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情人节的脚步近了，空气里散发出一种粉红色的气息。工作室里的几个重要案子也都刚好进行到收尾的阶段，所以整个办公室的气氛很轻松。
可是在轻松中又隐隐有些角力在暗处涌动……
“伊妮，二月十四那天有什么计划吗？”
从一个星期前，就不断有男同事来问她这个问题。
“我订了最高楼的义大利餐厅，到时可以一边赏夜景一边过节。”
“跟我去香港吧！我们可以去度周末。”
然而对所有的盛情邀约她都淡淡的微笑摇头。“我已经有计划了。”
办公室里一片哀嚎。
情人节有约——那不就表示佳人心有所属了？
林伊妮确实是有计划，而且那计划她想了很久，规划了很久，特意等到同事们都离去的下班时间，她敲了江哲办公室的门进入，他背对着门，站在一面墙前，没注意到有人进来，正盯着柜子上的某样东西发呆。
很少看到他这么失神的样子，林伊妮下由得好奇心大起。
她站在他身后，看到他看的是一张十二寸的照片，照片里有两男一女穿着登山服在一个标高处对照相机笑得开怀。
其中一个是年轻许多的江哲，完全是一副阳光大男孩的样子。那个女孩绑着两根辫子，身形娇小，伸出双手搭在两个男孩的肩上。另外一个男孩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憨憨的，有点呆。
林伊妮没有注意过他的办公室里有这样一张照片，不过它显然一直是放在这里的，隐藏在一堆书的中间不显眼，但是刚好就在江哲从办公桌的方向可以看到的地方。因为是这个办公室里面唯一的照片，也说明了它有多重要。
“嗨！”
听到她的声音，他才回神。
“嗨！”江哲露出微笑。
她慢慢的走到他身前，心跳得很快，为了减缓自己紧张的情绪，她决定先闲聊几句，然后再进入正题。最佳的切入点就是他正在看的那张照片。
“照片里那个人是你吗？”她指着相片问道。
“是啊。”
“那其他那两个呢？”
“他们是我最好的朋友。”
“照片里面你看起来好年轻，那是什么时候拍的？”
“大学。”
“你们是同班同学？”
“不，我们是高中认识的。高中时代我们都担任学校班联会的干部，因为活动的关系就渐渐熟了起来。他们两个后来念医学院，现在都是医生了，而且，他们俩结婚了。”
林伊妮如果仔细听的话，就会发现他的声音在提到“结婚”那两个字时变得干涩，可是她的心思太乱，并没有注意。
“那你们现在还有常联络吗？”
“嗯，我们都喜欢爬山。大约两、三个月会去一次吧！你呢？也有几个大学时期的好友吧？”他似乎不想继续谈自己的朋友，于是巧妙的转移话题。
林伊妮耸耸肩。“我没有朋友，”
女生都因为她出色的外表而排挤她，毕竟没有人会想站在她旁边然后被比下去：男生都对她有非分之想，她理也不想理！加上她高傲的气势，求学时期，她一直都很孤独。
听到她的回答，他一愣，深深的注视她。
在他眼中读到关心跟怜悯，她不高兴的咂舌，语气也变得锐利。“没有朋友又不会怎样，一个人多轻松愉快。”
他本来想说些什么来反驳她的，可是一转念又决定不说。
这女孩呵！看起来精明能干、什么事情都可以掌握，可是其实是个寂寞的小家伙吧？
脑子里不知为何就自动描绘她大学时的样子。可能就是那种高高在上，却老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的人吧？这样……很累吧？
他竟有种心疼的感觉，于是宽容的对她微笑。“那么，以后我来当你的朋友吧？”
她微微颤了一下，抬起头，深深凝视着他。
她不行了……
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对她说过那样的话，他们注意的顶多只是她的脸蛋跟身体。
她想要这个男人。她好想要拥有这样的一个男人。所以即使在男女关系中她从来没有主动过，她也不惜尝试——
“这个星期五晚上你有空吗？”她舔了舔唇。
“星期五晚上？”他想了一下。“没事。”
她的信心增强了不少。虽然共事几个月，没看过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不过还是得做最后的确认，而情人节没有计划则是最好的证明。
“那么你愿不愿意跟我去一家餐厅吃饭？呃……其实主要目的不是吃饭，是因为那家餐厅是新开的，听说装潢用了很多新的概念，所以我想去看看。一个人吃饭又很奇怪，所以……”她当然得这么说，不这么说的话她怎么有脸邀他？
