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弟,上恤孤而民不倍,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

礼记.大学篇

论起治国之道,又有几人能懂?只能道各有各的见解,各国国君自有其治理的手腕,就如——

金乌帝国的金正阳以残暴血腥着称,而银曜帝国的闻人龙则以钢铁般的纪律迫使人民臣服。

至于西台帝国则是以仁治国,不只如此,它还是个当世少见的“半民主”国家。

何谓半民主?

简单来说西台帝国依旧保有与各国相同的帝王世袭制度,但每遇有重要决策,单凭国王一人还是做不了主。

重要决策必须经由王后以及三位参政知事,也就是所谓的左丞相、右丞相以及次丞相一起决议方可作决定。

话说到此,相信大家定可看出这三位参政知事在西台帝国的政治舞台上,占有何等重要的角色,其重要性几乎可说仅次于世袭的帝王君主。

也就因此,参政知事的遴选方式可说极为特别,须经由西台帝国之国师以祭天的方式,祈求他们所信奉的神祉降下神谕、指定人选,如此方可得到全国人民与文武百官的认同。

秦文居是西台帝国的子民之一,他生性老实、沉默寡言,平生不曾许下什么宏大志愿,唯一的希望就是能求得一家温饱、平平安安,再则就是希望他那即将生产的好娘子梁如敏能帮他生个又胖又健康的小娃娃,从此一家和乐、平安度日。

为达成这个心愿,他还特别拨冗,带着自己的娘子来到这人山人海的万佛寺烧香拜佛,祈求佛祖保佑他娘子与她肚子里的胎儿皆能平安,那他也就心满意足,不敢再奢求其他。

就在夫妻俩拜完佛、收起供品正想回家之时,突然有一位容貌庄严、身穿黄色袈裟的老和尚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还不停的用他那双睿智的眼直瞅着梁如敏的肚皮。

秦文居一看到这种情况,心里可疑惑了。“老师父,敢问您这是……”

“好、好哇!”看了老半天,那老和尚突然大喝了一声好,接着更不忘对秦文居及梁如敏拱手贺喜。“公子、夫人,老衲在此先向二位道个喜,而且这还是天大的喜事哪!”

秦文居不解,他妻子梁如敏更是满头雾水,夫妻俩忍不住互瞅一眼,完全听不懂这位老和尚的话。

“老师父,请恕弟子愚昧,实在不懂老师父所言之喜究竟从何而来?”

这时,老和尚突然神秘地一笑,指着梁如敏的肚皮道:“公子,你可知你家夫人所怀的这胎可是天降的凤凰胎,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是我西台帝国的栋梁,更是辅佐我朝下任君王的贤能参政。”

一听这话,秦文居自是打死也不肯相信,“老师父,您真是爱说笑,秦文居不过是一介草民,无论是人品、家世各方面都极为平凡,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生出个参政知事?”而且还是什么凤凰胎,这话听来真有几分可笑,可基于对老师父的尊重,秦文居也不敢表现出自己的想法。

这位老和尚其实就是西台帝国的国师,他今日之所以来到万佛寺,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出神谕中所显告的“凤凰参政”。

无奈这对夫妻怎也不肯信他的话,所以他只得清楚点明:“你若不信,大可等夫人临盆之后,详细观察你的孩子,老衲相信这孩子背后铁定会有个凤凰胎记、眉宇间还有颗朱砂痣,倘若老衲不幸预言错误,愿让你支使一年,在这一年内,不管你所求的是什么,老衲定竭尽全力满足你的需求。”

这毋庸置疑是个赌注,个性老实的秦文居听了之后心情更是忐忑,“老师父所说,文居不敢接受。文居只想知晓,倘若我家夫人真如老师父所预言的那般,生出个背后有凤凰胎记的婴儿,文居又该如何?”

“这事毋需你来烦恼,到时苍天自有安排。好了!老衲言尽于此、就此告辞,还希望这段时日公子你能多多关照你家夫人的身子,要不……”摇摇头,国师便不再多言,只因此乃天机。

听了老师父的话,秦文居心头突然闪过一丝不安,正想开口向老师父请教个明白,谁知才不过一眨眼,他竟已然走远。

这老师父的脚程还真是快得令人讶异!

