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仿佛要弥补过去的蹉跎似的,两人激烈地纠缠,让彼此的心灵和肢体相扣,合而为一。

古纬廷趴伏在卡尔裸裎的胸膛上,细细端详那张因激情而微微泛红的脸,和横亘其上的银色伤痕。

「这道疤……是怎么来的?」古纬廷轻悄地问题,仿佛怕触痛了对方。

「说来话长。」卡尔技巧地回避了这个问题。「你不会想知道。」

古纬廷摇摇头,指尖划过伤处,「我想听。」

「没什么特别的。」

「那么说出来也无妨。」

「你知道了一定不高兴。」

「不知道,我会一直想。」

「在我说出来之前,你得先答应我这件事绝不会影响你,也别一直惦记着。」卡尔搂搂他的肩膀,「更别把这道伤疤当成一个记号,见一次就痛一次,用来折磨自己,折磨我。」

「我答应。」几乎是同时,古纬廷点了点头。

卡尔沉默了一会儿。古纬廷答应得太快,没有半分迟疑,可以想见的也没太多思考的机会,好奇和冲动支配了他……「这可能会让你很不愉快。」

古纬廷笑了,伸手遮住了那道疤。「我要和它相处很长的一段时间,自然有必要了解它的由来。」

「如果你坚持。」卡尔思索了一下,决定信任他。这举动可能是愚不可及的,但也是必要的——无法逃避,无法回头。

「那一年,我刚满二十,父亲把位置传给了我,自己索性耽搁在德国的古堡里,乐得清闲。在这之前,与众不同的性取向日夜困扰着我,我有我的需求,但是一向只能偷偷摸摸地进行——」

「如今则公然大搞了!」古纬廷的反应迅速而直接,嘴角虽然还留着幸福的笑容,语气里已然多了几分苦涩的滋味。

「基本上,的确如此。」卡尔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悬崖勒马,然而思索片刻后他又继续说下去,「我在齐云饭店附近的公园外遇见了『那个人』,那个在我脸上划了两刀的男人。当时他正在……」

看到卡尔脸上出现了少见的尴尬神色,古纬廷心里大概猜到了一半。「胡天胡地?」他挑起了两道眉毛。

「正确一点的说法是,接客。」

「不管怎么说,接客总该在有屋顶的地方,连旅馆都开不起,想来『那个人』也不会是什么高级的货色。」古纬廷的心脏过猛地抽搐了一下,尖刻辛辣地把对方批评了一番。「他……是个流莺?」

卡尔点点头,「而且叫得很大声。」

「然后,你们就玩三人行来了?」话里的刺越扎越深了。

「猜错了。我走过去,本想制止他们的,那嫖客被我吓了一跳,一拐一拐地逃走了,『那个人』却靠在树上,不但不怕我,还发出了一阵冷笑,嘲讽、愤世嫉俗的笑声……像野地里的豺狼。」

「……你的品味真是不同于凡夫俗子。」他又刺了卡尔一下。

「接下来的发展完全出乎意料,我着了魔似地,要他跟着我。」卡尔的眼神变得悠远,仿佛退回到那仍然青涩的少年时代,「我要他开价,随便什么价钱都可以,原以为他会狮子大开口,他却还了我—个意想不到的价钱。」

「两万,还是三万?」

「他只要有吃有穿,晚上睡觉有棉被盖,还要一双新球鞋;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连零用钱也不需要。」

「在你来说,简直等于不花钱了!」古纬廷的嘴角微微颤动,好像有更难听的话要出口,却在一瞬间转了主意。「做那一行的连钱也不要,愿意给人不花一毛地包下,一定有不近人情的要求。」

「你是吃过苦的人啊,小狐狸!」卡尔叹息道,「起初的几个月,我和他生活得很开心,他却变得越来越依恋我,一时半刻没见到我,就摔东西、骂随从出气,每次都要我亲自安抚……我没那么有兴致。很快地,我厌倦了。整整一个礼拜没接见他,他又跪在房门外低声下气地道歉、认错,诚恳得让人无法拒绝。」

