳洗休息不提,过了两日,刘氏大好,已经能下床走动了,蕙畹这才略放了心,这日正在院子里翻土,想着回来了,京城种的菜蔬大概就都荒废了,不如在自己院子里也种上些,岂不方便有趣。

刚翻了两下,秋桂手里拿了一封信匆匆走了进来道:

「小姐,世子爷命春花姐姐给您送了这封信来,您瞧瞧吧」

蕙畹放下手里的家伙什,在旁边的盆里洗净了手,拿过信来拆开一看,不禁大惊失色。

【辨卿雄雌】

一块罗帕和展开的信纸,从蕙畹手上翩然落下,帕子是旧年间杨紫安得去的那块,上面如今提了一句旧诗: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卿是雄雌。」

秋桂忙捡起来问道:

「写了什麽,值得您如此失魂落魄的」

蕙畹回神,接过帕子苦笑道:

「如今,可是再也瞒不了他去了,你去把二哥唤来,不要惊动旁人要紧」

秋桂得了吩咐,转身去了,蕙畹拿起信纸细细瞧了一遍,心道这个杨紫安竟然约自己去临济寺说话,如今自己的身份和他私会,恐不好,可他即已得知了这里的官司,若不去,却也辜负了那些年两人的情分,故想了一个权宜之计,让博武陪着她去,爹娘必不会阻拦不说,也安稳妥当些。

博文的思想比较僵化老派,告诉他,说不定更麻烦了,不一会儿,搏武一步跨进院里,四下打量一下笑道:

「怎麽,找我来替你翻土种地吗」

蕙畹白了他一眼道:

「不是看不起你,这个看着简单,实在的,里面有些学问,我也是看了书,实验了许久,才弄明白的,你还是算了吧,二哥这边做」

说着把博武让到侧面树下的石凳上,秋桂上了茶来,博武接过来看了看道:

「偏你这一趟京城去的,倒越发古怪起来了,这里面的是什麽」

蕙畹瞥了他一眼道:

「这是三花茶,是我让秋桂带着丫头去各院摘来的,菊花、金银花和茉莉花,洗净了晾晒干冲茶,最是清热降火凝神静思的,本是给娘亲配置的,刚弄好了,还没来得及送去呢,你可是第一个品尝的」

博武抿了一口,自由一股天然的花香,入口很是宜人,遂似笑非笑的道:

「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那点儿小心眼,不要在你二哥眼前使了,快说,有什麽事求我」

蕙畹嘿嘿一笑道:

「把手里的信递给他」

博武接过看了一遍,反笑道:

「就知瞒他不过,那日在临济寺,他看着你的眼神,就不大对了,可见心里存着疑惑的,要我说,当初这件事本也不是什麽大事,其实明白的和世子说了,想他也不会真怪罪了去,倒是瞒着他,令他当了真,且大病了一场,是我们做的差了,要我说,你们两个昔日的情分,竟是我和博文都要远一些的,也是以前在一起厮混惯了的,现在想起来一下分的清楚明白,那里可能,左右你才十岁,这也先提不到什麽男女大防,明儿我陪着你去就是了,不过博文那个老学究就不要告诉他便了」

蕙畹大喜道:

「谢谢二哥,还是你懂道理」

博武伸手拍拍她的头道:

「也不过是这两年的事了,再大些定了亲事,可就真真的不能在一起见面了,传出去恐误了你的名声,为夫家不喜」

蕙畹哼了一声道:

「若我嫁的丈夫是如此小肚鸡肠不明事理之辈,我才不会嫁的」

博武目光一闪,其实这也许是自己多虑了,那杨紫安如此着紧蕙畹,难道舍得她嫁了旁人去,这点儿博武在局外可看的清楚明白的很,如今蕙畹怎麽想他不知道,杨紫安即是明明知道当年聪敏的博蕙,就是如今的蕙畹,却还不明白自己的心,那可真是顽石一块了,说不准将来这个世子爷就是自己的妹夫了也未可知。

以杨紫安这些年对博蕙的千依百顺,想必将来对蕙畹也只能更好,想到此,不禁暗暗摇头,其实就搏武眼里,自己这个妹妹虽说聪慧处世间难寻,且姿容也不俗,但博武却觉得她才不是做妻子的好选择,若是男子,去考状元定是不错的,生为女子,表面看着温婉和顺,那骨子里可是执拗刚强的紧的,实在没有女人该有的温柔,可爱,女人,搏武觉得还是软弱愚钝一些为好,不然对着一个事事都比自己强的妻子,相信不是人人都能消受的事情。

