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那是充满痛苦的一个晚上，最最漫长的一夜。
对于宋宇泽与何佳珊来说，这个晚上也是他们做出抉择的时刻。
当天空露出鱼肚白，宋宇泽从书房里走出，看着在沙发上静坐一夜的何佳珊，他知道该是他们做出决定的时候了。
“生日快乐，佳珊。”他靠在门框上，一瞬不瞬的凝视着她，嘴角布满严厉的线条。
这并不是他原来设定好的剧本，也并不是他想像中为她庆祝的生日。他准备了那么久，期待了那么久，难道都是白费心思吗?
何佳珊仿佛不曾听到他的话，依旧一动不动。
悲伤从他眼里一闪而过，剩下的只有深沉与锐利。
“今天我准备了很多的生日惊喜给你，你想要跟我一起度过这个生日吗?”他的语气还是那样平静，还隐隐透露出让人动容的温柔。
何佳珊抬起她低垂的眼，缓慢而神情涣散的转过头来看向他。
她和他一样经受着巨大的痛苦与煎熬，在她惨白的脸上分明有着脆弱的光芒在闪烁。
宋宇泽的喉间为之一紧，他最不愿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她。
“佳珊，你决定和我一起去过生日了吗?”心里升起了强烈的紧张，与他表面的镇定完全背道而驰。
何佳珊的眼里涌现出了温柔的光芒，渐渐的被一抹哀愁所取代。
她深吸口气，为了平复胸口不断扩大的疼痛，也为了让她有开口说话的力量。
“宇泽，我知道你已经做出决定，当你昨天从我身边走开，我就知道了……你并不赞同我的复仇计画，你希望我可以停止。”她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语气破碎得犹如风中的残叶。“你很气我吗?我利用了你的信任，也欺骗了你……我的确是从一开始就计画好，在我决定要和你签约前，我就下定了复仇的决心……利用你的力量帮助我复仇，而我也……我也真的这么做了。”
这并不是他所想要听到的话，她的语气和她的表情都让他的内心充满了恐慌，一种仿佛就要失去她的恐慌。
“但是我千算万算，就是算错了你!我并不知道你是怎样的人，并不知道你会带给我这么多的快乐，并不知道你会超越了我所有最美好的想像……”何佳珊忍住了狂涌上眼眶的酸楚，不让自己流下眼泪。“可是就算如此，我还是不能停止。因此我一直寻找机会，可以顺利展开我的复仇计画。我原本以为会很难，可你却那么宠爱我信任我，对我那么好……我真的没有想到……”
宋宇泽向她走了过去，她话语里那股裂心的疼痛如此真切，让他感同身受。
何佳珊抬起眼，一抹浓浓的痛苦倒映在她双眸里。“宇泽，你让我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这个报仇的良机，你丝毫没有怀疑我的动机，你给了我全部的信任和权力……我利用了你的这份信任，也利用了他们的愚蠢与贪婪，终于走到了这步。”
她不能哭，也没有哭泣的权利。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泪水不能帮助她什么，而她也不想用泪水来博取他的同情。
现在她唯一还能做的，就是对他坦白，不能再有任何的隐瞒，这也是她亏欠他的。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我也不例外。我欺骗了你，利用了你，也……背叛了你。”然而随着她的坦白，心，也就碎成了片片，也许再也不能完整了。“我不能请求你的原谅，也没有那样的资格。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的後果，明知被你知道了的话，会是怎样的情况，而我却还是一意孤行。”
是的，她早就知道，等到他知晓这一切的时候，就是他们结束的时候。
所以她才会自欺欺人的当鸵鸟，一再的隐瞒欺骗，即使明白终究会让他发现，却还是想拖一天是一天。
如果说复仇曾经是她最大的愿望，然後在与他相识後，她就贪恋着他的温柔和他的信任，想要留在他身边，哪怕多一天，一天也好!
