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冬去春来,百花盛开。

清明节刚过不久,天气跟着转晴了。

秦府老太君想到园子里赏花,一声令下,下头的晚辈自然都得到场了,有官职的也碰上常规假日,难得可以放松心情,暂时摆脱官场上的纷纷扰扰,自然都乐意随行。

晌午过後,秦凤戈也携着砚哥儿回来,好让祖母见了高兴,一家人团圆,便是老人家最大的心愿了。

「这天气真好……」老太君在儿孙的搀扶下,瞧着几个较小的孩子跑来跑去,笑声此起彼落,不禁眉开眼笑。

被奶娘抱在怀中的砚哥儿伸出白胖小指头,比着那些堂兄、堂姊,甚至只大几岁的小叔叔,不断地扭动身子,意思就是他也要下去。

「爹……」他眼巴巴地看着父亲。

秦凤戈接过儿子,将砚哥儿放在地上,宁可见他跌跤了、弄脏了,也不想让他受到过度呵护。

只见砚哥儿撑住两腿,不需要人搀扶,也能站得稳稳当当的,让在场的长辈们见了无不夸奖赞美。

「砚哥儿站得可真是挺拔……」

「这模样还真像他爹小时候……」

「这就叫有其父必有其子……」

眼看砚哥儿又成了最得宠的目标,他不只是秦家嫡长孙的嫡子,还是老太君最疼爱的宝贝曾孙,嫉妒、哀怨,在好几张脸上一闪而过,不过又怕让人发现,赶紧藏在笑容後头。

看着其他孩子早就玩得不亦乐乎,砚哥儿摇摇晃晃地迈开了小脚,一步接着一步,让身边的大人们全夸上了天。

老太君不禁喜极而泣。「我的砚哥儿会走路了……」

「他早该会走路了。」若不是无意间发现,秦凤戈还不知负责照料的老嬷嬷、婢女担心孩子会受伤,轮流抱在手上,就是不敢让砚哥儿下地,以致砚哥儿连路都走不稳,因此他训斥下人们一顿,不再让她们来看顾了。

就在这当口,砚哥儿一屁股跌坐在地,小嘴一瘪,便放声大哭。

「呜……呜哇……」他虽幼小,还是体会得出挫败的滋味。

见心肝宝贝哭了,老太君可心疼了。「摔着了吗?快让曾奶奶抱抱……」

「我来瞧瞧。」二房媳妇儿林氏已经眼明手快地抢抱过去,让三房媳妇儿江氏只能乾瞪眼。

其他的女眷也全围了过去,一人一句,不停地哄着砚哥儿,想让他不哭,谁有办法做到,可是大功一件。

身为父亲,秦凤戈并不乐见这种情况发生,但又无力阻止长辈们的溺爱,三千宠爱集一身,终究是弊多於利。

「娘之所以如此溺爱砚哥儿,也是因为太想念你爹,在生下你爹之前,娘连着几个孩子不是小产,就是一出生便是死胎,好不容易才有个健康的孩子,谁知不到三十就得肺痨走了……」

在禁军担任步军副指挥使的秦守荣忆起英年早逝的兄长,对於下头的弟妹一直相当地爱护,而当弟妹的更是对他崇拜有加,不禁有感而发。

「那也是娘心中一辈子的痛,所以不管是你还是砚哥儿,在她心目中的地位自是不同的,因此你都当爹了,她还是凤哥儿、凤哥儿的叫,始终不肯改口,对其他孙子可没这麽叫过。」他笑叹地说。

秦凤戈自然明白,就像二婶和三婶为了讨好祖母,也都顺着这麽叫。「可是对砚哥儿来说这并非是件好事。」

「砚哥儿尚小,再过两年,懂事些了,再好好地管教,你也不必太过操心。」秦守初倒是不以为意,总认为管教孩子是女人家的事,男人不该插手。

「是,三叔。」秦凤戈没再说下去。

女眷们总算把小祖宗哄笑了,一个个松了口气,心知要得到老太君的重视,就得从砚哥儿身上下手,所以话题还是绕着他打转。

「砚哥儿还不到周岁就没了亲娘,真是令人心疼……」三房的大女儿锦绣才不过十四,正值荳蔻年华的小姑娘,可也懂得察言观色,挽着祖母的手语带怜爱地说。「如今也都一岁多了,真不知何时能再有个娘。」

