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他点点头,举步往那片小林子走过去。

茱莉不解地跟了过去。

「这裡,妳看到什麼?」菲利普站在林子入口处一比。

「……树林啊!你想说什麼吗?」她越听越迷糊。

「妳们是在哪裡找到仙蒂的?」

「就差不多是这个地方。」她踩了踩脚下的草地。

「妳又是在哪裡被埋伏的?」

「在裡面一点的地方。」她往前一指,示意他跟著一起来。

她被坏人抓到的地方不只是前面「一点」而已,事实上,他们走了将近十五分鐘。

当他们终於到了定点,菲利普停下来,才发现这个林子比想像中大,它已经一路延伸到几乎跟幻森林的支线相接。

她受袭的地方是林子中一处稍微宽朗些的空地。

「妳看到什麼?」他对四周挥了挥手。

「……树,很多的树。」茱莉皱起眉。他到底想说什麼?

他突然沉声开口:「茱莉,妳有没有什麼事要告诉我?」

「菲利普,你到底想说什麼?你问一堆奇奇怪怪的问题,又问我要告诉你什麼?我要说的已经都说了,这裡就是我出事的地方。」茱莉强迫自己拿出耐心,毕竟他是在设法救自己的妹妹。

「好吧。」他稳稳地走回她面前,蓝眸瞬也不瞬,直直盯入她的眼底。「这就是我要说的话──妳、说、谎。」

「……」她哑口无言。「你说什麼?」

「妳说谎。」他从不曾用如此咄咄逼人的眼光凝视她。「妳说妳从杂货店回来才发现玛莉安和仙蒂不见了。事实上,她们那天出城的方向会经过杂货店门口,即使妳在忙,没有看到,玛莉安经过也不可能不跟妳打声招呼──妳知道她们要到后山去!

「妳说才刚进林子不久,就被人拿布迷昏,但这裡绝对不是『刚进林子不久』的地方。如果妳是要找玛莉安失踪的线索,她是在林子外面失踪的,妳為什麼会找到林子的深处来,妳在找什麼?

「玛莉安和仙蒂的散步是一时兴起,所以没有固定的路线,而玛莉安失踪的地方简直就是在任何路人或后城区的人打开窗户都看得见的地点。除非是非常确定她们地点、而且是在匆促中行动,才敢在这麼大庭广眾下对玛莉安动手。

「做这个案子的人,很清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玛莉安和仙蒂会在这裡出现,而且这个人或这些人明显只要玛莉安而已。仙蒂没有办法事先预谋哪天玛莉安会愿意出门散步,所以她没有办法预先安排人手。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些人已经在暗中监视玛莉安许久。

「妳的母亲当天有不在场证明,她在亚特夫人的家裡。而妳──」菲利普的双眸有如浅蓝色的冰。「名义上虽然在杂货店中帮忙,其实妳随时可以找理由出门,例如出去结帐之类的,没有人会时时刻刻盯著妳。」

茱莉的嘴唇张了又合,渐渐发白。

「从我们见面开始,妳就一直在迴避著什麼,表面虽然很高兴我跟妳一起回来调查玛莉安的事,实际上却对我踏入斯洛城的事迟疑不已。妳在害怕什麼?」他冷冷地吐出必杀的一问──

「最重要的,妳為什麼不告诉我,妳是罗德遗嘱的最终受益人?」

茱莉的眼中看出去只有一团红雾。

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尖叫,是属於十二岁、十四岁、甚至十六岁的小茱莉──

茱莉,他怀疑妳!

菲利普怀疑妳!

他怀疑妳是害死自己妹妹的凶手!

他怀疑妳,跟全斯洛城的人一样!

模糊之中她彷彿听见一声尖叫,好一会儿她才发现那声尖叫是自己发出来的。

那声尖叫充满了不满,狂怒和绝望。

然后,她扑过去,掐住菲利普的脖子!

