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仲烨的心性虽是孤傲不驯,却也不曾说过这样的重话,姬氏不傻,自然明白在这节骨眼上,她若是执意撕开了脸,不过是伤了母子之情,有害无益。

「烨儿,你当真伤透了母妃的心。」这口气只能忍下,姬氏两眼泛红,冷冷的说罢,愤恨难平的拂袖离去。

一群吓得魂魄俱散的仆妇丫鬟,颤巍巍的起身尾随,那碎了手骨的丫鬟还瘫坐在地上,也没人敢去扶她。

她一见仲烨朝这方走来,犹如撞见了黑夜中的恶鬼,霎时惊骇不已,握着已痛至失了知觉的手,痛哭失声的爬起身逃离。

所有人皆惧怕眼前这个一身玄黑衣衫,几与黑夜融为一体的高大身影,就连安墨也抖瑟瑟的屏着气,不敢吭上一声。

唯独佟研呆立在原地,怔怔望着他快步走来,眼中冷冽的杀气仍盛,英挺的五官蒙着一层冷峻,身上流动着肃杀之气,仿佛一尊俊美的修罗。

这样的他既是迷惑人心,却也教人心惊胆寒,可古怪的是,她却觉得这样的他,反而让她感到无比熟悉心安,仿佛这才是真正的他。

怔忡间,她已被嵌进宽阔坚实的胸膛,那双为了她拉紧弓弦的强壮手臂正紧紧圈住她的腰身,小脸贴在他的心口,听见他剧烈跳响的心律。

「是我不好,差点让那些人伤了你。」凶悍不再,杀气尽退,他这声自责的沉吟似水温柔,教她鼻尖泛酸。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她抬起苍白的娇容,美目盈满了迷惘。

「我不懂,我有什么值得你这样对我?」

要论美貌,王府中不乏比她更出挑的女子;要论才情,她这等出身,除了深谙琴筝乐律,再没别的了;要论身世,她……根本不配。

「因为是你。」他深沉的眸光似藏了许许多多的话,可最终只是吐出这一句。

「小妍,因为是你。」

因为她,他甘愿犯下擅自离守的罪,从孤寒地狱来到人间,只为一偿千年的思念。

如她记起转世前的种种,可会怨他这个修罗太过自私?

「烨?」瞥见他眼中的沉痛及内疚,佟妍不禁怔然。

「有你,便有我。无你,亦无我。」沉哑的嗓音朗朗喟叹,他将她嵌进心口,恨不能将她融进自己的骨血。

「烨……」她的疑惑始终得不到答案,布满迷惘的小脸只能依偎在他怀里,任由他将自己紧抱,温暖渗进了她的肤骨。

纷扰的一夜将尽,天方微熹,佟妍原是睡得极沉,直到一阵震晃驱散了睡意,她睁开两道眼缝,瞧见自己被仲烨抱在怀里,坐进了马车里。

她惊诧的睁亮了眼,纤手揪住了仲烨的襟口,茫然不解的问:「我们这是准备上哪儿?」

话刚问出口,窗口的锦帘被风吹起,她移目眺去,瞧见前方尚有另一辆马车,以及一批随行护卫的死士。

安墨就站在那匹马车前,躬着身子与一名穿着俐落骑装,身形修长气质飒爽的女子交谈。

她亦瞧见女子身后的女随从,手中捧着两卷明黄色锦帛书卷……那女子分明是远自骥水皇城来的太后特使。

一只大手拉下了翻飞的帘子,阻断了她惊诧的视线,仲烨抚着她的颊,俊颜沉静似止水,眼里却仍是掩不住的心疼。

他待她当真极好,俨然将她当成罕世瑰宝一般的疼宠着,好得让她心生赧惭,几度反问自己——她,当真值得他这样对待吗?

「你才睡了几个时辰,再歇会儿。」仲烨摸摸她的发,顺势将她按入怀里。

「你还没说,我们准备上哪儿?!」她仰着迷惑的小脸。

他垂下眸,灼热的呼息拂动她的眼睫,心口荡起了一阵酥麻。

「去骥水。」

闻言,她僵了下,随即从他怀里坐起身。

「去骥水?!」她长这么大,从来没离开过临川,骥水……何等富庶繁荣的皇畿,她连想都不敢想。

「怎么了?你不喜欢那儿?」瞧出她眼中的慌乱,他攒住她的纤手,放柔了嗓音低问。

她摇首道:「我没去过骥水。」不曾见过的地方,何来喜欢或讨厌。

「那里不比临川差,你会喜欢那里的。」

「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要去骥水?」而且还是天色未亮便急着出发。

仲烨微微一笑,「我去那儿办点事。」

「是……准备进宫吗?」她想起湍王妃曾提及,此次宫中特使亦带来了皇太后召见他的懿旨。

「是。」他毫不避讳的说道。

「是为了指婚的事?」她略带迟疑又问。

「是。」他瞬也不瞬的微扬嘴角。

「你……打算怎么做?」她不敢奢想真能成为他的妻,但她不明白,如果他这一去是为了覆命,那又何必带上她?难道他不怕惹怒了皇太后?