“噢？是吗？听起来很有趣。”
他的回答让她心情飞扬起来。
他答应了！
“那就下班后。”
“嗯。”
她的黑眸闪耀着光芒，对他灿然一笑。
平常的她很少笑，冷艳得如同尖锐的钻石，此刻，那笑容无限的妩媚，美得夺走人的呼吸，就像一颗灿亮的红宝石。
他一愣间，她转身轻巧的出去了。
＊＊＊
餐厅位于阳明山上，是一处新盖的温泉旅馆。
餐厅的人比江哲预期的还多，而且都是一对一对的情侣，餐桌上也摆着香氛蜡烛跟鲜花。
“林小姐的订位两位是吗？请跟我来。”
在侍者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一个包厢，那是可以眺望整个城市灯火的绝佳景点。
包厢的装潢是吝里岛式的，宽敞的空间用了让人舒服的藤制家具跟白色的柔软布料，可以斜倚在躺椅上舒服的看夜景。
直到看见粉红色抱枕上的英文字，江哲才恍然大悟为何餐厅人会这么多了。
“今天是情人节啊？”
林伊妮一僵。
你不知道吗？她差点脱口问，
她还以为他知道，也清楚自己选在这一天邀他出来的“暗示”，他的答应也应该代表“某种”意味，想不到他根本不知道……这个认知让她有些不安了，不过这时候她当然也不能承认她是有计划的。
“是吗？噢，我也不知道耶！”那是个大谎话。
他对于她一直眨着的眼睛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的一笑。“不过好在你约我出来，否则今天这种日子一个人吃饭还真是尴尬。”
她很庆幸他没有再说什么。
食物很美味，餐厅的气氛也很好，包厢让他们能够有绝对的隐私与静谧。
抛开情人节的粉红气氛，他们之间很有话聊，光是工作上的事情就可以谈得很愉快。江哲对这点感到讶异而惊喜，很少遇到可以和他聊专业领域的女人，更何况两人的观念各方面竟是如此契合。
林伊妮也觉得很开心，能够宽容的让她畅所欲言，还有能力适时插嘴指出她的问题所在的人，也只有他了。
对这男人的欣赏和喜欢，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更加强烈！想要拥有他，想要更深的与这个男人有牵连，那种心情是从来没有过的。
她是个想要什么就努力争取的行动派，而且她很确定他对她也不是完全没有好感，所以更加强了她的信心。
今天晚上，她要使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
“你点的红酒很好喝！”她满足的笑，脸颊红红的。“微甜的口感，还带有浓郁的果香，”
她简直把红酒当开水在喝了！江哲有些好笑的看着对面女子憨憨的笑容。
原来喝了酒的她会这么可爱，可爱得让人没有办法跟工作时那个干练的女子联想在一起。
“别喝太多，会醉的，”他的心不由得柔软了。
“你很关心我，你对我很好。”她羞涩的低下头，一只手指画着杯缘。
今天来之前她就下定决心了，这是个完美的时机——她要跟他告白。
江哲不知道应该对她的这句话做什么回应？她说的都是事实，他确实有感觉自己对她是特别的。
刚开始，是被她的活力所打动，然后她那像极他刚出道时的工作热忱，让他无法不去特别关照她，而她跟他相反的个性也是吸引他的重要因素。
清楚自己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勇敢的争取不退缩——那是他所没有的特质。
“我想……我很喜欢你。你……可以跟我交往吗？”
纵然是个再大胆的女孩子，向喜欢的人提出这种要求，也会有紧张跟羞涩。林伊妮抿着唇，胀红了脸，盖涩而不确定的双眼迷乱的盯着他。
以往面对任何一个女人提出这种要求，江哲可以完全不用考虑的就回绝，可是这回他张开了口，竟说不出：不，对不起，我没有跟任何人交往的打算，为什么他迟疑了……
“Sorry。”
那不是她期望听到的一句话，她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呆愣愣的看着他，眼里的错愕和伤害让江哲的心一揪。
“我不能给你你想要的东西。”
他懂她。她是个骄傲的女人，同时也是一个勇敢的女人，对自己想要追求的东西敢开口争取，他甚至是佩服那样的勇气的，如果当年他也有这样的勇气，也许就不会错失一段爱情。
他觉得面对这样的她，他有责任对她诚实。
她瞪着他，心里有种渐渐冰冷的寒意升起……
“你是什么意思？”
“我承认对你有好感，但那还不是爱情。很对不起，但我想还是不要给你太多期望，我无法爱你。”
