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凌峭听了丁沂的话,等着三天后约唐欢出来。期间许珊打了好几个电话找他,问他为什么不肯答应唐欢,语气之间颇为埋怨,仿佛他有多么不识抬举似的。凌峭向来对这个女人心存畏惧,几次都差点松口说他愿意和唐欢谈谈。但是牢记着丁沂的教导,还是含含糊糊的说自己要再考虑考虑。许珊头几个电话打来,气势强硬,渐渐的日趋软化,最后竟有三分妥协,好言好语的劝凌峭仔细考虑,还说这次他的小说要是被唐欢改拍成电影,出版社就和他签长约,稿费也会提高好几成。

凌峭又惊喜又激动,晚上等丁沂回家就急忙把许珊的话都告诉了他。丁沂笑了笑,说:「她当然希望你能答应——你红了,就是他们的台柱了,到时候她只怕你被挖角呢。你不用管她跟你说什么,照我的话去做就好。」

凌峭连连点头,等到第三天许珊再打电话过来时,才松口说愿意和唐欢谈谈。许珊大为高兴,立刻安排好了时间和地点。凌峭在脑子里模拟了一遍和唐欢的对话情景,觉得自己状态不错,简直是斗志昂扬,于是稍微收拾了一下,确定手机电池电源充足,开门出发了。

与唐欢约定会面的地方是他酒店的房间。凌峭深呼吸一口,抬手敲门。

「进来吧,门没锁。」

凌峭推门进去,见唐欢坐在房间里的沙发上,茶几上已经倒好了两杯茶,面上挂着温和的微笑,整个人给他的感觉立刻柔了下来。

凌峭顿时觉得自己的信心又足了几分,同时又忍不住对这男人多看了两眼,不由暗叹都是人生爹妈养的,怎么有人就是长的这么好看。不论配上嚣张的表情还是柔和的表情,都是那么气质出众。

唐欢端起茶杯,向着他微微一笑:「考虑得如何,展先生?」

凌峭被人称为「展先生」,觉得浑身不自在,连忙说:「叫,叫我凌峭就好。」根本没意识到他这句话一出来,气势就矮了三分。

唐欢嘴角挑起个玩味的轻笑,随即隐去,表情随意的道:「那好吧,凌峭,你打算怎么和我合作呢?」

「我,我,我想先听听你的建议。」

「我的建议,不是那天就说得很清楚了吗?」唐欢脸上的笑容如春风般温暖,「我想把你的小说改编成剧本,请你把授权给我,可以吗?」

「你,你要怎么改?」

「我们是来谈合作的,你先答应给我授权,然后怎么改我们再商量,不是吗?」

凌峭一听,糊涂起来,怎么忽然之间就变成他们已经在谈合作了?于是急忙说:「我还没答应你呢……」

唐欢面色微微一变:「没考虑好答应我,你找我干什么?许珊分明在电话里说你已经答应了,只是来商量合作细节的啊。」

凌峭慌了起来,不由自主的去摸口袋里的手机。藉口上洗手间,反手关上门,立刻拨通了丁沂的电话。

丁沂正在开会,接到凌峭的电话,只好走出来,站在走廊上接。听着凌峭一五一十的向他汇报谈判情况,丁沂皱眉道:「怎么弄得这么被动?」

「他,他的意思好像是,如果我不给授权,根本就没必要和我谈改编的细节问题。」

丁沂立刻明白过来,唐欢只怕压根就不想和凌峭谈论改编的具体问题。他喜欢凌峭笔下的故事,想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拍成电影,却不愿受原作者的束缚。其实这也无可厚非,可关键是万一他到时候拍出来的电影和凌峭的小说几乎是两个版本,对于凌峭而言还有什么意义呢?

