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亲爹?”难怪他和武劲有些相像……见老者一脸黯然,又是武劲的爹,轻怜不自觉放下心防,但一时仍无法克服心头的恐惧。

“可是……劲哥不在……他约莫……太阳下山时分才会回来……”

“没关系。”武骞原本也没打算见到儿子,以免当场发生冲突。他慈爱地端详着轻怜,只觉这小姑娘给人的感觉好熟悉。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作……轻怜……”因为是心上人的爹,她单纯地觉得没什么好隐瞒。

“那你……和劲儿成亲了吗?”如果这样,她便是他的媳妇儿,武骞不禁露出满意的神色。

轻怜却摇摇头。她从未想过两人在一起应该要成亲这件事。

“唉……这孩子……”武骞不免为轻怜抱屈,接着想起那双怯生生却我见犹怜的眼眸像淮了,“你长得好像……真像呀!”

轻怜怯怯地问:“老伯……您说……轻怜像谁?”

“像我的娘子,劲儿的娘。”想起挚爱的娘子,武骞不自觉露出宠溺的笑容。但这笑容很快凝结,他接着又轻叹一声。

“劲哥的娘……在哪儿?”她记起武劲那次的失常,显然很想念娘亲。他从未提起家里的事,她也不敢问,只是没想到他的爹娘都在,但他怎会独居在这荒山野岭问?

“他娘……因为思念儿子过度……病倒了。”武骞说出前来的目的,“老夫这次来,就是为了劝劲儿回家一趟。”

“那劲哥……知道此事吗?他若知道……一定会赶回家见他娘的!”

武骞却无奈地摇头。“未必……”

“但他……应该是很想念他娘的,我感觉得出来。”轻怜说得肯定,武骞一脸感激地望着她,“你真是个善良的小姑娘,但劲儿对我和他娘有心结,他恨我,所以不愿意回家。”

“恨你?”怎会有人恨自己的亲爹呢?虽然娘抛弃了她,但她一点都不恨娘……

“此事说来话长……”武骞对她一笑,“轻怜姑娘不请老夫进屋里坐坐?让老夫喝口茶,再为你说一段陈年往事,可好?”

“哦!”轻怜这才想起自己的失礼,她慢慢地从树干后走出,始终和武骞保持距离,“请……进屋……”

手忙脚乱地湖好一壶热茶,再端上自己做的桂花糕上桌,她才远远地坐在角落。

“嗯……轻怜姑娘好手艺!”武骞尝了一口桂花糕,忍不住赞叹出声,“你的桂花糕和劲儿他娘做的味道好像。”

“劲哥……也喜欢吃桂花糕……”轻怜笑得羞赧。武劲第一次吃到她做的桂花糕,虽没说什么,但他脸上的感动令她难忘。

“当然了,他从小就爱吃……”武骞陷入回忆中,不觉露出慈爱的笑容,“他总爱窝在灶房偷吃刚出炉的桂花糕……”

“真的?”一提起武劲,轻怜双眸忍不住发亮,忘却了恐惧。

“是呀!他从小只爱黏着他娘,还会帮忙洗碗,是个贴心的好孩子……”

“既然这样……为何他和娘亲以及老伯会有心结呢?”听来是个幸福的家庭,有什么深仇大恨逼得他不愿回家?

武骞啜了一口茶,接着缓缓道出难以磨灭的往事。

“劲儿的娘叫作惜娘,自小便是武家的灶下婢,她是个极为害羞的女孩,终日喜欢研究厨艺,最后成了厨娘……”轻怜专注听着,只觉他口中的女孩跟自己好相似。

“当时,我刚从外地习艺回来,接手成为“绝剑山庄”的主人,同时迎娶了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却偏偏让我遇到惜娘,一眼就被她吸引,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吧!”想起惜娘含羞带怯的笑容,武骞一脸的温柔。