他的话就像是一盆刺骨的冷水兜头浇下。
她皱眉，可是她不是那么容易就被击垮的女人。“为什么？你有女朋友？可是我从来没有看过你跟别的女人在一起啊！”
“我没有女友，可是我心里有一个喜欢很多年的人，”
她瞪着他，久久……
摇头，再摇头，她试着拼凑他给的讯息。他是个成熟又有魅力的男人，而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没有女朋友，竟是因为他暗恋着某人？
“你既然喜欢对方，为什么不告诉对方？”
“她已经有伴侣了，过得很幸福。”
“所以你就放弃？就退让？”
“是，只要她幸福我就满足了。”
她瞪大眼睛，“才不是！光看着对方幸福而不想占有对方，那根本不是爱情！
你会一直处在暗恋的情况是因为你根本没有采取行动，你没采取行动是因为你并没有真的很爱很爱那个人。”
她的话语撼动了他。
是吗？如果真爱“她”的话，他是不是该做些什么……从来没有想过这些，这么多年来，爱着那个人已经变成一种习惯、一根深入骨肉的刺，会痛，但他已学习与它共存。
林伊妮有点急切了起来，她希望能够说服他，反正最丢脸的告白她都做了，现在她就豁出去了。
“该是你抛掉那个老包袱的时候了。我就在你面前，一个活生生、可以抱、可以陪伴你的人，我比存在你脑中的幻影强多了，而且你对我也不是完全没有感觉不是吗？你对我特别好，你关心我，你心疼我加班、淋雨、饿肚子，别告诉我那只是我的错觉，”
“……那不是错觉。”
他无法反驳。这些年来，她是第一个能够引起他这么强烈感觉的人。
“那就对了。”她开始有点信心。“你承认了，我是特别的！你还满喜欢我的对吧？只要我们继续在一起，那喜欢会越来越强烈，然后有一天你就会爱上我了！
试试看好不好？试着跟我交往看看。”
他没有办法对那样的笑脸说“不”。
最重要的是——他并不特别抗拒那个念头，反而……受到了吸引。
“我不确定那是对的。我不能保证可以给你你想要的，这样勉强的交往也许不能长久。”
他说的话很诚实，也因为诚实所以才那么伤人：但她不想放弃，不想没有经过努力就放弃。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我想要的只是一个试试看的机会。”
他的心强烈的波动了，那是好久好久不曾有的悸动。
他能够有再爱上一个人的能力吗？他愿意去冒险尝试吗？
他发现如果对象是她的话，他心动了。
“好的，那我们就试试看吧！”
那一瞬间，她亮起来的眼眸是如此的美丽，几乎夺走了他的呼吸。
＊＊＊
“今天可以到你家吗？”
突然间有个声音在江哲的耳边响起。
在公司的电梯前，他正等着电梯从一楼上来，后面传来轻巧的高跟鞋声音，他正想会是谁，就听到了林伊妮的声音。
回头，电梯前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们的事情在公司还是秘密，所以两人约时间的时候总是刻意避开同事的注意。
今天是周末，她已经连续两个周末在他家度过，外加一个礼拜两次一起吃饭，这个月来，几乎天天下班后都在一起。
在几次的约会后，他们自然而然的有了第一次的亲密关系。在那之后，两个人的开系更加紧密。
越是相处，她就越贪恋跟他在一起的感觉。
他是个完美的情人——包容、温柔、体贴，她有种自己已经离不开他的感觉。
“好不好？”
他点头。
她心满意足的笑了。“那就这么说定了喔！我们先去吃饭，我今天想去大直那一带。”
电梯来了，他走进电梯里，她俐落的转身回办公室，他又错过了拒绝的机会，在只有一个人的空间里，他想着刚刚那名女孩。
跟她在一起从不会无聊，两个人有共同的话题，很舒服、很愉快，好像永远都不会腻。
这样就是交往吗？
他并不确定。
交往可以这么顺利吗？
他唯一的一段感情是绝望的单恋，所以他无从比较，而以他的年纪跟身分地位，似乎也不方便去问别人这种问题，所以这问题也只能继续放在他心里了。
＊＊＊
下班时刻到了，同事们一一走了。今天是周末，每个人都有计划，林伊妮照例拒绝了几个男同事的邀约，然后她继续处理掉几个不怎么急迫的琐事。
江哲从办公室里出来，其他同事已经都走光了，她很有默契的迎上前去。“走吧！我订好七点半的位子了。”她勾住他的臂弯，把头靠在他肩上。
对这种亲昵，他似乎也越来越习惯了。
他开车，她滔滔不绝的说着今天发生的事情，他静静的听，舍不得打断那清脆好听的声音。