丁沂沈声道:「你跟他说,合作没问题,但是请他把他的想法告诉你,你按照他的要求修改小说重新出版,然后给他授权。」

「啊?他,他会不会不答应?要等重新出版……那要到什么时候……」

「你先给他小说稿,他拿去改成剧本就可以开拍了,不必等到你的小说面市的。」

「可,可是……」凌峭总觉得唐欢不是这么好商量的人,「万一他不肯答应呢?」

丁沂最后叹了一口气:「把他的手机号码告诉我,我来跟他谈。」

凌峭一听,大松一口气,心想丁沂原本就和唐欢是老同学,肯定比他好说话,于是赶紧把唐欢的号码发给了丁沂,又在洗手间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出去,果然看到唐欢在接电话。

凌峭出来只听到唐欢说了两个「好」字,就挂了电话,不由有些紧张的望着他。

唐欢抓着手机,转过头来看着凌峭:「原来你竟然是丁沂的外甥。」

凌峭脸一红:「是。我,我听说你和他是高中同学。」

唐欢点点头,似乎心情颇好:「我之前约他出来,他都没空。合作的事情好商量,你通过他来和我谈,也好。」

凌峭不太明白他这句「也好」是什么意思,但有丁沂替他出马,他无比放心,于是就笑着点头。两人说了几句客气话后,他就告辞了。

***

丁沂坐在一家泰国料理餐厅的包厢里,空调明明已经调到了很低的温度,不知为什么还是觉得闷热难当。拿餐巾纸擦去额上一层薄汗,不一会儿,又觉得后颈贴着肌肤的衣领有些粘湿了。

「你觉得热吗?」坐在他对面的男人有些惊讶的看着他,「空调已经打到最低了。」

丁沂端起杯子里的冰啤酒一口气喝下去,似乎感觉到胃里面都被冰得「兹」了一声,身上的汗意消去不少,这才抬头笑笑:「可能一路过来塞车,那出租车司机又不肯开空调,出了一身的汗,现在才消下去吧。」

唐欢挑挑眉:「以你现在的经济状况,为什么不买台车?」

丁沂脸色一僵,唐欢立刻明白过来,抱歉的笑:「不好意思,我忘了你父母……」

丁沂摇摇头:「没什么,我自己心理阴影。」然后想到这次约唐欢见面的主要目的,便开始将话题往正题上面引,「对了,关于你和凌峭合作的事情,那天我在电话里提出的建议,你觉得……」

「没问题。」唐欢异常爽快的一口答应,「我会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凌峭,等他修改好小说再拿给我。」

丁沂没料到他竟答应得这么痛快,一时之间倒有些吃惊:「那你还约我出来干吗?」

唐欢略带责备的看了他一眼:「我们十几年没见面,难道就不能出来吃个饭,叙叙旧?」

丁沂顿时狼狈起来:「不,不是……」

「难道你还不能原谅我?都这么多年了,我一直也很后悔当初说的那些话……」唐欢的声音低下去,有些可怜,有些哀怨。丁沂慌了,手忙脚乱的拼命解释安抚:「没有没有,你没有错,该道歉的是我……」

「我很想念你。」

丁沂瞬间僵硬住了。唐欢的声音浮在半空中,夹杂着包厢内轻柔的音乐,一点一点的飘进他耳朵:「你很疼凌峭吧?不肯叫他吃半点亏,什么都为他设想周到——这么保护他,我很怀念呢。你以前也对我说过的,叫我不用怕,因为你会保护我。」

身上的汗意全部下去后,被空调对着一吹,又冷了起来。丁沂觉得自己裸露在衣服外面的肌肤上汗毛根根直立,唐欢那些话飘进他耳朵里,他觉得像做梦般不真实。

怎么会呢……明明是被他恨着的啊……因为自己是个可耻的背叛者。

手里抓着啤酒杯,机械般的凑到唇边,冰凉的液体一滴不剩的灌进了胃里。

「你觉得凌峭很像当年的我吗?」

那个声音持续着穿透耳膜,丁沂茫然的摇着头,眼前的身影忽然之间缩水,仿佛变成当年那个瘦瘦巴巴的少年。然后又和另一个哀哀哭泣着的小小身影重叠在一起,空调的凉风阵阵的扑在他面上,刚喝下去的冰啤酒似乎在胃里开始蒸腾。