“都怪我太自私,尽管惜娘为了顾全夫人的面子不愿接受我,但我还是急于将她占为己有,当时并没有想太多。后来,劲儿出生了,我一直想纳惜娘为妾,但她却甘于当个厨娘,而且我的夫人以死相逼,因此他们母子便委身于灶房。因着我的吩咐,下人们不敢看轻惜娘母子,我也放心地四处游历,壮大“绝剑山庄”的名号,谁知道,这竟是他们母子悲惨日子的开始……”武骞努力眨着泛红的眼眶,端起茶壶为自己加满茶汤。

“这段期间,我的夫人对惜娘母子百般凌虐,三更半夜要惜娘起身煮消夜,终日没有一刻得闲,甚至无法好好就寝,劲儿更是她的眼中钉,打从他八岁起便天天一个人负责洗山庄所有的碗盘……总之就是嫉妒转成仇恨。而我经常不在家,庄里的奴仆也对夫人有所忌惮,没人敢告诉我,直到劲儿十五岁那年……”武骞顿了一下,转身看向轻怜,她早已泪流满面。

他悄悄露出欣慰的笑容,继续说下去。“有次,夫人故意找喳,说是借娘在菜里下毒想毒死她,便命人将惜娘绑起来,发疯似地鞭打她。眼看娘亲就要被活活打死,劲儿奋力将夫人推开,她重心不稳地往后一跌,后脑勺撞上桌角,顿时血流如注,于是更加气愤难耐,命人将他们母子活活打死。劲儿因此背着娘亲,在几个看不过去的下人掩护下逃离山庄……”武骞哽咽了一下,连忙擦拭眼角的泪水,轻怜则是哭花了脸。

“等我回到山庄,夫人忙着告状,那些仆人则是偷偷禀告真相,我才知道他们母子这几年受了多少苦……之后我不顾一切休妻,也从此封闭山庄不过问世事,并开始寻找惜娘母子。一年后好不容易在个小村落找着,但劲儿……已经恨我入骨……”想起这段悔不当初的往事,武骞更自觉对儿子的亏欠。

“我恳求他们母子的原谅,惜娘因为爱我,愿意跟我回庄,但劲儿却怎么也不肯,并和他娘起了冲突,之后就离家不知去向……这些年,惜娘一直感到对儿子有所亏欠,终日以泪洗面,身子也愈来愈差,一直说着:只希望在死之前能见儿子一面……。”

想到爱妻的苦楚和病情,武骞忍不住老泪纵横。

轻怜更是放声大哭,“劲哥好可怜……他娘亲也是……呜呜……”她可以了解那种想见亲人却见不着的痛苦,就像她对娘亲的思念,“劲哥……其实也想念娘亲……他也是呀……”她终于知道天机爷爷所说的结是什么了,原来劲哥的心里有这么多苦,难怪他经常愁眉不展……因为思念,想见却又不敢见的矛盾在他心里挣扎,最后变成恨……

见轻怜哭得伤心,武骞知道儿子终究找到了幸福,他也找对人了。“老夫这次前来,也没有把握劲儿愿不愿意回家一趟,所以……”

轻怜赶紧拭去泪水,看着欲言又止的老人。

“所以想请轻怜姑娘帮忙……劝劝劲儿回家。”武骞知道她心地善良,一定肯帮忙,他有这个信心。

轻怜则猛点头,“我会的……我会劝劲哥回家……”如果能解开他心中的结,要她怎样都愿意……

“乖孩子,谢谢。”武骞起身慎重地向轻怜弯腰致谢,她赶紧趋前制止。

“别这样,老伯,这是晚辈该做的事……只怕,轻怜无法帮上忙……”

听完故事,她发现自己不再惧怕眼前的老人。

她会尽全力说服武劲,但他是否听得进去,她却没有多大的把握。

“我知道这孩子有多倔,但他娘等不了多久了……如果劲儿不愿意,还有个方法,就看轻怜姑娘是否愿意帮到底。”武骞试探着。

“什么方法?”

