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走在熙来攘往的街上。袭双双和袭琇琇两姊妺，如同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好奇又充满新鲜感地东摸摸、西看看，身后还跟着几名东方无尘所派出的随从保护安全。

时序虽然已进入九月，但那不输于盛夏的热气，却仍旧让人吃不消，幸好几天前紫垣城一连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雨，否则上从皇帝，下至百姓，每个人都要望天兴叹，谁还有兴致来游街呢?

其实若不是袭琇琇一再哀求，以袭双双的个性，她根本不可能出来看什么赶集，不过出来以后她才发现，京城就是京城，那份繁华、那份热闹和那份气派，根本就不是扬州所能比拟的，而光是那从西域来的大小玩意儿，就够她看得眼花撩乱了。

至于袭琇琇就更不用说，她和袭双双虽是姊妹，个性却迥然不同，一个温柔和顺，一个活泼外向，加上她小袭双双两岁，孩子气极重，又从未出过门，因此看到满街南北杂货、大小东西，霎时全乱了规矩。

「双儿姊姊，你看，这发簪好特别，我买下来送给你好不好?」

这声「双儿姊姊」一出口，周遭的人全以怪异的跟光看向袭双双，糗得袭双双几乎想找个洞钻进去算了。

因为要避人耳目，所以今天袭双双穿著东方无尘的衣服出门，既然穿著东方无尘的衣服，自然就变成男人，而变成男人，又怎么会需要发簪呢?

当下袭双双红着脸，拉拉袭琇琇的衣袖。「琇琇，我们走，我们赶快离开这儿。」

袭琇琇不解地皱起眉头，「为什么?这发簪配双儿姊姊真的很好看，你不喜欢吗?那我再换一个，这个怎么样?」

袭双双的脸更红了，她扯扯她的衣袖，指着自己说：「你看我现在穿这样，你还……」

袭琇琇恍然大悟，笑眯眯地放下发簪，拉着袭双双便往一旁没有人的巷子钻去。「双儿姊姊，对不起，我忘了你今天是男的，是双儿哥哥呢！」

「琇琇！」

但袭琇琇不知是故意还是有感而发。她轻叹口气，看着袭双双说：「如果可以，我还真希望你永远都是双儿哥哥呢！」

袭双双不知道她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只是浅浅一笑，有点感伤地说道：「我也很希望我是男的，那样就可以为爹多做点事，而袭家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模样。」

袭琇琇摇头，「不，如果你是男的，那么无尘哥哥就永远是我的了！」

袭双双一楞，「你说什么！？」

袭琇琇转过头，正视着她，「我说我希望你永远是男的，那么东方无尘就永远是我一个人的！」

「琇琇，妳……」

「我喜欢他，当我第一次见到他时，我就喜欢上他，可是在他心里只有一个你，对我只像对妺妺一样。」

袭双双诧异极了，「你喜欢无尘?」

「当然，无尘哥哥出身武林世家，人又长得好看，虽然有点目中无人，有时还霸道不讲理，却十分潇洒有个性，而且武功又高强，这样子的男人，别说女人，连男人都会喜欢。我也是女人，我当然喜欢他，更希望能成为他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和他一辈子厮守在一起。双儿姊姊，把无尘哥哥让给我好不好?我真的、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哟！」袭琇琇半开玩笑说着，然而她的眼神却透出一丝前所未有的认真，那是袭双双没有看过的。

她脸色一片惨白，「琇琇，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袭琇琇盈盈一笑，那笑容是天真无邪的。「知道啊！怎么会不知道?我说我要东方无尘，我要嫁给他做妻子。」

「你……为什么会想嫁给他?」

「我说过了，因为他人好，待人真心诚意，所以我喜欢他，而且他是第一个真正对我好，不是只想欺负我的男人。」袭琇琇看着袭双双，依旧满脸笑容，像在诉说一个和自己不相关的事情一样款款地说着。「双儿姊姊，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男人、怕男人吗？因为他们只会欺负我，在皇宫里，皇上欺负我;在教坊里，那些男人欺负我，他们总弄得我好痛好难过，有时让我难过到干脆想一死了之。可是无尘哥哥不一样，和他在一起我觉得好快乐，他让我觉得当一个女人真好、真幸福，所以我要嫁给他，一辈子和他在一起。」