这话可是说到老太君的心坎里去了。

一直生不出儿子,只能由着夫婿一个妾一个妾地收进房,江氏听女儿这麽会说话,心中颇为欣慰,母女俩自然要连成一气。

於是,江氏佯叹一声。「锦绣说得没错,这个年纪的孩子最需要的就是娘了,如今砚哥儿会唤爹,总也要有个可以叫娘的。」

「可是续弦的事总得等过了对年才成……」老太君早就在盘算了。「不过咱们可以先物色好对象。」

「没错!没错!」

女眷们点头如捣蒜的附和着。

「听说炎府有好几位小姐都已经及笄,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要是能结为亲家,也能跟皇家沾上关系。」二房的一位姨娘献策。

老太君脸上先是一喜,不过马上又摇头。「这炎府可是皇上生母的娘家,又是京城首富,娶来当续弦,就怕是委屈了。」

「还是婆婆顾虑得周全!」身为二房的正室,林氏岂容得了小妾在眼皮子底下出头。「万一真的上门说亲,只怕丢脸的是咱们。」

之前闯下大祸,差点把砚哥儿给弄丢的赵姨娘,这几个月下来可是处心积虑地想要扳回颓势。「当今丞相的掌上明珠,既娴淑又孝顺,也是上上之选。」

「嗯,这倒是可以考虑考虑。」老太君难得把话听进去。

赵姨娘暗喜在心,要是真的成功,可就有面子了。

一干女眷聊得起劲,却让秦凤戈脸色愈来愈沈。

官府千金、名门闺秀又如何?门当户对固然重要,她们真能接受砚哥儿,处处为他设想吗?若将来有了自己的亲生骨肉,又能无私地对待他吗?

他亲口允诺过砚哥儿的亲娘,再娶的对象必须真心疼爱砚哥儿,那麽就得要做到,秦凤戈更相信唯有婉儿是最好的人选。

秦守荣见侄子神色不豫,便把话题岔开了。「娘应该也走累了,不如到前面的凉亭坐下来休息片刻。」

「也好。」老太君脑子里正忙着列出名单,一一筛选,於是随口回道。

「爹、爹……」砚哥儿不想再让林氏抱,朝父亲伸长两条小手臂,年纪愈长,父子俩也愈亲近了。

秦凤戈对於女眷们方才的对话没有做出任何表示,只是上前两步,从二婶手中接过砚哥儿。

他深知以婉儿的出身,是入不了祖母和其他长辈的眼,若是太早知情,他们必会百般阻挠,所以至今他对续弦一事只字未提,就是在等待时机成熟,何况现在还在为砚哥儿的亲娘服丧,也不愿多谈此事,一切等到期满再说。

其他人也各怀心思,表面上都很关心秦凤戈再娶的对象,实际上又是如何,只有他们心里明白了。

没过两日,天气又起了变化,开始下雨了。

到了夜深人静之际,秦凤戈躺卧在床上,听着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却是辗转难眠,怀念着已经过世的梁氏,克制着想去见婉儿的冲动,再怎麽坚毅强悍的男人,也会被寂寞给摧折了。

由於雨水充沛,连下了十多日的雨,一些洗好的衣服都沾着霉味,让婉瑛只能瞪着天空叹气。

直到今天一早起床,终於放晴,也转暖了,她赶紧把握难得的好天气,清洗堆积如山的衣服。

算一算日子,婉瑛来到这个架空朝代即将届满一年,想起区大夫之前曾经提醒过,超级月亮每一年都会发生,而且都是在农历十五前後,因为刚好是满月,只是无法确定会发生什麽状况,实在防不胜防。

「下次去找区大夫再问问他好了……」究竟超级月亮会在下个月出现,还是下下个月?总该有个日期。

婉瑛一面洗衣服,一面自言自语,就在这时,去药铺抓药的彩云回来了,自从暗恋的周安成被处死,老是喜欢跟她斗嘴的玉珠也走了,她很多事都看开了,再过几天就要嫁给一个帮人修补鞋子的老实人。

「回来了。」婉瑛主动跟对方寒暄。

「是啊,我爹这两天受了风寒,咳了整夜,希望没吵到大家。」想到过去自己跟婉瑛说话的态度总是很不好,彩云有些过意不去。

「生病也是不得已,没人会计较这麽多的,还是快点把药拿去煎了,让你爹喝下要紧。」婉瑛不以为意地说。

彩云见她愈是关心,更加觉得自己错了。「婉儿,过去都是我不对,老喜欢找你的麻烦。」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那些芝麻绿豆的小事,她也早就忘了。「你就要出嫁了,相信你爹也希望他快点好起来,才能送你上花轿。」