菲利普后退一步準备接住她扑过来的力道。

突然,他的脚下一空,茱莉扑到的同时他们一起往下陷落。

大吃一惊,他努力在半空中旋转,让自己先著地,不过怀中有隻抓狂的母猫在怒吼,任何人都很难在半空中控制方向。

「你这个混蛋!混蛋、混蛋、混蛋!你竟然和每个人都一样!」茱莉没头没脑狂捶狂吼狂打他一顿,甚至没有去注意他们的环境。

「茱莉……」

「我以為你和其他人是不同的!但是你和所有人都一样!都一样!呜……你更可恶……你是更可恶的混蛋!」

她一拳一拳捶在他的肩背、胸膛,甚至小腹上,神情狂怒。她不是花拳绣腿的大小姐,她的拳头击在身体是真的会痛的!

「茱莉……」菲利普被她揍得狼狈不堪。

「你竟然是这样想我的!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即使经过这麼多年,我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可是你──菲利普,你让我心碎了!我再也不会原谅你、再也不会原谅你、再也不会原谅你──」

「茱莉……」他不能还击,只好努力躲。

為什麼重逢几天而已就被她揍了两次?

她脱了力一般,神色苍白地滑坐在地上,呆了半晌,突然把自己蜷成一团,嚶嚶哭了起来。

他呆站在那裡。如果这时他能灵魂出窍,一定会发现自己的表情有多无助。

他寧可她放声大哭,都好过像隻受伤的小动物哀鸣。

他机械性地环视一圈。他们在一个不深不浅的洞裡面,只比他的身高多出一呎左右,看起来是新挖的,泥土还很湿润。

他不晓得為什麼突然出现这个洞,如果是有人在洞底埋伏了暗桩,他们早就变成刺蝟了。

他呆呆低头,茱莉依然脸埋在膝上缩成一团。最后,他笨拙地在她旁边坐下,举高的手不知道怎麼摆。

「茱莉,我很抱歉……」他将她整尊抱进怀裡。

「你变了!你不再是我爱的那个菲利普了。」她的脸埋进他的颈间,心碎地低语:「我的菲利普一定会相信我,无论全世界怎麼说我,他一定都站在我这一边……我的菲利普已经消失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如果罪恶感能杀人,他已经死了一百次。

他捧起她的脸,她绝望的大眼让他心头狠狠一扭。他嘆了口气,吻住她。

这个吻不再是之前那种安慰的、蜻蜓点水的吻,他的舌钻入她的唇内,侵佔她女性化的空间。

全世界的声音彷彿都消失了。风不再吹,树叶不再摇,虫鸣鸟叫都遁入背景裡。她的耳中只听见血液疯狂汹涌的声音。

菲利普的舌头纠缠著她的,体肤的男性气味充斥她的鼻端,他滋味比她的早餐更好。

她突然不再被动,开始回应著,虽然笨拙,却热烈万分。

他的舌依然勾弄著她的,手将她的双臂圈到他颈后。她胸脯敏感的前端挤压在他硬实有力的胸膛上,臀后有一个硬硬凸凸热热的东西开始戳著她……

她经常照顾马匹,她知道那东西是什麼……

终於两人的唇鬆开,他的额头抵著她的额头,两人都深深喘息著。

「茱莉,我们确实都变了,我不再是小孩子,妳也不是。」他的声音迥异於这个吻的激切,出奇的沉稳平静。

她胸口的委屈又升了起来。

「可是我无论如何不会怀疑你会做谋财害命的事,你却这样想我。」她控诉。

「我必须问这些问题,才能帮助妳排除嫌疑。」他无奈地道。

「可是我……」她依然坐在他的大腿上,双手攀住他的肩膀。

「而且,茱莉,承认吧!妳肯定有事瞒著我。」

「……」她瞪了他好一会儿,眼神转开。

他果断地握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回来。

「妳為什麼不告诉我遗嘱的事?」

「你认為我是為了罗德先生的钱杀了玛莉安?我為什麼要这麼做?如果我真的要动手,先对仙蒂开刀不是比较合理吗?」

「我没有假定任何事,我只想知道妳為什麼瞒著我?还有,从我们踏进斯洛城……不,远在我们即将踏进斯洛城之始,妳就对我要来的事表现出一定程度的不安。為什麼?妳不是应该很高兴身為皇家特使的我要过来调查这个案子吗?」

茱莉又开始发怒捶打!