自知以自己的脚程定追不上那神秘的老师父,秦文居只得不安地瞅着眼前这心性温良、个性娇柔的妻子。

梁如敏看着秦文居,因老师父的那一番话而有些不安。她不由得伸出小手,紧紧地握住自己夫君的手。

“夫君,莫管那老师父说了些什么,只要谨记妾身这辈子永远深爱着夫君,为了让夫君高兴,妾身就是拼了这条命不要也……”

“不要胡说!”心里本就有些不安的秦文居,听了妻子的这番话,当真是惶恐至极。他急急地伸手捂住自己妻子的小嘴,满脸深情的对她说:“孩子我要,更是无法失去你,若老天真残忍的要我在孩子与你之间选择其一,我宁愿牺牲孩子,也不愿见你有个三长两短,知道吗?”

点点头,梁如敏也不跟自己的相公争些什么,她知道万事皆由天注定,该来的躲不掉,该去的留不了,就算如何勉强也争不过天哪!

这点,她真心的希望自己的夫君能看开些。

秦府虽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可也算是个小康家庭,这一日正逢梁如敏临盆,秦文居不得不放下手头的工作,一心一意等着自己的妻子顺利产下胎儿。

“啊——”

当房里头传来如此凄厉的叫声时,秦文居的一颗心揪得更紧,他嘴边不断地念着:“不要,我秦文居不要什么凤凰胎,只求生个平凡子,更希望能母子平安,其他我什么也不求。”

当房间里再次传出令他揪心的尖叫声时,秦文居再也忍不住站在门外、朝里头大声叫嚷:“产婆,我夫人到底是怎么了?眼看都已经过了几个时辰,为何还不肯让我进房看看我的夫人与孩子?”

他问得惊慌,房里头的人更是慌张,只因梁如敏胎位不正,致使她必须经历比一般女人还要痛苦的生产过程。

“秦……”

当产婆扯着喉咙,想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外头的秦文居时,梁如敏却顶着一张惨白痛苦的脸,拼了命的对产婆摇头,说什么也不肯让梁文居知道她的痛苦。

“产婆,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你倒也开口告诉我、让我知晓啊!”在外头急得快跳脚的秦文居,边朝房间里头嘶喊,边控制自己的冲动,忍住想不顾一切闯过这扇房门,直接到里头看个究竟的念头。

这边不许她说,那边又问得吵人,到最后产婆决定干脆什么也不说,就全心全意的帮助梁如敏产下孩子。

虽然产婆心里多少知道,再这么下去,婴儿可能不保不说,甚至连母体也难保平安。

面对这残酷的事实,产婆心里虽焦急万分,却也无可奈何,只因生孩子这种事怎么也急不得。

当哀号声再次从房间里传出,秦文居的一颗心都快被扯碎了。

在得不到产婆的回答之下,秦文居只得朝着门外一跪,拼了命的磕头。“佛祖啊!我秦文居这辈子虽不曾做过什么善事,可也不曾为恶,请佛祖保佑我的娘子、我的孩子,希望他们母子均安,我不希罕什么凤凰子,也不祈求他可能带来的荣华富贵,真的!我所说的全都是真心话,求佛祖保佑、求佛祖保佑!”

终于,在经过一天一夜的煎熬之后,房门总算开启了,心急如焚的秦文居马上冲上前,就急着从产婆的手中抱过自己的孩子,仔细地一看——

“怎么会、怎么会?怎会如此?”看自己的孩子当真如那老师父所言,眉间有着一颗朱砂痣,他整个人几乎要支撑不住。

不信邪的他又把自己的孩子翻转过来,一看孩子背后当真有个凤凰胎记,秦文居心中真不知自己是该高兴还是悲哀?

想起自己的妻子,秦文居焦急的扯着产婆的手问:“告诉我,我家娘子呢?她现在情况如何?”

产婆一脸沉重,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微微的摇着头,根本狠不下心当着他的面说出那残酷的事实。

看她如此,秦文居干脆把怀中婴儿交给产婆,匆匆忙忙的往房间里跑。

刚踏入房门,他就看见自己的妻子安静的躺在床上。她双眼紧闭,动也不动一下。

是昏过去了吗?秦文居猜测着。他小心翼翼的走近床边,双眼始终没离开自己的妻子。

其实他心里已有某种说不出的预感,可他就是胆怯得不敢面对。直到他颤抖的伸出手,抚向梁如敏的胸口,“不动,为何?夫人为何不动?”