闻言,彩云见她真的不计前嫌,这才笑着走了。

想到彩云就要当新娘子了,婉瑛说不上是羡慕还是感慨,只是不由得又想起了秦凤戈。

他说过必须等到服丧结束才能谈续弦的事,这本来就是应该的,她也不在乎多等几个月,何况这事还要说服家里的长辈同意,也需要时间,所以她就全权交由秦凤戈去处理。

只是传统的门户之见,真能轻易地打破吗?万一秦凤戈还是无法说服长辈,她是不是就得放弃?

她没有强大的後台,难道为了得到秦家长辈的认可,真要去找一个?可是婉瑛最不屑的就是走後门的人,可不希望自己也变成最讨厌的那种类型。

「我该怎麽做才对?」她迷惘地喃道。

就这样,又过了两日。

婉瑛用过早饭,将昨晚洗好已经晒乾的衣服摺进竹篮内,要送去给雇主,也打算走一趟肉行,买两块熟肉回来,因为今天正好是十五,除了用来拜拜,晚上也可以加菜,毕竟能够在大杂院过得这麽安稳,都是托了大家的福,所以她偶尔会自掏腰包,请吃一些好料的。

待她挽着竹篮走在街上,由於「职业病」作祟,总是免不了多看望火楼或是水仓几眼。

现在不只融和坊,其他地方也是,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个「水仓」,也就是在空地上摆放数十到上百口水缸,缸内贮满清水,若有火警发生,便可就近取用,这也是在经历一连串纵火事件,由熸火军署奏请朝廷所设置的。

「希望真的有帮助。」她由衷地说。

待婉瑛把衣服送到雇主府中,这才来到热闹的市集,人潮也跟着多了,这里不只有鱼行、肉行、米市,还有饼店,甚至也有专卖素食的食店,可以说应有尽有,让人看了目不暇给。

「……把钱袋还给我!」

冷不防的,一个年轻男子的叫喊让所有人都停下动作,纷纷望向声音的来源。

就见秦凤疆满头大汗地追着扒走钱袋的小偷,不过凭他的脚程和体力,根本别想追得上,只能大声呼叫,希望有人伸出援手。

「快、快帮我拦着他……」

只不过他要失望了,只见在场目睹经过的人又回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没人敢惹这些扒手,别以为扒手只有一个人,他们都是成群结队,同夥都会在暗处等着接应,所以百姓们不敢多管闲事,免得遭到报复。

「快……还给我……」秦凤疆已经跑不动,两手撑着膝盖,直喘着气。

眼看没有人伸出援手,婉瑛心想她可是警察的女儿,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犯罪行为在眼前发生,又让扒手给跑了,见对方经过面前,於是握住竹篮的把手就往扒手身上打过去。

扒手大叫一声,摔坐在地上。「哇……」

惊呼声顿时此起彼落,全都不敢置信的看着婉瑛,一个纤纤弱弱的姑娘如此有正义感,有的为她赞叹,有的则替她忧心。

婉瑛娇斥一声。「把东西交出来!」

「哼!」扒手很不甘愿地把钱袋一扔,起身拔腿就跑。

她捡起掉在地上的钱袋,转身看着好不容易赶上的文弱男子,一瞧就是缺乏运动,才跑没多远就喘得跟什麽似的。

「这是公子的东西?」婉瑛将钱袋递给对方。

秦凤疆又惊又喜地接过。「是、是我的没错……」

「以後出门要多加留意经过身边的人知道吗?还有,财不露白,别傻乎乎地把钱袋直接系在腰上,很容易被当作肥羊。」她打量对方的穿着打扮,难怪会被扒手看上。「这回只是扒了你的钱袋,下回说不定就被当作肉票了。」

他不太明白。「肉票?」

「意思就是把你抓走,再跟你的家人要银子,到时小心连命都丢了,坏人是不可能真的放你回去的。」婉瑛板起脸来告诉他严重性。「千万要记住!」

「是、是。」秦凤疆被个年纪跟自己相仿的姑娘训了一顿,却无法反驳半个字,只能愣愣地点头。

婉瑛点了下螓首,便转身走了。

这是他生平头一回遇到这麽正义凛然的姑娘,突然想到忘了跟对方道谢,待秦凤疆追上去,已经不见人影了。

然而此时,那名扒手的几个同夥已经盯上这个多管闲事的姑娘,而婉瑛根本毫无所觉,只见她走进一家肉行,来到大桌案前,有三、五个人负责操刀,看是要生肉还是熟肉,不管要切大块、切片、切丝,或者砍块都可以。