袭双双的手虽然交叉握着，却仍抖个不停。「琇琇，你说你和无尘在一起，这是真的吗?」

袭琇琇如梦似幻她笑笑，「当然是真的，你瞧，无尘哥哥还亲我这儿呢！」

说着，她扯开衣颌，雪白的脖子上果真有几个吻痕。

现在，袭双双连声音都在发抖:「他……他什么时候亲你的?」

「就是他每天去陪我的时候啊！无尘哥哥好温柔，和皇上完全不一样，皇上总是不管我愿不愿意，想欺负我就欺负我，可是无尘哥哥会先亲我的嘴，再亲我的胸部，有时候还会亲……亲……哎哟，人家说不出口啦！」

袭琇琇既天真又无限娇羞地跺着脚，「双儿姊姊，你不会生气吧?我知道你也喜欢无尘哥哥，可是我也好喜欢他，若不是他，我现在还好怕好怕男人呢！双儿姊姊，把他让给我好不好？」

「我……」

「双儿姊姊，你从小就什么都好、什么都有，人长得比我漂亮不说，书也读得比我好，爹和娘也都比较喜欢你，而我什么都没有，只能捡你剩下不要的，这是琇琇第一次求你，也是最后一次求你，把无尘哥哥让给我好不好?」

「琇琇，我……」袭双双实在不知该怎么说，她好喜欢东方无尘啊！她也好想嫁给他，做他的妻子，为他洗衣烧饭，为他生儿育女，和他一辈子永永远远相守在一起，她怎么舍得把他让给别人呢?

然而袭琇琇却以为袭双双答应了，她蹦蹦跳跳，雀跃地抱着袭双双，「双儿姊姊，你答应了是不是?我就知道你最疼我，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答应的，这样就算我被爹再送进宫送给皇上我都愿意。」

「琇琇，你说什么?什么送进宫?」

袭琇琇睨着她，一脸似笑非笑，「就是把我送给皇上啊！皇上本来是指名要双儿姊姊的，可是爹舍不得，所以就让我去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爹被捉进大牢的时候啊！我记得那天晚上我本来已经睡着，可是爹突然把我叫去，说是为了袭家全家大小的生命安全，为了保全双儿姊姊的贞节，他希望我能牺牲，进宫去服侍皇上，这样说不定皇上一欢喜，就会饶了他，不砍他的头。可是……」袭琇琇说着，眼神开始陷入混乱，她紧紧抓着袭双双，「可是皇上不要我伺候他，他打我、骂我、欺负我，他还说因为我不听话，所以他要把爹杀掉，还要把你送去充军，我好害怕，双儿姊姊，我好怕！」

袭双双不住摇头，淭水霎时溢满脸庞。老天，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她以为爹虽然爱财贪权却不至于出卖自己的子女，想不到他却出卖自己的女儿来换取自身的平安，这是什么世界?这到底是什么世界?

她抱住袭琇琇，「琇琇，没事了，一切都没事了！现在有姊姊在，没有人敢再欺负你，没有人会再欺负你。」

袭琇琇破涕为笑，「双儿姊姊，这么说你答应把无尘哥哥让给我了，是不是?」

袭双双一楞，竟然接不上话。她答应?不，她没有……

袭琇琇笑盈盈地看着袭双双，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的光芒，「双儿姊姊，谢谢你，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答应我的！」

※※※

「这是什么意思?」瞪着袭双双放在桌上的孔雀翎，东方无尘剑眉双凝，脸上表情一片肃穆。

「我把孔雀翎还你，我……」

他摇头，「我既然已经把东西送给你，那么这就是你的，况且，这是东方世家给媳妇的传家宝，岂是说收回就收回的。」

「我不适合你，我没有资格当东方世家的媳妇，你还是收回去吧！」

「喔?不适合?哪里不适合?家世不适合?个性不适合?还是我做错什么事，让你觉得我们两个不适合?」

「不，你没有错，错的人是我，是我自己觉得没有资格接受你。」

「没有资格?如果你没有资格，那么谁有资格?」他一把将她搂进怀中，猛然堵住她的唇，重重吸吮惩罚着，「你不知道这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有资格做我的妻子吗?这世界上，没有哪个女人像你一样，总有办法让我失去控制。你既温柔又热情，既羞涩又放荡，是狐狸精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如果你没资格那谁还有资格?琇琇吗?」

他一语中的，直戳问题中心，问得袭双双陡然一惊，连忙否认：「不，没有，琇琇没有那样说，你不要胡猜。」

「是吗?」他微微一撇嘴，伸手解下袭双双的发束，让她的长发在自己手中披散开来。「双儿，你以为我不知道琇琇对你说过什么吗?」

「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知道琇琇告诉你，说我亲过她是不是?」

袭双双晰着他，「难道……难道没有吗?我亲眼看见琇琇身上的吻痕。」

「我不知道她身上的吻痕是怎么来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和我无关，那不是我做的。」