可巧,明儿正是十五,临济寺庙会的日子,蕙畹回了刘氏,刘氏原也不想太拘着她了,毕竟年龄还不大,应该有些活泼劲儿才是,另一个,自己身体没大好,让她替自己上香添了香油钱,倒也便宜,于是也就应了她。

第二天一早,博武骑着马带了两个身边伺候的小厮,护着一辆青帷马车向城郊的临济寺缓缓行去。辰时出发,近巳时才到了临济寺外,秋桂扶着蕙畹下了车,侧头望去,寺庙外已经是熙熙攘攘的热闹非常,卖各种香花宝烛以及小吃食的,小玩意的,吹糖人捏面人的,还有那套圈的,真是五花八门。

虽正值盛夏,这里因有青山遮挡,却也比别处清凉许多,故香客游人竟也不算少,蕙畹四下望了一下,果然另一边停着平安王府的车马,有几个奴才侯在那里,蕙畹随着博武踏进寺里,替娘亲烧了香,添了香油钱,才向后院行来,一进后面,就看见春花秋月在那里候着她了,看见他们急忙上前来施礼,蕙畹暗自估摸,这两个是杨紫安随身伺候的,恐瞒不过他们去,所幸摘下帷帽,大方的冲两人一笑道:

「两位姐姐一向可好」

春花秋月好奇的打量蕙畹片刻,刚要说话,看看四周偶尔经过的香客,遂道:

「小姐里面请」

蕙畹跟着走了进去,那一片艳艳的桃花,如今已经累累缀满了大蜜桃,有青有红,更是别有一番景致,桃林里弥漫着阵阵桃子的清香,勾得蕙畹恨不得立时就摘了一个来吃,博武却是身体力行的摘了一个又红又大的,在衣服上蹭了蹭,就吃了起来,春花秋月瞧见他竟这样等不得,不由咯咯笑了起来。

转过山溪,就到了那个八角亭子,杨紫安背对几人而立,上次匆忙不曾发现,这时再看,顿时觉得杨紫安身量长高了不少,站在那里衣袂飘飘,竟然十分潇洒倜傥,杨紫安回转身来,盯着博惠,不,蕙畹,眼中似喜似嗔,心道这丫头可骗的自己好苦。

自那日在这里相遇,回去真是好一阵迷茫,一时也说不出心里是个什麽滋味,回去拿着帕子仔细琢磨,总觉得那里不大对,忽想起了,旧年分开时的最后那次见面,她眼中的欲言又止,还有恍若诀别般的语气,再再透着十分的不寻常,令杨紫安一时难以想的清楚明白,春花却又道:

「真是怪事,刚才在临济寺给那张家小姐上茶,竟看到了她耳后也有一颗米粒大小的朱砂痣,爷,您说双胞之间,连这个都能一样吗」

杨紫安一楞,是啊!博惠左耳背有一个小朱砂痣,不是近身之人,大约不会得知,且若是面容五官相似还可说,怎可能连这样的地方都一模一样,一总来看,难道博惠根本没有死,可是张家为什麽要这样做呢,也没什麽好处的,转念又一想,不禁明白了一二分,博惠若是个女子,这一切就都能说的通了。

或许一开始因实在聪慧,又机缘巧合遇到了洪先生这样难得的名师,故女扮男装进学,大约张家觉得博惠当时甚小,过几年寻个由头,再退了去也无妨,谁知这博惠却真真是个奇才,竟入了洪先生的眼,收了记名弟子,且准备让她去参加科考,这张家才慌了,故想出这麽一个金蝉脱壳的假死之计,让博惠重新变成了蕙畹,世间再没有惊才绝艳的张博惠,而张家却多了一个腹有诗书的婉约闺秀张蕙畹。

虽是这样猜想,但杨紫安还是有些不可置信,遂带着可靠的心腹,去了城外的张家村,村里哪里知道张博惠,只认识从小聪敏的张蕙畹,不禁暗暗皱眉,这张云卿做事甚不妥当,这样一打听就出来的事情,如今身处官场,若是那使绊子的同僚,一本参上去,纵使皇上念着情分不追究,终也是不好。

不够庆幸的是,当初接生的帮忙的左邻右舍,一家搬去了外省,一家也不知去向,听说是去投亲了怎的,接生婆去岁年上一病死了,到真是死无对证,故杨紫安才略略放下心,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不禁心里百味杂陈,原来世间竟真有这样聪慧的女子,原本以为只有戏文里才会出现的,却就在自己身边,红妆须眉,这些年自己竟是没认出来,真真令人可笑,可叹。