「我要这两块熟肉,切片就好。」婉瑛挑好要买的东西,等店家处理好,付了肉钱,就摆进竹篮内步出肉行。

埋伏在外头的三道人影,马上悄悄地跟上去。

待婉瑛离开了市集,在回大杂院的路上,街上的人潮也渐渐少了,若真是被人跟踪,也会一下子就能发现。

她的警觉性不错,已经察觉到异状,没有回头,只是放慢脚步,後头的人也跟着慢下来,让婉瑛确信对方的确是冲着自己来的。

难道是想劫财劫色?

虽然她现在的长相有几分姿色,不过被人盯上还是头一遭,要是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做什麽,她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

婉瑛加快脚步,感觉身後的人跟得更紧。

就在走进融和坊之後,虽然距离大杂院还有一段路,不过她可不想让坏人知道自己住在哪里,以免牵连到其他人,蓦地转过身来面对他们,这个举动也把对方吓了一跳。

「你们跟着我想做什麽?」她冷冷地问。

三个扒手互望一眼,心想这位姑娘还真是胆识过人,不但不害怕,竟然还开口质问他们。

「当然是要让你知道多管闲事的後果。」其中一人说。

她一脸不解。「多管闲事?」

「姑娘方才坏了咱们兄弟的好事,就该付出代价。」另一个人朝其他两人使了个眼色。

原来是那个扒手的同夥,婉瑛这才明白他们的企图。

就见三个扒手横眉竖眼地冲向自己,她将竹篮搁在地上,深吸了口气摆出架势,镇定地瞪着他们。

最先作势要抓她的扒手以为婉瑛会叫救命、会逃走,想不到她反过来抓住自己的衣襟,一时之间也忘了反应。

婉瑛使出「足技」,一个送脚扫便将对方绊倒,整个人仰躺在石板路上,也将这几个月来重新锻练的成果展现出来,就算比不上原来身体所拥有的劲道,还是具有相当的威吓作用。

其他两个扒手见状,不禁大惊失色。

第二个扒手可不想输给个姑娘家,拉开马步,挥出拳头,婉瑛这次是一个出脚扫,让对方的马步拉得更开,然後失去平衡,自己摔倒。

婉瑛娇吼一声。「还要打吗?」

已经有几个路人瞧见了,大多纷纷选择走避,不过还是有人偷偷去报官,就是担心一个姑娘家会吃亏。

「别看不起老子!」最後是第三个扒手,一面吼叫,一面往前扑,马上被婉瑛抛摔出去。

眼看三个大男人联手却连一个姑娘家都打不过,不只是面子挂不住,扒手们更被激怒了,不禁恶向胆边生,决定真的给她一点颜色瞧瞧。

最先倒下的那名扒手不知何时爬起来,和两名同夥交换一个眼神,往地上抓了一把沙子,就朝婉瑛脸上撒过去。

尽管参加过不少柔道比赛,却没有人会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因为会被判失格退场,所以婉瑛在对敌的经验上也只局限於正式比赛,根本没有提防到对方会来这一招,沙子一下子跑进眼中,登时痛得睁不开来了。

她下意识地揉着眼皮,直到耳畔听到不远处有人发出惊叫……

「姑娘小心!」

「他有刀子!」

等到婉瑛意识过来,只因为大脑已经接收到讯号,感觉到胸口传来一阵剧痛,双脚也跟着站不住,跪在地上。

出了什麽事?

婉瑛怔愕地伸手触碰自己的胸口,摸到了湿黏的液体,伸到眼前,此时视线已经慢慢地恢复了,可以看清那是自己流出来的血,又本能地低下头,瞅见红色血液不断地渗出来,因为大量失血,身子整个瘫软。

她真的太大意,也太自信了……

那三名扒手早就跑得不见踪影,那几个路人才敢靠近察看。

「这姑娘流了好多血……」

「该怎麽办?」

虽然婉瑛可以听见身边的人在说话,不过无法开口回答,两眼瞪着晴朗无云的天空,直到视线愈来愈模糊。

难道……她就要死了?