身上一阵冷一阵热。

满耳都是风声雨声,天色黑得似乎要塌下来。唐欢拉着自己的衣襟,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我,我不敢回家,他们说要打我……」

「你不要怕,有我在,我帮你去教训他们!」

一下子又雷声轰隆,凌峭抱着头缩成一团,靠在街角的电线杆下边发抖边哭:「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我要妈妈……呜……」

「跟我回去,从今天起,我保护你。」

脑子里混乱成一团,各种回忆交织而出。不知道是喝了凉啤酒还是被空调吹得发冷,人像走钢丝一样吊在半空,一阵阵的眩晕。于是又想起自己手头还有个合约,连续两个晚上熬到凌晨两点多都没修改完,这几天都是睡眠不足的,怎么能什么都没吃就空腹乱喝啤酒……

唐欢的脸模模糊糊的在他眼前晃动着:「你的脸色好难看,不舒服吗?」

丁沂死撑着摇头。

一只手伸过来搭在他额头上,唐欢惊道:「你发烧啊!难怪你开始一直说觉得热。」

发烧?丁沂吓一跳,仔细回忆自己这两天都是在办公室加班,开着空调,边抽烟喝咖啡边看资料。的确是觉得有些精神不足,头也时不时的有些晕,原来是发烧了?发烧了他还能跑来赴约,真是厉害啊……

「走吧。」他还在发愣的时候,唐欢已经迅速结好了帐,伸手拉起他。

送他回家么?丁沂迷迷糊糊的跟着他出了包厢,然后又随着他上了出租车。车子发动后不久,他实在撑不住,就靠在座位后背上睡了。就连手机在口袋里响,也没反应。

唐欢替他把手机掏出来,看到浅蓝色屏幕上那个号码,微微皱了皱眉,然后接通了电话。

「丁沂!唐欢找凌峭要改编他小说的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竟然还做主替他答应了下来?你现在在哪里?」颜暮商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唐欢似笑非笑的听完他一连串的质问,慢吞吞的开口。

「是我,唐欢。」

「啊?唐,唐欢?丁沂的手机怎么会在你那里?」颜暮商大吃一惊。

「我约他出来吃饭,然后他稍微多喝了点儿,现在我打算带他回酒店。」唐欢笑得柔情似水,「你和凌峭很熟吗?叫得那么亲热……他是你现在的情人吗?」

颜暮商没有出声,算是默认。

唐欢夸张的叹了一口气:「果然是你的品味……等丁沂醒过来我会转告他你打过电话,拜拜。」

「等等!」颜暮商急忙叫道,「丁沂喝多了吗?我来接他回家。」

「不用麻烦,他在我那里休息就可以了。」唐欢微笑着挂断电话,然后毫不犹豫的关了机。看看身边皱着眉头似乎睡得很不安稳的男人,唐欢忽然伸手拍了拍司机的肩膀:「麻烦你掉头,我不去那家酒店了。」

车子颠簸了一下,在十字路口转弯,掉头往另一个方向开走了。

4

丁沂晕晕糊糊之间感觉车子停下来,然后自己被人扶着下车,上阶梯,酒劲上涌,脑子里一阵阵的钝痛。终于被拉扯进了房间,放倒在床上,丁沂一把摸到软软的被子,心满意足的钻了进去。

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还不到两秒,头又被人搂起来,唇边触到冰凉的玻璃杯口,温热的液体灌了进来。丁沂迷糊间还以为是凌峭,喝了两口水就挣扎着不肯再喝了,那双手又轻轻把他放下,然后起身离开。

丁沂扯掉领带,翻了个身,嫌灯光刺眼,便把头埋在了枕头底下,一会儿就沉沉睡去了。

唐欢洗完澡出来,见到的就是丁沂如同一条大虫子一般,整个人都埋在被子枕头下面,只露出一缕黑发在外面。

不仅失笑,他伸手关了大灯,只留下一盏昏暗的床头灯,然后侧身坐在了床边,一边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若有所思的盯着那个男人。