转念又有些埋怨蕙畹,以两人的情分,她难道不知,自己把她看的比自己还更重些,就是原原本本告知了自己,自己也只会帮着隐瞒妥当,别人尚可恕,这博惠实实的可恶,自己这些年的心竟仿佛是白用了,可想到那日明艳的小丫头,又不禁暗暗高兴。

如今两人到真的能一辈子在一处了,只现在她毕竟还是小些,等明年自己去求了皇上,下旨赐婚也就是了,想到这里,杨紫安顿时觉得仿佛醍醐灌顶一般,原来自己一直的心思是这样的,从何时开始的,竟是不理会了,想是这些年日日相伴,早就入了心,入了骨,再也摘开不得了,也该庆幸,老天爷毕竟是仁慈的,收走了博惠,却赐予他一个蕙畹,体贴懂事的,长大了的蕙畹,过程也许有些苦痛,但这结果却是从出生起第一顺心顺意的事情。

虽是想透了,但杨紫安终是有些不甘心就这样放过她去,于是听得她回了平安城,琢磨两日,送了那封信去,怎样也要让她来见自己一见,再说分开这些年,如今好不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再这样苦着自己,也不免真傻了,纵是男女有别,礼教相隔,如今她也不过才十岁而已,需的想个法子,时时能见到她才好。这才有了这次的相约临济寺,蕙畹看他怔怔的望着自己,不知道想些什麽,以为他还在恼自己,急忙上前一步道:

「见过世子哥哥」

擡头笑眯眯的有些讨好的望着杨紫安,阳光穿过层层的枝叶,照在她的身上脸上,灿然的笑容里,有过去杨紫安分外熟悉的调皮和无赖,到真真就是一个死而复生的博惠,可是配上一身的女孩打扮,却显得更要娇俏几分,倒令杨紫安绷不住哧一声笑了。

博武急忙上前见礼后,被秋月拉着去了后面摘桃子,蕙畹和杨紫安却坐在亭子里喝茶说话,两人坐定,春花上了新茶来,打趣的道:

「常听戏文里那女扮男装的祝英台,不妨我们身边就有一个,真真是件稀奇事」

说着上下打量蕙畹几眼道:

「瞧着倒比男子的打扮更标志几分」

蕙畹被她说的有些脸红,不免只能讪笑,春花知道两人自由那体己话说,微微一幅退了下去,杨紫安这才含着笑意,仔细端详蕙畹,一件水绿色的轻薄纱裙,身子倒是长了不少,显得有些娉婷之姿,虽稍显青嫩,但也可见少女风情,头上数着一个桃心髻,没戴多余的钗环,只在别了一支翠色花簪,耳边两点同色垂珠,越发显的脸庞白皙,五官清明。

杨紫安暗暗纳闷,这样一张漂亮的脸蛋,自己以前怎麽会看成是男子的,真真荒唐的紧。蕙畹好奇的开口道:

「你怎麽发现的」

杨紫安却只笑笑一伸手道:

「我的帕子呢,还来」

蕙畹道:

「那可是我的」

杨紫安却执意非要,无奈蕙畹却没戴在身上,只得把自己的另一块帕子给了他,反正都是差不多的,杨紫安低头端详了半响,手指摩挲了几下那个畹字笑道:

「这想必是你自己亲手绣的吧,才把自己的闺名绣上,是也不是」

蕙畹点点头道:

「不过是为了简单的做个标记罢了」

杨紫安细细收在怀里道:

「比小时候进益了,这样看来,那年你送我的手套,也是你亲手做的了」

蕙畹点点头,杨紫安笑了,明媚的笑容,竟然有些孩子气的天真,令蕙畹不禁有些被眩惑。杨紫安猛然想起一事,语气有些酸酸的道:

「宗民宗伟大约是知道你身份的是吧,所以去丰乐楼才执意不肯带你去」

蕙畹不禁有些无语,这都哪百年的旧账了,还提这个作甚,说到宗民、宗伟、蕙畹笑道:

「世子哥哥,你和宗民一般大,如今他们两个身边可都有了知冷着热的美人,世子哥哥如何」

杨紫安目光灼灼的望着她,似笑非笑的道:

「怎麽,你比我还着急,你打算给我物色几个不成」

蕙畹撇撇嘴道:

「你这个还用我物色,你身边的,哪个不是姿色倾城的」

杨紫安面色一肃道:

「休要胡说,他们再过两年,都要放出去的,我身边可不要拿起子啰嗦的,只一人足矣」

说着目光忽的深邃而认真的望着蕙畹道: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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