「真是诡异。」

「我们和好后,又荒唐了一阵,这一次持续了两年。虽然此后他变得谦恭有礼,对我千依百顺;我几乎每晚都让他睡在我身边,但是我再也提不起从前的热情了。」

古纬廷凝视着他,眼里带着一抹悲伤的神色,一般而言,流莺不会愿意免费陪人睡觉的,除非爱上对方——他了解这种心情。「你为什么觉得麻烦、厌倦了?」

「他又一些非份的要求,又没办法满足我。我们同居后,我还是照常倒外面逍遥,对此他似乎很有意见。」卡尔回答得非常简略。「我们大吵了几次,每一次我都要他看看自己的脚底下,叫他算算,我已经给他买过几双新球鞋了——」

没来由的,古纬廷对卡尔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感到非常厌恶,即使对象是一个曾经称得上是情敌的流莺。

「后来他就伤了我。他在枕头下暗藏了一把锐利的匕首,讽刺的是那匕首是我送给他的无数件礼物之一,两千年前的秦朝古董了,出土的时候刀刃还亮得像一面镜子,没有半点锈痕。他反执匕柄,反手一刀,在我脸上划出一道十字——」

古纬廷的心情随着卡尔的陈诉跌宕不已,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同情卡尔,还是该同情「那个人」了!「那个人呢?他到哪里去了?」

「手下们破门而入时,一个个呆站在门口。望着我破相的脸,全傻住了,后来……」他低下头,语气变得有些低迷,「他们把他拖了出去,交由长老会审判。我被送到医院休养。我吩咐他们要留下他一条命,逐出齐家,但是长老会立即做出决议,而且在会后马上执行……风叔就是监督行刑的长老。」

「意思是他死了?」古纬廷显得有些难以置信。

卡尔点点头。「为此,我再也无法尊重那些拥权自重的老贼。他们以为我还是他们的少宗主,并不把我当成主人一般地尊敬服从。决议的三位长老被撤换,但是对『那个人』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古纬廷怔愣了很久,眼前这个男人在一瞬间变得陌生而遥远,既是受害人又是加害者,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却无法挽救一名卑下的流莺……不该知道的事情一旦触碰过后就再也无法从记忆里抹去;他有些后悔不听从卡尔的劝告了。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他语带责备地低声问道。「别说你不记得了!他为你付出了生命,这点小事是你该回报他的。」

卡尔沉默了一下,似乎有话要说,又硬生生吞了回去;俗话说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他不能责怪狐狸对「那个人」的死亡有过多的感伤,于是便利落地答道,「他姓柴,单名荣,在我们同居的日子里,他喜欢我叫他『阿柴』。」

想了一下,又补充道,「阿柴的骨灰以无名氏的身份供奉在偏远山区的一所寺庙里;风叔办事一向妥善完备,他不会任由被处决的人死后没有个归处。」

古纬廷长叹一声,巴不得自己从没缠着卡尔说过这些往事,二十岁的卡尔对于他而言是太遥远了。「这就是你想知道的全部。」

卡尔紧紧地拥抱他,安抚他。古纬廷靠在卡尔胸前,感受他的体温和呼吸,即使才刚回忆过一段冲击的往事,卡尔的心跳仍然有力而稳重,一点也不紊乱,反而是他,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思绪纠葛得像一蓬乱草,怎么理也理不清;从最初时的嫉妒,到理解后的同情,死亡的震撼,沉默的悲哀……所有的感受燃烧殆尽后,脑海里只留下一个几乎不算是名字的代称……阿柴。

古纬廷只觉得脑海中一片混乱,过去的卡尔、现在的卡尔、「那个人」的存在,好像和眼前的男人搭不上一点关系似的,却又如此确切地互相影响。

「别再想那些陈年旧事了,你答应过我的;我对你有别的安排。」卡尔在他耳边低语,「我吩咐过了,等一下侍者会把适合的衣服送到你房里去,我要你出席今晚的宴会。」

「宴会?在哪里?」

「右别馆一楼大厅,也包括部分广场,算是半露天的晚宴。」

古纬廷不禁感到有些讶异,「这么大的排场……晚宴是为了什么目的而举办的?」又为什么要他出席?连衣服都准备好了……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卡尔很重视这场晚宴,而且早就有所盘算。