「什么?不是你?」

「当然不是我。」他托起她的脸，手指拨开她散乱的长发，认真地说道：「双儿，琇琇已经不是你所认识的琇琇了！现在的袭琇琇，是个人尽可夫的贱女人，难道你不知道?」

袭双双根本无法相信，「不，不可能，琇琇虽然从教坊出来，但她还是琇琇，她没有变，她没有变！」

「是吗?」东方无尘冷冷一笑，「双儿，她诱惑我，你知道吗?」

袭双双浑身一震，看着他，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自己脱光衣服，要我像宇文烈一样，把她当成是你。」

「你胡说，琇琇不会这样，她不会这样的。」

「她当然会，而且她已经做了。双儿，你知道我为什么请杜彧来吗?」

袭双双摇头，过度的震惊让她脑袋一片混沌。

「因为我根本不相信她真的生病，真的疯成那样，连你都不认得，却要我照顾。所以我找仕彧来，目的就是要一探她到底有没有生病的事实。双儿，你知道杜彧说什么吗?」

「他说什么?」

「他说琇琇根本没病，她身体上或许曾经受过伤，受过虐待，可是她绝对没有病，她是装的！」

「装的?你说琇琇是装的?」

「没错，她装疯，目的就是要让你愧疚，让你觉得对不起她。」

「她为什么这么做?我是她的亲姊姊，她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她恨你，因为她恨你爹让她代替你进官服侍宇文烈，因为她恨宇文烈虽然要她，却还是把她当成你。」

袭双双猛然想起几天前在街上，琇琇对自己所说的一番话，她说因为她代自己进宫，所以希望自己能让出东方无尘。难道这一切都是真的?琇琇当真没有疯?

「双儿，你还不相信我吗?」

「我……」

东方无尘轻叹口气，「本来我是不愿意这么做的，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了我自己，我只好对不起她。」

他牵起她的手往外走。

袭双双一阵莫名其妙，「去哪里?」

「去一个地方，去一个可以让你知道袭琇琇真面目的地方。」

※※※

「进去吧！」东方无尘指着阁楼的门对袭双双说道。

这是寄园后院离袭琇琇住处不远的一个小阁楼，这阁楼原本是给丫鬟们住的，但因为后来东方世家又在西院增建花园和厢房，就把丫鬟们的住所搬到西院去，而这里，就一直空着没有人住。

「这里是……」

「你进去就知道了。」

东方无尘没有回答，只是推着袭双双要她进去。

其实不消进去袭双双就已经知道，东方无尘所说的都是真的，她的妺妺袭琇琇当真已经变了一个人，因为这空着的阁楼竟然传来阵阵男女的嘻笑声，那男子的声音袭双双不认得，但女子的声音，她却是连作梦都认得出来，那是袭琇琇。

她摇头，「不用了，我不想进去。」

「既然来了，就把事情弄清楚，来，我们进去。」

东方无尘丝毫不容袭双双拒绝，托着她的腰硬是将她往里推。

阁楼并不大，几乎一进门就可以将内部情形一览无遗，而袭双双自然也看到那在床上打滚的赤裸男女。

但见袭琇琇双眼紧闭，身上脱得精光，一双腿搁在男子身上，任由男子在她身体里奔腾冲撞，不住呻吟颤抖着，嘴里喃喃自语：「皇上--皇上--」

那男子袭双双认得，虽然不晓得名字，却知道他是东方无尘的一名手下。

乍见东方无尘和袭双双两人进来，男子大大吓了一跳，顿时满身欲火消失得无影无踪，急于想推开袭琇琇，「三……三少爷。」

袭琇琇倒是镇定无比，她缩回大腿转而圈住男子的腰，化被动为主动，「做什么这么慌张?有人看不是更好吗?在教坊里，我们可都是好几个姑娘伺候一个官大人的。」

袭双双看不下去，「琇琇，住手，求求你住手，不要做了，不要再做了！」

袭琇琇一脸挑衅地瞪着袭双双，「双儿姊姊，你怎么啦?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是吗?」

「你……你什么意思?」

袭琇琇狂野地跨坐在男子身上，仇恨的眼光看向两人，「我瞧见了，我瞧见双儿姊姊怎么放浪形骸地在草地上和无尘哥哥亲热，怎么?你可以和男人亲热我就不行?或者，姊姊觉得这个男人不好，愿意把无尘哥哥让给我?」