用过晚餐后，两人决定到街上逛逛，不急着回家。
“食物还不错，但是座位安排太差了，每张桌椅间的距离不够，空间好狭隘、有压迫感，让客人感觉不舒服。”这家餐厅在他们的评价里面只得到B的分数。这一个月来，他们一同造访了很多家餐厅，给他们的装潢打分数是他们共同的乐趣。
“生意太好了，所以店家想多放桌椅增加营业额，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也不能因此降低用餐的品质。”她不服气。
她义愤填膺的模样让他忍不住微笑。“老板可不是跟你一样的想法，客人坐不住反而有助于他的周转率。”
她皱眉，片刻才不情愿的承认他说的有道理。“好吧！你说的对。”
“冷吗？”
跟她在一起，他总是随时注意她的状况，晚上有点凉意，她只是稍微搓搓手臂，他的西装外套就马上脱下来披在她肩上。
感受到温暖的不只是她的身体，连心都热呼呼的了。
“谢谢。”没有了刚刚的辩才无碍，她反而有些小女人的羞赧。
“要回去了吗？”
“我们再逛逛！”这条街有不少特色的商店，她还想看看。
他从来不会拒绝她，这回也不例外。
说要逛街的是她，可是穿着高跟鞋走路容易脚酸的也是她，两人继续逛不到一个小时，她就开始喊脚酸。
“我送你回去吧！”
“脚好痛……”也不在乎自己一身名牌套装，她就这么坐在路边公园的椅子上，脱下鞋子，垮着脸，皱眉看着自己红肿的脚跟。
看着那白皙优美的小脚可怜兮兮的破皮了，他也心疼了起来。“你这样没办法走路，我把车开过来，你在这等我，好吗？”
“嗄？你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吗？”
虽然是个治安不错的地区，可是夜深了，附近出入的人也不多，确实有点恐怖。
江哲想了一下，无奈的苦笑，“那么，我背你吧？”
“咦？”林伊妮倒是没有想到要他背，她只是想多坐一会儿。
“来。”
当江哲背对她，蹲在她面前，她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她被他命令抱住他的脖子，然后腾空升起的时候，不禁脸颊发烫，
除了小时候，已经不曾再被人背过了吧？这种感觉还真的很奇怪。
而她也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他，这又是一个新鲜的体验。
他的背很厚实、他的手很有力、他的体温很暖，从后面环抱住他，给她一种她拥有这个男人的感觉。
她全身放松下来，把体重交给了他，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
是她自己说要逛街，逛累了喊脚痛的也是她，可是有这样一个男人纵容着自己的任性……那感觉……呜……好感动。
此刻的她真的觉得幸福。在他的背上因他的脚步晃啊晃，两个人仿佛融合成一个。
她的选择没有错！这个男人可以给她她想要的温柔跟安全感，她很庆幸自己爱上这样好的一个男人。
“嘿！”她在他耳边吐息。
“嗯？”
“我很重吧？对不起喔！”
“一点都不会。你太瘦了，该多吃一点。”
她看到他皱眉似乎很不满意的样子，于是她心情很好的笑了起来。“嗯，我问你一个问题喔。”
“什么？”
“你现在有没有开始爱上我了？”
他沉默了，很久……
她刚刚还温热的心，好像也随着他的沉默而渐渐冻结……
是她的错，问错了问题。
她咬紧了牙，忍受那一波受伤的感觉过去，很想狠狠踩自己一脚！
白痴！干么问那种问题？这下所有的气氛都没了！
现在还不是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时机还没成熟，他们也只在一起几个星期而已，是她太心急了。
强挤出微笑，她装作不在意地说：“没关系，我不放弃，我会再努力的！”
江哲看着她强装的笑容，心里一阵刺痛，有种强烈的冲动想要将她拥入怀中，呵护疼惜。
刚刚他几乎脱口说出他爱上她了，要不是“爱”那个字眼让他心里一惊，要不是脑海里又浮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她是个多么美好的女子，她绝对有让任何人爱上她的本事。
甚至是他，一个心里有另一个人的他，好几次、好几次，都觉得自己陷进去了。可是这毕竟对她不公平。
为了她好，也许他应该把她推开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