「那不重要。我要把你引荐给一个人。」卡尔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似乎不愿意多说。

古纬廷没再追问下去。卡尔一向沉默寡言,口风很紧,不想让第二个人知道的事便谁也探不出一点口风来,他只有接受……和服从。

「我对你一直有安排。」卡尔加重语气,臂膀显得更有力了。

「我不见得喜欢你的安排。」古纬廷轻声回道,表达了些微的不满之意。

「但是你喜欢我,而我拥有你。」他的嘴角微微扬起,「简单明快的安排可以免去许多不必要的口舌之争;太多的解释反面容易起冲突。」

「我还没同意要跟着你,你就懒得和我说话了!」古纬廷皱起眉头佯怒,一拳槌在他肩上。「就算吵架又怎么样?那也是沟通的方式!」

「有些事情解释起来很复杂,我不想再挨耳光。」卡尔神秘地眨眨眼,「我认为,与其把你绑起来听我滔滔不绝地演讲,不如让你亲眼证实。」

古纬廷还不死心,「不管怎么说,我总有权利挑选自己喜欢的衣服。」

「以你的品味,还得再磨上个三五年。我不能让你在那种场合丢脸。」

「你何苦喜欢上一个没有品味的人?」古纬廷很明白自己和卡尔之间的差距,也并不打算多做坚持;但嘴上仍有些不服气。

「因为我喜欢。」卡尔拨开他的前发,烙印似的在额上轻吻。

***

晨间的雾气逐渐散去,金色的阳光笼罩大地。

卡尔把餐车移到阳台上,两人只穿着单薄的睡衣互相依偎,看着朝阳,享受早餐。

冰凉、鲜榨的梆橙汁像大阳的颜色。

「好像在做梦。」古纬廷坐在卡尔怀中,背部紧贴着他的胸膛。望向本馆,书房位于别馆尽头,和本馆的距离最近,连细部装饰都看得一滑二楚,「我还在念书的时候,我父亲在睡前总是会为我念上一整段的童话故事,他的声音很柔,很细,像在唱摇篮曲似的;因为年纪的缘故。他手上的皮肤有些松弛了,却一直是和蔼而温暖的,他摸着我的额头,直到我自然入睡。」

「我的父亲从来不为我念童话故事,唱摇篮曲。他十分冷酷、严峻,长得又高大。一双碧蓝色的眼睛精光四射,远远望去,像一尊吃人的邪神石雕,小时候我总是害怕着他。暗暗躲着他。据说如果不是真正爱过我母亲,他本来也没有打算指定我成为他的继承人。」

「你是他的独生子,你不继承齐家,谁能继承?」

卡尔摇摇头,「继承者的资格认定有两项条件,一项是血缘,越接近始祖的后辈,继承顺位越高;另一项则是当家主的认可。我有许多堂表兄弟姐妹,以血缘的浓度计算,任何一个人的继承顺位都和我相同,因此,最终人选的定案完全取决于当家主的意愿。由于齐家重视血统胜于一切,在继承权上两性完全平等,称谓也是叔舅、姑姨不分。

「说来好笑,在本质上,齐家人和阿拉伯马没什么分别。」

「好复杂的规矩。」古纬廷一脸迷惑。他连血缘亲疏的算法也没学过,是在无法理解卡尔所说的——齐家人和阿拉伯马没有两样。

「不急,慢慢来吧!」卡尔宠溺地亲了亲他的肩膀,「先有个概念就好,以后你迟早会学起来的。」

「我对那栋宅子比较有兴趣。」古纬廷指指白色的主宅,「虽然它看起来很……俗气。花大钱盖这种墓碑式的建筑物,谁那么暴富又没品位?」他还是坚持自己的说法

卡尔莞尔一笑,没打算戳破他,「你的嘴还是—样坏啊!」

「我才没有……」古纬廷正要反驳,卡尔的嘴唇已经柔柔地吻了上去,手指也顺势在大腿上摸索,探进睡衣的下摆里。

指尖蜻蜓点水般地划过隐藏在两腿之间的分身,慢慢地爱抚,只是爱抚,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嗯……嗯……」古纬廷发出了暧昧的呻吟声,眼神也逐渐涣散。

正当此际,主宅的露台上却出现另一道人影,那人长发曳地,脸上带着幸福满足的神情,慵懒地伸展肢体,仿佛在炫耀他的年轻与美丽……

古纬廷气得挥身发抖。想不到在这里也会遇见那男娼,更想不到那男娼竟然进到本馆里,入了齐家!