不过，都已经结束了……
只要过完今天，她的仇恨，她的爱情，一切的一切都会画上休止符。
扬起脸颊，她用力的望着他，用力的将他的容貌刻在心里。
“所以，你做出了决定是不是?”宋宇泽紧绷的脸庞上掠过一抹尖锐的伤感。
“明知复仇不能带给你快乐与安宁，不能让你感受到内心的平静甚至解脱……你给我的答案还是必须要去执行。然而，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她全身剧烈的痉挛了一下，血液都变得冰冷起来。“是的，我知道!”再一次的强忍住泪水，她抬起苍白无血色的面孔。
宋宇泽沉痛的屏住了呼吸，他的内心如针扎般的剌痛着。
“反正我们的婚姻一开始就建立在一份合约上，只要我完成了复仇的计画，这个婚姻也就没有……”她用完全破碎的声音说着。
“住口!”他大踏步的走到她面前，大声的喊道。“你真的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宋宇泽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怒火，气得双拳紧握，全身阵阵发抖。
何佳珊被他的怒气吓到，瑟缩的低下了头。
“我不允许你否定我们的婚姻，不管它是如何开始的，但是对于我来说，我娶了你，你就是我宋宇泽的妻子。婚礼上我所许下的诺言是一生一世的诺言，所以我不会去打破它，也不允许你否定!”他抓住她的肩膀，将她一把从沙发上拉起。
何佳珊的眼泪挂在眼角，用力咬紧牙关的她还想要与自己的泪水奋战到底。可是他的话却让她心底的酸楚满溢了出来，泪闸根本无法关闭住。
“停手吧，佳珊。我知道你的家人对你做出了许多让你无法承受也不能原谅的事。可是复仇不会让你得到幸福，相信我!你的恨是出于你对他们的爱，如果你真的去伤害他们，其实最後受伤最重的人会是你自己!”他强迫着她抬起双眸，深沉的眼里闪烁着坚韧的光芒。
“宇泽……对不起，事到如今我怎么停手?”该做的她都做了，也背叛了他。
就算现在她停手，却还是无法改变她的行为。
“怎么不能?我们马上离开台湾，我带你去纽约，日後我们不再回来。在那里我们可以忘记这里的一切仇恨，重新开始我们的生活。”宋宇泽深深吸气。“只要你回头，你就会发现还有很多可以让自己快乐的方式。我不要你陷在仇恨里不能自拔，也不能让仇恨毁了你!”
“太迟了，我早就深陷在这个仇恨里。就差最後一步……就算要毁灭，那也是我自己的选择!请你不要再管我了，我不值得你关心。”她咬紧发白的嘴唇，心灵不住颤抖。
他的话她不是听不明白，却让她益发的痛彻心扉。没有想到，他竟然可以为她做到这样的地步。不在意她的背叛与欺骗，居然还要带她走!可是他越对她好，她就越感到自己的卑劣。
“我要管你，而且我管定了!”宋宇泽伸出一只手抚过她额前的碎发，然後捧起她的双颊。“佳珊，你看着我的眼睛。看到了吗?我的双眸里充满了你，我的心里也早已满满的都是你。你是我的妻子，是我心爱的女人，我怎么能不管你，不关心你呢?”
何佳珊睁大双眸，泪水成串成串的落下。她一定是产生了幻听，宇泽……他不仅丝毫不责备她，反而还对她表白了爱意。
“也许我应该早一点告诉你的，早一点察觉你内心的仇恨与痛楚。可是现在也不算太迟，是不是?”紧紧盯着她盈满泪水的双眸，他的语气坚定。“原本我是想要在今天给你准备的生日晚餐上给你惊喜，向你告白，不过现在也无所谓。其实只是一句话，三个字而已。我真应该早一点说出来。”
她微微摇头，摇碎了一脸的泪水。她根本就不配拥有他的爱，也不配拥有他的告白，特别是在今天，在现在!
“我爱你，佳珊。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从哪一天开始，但是对于宋宇泽来说，你早已是他最爱的女人。以後，就让我来好好的爱你，让你远离冷漠与孤独，我要你的心都被爱意浸满，不再有任何的仇恨。所以，跟我走吧，我们回去纽约，那里有我们的家。”爱意在他深邃的眼里缓缓蔓延，也照亮了他刚毅的脸庞。
何佳珊的内心动摇了，因为他的眼神，因为他那美好到让她不敢置信的话语。
他爱她，正如她爱着他一样。原来，他们彼此相爱。世界上还有比这个更重要更美好的事吗?
