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这一路,他们都不再说话,车越往上开,路越湿滑难走,积雪越来越多,气温也越来越低,他将暖气开到最大。

古天昂在登山口停好车,看着身旁昏睡的人。

小小的素白的面颊,纤长的睫毛,小巧挺立的鼻,一微笑就会露出两颗小虎牙的唇,他凝视良久,心中回想这他们一同走过的日子,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有太多不舍,可是——

「理想。」

她睁开眼,揉揉眼睛问:「到了?」

古天昂点头,「到了。」

他下车,绕到她那边,打开车门,替她解开安全带,拉拢她衣领,将她抱下车。

游理想莞尔,「要是有人看到你这样一路把我抱到这里,可是会以为我不会走路。」

古天昂微笑不解释,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这样一辈子抱下去,可像这样抱着她的时间,不多了。

离山顶还有一小段,他牵着她往上走,游理想环顾四周白茫茫一片,银装素裹,南国也有如此景观。

她赞叹,忍不住问:「这是哪里?」

「合欢山。」他轻声答。

游理想恍然大悟,她怎会没想到,在台湾三月初还能看到雪的,除了玉山也只有素有雪乡之称的合欢山了。

两人走到山顶,俯看下去,脚下是万丈悬崖苍茫一片,寂静清幽,巍峨壮丽,游理想沉醉于风景,而古天昂的眼中只有她。

看着她展露许久未见的笑颜,看着她眼中的晶亮神彩,看着她眼角眉梢的喜悦,古天昂屏息,抬头,轻轻深呼一口气,看着天空中流漫的雾气喃道:「这里是三千四百一十六公尺的高空,天空离得很近,伸手就可以握住云。」

她回神,顺着他的话尾抬头看过去,果真,一丝丝一缕缕的雾气飘荡,她伸手,指尖凉凉的,湿湿的,彷佛真有云滑过,她不禁莞尔,却听他说——

「云不会被困住,就算握在掌心凝成水珠,可摊开掌心又会蒸发。」他低头看着她说:「曾经有一朵云这样为我停留过,已经够了,像你说的,这样就好,这里就好。」

他放手,从北京到台北,他终于放开了她。

「走吧,像云一样,回去你的天空。」

他不要她停留,不要她想着能给他什么不能给他什么,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她快乐。

游理想愣住,良久,眼底缓缓凝聚泪水。

他亦眼眶湿润,却看着她微笑,用最温柔的声音说:「我爱上的理想,是说快乐是她的首要原则,如果不快乐,她宁可不要的理想。我爱上的理想,说自己是心,想怎样就怎样,随心所欲的女孩。还记得吗?我说过,游理想的自由,我会守护。

「我们在冬天相遇,云遇冷会化成水,我是你的归处,如果你飘累了、疲惫了,要记得永远有一个人,在这里等你,做你停留的港湾,为了下一次,飞的更高。」

他早就知道,她是云,就该自由自在,如果这朵云为他变得沉重,他宁愿放手。

让她回去自由自在的天空,像当初相识时那样开怀大笑,那样洒脱自如,那样闪闪发光,那样快乐……

他说抱歉,接下来的这段路,不能陪她走。

抱歉,他是她不快乐的症结。

抱歉,他许诺了陪她去环游世界,却只能陪她到这里……

抱歉,让她爱上他,停下来,化成眼泪。

山林的凌晨,冷得刺骨,跟北京的冬天一样。

民宿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小小身影钻出来,悄悄掩上门,踩着雪来到景观平台,看着黑暗中天边缓缓露出的一道光,她吸吸鼻子,抬起手中的手机,轻轻开口唱着什么。

十几分钟后,她钻回房间,在黑暗中,看着他熟睡的脸,无声微笑,泪水滑落,她俯身,在他耳畔无声的说出一句,「再见。」

门推开,又闭阖。

她走了。古天昂眼眶热烫,可他紧紧闭着。

良久,四周寂静,再也没有人回来,他睁开眼,打开她搁到他枕边的手机,发现她留下的讯息,按下播放键,熟悉却微带哽咽的声音传出来,只听一句,泪水就再也忍不住的决堤。

「我要带你到处去飞翔,走遍世界各地去观赏……忘掉痛苦忘掉那地方,我们一起启程去流浪……我们要飞到那遥远地方,看一看这世界并非那么凄凉……」

她流着泪唱,他忍住哭泣听,熟悉的声音在耳边飘荡,陌生的冰冷在脸上肆意流淌,往事一幕幕从眼前滑过……

她说,她是心,随心所欲。

他问,那他呢?他算什么?