枕头被挪开,露出了沉浸在睡梦中的男人的脸。

「丁沂?」他试探着叫了一声,没得到任何回应。

看样子是真的睡着了。

很多年没有仔细看这张脸了,记忆中还是那副少年时棱角分明的面庞,如今也染上了岁月的风霜。连睡梦中也紧皱着的眉,不知道有什么心事藏得那么深。

唐欢静默了一会儿,忽然伸手,开始解他衬衫上的纽扣。平日里总是被紧裹在领子里的脖子露了出来,扣子一颗颗被松开,渐渐露出了蜜色的胸膛。唐欢的手指像被吸附住一般贴在上面,轻轻抚摸着锁骨下方一道已经不太明显的伤疤。

「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没消呢。」似乎是自言自语,唐欢的眸子里闪着努力克制的悸动,「不是说有你在我什么都不用怕吗?你躲什么?他妈的丁沂,你见了老子躲什么?!」

丁沂有些不耐的挥着手,似乎想把骚扰着自己的噪声源挥开。手掌挥过来,唐欢急忙偏开脸,却还是被指尖扫到了面颊。

不疼,但是触感鲜明。

唐欢忽然冷笑起来:「就是这一巴掌,当初怎么没打下来?知道我和颜暮商好上了,骂我是不是有病,想打我为什么没有打下来?」

明明是打起架来狠得连命都能豁出去一样,为什么在他面前气得连身子都在抖了,拳头捏得死紧,却还是没有打下去?

***

丁沂胸口上那道伤疤,是颜暮商留下的。

颜暮商焦躁的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握在手中的高脚杯中晃荡着金黄色的液体,然后被他仰头一饮而尽。

杯底冰块撞击的声音在沉默的夜色中异常刺耳。

打丁沂的手机关机,打唐欢的手机没人接。打电话问凌峭,回答说丁沂没回家,赶到唐欢入住的酒店,房门紧锁,大力敲门却没有任何反应。

他到底把丁沂弄到哪里去了?!

「我约他出来吃饭,然后他稍微多喝了点儿……」

放屁!丁沂怎么可能在唐欢面前放纵自己喝多?白酒也好啤酒也好洋酒也好,丁沂都不是三两杯就能被放倒的人,除非是……

颜暮商的眸子缩了一下。

不可能,丁沂不会碰红酒。打死他也不会碰。

不知道唐欢把丁沂带走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颜暮商越发的烦躁不安。

他以为唐欢已经不计较往事了,至少在他面前,唐欢谈笑自若,潇洒从容,云淡风轻,只是他却忽略了唐欢总是在有意无意间向他探听丁沂的近况。

他们三个人之中,曾经置身事外的是丁沂,最后被逼到差点休学的也是丁沂。

不堪回首的十七岁,唐欢转学远走他乡,他狼狈的逃去了国外,只有丁沂留在原处,死撑了下来。

谁敢说自己才是受害者?