她猛然推开男子，赤裸着身子走向东方无尘并投入他怀中，「无尘哥哥，你愿意爱我吗?像皇上一样爱我。」

东方无尘脸色一沉，想都不想便将袭琇琇推倒在地。「无耻！」

这声「无耻」让袭琇琇哈哈大笑起来，「我无耻?你说我无耻?没错，我承认我无耻、骯脏，让千百个男人睡过、骑过，但你知道这是谁造成的吗?」

她的手骤然指向袭双双，「是她，如果不是她，我今天又怎么会变成这样?所以真正无耻，真正骯脏不要脸的是她，不是我！」

袭双双心痛得几乎说不出话，「琇琇，你……」

东方无尘闻言，眼睛不觉眯了起来。「你说什么?把话说清楚。」

「说什么?我说你心目中的仙子，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人，其实是个无家无国、出卖亲人、出卖自己的不要脸女人。」

「琇琇，住口，你太过分了！」

「过分?双儿姊姊，这样子过分吗?当你和皇上滚成一团，卿卿我我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想想，那样子过不过分?」

袭双双脸色霎时变得惨白，「你在胡说些什么?我什么时候和皇上……」

「你还装蒜，真要我当着无尘哥哥的面，把你和皇上的丑事抖出来吗?」

袭双双顿觉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你胡说些什么?我和皇上……我和皇上之间根本什么也没有。」

「没有?如果没有的话，他会放你离开，让你到榆林去?」

「皇上让我到榆林是要我去……」

「是要你去充军，对吗?双儿姊姊，你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像我，像无尘哥哥这么好骗，都能被你骗得团团转吗？」

这一语双关的话，听得东方无尘心头一震，皱着眉头跨上前。「把话说清楚，你刚刚说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袭琇琇抬起头看着东方无尘，眼中有讥讽，有痛苦，然而更多的却是绝望。

「我听到了双儿姊姊和皇上之间的对话。」

「你听到什么，快说！」

「我听到皇上对双儿姊姊说，他要送她去榆林充军，不过那并不是真的充军。

只是一项计谋，一项诱使东方世家入瓮的计谋。」

「诱使东方世家入瓮?东方世家一向与世无争，不管朝廷中事，近几年来更完全退出江湖，我不懂，宇文烈为什么要设计我们?」

「东方世家人称武林皇家，在江湖上的势力，连天子都要敬畏三分，正所谓功高震主，任何一个为人君者，都无法容忍自己脚下有这么一股庞大，却又不是他可以掌控的力量存在，所以他能不用计吗?」

「你所说的计是什么计?」

袭琇琇怨恨的眼看向袭双双，「当然是美人计。」

「美人计?」东方无尘深沉的黑瞳里透出一抹异样神釆，教人分辨不出那究竟是怒还是喜。

「对！袭家有金蟾蜍是众所皆知的，而皇上又听说东方世家的人急于找到金蟾蜍，好为中毒的母亲疗伤，因此他就一手安排这出美人计，让我美丽又温柔的双儿姊姊亲自上场，牺牲自己演出一场美人计。」

「喔?那么路途中的追杀，藏在蟾蜍里的字条……」

「都是皇上的意思，否则禁卫军怎么可能离开京城去追人呢？你知道我为什么恨她，为什么说她无家无国又出卖亲人吗？因为她明明知道皇上要置我爹于死地，却还是把金蟾蜍交出去，让我爹被关入大牢等候处决；她明明知道金蟾蜍涉及大齐所有百姓的安危，只要有了金蟾蜍，皇上就可以为所欲为，她却还是把金蟾蜍交出去！而她明明知道我喜欢皇上，却还跟皇上……」袭琇琇怨毒地瞪着袭双双，「我恨你，如果没有你的话，皇上早就是我的！如果没有你，皇上也不会那样对我，他不会把我当成你，他会真心真意对我，都是你，这一切一切都是妳造成的！」

袭琇琇嘶吼萻，倏地冲上前将袭双双推倒在地，又抓又咬又撕，而袭双双本就柔顺。加上袭琇琇是自己的妺妺，教她从何还手呢?

当下袭双双脸上、身上都是伤痕，衣服也被撕得粉碎。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都是因为你，皇上才不要我;都是因为你，我才会被那些男人欺负，如果没有你就好了，如果没有你就好了！」

一旁的东方无尘看不下去，他一把分开两个女人，将袭琇琇提起来丢了出去。

「滚，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你！」

袭琇琇光裸着身子狼狈地爬起来，她看向袭双双，眼神依然充满怨恨，「我当然会走，不过在我离开前我要告诉你，今天她既然能出卖自己的亲人，明天她就能和宇文烈联合起来对付你。东方无尘，我等着看那天，我等着看你被出卖的那一天！」

怒极的东方无尘一举脚把门踢上，「滚，你给我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