她答,是她的脚,心可以跑出好远,可如果脚不愿意,她会困住寸步难行……

所以,他们没有分开吧,她带着他去流浪,而他会一直把她藏在心房里。

北京,对古天昂来说是陌生又熟悉的城市,一开口,还是会有很多人问他是不是台湾人,和几个月前初来乍到时唯一的不同是,春天来了,不再寒冷,身边亦没有了她。

没有工作的时间,他习惯在大街小巷穿梭,寻找回忆,但曾经一起去过的后海,慢慢融化,变成一汪春水。

火锅店还是那么多人,晚上十点,照旧要等位子,二锅头依旧那么辣,辣到能让人流泪,烤羊腿也依旧座无虚席……日复一日,一切彷佛没变,可对他来说,一切又都不再一样。

她曾带他去过的地方,悠长狭窄的胡同,他再也不会迷路,他走过一遍又一遍,甚至闭着眼睛亦能走出来。

偶尔载着游客的人力车从身旁经过,他远远看着,彷佛还能听到她的笑声……

在她离开三个月又二十三天时,他转战上海,同样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口音和人,可他疯狂想念的却是北京。

思念溢满时,会跑去上海狭长的弄堂里,在那些和胡同有些相似的细长通道里,重温心底最温柔的记忆……

在她离开五个月又六天时,他收到王德志转寄过来的明信片。

小小一张明信片,漂洋过海到北京,又从北京辗转来到上海,边角被磨得起毛,可上面熟悉的笔迹,让他几乎落泪。

法老的天空都没有云,我这小小一朵云,快被蒸发了。

只短短三句,二十四个字,没有地址,没有联络方式,甚至连署名都没有,可却足以慰藉泛滥的思念。

他知道,她没忘记他们的约定,没有不辞而别,记得告诉他自己的讯息,这朵小小的云,还愿意被他守护。

又一个月后,古天昂收到王德志转寄来的第二张,这次文章比较长,密密麻麻写满一整张——

早上八点出门,我塔小巴去Swakopmund,只有满车当地人,我一个异乡人坐在最后一排,用眼睛记录风景,荒凉却壮阔的沙漠与山丘是未曾见过的美丽,离开埃及已经快一个月了,非洲截然不同的生活,让我逐渐觉得埃及和那里的人成为回忆,只是一幅普通风景,再久一点就会忘记,他们开始离我越来越远了。

他欣喜,她似乎很享受旅途,有心去体会沿途风光人文,是否说明她已不再那么悲伤?

可欣喜的同时,却又忍不住惴惴不安,她说离开埃及快一个月,就已经开始淡忘那里的人,那她离开这里已经六个月零六天,是否早已经淡忘他?

幸好他的忐忑没有持续多久,第三张明信片,她写着短短一句,「这里的孩子好乖,教我说的第一句话是ikeslifvalaiyo.」

他上网查那一句的意思,发现是——我爱你。

于是那几天吉祥上海店的员工都发现,总是不苟言笑甚至常常散发忧郁气质的总经理,突然变得逢人就微笑,好像被太阳沐浴过一样。

他不再忧郁,因为他有了期待,一个月或者两个月,有时是一个星期或更短,他总会收到王德志转寄来的明信片。

今天又是二十号,距离我出发已经整整八个月。因为不想浪费,所以我一直用一瓶过期的乳液,身上散发出一股奇怪的过期薄荷气味。

他破天荒跑去化妆品专柜,一瓶一瓶闻,寻找一种带有薄荷气味的乳液,气自己不曾记住这些细节,还好当问到第八家时柜姐笑咪咪拿出一罐乳液,他微笑,他记得的,记得她洗完澡总爱拿着这个瓶子涂涂抹抹,然后身上散发一种清爽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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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役金贵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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