目光落在黑漆漆的窗外,玻璃窗上似乎映出了十七年前的青涩时光。

唐欢睁着一双惶恐的大眼睛,怯生生的躲在丁沂背后。丁沂那时候还不是如今这个沉稳安静的男人,他的眼角眉梢全是煞气,对视着自己的眼光不耐烦里夹杂着厌恶。

「走开!」

「你可以走开,但是唐欢要留下来做值日。」

「我留下来帮他做,你滚开!」

「丁沂,你要一辈子做他奶妈么?」嘲笑声未落,拳头已经伸到了眼前。唐欢惊叫着在一旁发抖,他动作伶俐的躲开,丢了个不屑的眼神给丁沂,带着讥讽的笑容从容离开。

那时三个人都是高中生。

丁沂午休时约他到没人的教学楼天台上,他刚踏上台阶,就被等候多时的丁沂一记重拳打翻在地。

「你他妈敢动唐欢……老子废了你!」

「老子动谁,关你屁事!」

论打架他也不是只小绵羊,爬起来就扑了过去,两个血气方刚的少年扭打在一起,谁也没占到便宜。

丁沂打破了他的头,他也没有轻重,死力的把丁沂往天台的栏杆上一推,丁沂撞上去,胸口被突起的铁片刺了进去。

他当时吓呆了,眼见一片触目惊心的鲜红从丁沂纯白色的衣服上渲染开,慌张之下拔腿就跑,连自己额头上火辣辣的剧痛也顾不上。

后来他才知道是丁沂自己按着伤口走去的医务室,然后被送进了医院。幸好铁片刺进去不深,也没伤在致命处,躺了几天病房后丁沂就出院了。

他胆战心惊了好久,但丁沂似乎没有报复的意思。从那以后丁沂开始疏远唐欢,也再不来招惹他,上学放学,一个人独来独往。

颜暮商很讨厌他,但是被彻底忽视的感觉却令他更加生气。

唐欢哭着问他要怎么才能和丁沂和好,颜暮商冷冷的说:「你要么选他,否则跟我在一起时少提那个名字!」

尖锐的刹车声突兀的划破安静的夜空,颜暮商身子震了一下。

已经遥远到……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深埋在了心底,再也不会翻出来的记忆。

他说过,他从来都讨厌丁沂的性格。不管过了多少年,即使他们还能不咸不淡的做着朋友,他依然无法从内心对他生出好感。

如果唐欢没有回来就好了……如果他没有回来,他应该能和丁沂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关系,两个人都装做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心安理得的生活下去。

***

丁沂在半睡半醒之间翻了个身,感觉到空调的凉风嗖嗖的吹在身上,习惯性的伸手去搂被子,忽然抱到一个温软的物体,吓一大跳,急忙睁开眼睛,对上一个滑溜溜光裸的胸膛。

惊吓过度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丁沂半张着嘴,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身边多出来的那个男人,他的双手还圈在对方腰上,更要命的是,这个男人还没穿衣服。

「早。」见他清醒过来,唐欢笑吟吟的向他打招呼,丁沂还处于当机状态,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还要继续这样抱着我吗?我不介意哦,可是你会迟到吧?」直到那略带调侃意味的声音再次响起,丁沂终于回过神来,急忙松开双手,慌慌张张的坐起来四处找衣服。唐欢仍然维持着靠在床头的姿势,有些好笑的看着丁沂胡乱套上衣服后奔进了洗手间,摸了根烟出来点燃塞进嘴里。

丁沂用冷水冲了一把脸,定定神,仔细回忆了一下昨晚的情形——他和唐欢见面吃饭,喝了许多啤酒,然后唐欢说他发烧了——再然后,他就想不起来了。

虽然觉得没什么必要,但丁沂还是小心翼翼的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都说男人最容易酒后乱性,他是有过前车之鉴的,这么大清早的两个人都光溜溜躺在床上,万一真出了什么事……他不会把唐欢给上了吧?!

检查了半天没得出什么结论,不过想想唐欢那么气定神闲的样子也不太像被他占了便宜。丁沂松了一口气,随手扯过架子上的毛巾擦干净脸,走了出来。

唐欢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也没穿上衣服,边抽烟边看着他。

丁沂觉得有些尴尬,只好笑了笑:「你不去洗脸吗?」

「我还想听听你半夜梦话会叫谁的名字。」唐欢颇为遗憾的撇撇嘴,「真可惜,没有抓到你的把柄。」

丁沂哑然失笑:「那还真叫你失望啊。」

「你一直在说对不起。」唐欢望着他,出其不意的冒出一句,「你昨晚发烧说的所有胡话,只有这三个字。」

丁沂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如果这三个字是冲着我来的,那可真没必要。」唐欢摊开双手躺在床上,语气轻松,「我过得很好,如你所见,简直是一帆风顺。我不觉得你有什么好内疚的。」

丁沂怔怔的看着唐欢的手腕,那上面套着一只华丽的瑞士名表,即使在他睡觉时也不曾取下。瞬间他有种冲动,想扑上去抓住那只手,解下那块手表,让那条触目惊心的伤疤暴露在阳光下。