像被针刺到似的,古纬廷从卡尔膝上跳了起柬,照着脸面就是一个巴掌;卡尔的反应很快,钢铁般的手指紧扣双腕,没让他打着。

「你做什么?」卡尔显得迷惑不解。

「你告诉过我,只有齐家人能进那所主宅,」古纬廷两眼发红。喘着气,咬牙切齿地回道,「那男娼什么时候变成齐家人了?」

卡尔朝本馆望了一眼,登时明白了。不觉叹了口气,不顾古纬廷的挣扎,强硬地把他抱进怀里,「……我原想让你亲眼证实的。」

「证实什么?这场晚宴是你的收房大典吗?把那男娼收进你房里?」他气极败怀地挣扎着,极力想给卡尔—拳。

「他不是男娟,」卡尔对着他低语,「他是我的亲表弟,他生来就是齐家的一份子。」

蛇一般动的身躯登时安静下来。

「你说什么?」

卡尔见他平静了些,两臂微微松开,和颜悦色地重述道,「他不是男娟。他是我的表弟!」

古纬廷愕然凝视着他,两眼蓄满泪水。「你……你连自己的亲表弟都不放过?你这禽兽!」言毕,又挣扎起来。

卡尔只觉头痛欲裂,不知该从何说起;转念一想,索性将人凌空打横抱起,带回房里,往床上重重一按,「要我怎么说你才肯相信?我和那个人,我的表弟……我们没有不正常的关系!」

一连串激烈的动作让宽大的睡衣往两侧滑开,露出隐藏在里面细瘦的身躯;感受到卡尔异常灼热的目光,古纬廷想拉起衣带遮掩,卡尔却抓住了他的双手,按在枕上。

「放手!」古纬廷怒吼道。

「除非你肯听我说。」卡尔和他一样固执。

「我现在不就是在听你说吗?」古纬廷勉强回道,「快放开我!」

闻言,卡尔退了开来;两手一得自由,古纬廷立即把衣带重新拉上,系紧,端坐在床边。

「他是我亲姑姑的长子,姓洛,名少麒,麒麟的麒。」卡尔慢条斯理地说。

「兼做你的男娼?」

「在齐家,他的地位和我不相上下。」他恳切地说,「请相信我。」

「不,我不相信。」古纬廷的眼神充满怀疑。」如果他真是你的表弟,为什么你一直不否认?」

「我有说过他是我的『男娼』吗?」卡尔有些哭笑不得。「今晚,你会亲眼去看看他到底是什么人。你可以观察、询问宴会上的每一个人,探听那长发男子究竟是什么来头,这比我说上一千遍、一万遍还要来得清楚明白。」

见他说得在情在理,古纬廷的疑心也去了一半,但是仍然不敢尽信,「……以你的权势,要收买几千张嘴,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真是多疑,我的小狐狸。不过这不能怪你,是我咎由自取。」卡尔莞尔道,「出席晚宴的人都是政商名流,其中也不乏你以前的客人,你很容易就能认出他们来;要收买他们全部的人,我得花上多少功夫,一天之内绝对办不到。如果你在证实之后,仍然坚持我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打点完所有与会的来宾,统一他们的说法,我会认为你是在强词夺理。」