「你这个笨蛋!我当然高兴!难道你不晓得我有多麼开心看到你吗?四年前离开诺福镇时,我以為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突然你就出现在我面前,而且又救了我!你不知道我的心开心得都快要爆炸了吗?我為什麼对於你要来斯洛城的事这麼矛盾,是因為我不想要你听见那些话!」

「什麼话?」

「那些话,所有的话,笨蛋!所有说我和我妈妈是爱钱的坏女人、说玛莉安是好吃懒做的人,说仙蒂多麼可怜被我们欺负的话!你听了一定会讨厌我,我不想要你讨厌我,结果你还是讨厌了!不,更糟,你认為我是一个為了钱不惜杀死自己妹妹的坏女人,呜──」她又放声大哭。

「我没有讨厌妳……」他这辈子没有这麼无助过。

她继续坐在他怀裡哭,就像他记忆中那个爱笑爱哭的小女孩。

所有面具全部卸下,她终於不再偽装坚强。

他想念她。

「从我们跟妈妈来到斯洛城,全城的人就都不喜欢我们,然后罗德先生消失,我们要想办法安抚那个大小姐,然后玛莉安身体一直不好,然后你来了又说我是个坏人,然后还有那个可恶的神仙教母……」

「什麼神仙教母?」他插口。

「每一个人都喜欢仙蒂,不喜欢我们。无所谓,我也不稀罕他们喜欢!可是,為什麼仙蒂永远得到全世界最好的东西?连你也是她的?还有……」

「茱莉!」他突然大喝一声。

茱莉睁著泪汪汪的大眼睛看著他。

他差点忍不住又吻她。

老天,她真可爱!

「什麼神仙教母?」他再问一次。

她吸了吸鼻子,「那只是一个愚蠢的梦,一点都不重要。」

「很重要,我要知道,是什麼梦?」他掏出手帕让她擦泪。她接过来粗鲁地擤鼻涕,反正在他面前也没什麼形象可言。

「总之就是我做了一个梦,在一个房间裡面……」

「什麼样的房间?」

如果他一直打断她的话,她要如何说完她的梦?

「就是一个白白的房间,什麼都没有。」她瞪他。「有一个女人冒出来,自称是神仙教母。她说你是仙蒂的,叫我不可以妄想跟你在一起。」

菲利普哑然。

神仙教母。继母。继姊。消失的男主人。可怜的小孤女。

「老天……」他抹了抹脸。

「什麼?」她蹙起眉。

隔了这麼多年,他终於知道他是在哪个童话故事裡了。

「妳就是那个『刻薄的继姊』。」他终於放下手,哭笑不得地道。

「你……你……」她的眼眶又涌上受伤的泪水。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连忙道。

老天,该如何解释?

他曾经怀疑过他究竟来到哪裡?后来又想,或许不必要非是哪裡,总之就是另一个世界,管他童话不童话。

经过了十五年,终於真相大白。

他该死的竟然在「仙履奇缘」的故事裡。

而他怀中这个亲爱的小茱莉,不是故事的女主角。

他突然摇头低笑起来。

「你笑什麼?」她气得大叫,又想捶他。

菲利普嘆息一声,收拢双臂,浓烈地吻她。

「仙杜瑞拉」(Cinderella)其实并不是这个童话故事女主角的名字,它是结合两个法文字而来的,分别是「灰」和「贱妇」之意,顺口些的说法就是「灰姑娘」。

他鬆开她,望著她迷濛的眼神,以及乱掉的辫子、脸颊上的污泥、脏兮兮的衣裤。

她不正是名副其实的「灰姑娘」吗?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就是他眼中唯一的灰姑娘了。

「咳,我很不想打扰你们,」一个厚重的喉音煞风景地响起。「你们显然在进行重要的人生对话,不过天色越来越暗,我不想放你们今晚睡在林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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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履奇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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