那是曾经恨他恨到用自己的生命来诅咒他的人啊……如果轻轻松松一句「没必要」,就可以抹煞掉从前的一切,那他这么多年的愧疚,真像白痴一样了。

「你可以把以前的一切,全当作不曾发生过吗?」丁沂一字一句的问,第一次,他不再逃避唐欢的视线,直视着他的双眼。

「当然不能。」唐欢耸耸肩,「可是已经过去十七年了,我也不再是过去那个除了哭,还是只会哭的胆小鬼了。」他忽然翻身坐起,跳下床一把握住丁沂的手臂,「我不需要你的保护了,丁沂。」

丁沂陡然一惊,是的,唐欢已经是个比他还略微高一点的男人了。如今他事业有成,风生水起,与过去判若两人。

原来一直放不开的人,只有他一个吗?

掩饰般的抽出自己的手,丁沂转开视线:「是的……你真的变太多了。」

「这话颜暮商也对我说过。」唐欢微微一笑,「我一直以为当年我离开后,你会和颜暮商在一起……」

「我和他原本就没什么。」丁沂迅速打断他的话,「不是因为你。」

「我知道。」唐欢冷冷一笑,「那个男人从来都自我意识过剩。他讨厌你的骄傲,他喜欢需要他保护,能被他抱着疼着怜爱着的情人。所以十七年前他看上我,十七年后他看上凌峭——可是丁沂,即使你这么了解他,你还是喜欢着他,不是吗?」

「你在开玩笑吗?」丁沂的声音冷了下来,「这可实在一点也不好笑。」

唐欢忽然笑了起来:「丁沂,十七年前我想不通,十七年后我总该变聪明了点——你不喜欢他,会和他上床?以你的个性,会是那种酒后乱性,并且还和个男人乱性的人吗?你昨晚喝了那么多,又和我什么都没穿的躺在一起,怎么不见你和我乱性?!」

丁沂终于发作:「你不要凭着性子乱讲话!我和颜暮商就只有那么一次,而且我说过很多次了,那是意外!」

「丁沂,你太死心眼。」唐欢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而且还要面子,嘴硬。」

丁沂回头怒视着他。

「我真佩服你居然能和他做了十七年的朋友。」唐欢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看着他一次又一次把你身边最亲近的人夺走,你不觉得痛苦吗?」

「我没有立场过问他的私生活,也不觉得你或者凌峭是被他从我身边夺走的。」丁沂冷冷的说,「唐欢,你疯够了没有?」

「被我说穿心事就这么让你难堪?」

丁沂只觉得头痛不堪:「你不觉得你今天实在无聊过头了吗?唐欢,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我的性取向正常得很!」

唐欢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喔……那么谁就是不正常呢?」

丁沂脸上闪过一丝后悔,轻声道:「抱歉。」顿了顿,实在觉得尴尬,只好藉口还要赶到公司开会,逃避般的离开了。

走出酒店,顺手拦了一辆计程车,手机迫不及待的响了起来。丁沂只得掏出手机,看看号码,接通了电话。

「你有什么事……」

「你昨晚和唐欢去哪里了?」劈头盖脸的怒吼从那端传来,「打你手机关机,怎么找都找不着,他还说你喝多了……你把自己灌醉做什么?!」

丁沂一愣,随即怒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知不知道凌峭有多担心你?你马上给我回来!」

丁沂大怒,什么叫马上给他回去?他真当自己已经是他和凌峭那个家的主人了不成!