於此同时,之前偷偷跑去报官的人在半途遇到打算前往融和坊内一处熸火铺屋的秦凤戈,赶紧拦住马匹,大叫救命。

「瞧那三人凶神恶煞的样子,咱们都不敢过去帮那位姑娘……大人,就在前头……」那人连忙带路。

秦凤戈见前头有一群人围着,於是翻身下马,凑近几步,只见有位姑娘倒在血泊当中,再定睛一看,几乎心魂俱裂。

「婉儿!」他颤声叫道。

「这位姑娘胸口被贼人刺了一刀……」有人在旁边说明。

见婉瑛脸上血色尽褪,早已失去意识,让他打从心底发冷,而关心则乱,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幸而身旁有人提醒。「秦将军,快找神医救人!」

这句话让秦凤戈心头猛地一震,又探了下婉瑛的鼻息,还有呼吸,不由分说的打横抱起她,重新上马。

他绝不会让她死的!

六安堂——

一道尖锐的马嘶声在医馆外头响起,屋里的人全都往外看。

「区大夫!区大夫!」

秦凤戈抱着昏迷不醒的婉瑛冲进门就大吼,谁都听得出嗓音中透露出的忧急交加,让在诊间里的区大夫也立刻冲出来。

「怎麽回事?」待区大夫走近,认出满身是血的女子竟是自己所熟识的人,先是愣住,不过医师的本能让他一面引导秦凤戈将人抱到位於二楼的手术室,一面镇定地询问。「请秦将军先说明病患的状况!」

「她的胸口被人刺了一刀,血流不止……」

闻言,区大夫让他将病患放在手术台上,马上检查婉瑛的脉搏,发现快速而微弱,加上面色苍白、四肢冰冷,心口往下一沈,依照他多年的行医经验,这是休克的症状,也就是体内有效的血液流量下降,如果拖延得太久,脑部会受到永久性伤害,导致死亡。

「八角,去请我娘子过来,跟她说病患休克了!」他回头朝距离最近的学徒大喊一声,必须要尽快止血才行。

经过十多年来的薰陶,六安堂里的学徒和夥计对於一些西医的专门术语也都能够理解,八角马上去把人请来了。

「相公!」

纪大夫很快地走进了手术室,夫妻俩默契十足,只要一个眼神便晓得该做什麽,她马上打开随身的针包,在病患的人中穴、涌泉穴进行针灸。

「八角,请秦将军到外头等候!」

秦凤戈当然不肯离开,紧紧地握着婉瑛逐渐失温的右手,看着她犹如死去般,唯恐再也见不到了。

「出去!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的!」区大夫可不管他是谁,就算皇上来了也一样,医治病人才是当务之急。

「秦将军……」八角好说歹说的才把人劝出手术室。

而手术室里头的纪大夫又再次扬声。「八角,再去把睿仙找来!」毕竟病患是个未出嫁的年轻姑娘,总不能让男学徒进来帮忙。

「是。」他又速速地去请来姚氏。

姚氏投靠纪家这三年来,并不是第一次在手术时担任助手,她除了帮忙传递器械之外,也学了一些粗浅的脉诊,听八角一说,马上把两手清洗乾净、戴上布口罩,也进了手术室。

而被赶出手术室的秦凤戈站得直挺挺的,沾满鲜血的双手微微颤抖着,两眼眨也不眨地盯着紧闭的门扉。

八角见多了这种场面,明知没用,还是要说。「秦将军还是先到楼下等候吧,有区大夫和纪大夫在,相信不会有事的。」

「不,我要在这里等!」秦凤戈断然地拒绝。

只见姚氏不时从手术室出来,命人准备煮沸过的清水,还有外敷用的膏药贴布,而八角马上就把话传到下头,让负责烧水的夥计以及调药的学徒去张罗,一切都按部就班,可见训练有素。

此时的秦凤戈就像一尊化石,一动也不动地杵在原地,不禁想起那天半夜,他紧紧地握着梁氏冰冷的双手,无论如何地搓揉也暖和不起来,无论如何地呐喊,更是再也唤不醒,只能发出无能为力的悲鸣和哭嚎,如今又感受到那份椎心刺骨、痛不欲生了。

难道老天爷还要再一次夺走他心爱的女人?

为什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麽?