武骞随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轻怜。

“这是波斯来的迷药,无味无嗅,只要一滴,足以让一个大男人昏睡三日。”

“这……”轻怜这才了解他的意思,瞪大眼睛望着瓷瓶却不敢接手,仿佛那是致命毒药。

武骞只好将瓷瓶置于桌上。“没关系,老夫不强迫轻怜姑娘,只是请你先收下来,再考虑看看。”武骞望了一下天色,此时太阳已然西斜。

“老夫该走了……”

他知道此时不宜和儿子见面,以免得到反效果。“如果轻怜姑娘成功说服劲儿,不论用什么方法,到时劳烦你在门边的树梢系上红巾,老夫自然知晓。”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轻怜的身上。

“嗯!”仓皇的目光依旧锁定瓷瓶,轻怜回答得漫不经心,浑然不知老人何时离开。

最后她还是将瓶子收进怀里,志下心地走向后院准备晚膳。

一如上回那般,武劲一进屋里便察觉不对劲。

“你爷爷又来了吗?”能飞上这座山的人大概只有那位天机爷爷,“他又来做什么?”上回都是因为他惹得两人不愉快,武劲实在不喜欢旁人打扰目前这种平静的两人生活。

轻怜将饭碗放在他面前,迟疑地望着他,“不是爷爷……”

“那会是谁?”武劲扒了一口饭随即放下碗筷,等着她说下去。

见他脸色凝重,轻怜不知该不该开口,武劲却皱眉催促着。“你快说呀!”事关她的安全,他难免紧张。

“是……你爹。”

轻怜话一出口,武劲便脸色丕变。“我没有爹!”

“可是……老人家说他叫武骞……是你爹……”没想到他连亲爹都不想认,而且一副仇视的态度,她有不好的预感。

“他不是我爹!”武劲猛地起身,双手往桌案用力一拍,饭碗随即裂成两半,桌案却完好无缺。“他跟你说些什么?”天机老人刚来过,那个不负责任的老头后脚就跟来,他不免怀疑这时间未免太巧么口了。

轻怜被他的火气吓得跳起来,瑟缩地靠着墙壁。她感觉自己正惹恼一头公熊,但她已经答应武骞,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老伯说……你娘病得很重…因为思念你……希望你能回家……”听到这句话,武劲身子震了一下,她知道他不是不在乎,只是一时跨不过仇恨那条线。

“我没有家!”武劲孩子似地赌着气,轻怜却看到他眼神的脆弱和压抑,心疼的泪水止不住地泛流。

“老伯说……以前的事……他很后悔……希望能看在你娘的份上回家一趟,让她了一桩心愿……”她缓缓走近他身边,试着劝他,“你娘一定很想你……你也一样想她……不是吗?”她伸出手轻抚他的背,武劲却两手反抓住她的手臂,冷冽地说:“你懂什么?别以为和我上过几次床,就自以为了解我!你不过是我买来的女奴。有什么资格插手我的事?”

不愿被碰触的伤口却轻易被揭开,逃避了好几年的心事被一眼看穿,他气她的多事,气她背着自己进入他的过往,气她帮那个他所痛恨的人说话……

“我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是,但我不愿意见你将来后悔……”虽然他说得绝情,但她却更心疼嘴硬、心软的他,“我也很想见我娘……如果知道她在哪儿……”想起自己的遭遇,她不觉哭得悲切,也让武劲稍稍放松手下的力道,但仍不愿和仇恨妥协。

“我警告你别再自以为是……”用力推开她,他的眼神带着威胁和冷酷,如当初所见那般,“还是,这原本就是你的目的?”之前对她的疑虑还没完全消除,怀疑的火种藉此死灰复燃。

“啊?”轻怜愣了一下才会意过来,随即急切地否认,“不……我没有……”

“没有最好……”武劲审视着她的眼神,却只瞧见她眼底的一伤和……怜悯,而这是他最不需要的。

“不准你再和他有任何接触,也别试图改变什么,否则我会让你后悔莫及。”他摇下狠话后便走出后门。

“劲哥……”见他又缩回自己的世界,好似之前的恩爱只是一场梦,轻怜只觉得好悲伤、好无力……

是她太自不量力,自以为能说服他:但是在他心里,她始终是他买来的女奴,没有丝毫分量。

原来……她什么都不是!

武劲独立崖边,任由冷风吹乱了发,但更乱的却是纷扰的心。

娘……病了?!

这个消息像无数根细针,扎得他心头一阵阵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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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儿,请怜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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