她扑进了他的怀抱里，伸出双手牢牢的抱住了他宽阔的身体。
“宇泽，谢谢你，谢谢你爱我。”她泣不成声，号啕大哭。“你怎么能对我这么好呢?你要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宋宇泽抱紧了她不住颤抖的羸弱身躯。“所以，你愿意为了我而放弃你的仇恨吗?我可以向你保证，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们会拥有一个温暖的家。我会尽我的全力去好好的保护我们的家，不再有任何的伤害。”他斩钉截铁的声音里透露出完全的柔情密意。
何佳珊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衬衫，双手则紧紧攀附着他的身体。他的话一句句的温暖了她干涸的心灵，也让她深深的感受到他的爱意。
“信任我，佳珊。在台北的一切都让我处理，你不必再去管那些烦恼和仇恨。
只要交给我就好，包括你的心，我一定会好好的珍惜。”感受到她的依恋，宋宇泽揪紧的心才微微放松。“回答我，告诉我你会跟我走，会抛下所有的仇恨!”
宋宇泽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凝视着她的泪眼。
他已经坦白了她的心，而他也相信她会回应他这份感情。因为他知道，她的心和他的心早已紧紧相连!
“谢谢你不在意我的所作所为，谢谢你这么的宽容，这么的好心。我……真的没有想到……因为我的行为是不可宽恕的……”她再度泣不成声。
“傻瓜。我所在意的只有你是否幸福，是否快乐。而且我也知道，当你欺骗我的时候，你比我更加的痛苦。如果连这些我都不知道，还怎么能说‘我爱你’这三个字?”抓起她不住痉挛的柔荑，他牢牢握在手心。
“我……已经感到很幸福了，可以拥有你的爱。”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的双眸里不住滚落，她深深的望着他，将他眼里脸上的所有温柔都收进自己的眼底心里。
何佳珊痛不欲生的抓紧了他的手，嘴唇不住的颤抖着。
“可是对不起，我不能跟你走。我……不能!”猛咬住嘴唇，她用力过度而咬出了鲜血。
她选择辜负他，选择继续复仇!
“什么?”宋宇泽无法信任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你说什么?”
她竟然拒绝了!
当他剖开自己的心，放弃了他的尊严，表白了他的爱意以後。这就是他所等到的结果吗?
宋宇泽放开了他的手，一瞬不瞬的双眸里涌现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他的爱，还是输给了她的恨。
所以他彻底的输了。
生平第一次，他尝到了失败的滋味。
而代价，就是他的整颗心!
何佳珊看着眼前惊慌失措的何家人。
他们是她的父母，她的兄嫂，她的亲人。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你们竟没有一个人拒绝我。我用一样拙劣的手法就让你们全部都上钩，相信宋宇泽一定会用高价买走你们手里的岛屿建酒店!这么顺利就能成功，让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爷爷留下来那么庞大的家业会在你们手里经营不下去，我也终于明白了你们的贪婪到了怎样的地步!”
此刻，她站在何家的客厅里，将他们的失败完全的展现在他们面前。
“爸，我原以为你会精明许多，也更加爱惜手里的何氏企业股份。就算妈和哥会被我说动出让股份，你应该不会答应。只要你还握有那百分之五十五的何氏企业股份，我就算获得了哥哥的百分之十五与妈的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加上我自己的百分之十五，我也不能拥有何氏企业的经营权。可是你却那么轻易就卖掉了股份，来换取这些岛屿的土地所有权。”
何佳珊的脸上流露出了悲哀与嘲弄的笑容。“家族的企业，你们对我说过，这是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何氏企业，要我承担责任去守护的何氏企业，就这样被你们出卖了!可笑的是，你们拥有的这些岛屿根本就不会被开发。其实只要你们稍微去调查一下就能够发现其中的漏洞，如果真的这么好赚，宋宇泽可以得到的内部消息，柏翰投资那样的公司难道会不知道吗?再说了，他们为何不要现金而要何氏企业的股份?如果不是用来收购，难道真的是看上了何氏的前景吗?连你们自己都不看好的前景!”
“那是因为我们信任你!”被她突然扔下的重磅炸弹炸得六神无主的何佳晖，第一个稍微清醒了过来。
“是信任我，还是看到了那些丰厚的利润而被蒙住了眼睛?天上不会掉下馅饼的，哥哥!为什么你总是相信那些子虚乌有的所谓投资，老是想着不劳而获呢?”