不放弃的他,再把手探向梁如敏的鼻下,残酷的事实终于逼得他淌下了泪、一颗接着一颗的落下。

刚开始,他无声的啜泣着,而后渐渐的转为低声的呜咽,之后便是凄厉的哀号。

“不!如敏——”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乾。面临如此巨大的打击,秦文居忍不住跪在妻子的身边,紧紧拥着她一动也不动的身子、哀号痛哭,“如敏,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苍天对我秦文居如此薄幸?啊——”

产婆抱着孩子,看秦文居哭得如此哀伤,不由得也跟着哽咽啜泣。

本以为这已是秦家所面临最残酷的事实了,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一名秦家的侍仆在这要命的关头,又赶来通知秦文居另一个更加不幸的消息。

“老爷,不好了!后院着了火,火势之大,根本来不及扑灭,我看老爷您还是赶紧跟家人们逃命去吧!”消息传达完毕后,那侍仆也不管主人走还是不走,就急着自己先逃命了。

双手仍抱着婴孩的产婆,看秦文居一动也不动,只是抱着梁如敏的尸体哭着,什么也不理,她可急了。“文居啊!你还是赶紧带着孩子逃命要紧,要不等火烧到这里来就来不及了。”

“不,我不逃。”没了如敏,有个凤凰子又如何?此时此刻,秦文居连继续活下去的力气也没了。“产婆,求求你带着孩子逃命去吧!相信我,这孩子绝不会为你带来任何麻烦,相反的还可能帮你。”话说到此,秦文居也不再多言,就这么紧抱着梁如敏的尸体不放,打算与自己心爱的娘子同生共死。

产婆看他一脸坚决,也知道自己劝不动他,再加上她不忍心不顾怀中这哭闹不停的婴孩性命,所以她只好银牙一咬,狠下心抛下秦文居,就这么抱着怀中的婴孩逃出去。

说也奇怪,就在产婆与婴孩安然离开秦家大门时,屋檐上的梁柱霎时倾倒,无情的封锁出路。

置身于众人频呼救火的纷乱中,产婆流着泪,一动也不动的瞅着那逐渐被大火吞噬的秦府。

而她怀中的婴孩就像感应到自己悲哀的身世一般,不停的哭闹着,任产婆怎么劝哄也哄不停。

就在这时,一个老和尚出现在众人面前,可人人都忙着救火,也无心去在意他的出现。

国师对着大火中的秦府,喃喃自语道:“秦施主,既然天意如此,你就和你的夫人安心去吧!孩子就交由老衲来抚养,南无阿弥陀佛。”这声法号一下,当场下起倾盆大雨,不久便把大火熄灭了,同时他也带走了产婆怀中所抱的婴孩。

事后,就听产婆说:“我也不知自己怀中的婴孩是怎么不见的,一开始我只感到一股强劲的风,跟着好似有人匆匆从我眼前经过,然后孩子就这么不见了。”

至于那不见的婴孩究竟流落何处,这是秦氏家族所有族人怎想也想不透的问题。

自先皇单于立驾崩之后,“西台帝国”的皇位理所当然的便传予先皇唯一的子嗣单于凰接任。

跟着在国师宣告的神谕下,特封秦煜为左丞相,吕寿洋为右丞相,余自谦为次丞相,三人同心协力共同辅佐继任的君王。

不知从什么开始,秦煜总习惯在天未亮之前就起床梳洗,跟着便是着衣束发,莫小看这些杂事,以“他”的身分来说,单单这些杂事就足以耗掉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

秦煜向来不喜欢穿太过花俏的衣裳,也就因此他的衣服、鞋子,甚至是里里外外的一切所需,大部分都由自己打点。

装扮好后,出现在铜镜里的是个容貌绝俊、长发编织成辫、一身白色儒衫、外套滚蓝长挂的翩翩美男子。

美,确实,这个字拿来形容他不只不觉得突兀,相反的还贴切得很。

秦煜生得明眸皓齿、朱唇红似胭脂、桃腮杏眼,再加上眉宇间的那颗朱砂痣,他的美不似一般,当真是世间少有,凡间仅见的一个。

秦煜不只容貌生得俊美无比,甚至还美得极有灵气,就像谪凡的仙子一般,总能吸引他人的视线。

只可惜,他向来就厌恶自己的这张脸,也非常清楚这张脸早晚会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可天生如此,他也无可奈何,只好接受,反正他已随时有就死的决心与准备了。