时间缓缓地流逝,慢得令人为之崩溃。

他对手术室外头来来去去的身影视而不见,眼里只有躺在手术室里的婉瑛,恐惧、惊惶和不安等情绪,宛如阴影般,挥之不去。

自己也不过是个普通男人,承受不起连续两次失去所爱的痛楚,只能在心中不断地祈求老天爷大发慈悲,不要如此残忍地对待他。

而此刻,在手术室的婉瑛突然发现自己飘在半空中,可以看见自己躺在手术台上,区大夫和纪大夫这对夫妻正在为她止血。

「这就是灵魂出窍吗?」她感觉不太妙,想要回到身体内。

接着,在另外一头,负责用食指、中指和无名指来确定病患脉象稳不稳定的姚氏,脸色蓦地一变。「表姨父、表姨母,已经把不到脉了……」

区大夫看着身旁的妻子。「娘子,拜托你了!」

「我尽力。」纪大夫开始在穴位上施针。

就这样,夫妻俩联手要在鬼门关前把病患的生命抢救回来。

「我还不想死,救救我……」婉瑛朝他们大喊着,不过才一眨眼,四周变得一片白茫茫,就像置身在浓雾中。

婉瑛张望了下四周,不知自己身在何地,又该往何处走?

接着,浓雾慢慢地散去,前方出现一条光线明亮的隧道,而在隧道的两旁则是开满了各种鲜艳芬芳的大小花朵,令人忍不住想要去亲近。

「我要去哪里?是要往前面走吗?」她的意识有些恍惚,忘了为何会在这里,还有自己又是谁?

她每跨出一步,人又更恍惚了些,也开始忘记很多事。

「这花叫什麽名字?」婉瑛走到隧道口,伸手轻抚着一旁不知名的花朵,歪着脑袋思索。「咦?我来这里做什麽?这里又是什麽地方?」

隧道内的光芒好温暖,就像一盏明灯般指引着她的方向,让婉瑛忍不住要再跨出一步。

「阿瑛!」

这一声曾经烙印在心头的呼唤,令她本能地回头,想看看身後的人是谁。

那是一对中年男女,男的高大英俊,穿着烫得笔挺的警察制服;女的则秀丽柔婉,身穿生前最爱的洋装,婉瑛脑海中的记忆盒子被掀开,怀念之情涌上心头,眼圈跟着红了。

婉瑛朝他们走去。「爸!妈!」

只见向父和向母不约而同地抬起头,让她也不由自主地顺着他们的目光往上瞧,就见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高高地挂在上头,距离好近好近,彷佛一伸手就可以摸到,脑中迅速地闪过一个念头——

「今天是超级月亮出现的日子……」她不禁恍然大悟,就算是白昼,并不代表月亮就不存在,只是人类的肉眼看不到罢了。

接着,向父瞪着女儿,严厉地责备。「那里可不是你现在该去的地方,睁大眼睛看清楚。」

向母柔柔一笑。「你不是答应要等一个人吗?难道不想等了?」

「我……答应等一个人?」婉瑛呐呐地说。「啊!」

她答应要等将军服丧结束,做他的续弦,怎麽会忘了这麽重要的事呢?

没错!她必须回去!

「想起来了吗?」向母抬起右手,指着隧道的相反方向。「快去吧!」

向父眼中多了慈爱的笑意。「不管遇到任何事,只要做你自己就够了。」

「我会的……爸、妈,再见!」

跟父母道别之後,婉瑛便往另一头走了。

当向父和向母的影像渐渐地消失,那一条原本看来明亮温暖的隧道,在眨眼之间化为阴森冰冷的黄泉路,长在两旁的鲜艳花朵更成了只见花不见叶的彼岸花,整片妖异沈艳的赤红,宛如令人怵目惊心的鲜血,更如同噬人的火焰。

才转了一个念头,婉瑛已经回到手术室,而区大夫和纪大夫正在抢救自己的性命,并没有放弃,让她相当地感恩。

她要留下来!

因为这里已经是她的家了!

「脉象回来了!」姚氏喜呼。

区大夫喘了口气,和妻子相视一笑。

「……接下来进行缝合!」来到手术最後的阶段,他朝担任第二助手的姚氏伸出右掌。「镊子!好……缝针!」

「姑娘家总是爱美的,相公,可得把伤口缝得好看些,免得未来夫婿找到理由嫌弃她。」同为女人,纪大夫免不了提醒几句。

他咧了咧嘴角。「为夫遵命。」

「贫嘴!」她嗔骂道。

直到在缝合好的伤口覆上膏药贴布,手术终於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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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人下篇:嫁夫当随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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