何佳珊冰冷的笑着。
“难道我们买下的岛屿一文不值?我看过图片，是很大的岛屿，四周的风景也很美……”不断的翻看着手里的文件，何母脸色惨白。
“妈，这些岛屿是真实存在的，至于它有什么价值麻……如果你有钱的话也可以在那里建酒店或者度假别墅--不过前提是有人愿意去有着鲨鱼出没，又充满了暗礁与漩涡而无法行船的岛屿上度假。”站在客厅中间，她的脸上闪烁出苍白的胜利光芒。
“你为何要这么做?你是不是和宋宇泽串通一气?是他让你来陷害我们，骗走何氏企业的股份吗?”终于，一直沉默着的何竞开口了。
“这件事与宋宇泽没有任何的关系!”何佳珊转向了父亲的方向，她的双手紧紧握拳。“骗?你有什么证据说我骗走了这些股份?签名的时候都有律师在场，文件上也写得清楚明白，是你们自愿出让何氏企业的股份来换取这三座岛屿。你们三个人，正好一人一个!”
“何佳珊，你也太卑鄙了!爸，不要和她罗嗦了，我们去告她诈欺!”何佳晖的妻子秦婉玉咬牙切齿的说道。
“大嫂，你们尽管去告我，但其实你们心里都明白，白纸黑字的合约上可没有写明那些岛屿一定会被开发，会被宋宇泽购买!告人欺诈是要有证据的。难道不是你们的贪婪让你们失去何氏企业的经营权，而换来这些其实根本不值一文的岛屿吗?”何佳珊冷笑着瞥了她一眼。
“如果不是宋宇泽，你也得不到柏翰投资的总裁职位!你如此处心积虑的隐瞒欺骗我们，就只为了何氏企业的经营权吗?然而柏翰投资真正老板还是宋宇泽!”
何竞带着愤怒的视线注视着自己的女儿。“你如此不顾亲情……”
“先不顾亲情的是你们。”何佳珊的眼里进出仇恨的光芒，扫过在场的人。
“是，我就是要从你们手里夺走何氏企业的经营权，让你们失去何氏，失去你们的身分和地位还有财富!你们想知道我为何要这么做?你们可以先想一想你们对我做过些什么!是谁把我当成货物一样的卖给别人去换取自己的富贵安乐?你们当中有谁把我当成你们的亲人了?是爸妈?还是哥哥嫂子?你们有关心过我，有看到我的痛苦和不甘吗?”
“宋宇泽哪里不好……”秦婉玉心虚的开口。
“他很好!但不管他有多好，我都是被你们卖给他。用我的婚姻，我的未来，我的爱情还有我的幸福。”何佳珊的眼里掠过深深的痛苦与愤怒。“我不是你们的附属品，我是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人，不是可以让你们随意出卖的货品。如果你们尊重过我一分二毫，也许今天就不会走到这一步。可是没有……从来没有过。”
“难道……你当女儿的就没有任何的责任?”何竞的表情显得痛心疾首。“难道你要看着何氏企业倒闭，看着你的父母破产?”
“何氏企业为什么会倒闭你比我更清楚。”何佳珊目光锐利的直视着自己的父亲。“在你向我索取责任时，那么爸，你作为父亲的责任呢?可是，你扪心自问，你们都扪心自问，有谁把我当成女儿，当成妹妹吗?一家人的确应该同甘共苦，只要你们曾把我当成家人!而家人之间应该有的尊重与关心，你们有给过我吗?你们有在意过我的想法，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有替我想过，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吗?”
何家人都沉默了下来，包括何竞在内。
“今日我是来向你们复仇的，从你们要我签署那个合约开始，我就已经决定。
从那天起，我的心里就没有对你们的爱，只有仇恨。我要夺走你们最在乎的东西，正如你们从我这里夺走我所珍视的东西一样!我要让你们也尝尝被人背叛的滋味!
也许你们就能明白我当时被你们背叛的感受了。”何佳珊的眼里并没有复仇成功後的得意洋洋，反而涌现出了阵阵的悲伤。
“那你为什么不把我手里的股份全部夺走?还留给我那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干什么?”何竞皱紧眉头，情绪激动。
“因为你是我的父亲，不管我有多恨你，恨你们!我都还是何佳珊不是吗?那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应该足够你们维持日常生活开销。”何佳珊眼里的悲伤更显得浓重。
她已经完成了她的复仇计画，用最惨痛的代价所换来的成功。
此刻，当她以胜利者的姿态站在这些人面前时，她知道自己做到了!
她用恨来换取了爱。
对眼前这些亲人们的爱，还有她对宋宇泽的爱。
她的复仇到底得到了什么?没有任何的喜悦，她只剩一片无边无际的悲伤。
她失去了宋宇泽，水远永远的失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