「你只要好好照顾身子,其余的不必你来操心。」他不愿让她知道太多,刻意淡了这话题,欲敷衍带过。

「烨,告诉我,你究竟想做什么?」娇柔的小脸浮现一丝执拗,她坚持想弄清楚他的盘算。

他默了片刻,方道:「亲自向我的皇祖母退婚。」

佟妍闻言愕然。退婚?懿旨一下,焉有退回的可能?!即便他是太后的皇孙,这样触犯皇威的大不敬之举,难保他不会被责罚啊!

「为什么要退婚?是为了我吗?!」她怔怔的问。

「今生今世,我的妻只能有一人。」大掌捧住芳菲容颜,仲烨目光灼灼,坚定若磐,眼里只映着她的身影,起誓一般的沉声道:「那就是你。我的妻只能是你,这一世只有你。」

佟妍心口一阵酸软,整个人、整颗心已融进他柔情万千的眸海,想说的话全噎在喉头,被哽咽冲散了。

「我只要你一个,如果没有你,就算给我整个天下,我也不要。」

「烨……别对我这么好,我……我不值得。」

「不,你错了,只有你值得。」

将眼圈与鼻头泛红的人儿拥进怀里,他抱着她,爱怜地吻着她,吮去她眼角的泪珠。

「我……真能当你的妻吗?」她倚在他的胸口,幽幽地问。

「这一世,我只有你这个妻。」他斩钉截铁的道,在她背后轻抚的大手无比地温柔。

哪怕只是不可能实现的诺言,她亦已心满意足。佟妍垂下眼,伸手回拥着他,耽溺在这一刻的美好之中,即便下一瞬便死去,心中也无缺憾。

仲烨轻抚着她的发,下巴叩贴在她额前,于沉思中,眸色寸寸深沉了下去。

神佛虽允诺了这段情缘,但是并未承诺他们这一世平顺无恙,举案齐眉,白首到老。

在人间,他不过是一介凡人,除了尚存一双修罗之眼,他不过是血肉之躯,若想守护她,让她一生安顺无忧,必得藉重仲烨这个身分。

人间多少纷扰,为名利,为权势,人心贪得无餍,即便是地狱恶鬼,亦贪恋这座人间。

于他而言,人间不过是另一座炼狱,只是那些血腥的杀戮藏在人心之后,肉眼看不见。

他要她一世和乐,无忧无虑,无病无痛,与他厮守到老,要她为他生养他们的孩子,让那个孩子成为他们这一世相爱过的誓证。

只是在这之前,他必须先将挡在眼前的阻碍一一拔除,方能实现这个盼了千年的心愿。

【第十章】

晨光洒落在一片琉璃玉瓦上,照得那一排排高耸的红墙益发鲜亮,琢磨得光亮的青石板上,宫人们脚步整齐划一的小碎步走过。

这里便是骥水的西瑶宫殿。

当年西荒人大败汉人,取得中原之后,为了削弱汉人民心,大举迁都至此,花费了数年光景,重新修建了这座簇新的宫殿。

数十年前,燕皇身上带有沉病,因而英年早逝,皇后虽然立了二儿子为皇帝,如今亦已贵为皇太后,可朝中政事、后宫大小事,无一不经她手。

祥甯殿素来是皇太后戈氏接见朝中要臣的议事之所,往往天方微熹,已有大臣在殿里候着,等着禀报覆命。

今日,祥甯殿的金漆大门一反常态的紧紧关上,殿外的宫人分立两旁,个个眉眼低垂,静候差遣。

殿里,只见铺了狐毛大毯的紫檀木玫瑰椅上,端坐着一名梳着白发高髻,身穿梅色绣大红牡丹宫装的老妇人,她上了薄妆的面容清瘦,眼角与嘴角透出被岁月耙梳过的纹路,此刻因为僵冷着表情而显得严苛。

她端着吉祥如意青花茶盏,手中的茶盖轻轻拨动茶里的冰菊花叶,姿态看似闲适悠哉,自有一股静静慑人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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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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