待一切准备就绪,秦煜先在自己的房间里朝北方拜了三拜,这是师父对他的要求之一。

根据师父他老人家的说法,他要求他这么做是要他叩谢爹娘的生育之恩。

等一切打理妥当,该做的都已做完,接着下来就是秦煜向师父请安的时间了。

从先皇拨给他居住的“煜和园”到师父所居的皇宫寺庙,一路走来,正如往昔的每一日般,每个见到他的宫女、太监、侍卫,在对他行礼之后,接着便是一番窃窃私语。

秦煜非常的清楚,这些人都对他的容貌非常好奇,甚至还有人怀疑他是个女扮男装的假男子。

当真是如此吗?抿唇一笑,秦煜收歛心神,准备见师父。

走到皇宫寺庙的门口,秦煜就如之前的每一日般,见到两个小师父忙着整理环境,他先对他们行了个礼,跟着才踏入寺门、前往师父所居的禅房。

“师父。”

国师的禅房并没有门,因此秦煜每次到此,都是站在门口先唤声师父,而后站在原地等待师父的叫唤。

“进来吧!”过了一会儿,国师在禅房里唤道。

“是,师父,玉儿来向您请安了。”

此玉非彼煜,秦玉是个姑娘家,而众人眼中的秦煜则是个男儿身,这就是她这辈子死也不能泄露的秘密。

这秘密除了国师本人知晓之外,再来便是已驾崩的先皇知情,其余就连当今皇上以及皇太后全都不知情。

只因这是个绝不能让人知道的秘密,若这个秘密不幸让其他人——特别是现在的皇上知情,她便得遭逢杀身之祸。

也就因此,秦玉的眉宇间除了那颗艳红如火的朱砂痣外,还时时锁着一股淡淡的愁。

皇太后的“慈颜宫”里,正热热闹闹的举办一场选妃宴,而秦玉这个左丞相闲来无事,又帮不上什么忙,索性跑到这后头的“竹园”来偷得浮生半日闲。

手拿从慈颜宫里偷来的一壶酒,秦玉随意的以壶就口,喝了一大口酒,之后更率性的席地而坐、随口吟唱着小曲。

打从小时候起,秦玉便特别喜欢竹园,不只因为它的静、更因为它的美,她爱极了竹的高风亮节,以及它的不与世俗苟合。

再饮一口醇酒,她继续吟着小曲,抬头看着无论身处于任何环境都一样坚强的竹,就算遇到再恶劣的天候,它也自有它的生存之道,让人观之、羡之、慕之。

做人就很难如它这般潇洒,任何事都有个行为规范得遵守,明知不可为却又偏得为之,明知不可行却偏要行之。想来,这何尝不是人世间的无奈。

“唉!难怪苏东坡说——可使食无肉,不可使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俗士不可医。傍人笑此言,似高还似痴。若对此君仍大嚼,世间哪有扬州鹤?”又一声轻叹后,秦玉又喝了一口酒。

她的酒量向来不好,却又爱独品佳酿,连喝三口已使她晕红了双颊、水眸迷离,走起路来还歪歪斜斜的。

“我醉了吗?不!我才没醉。”一番自问自答后,为了证实自己确实没醉,秦玉干脆站起身子,跨上两步。“呵呵!瞧,我真的没醉耶!”

就在她醉得脚步歪歪斜斜、差点跌倒之时,一双铁臂猛然出现,适时的拥住她的腰。

“谁?是谁抱着本丞相不放?”醉得看不清楚的她,身子摇摆不定,隐约中她只看得见她眼前出现了人影,“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呃!奇怪,皇上你怎么突然多出了那么多的分身,害得臣怎么数也数不清哪!”

一番醉言醉语之后,秦玉就这么瘫倒于单于凰壮硕坚挺的胸膛上呼呼大睡、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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痞皇的臣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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