「啪」的一声合上手机盖,丁沂强压住怒火,吩咐司机开车去公司。

丁沂回了公司,一边按着太阳穴一边将折磨了他两个通宵的那份商业合同翻出来,秘书小姐体贴的为他泡好普洱茶送进来,小心的掩上门退出去了。

连午饭也没吃,丁沂对着电脑奋斗了四个小时,修改完合同后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终于靠在椅背上,长长的嘘了口气。接下来应该吩咐秘书何小姐替他定明天的机票,他要带着合同出差,谈判桌上过关斩将,为年终公司利润再添一笔。

丁沂揉揉眼睛,打电话向展铭豪汇报了一下工作情况。然后电话被他姐姐接了过去,丁泓开门见山的问道:「听说你昨晚上在外面喝多了,没回家。怎么回事?」

丁沂一愣,心想怎么连丁泓都知道了?他这么大个人了,偶尔在外面过夜也不是什么大事,突然一个接一个的来向他兴师问罪,实在有些好笑。

「是的,见了一个老朋友,晚上聊得尽兴就睡在他那里了。」丁沂轻描淡写的带过,然后半开玩笑的道,「姐,你怎么消息这么灵通?」

「昨天半夜颜暮商的电话打到了我家,问你在不在。」丁泓的声音有些冷,「我问他有什么事找你他又不说。我打电话给凌峭,那孩子说你去见一个老同学,喝多了回不来——你去见了谁?」

「姐,这个我就不用向你汇报了吧?」丁沂郁闷的回答。

「颜暮商会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不是急疯了他会?」丁泓的声音陡然高了八度,「你是去见了什么人能把他急成那样?凌峭说他一晚上打了七个电话,问你回没回家!」

丁沂沉默了半晌,低声道:「我去见了唐欢。」

「啊?」丁泓发出一声惊呼,「他,他回来了?」

丁沂没有出声。

「难怪,难怪……」丁泓的声音里透出一丝苦涩,「他现在过得怎样?」

「他很好。」丁沂哑着嗓子开口,「姐,其实你什么都知道,对吧?」

丁泓笑了一声,过了一会,回答道:「傻瓜,我是你姐,我怎么会不知道。」

丁沂垂下了眼帘。是啊,丁泓怎么会不知道。那一年闹得满校风雨,那一年他差点被勒令退学,那一年他被诅咒不得善终,那一年那个人一句话都没留下的飞去了美国。

兜兜转转,从头来过,再见面居然还是可以做朋友,原来所有发生过的一切,统统可以用「误会」两个字来掩盖。

什么感觉?没有感觉。

一刀见血,然后伤口在漫长的岁月中慢慢愈合。当刽子手端着一张从容的面孔突然再次出现在你面前,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般的对你微笑,你是不是该还他一刀?

丁沂苦笑,是该还上一刀,可惜没有理由。颜暮商说过,他以前喜欢的那个人,只有唐欢。七年后他回到这个城市,他找到丁沂,诚恳的向他道歉。他用温醇低哑的嗓音对他说:「那时候我和你都喝多了,丁沂,我知道你从来都不喜欢男人的。我们忘掉以前那些误会那些不愉快,我们还是朋友,对不对?」

丁沂一瞬间几乎血管炸开,可是男人和男人之间,不管发生过什么,只要用误会两个字来解释,再纠缠不清便成了跳梁小丑般可笑。他和颜暮商都不再是毛头小子,两人的面上都挂着得体的笑容坐在高级餐厅。他不会再一拳打破颜暮商的头,颜暮商也不会再抓着他去撞栏杆。

再说得难听一点,他们以后或许还有商业合作的机会。

于是他举起了酒杯,和颜暮商一笑泯恩仇。

「丁沂。」夹杂着叹息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你……找个好女孩,早点结婚吧。」

丁沂笑了起来,轻声道:「我知道。姐,你别瞎担心。」

他和颜暮商之间,细细想来,其实真的没有什么发生过。唐欢说的不错,颜暮商讨厌他的骄傲,从他们最初认识时颜暮商就说过,他讨厌像他这种明明什么资本也没有,却还要盲目骄傲,目空一切的个性。

是的,那时候他又穷,又不见得成绩好。除了打架厉害,的确是没有任何值得骄傲的地方。

可是,颜暮商从来都不知道,他虽然也毫不掩饰的表现出过对他的厌恶,恶狠狠的骂过他揍过他,其实他一直都很羡慕他。

羡慕那个父母体面,家庭和睦,成绩好,人缘好,仿佛走到哪里都会发光,逼得他不敢正视的男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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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孽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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