古纬廷侧着头,以半信半疑的眼神望向他,小心翼翼地问,「……他真的是你的亲表弟!」

卡尔微微颔首。

「如果不是呢?」

「我同意解放你奴隶的身份,你随时可以离开。如果他是的话……」卡尔慢慢靠坐过去,把手放在他的大腿上,「我要你……」后面的言辞变成一连串的耳语。

「禽兽、色狼、变态!你这下流胚子!」古纬廷的脸一下子胀得通红,有些羞涩地拨开卡尔的手——即使他心里一点也不讨厌卡尔的触摸和那个色情的提议。

「这叫情趣。」卡尔笑得灿烂,似乎很有把握。

一半是赌气,一半是期待,古纬廷很快地答应了这场赌注。

***

「……你们打算在我这里开西装铺子吗?」古纬廷皱起两眉,感到头痛不已。西装布料特有的纤维气味逼面而来,让他差点以为自己是一卷待纺织的毛线。

几名男侍者忙进忙出,把挂在衣架上的高级西装一一送来。房里已经堆得连走路的地方都没有了,衣服还是一排一排地推进来……

「对不起,古先生,少爷吩咐我们一定要让古先生全部过目,再由您选出最喜欢的一套。」侍者恭敬地回覆道。

「还有几件?」古纬廷一手环胸一手支额,怀疑自己在天黑前看不看得完。

「不多,还剩不到一百件。幸好少爷请了几名服装设计师在事前进行筛选。剪裁太平面、质感不够出色的全淘汰掉了,要不然我们的工作量可是现在的十倍以上……」

古纬廷登时傻住了,马上随手抄起一套西装,「就是这件了,深棕色基底,搭配细条纹领带,一定很适合我。」

「古先生,您确定吗?」侍者迟疑道,「要不要等全部看过后再决定……」

「我已经决定了。谢谢你。晚上有这么大的宴会,你们也很辛苦,赶快去帮忙布置会场吧!」

「可是,还有鞋子没给您过目……」

「鞋子?」古纬廷几乎要昏倒了,连有几双也没勇气问。「请转告齐先生,我喜欢我的旧鞋。」

跟着,不由分说,古纬廷把所有的侍者和他们所带来的衣物全部遣退,只留下他亲手选择的那一套。

古纬廷背靠着门,怀里揣着硬挺的西装,像抱着情人似的,嘴里还喃喃自语,「选择……」

想到卡尔竟然把他的一句戏言看得那么认真,古纬廷心里不禁流过一股幸福的感受,嘴角也不自觉地向上扬起;至于晚上要穿什么衣服、他喜不喜欢、是不是自己选择的,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啊……

***

夜幕悄悄展开,一向宁静的右别馆也随之热闹起来。

大厅里聚集了不少人,都是赫赫有名的政商名流,广场上临时搭建的棚架里也热闹非凡,正如卡尔所说,真有不少熟面孔。

古纬廷虽是孤身一人,仍然保持应有的风度,和他们一一道过晚安,闲话家常。

在正当的社交活动之余,他也听到不少杂音——那些好事之徒故意以稍大的音量、在他听力所及的范围里,肆无忌惮地议论着。

「看到那个人没有?狐狸脸、水蛇腰的那个。齐先生正宠着,他可得意了!标准的小人得志。」

「是不是谣传?听说他原则上是不卖身、不陪睡的!」

「很难说,以前就有不少人炫耀说他们睡过他了。」

「是真的,千真万确!齐先生日夜都离不开他。两人整天腻在一个房间里,好像一对新婚夫妻。」

「除了没给他生下半打小狐狸,那个人和齐先生的妻子几乎没有两样了。」

「长得也不怎么样嘛,齐先生以往任何一名爱宠都比他好看……怎么偏偏就给他搭上了!?」

「这么重大的场合齐先生也不陪在他身边,我看他大概快失宠了吧,」

「一定是的!他再得意也撑不了多久。到时候咱们可得发发善心,往他面前搁着的破碗里扔几个铜板,免得他在街头冻饿而死,上了报纸头条!哈哈哈……」

这些还是他所听到的话中最斯文、最含蓄的。古纬廷的嘴角泛出一抹冷笑,旁人的风言风语对他向来不造成任何影响,只不过让他更认清楚所谓的「上流社会」——嫉妒、虚荣、伪善,以华服和珠宝掩饰内心恶毒的人们……

嘈杂的大厅忽然间鸦雀无声,那些用舌头兴风作浪的好事者们一个个安静了下来,张口结舌,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古纬廷正觉诧异,回头一望,连他也傻住了——

卡尔从大厅入口走了进来,一派雍容,身旁还挽着一位美人,正是他所坚称的「表弟」!

长发美人穿着一件黑底绣银线的男式旗袍,袍上飞舞着一对云龙,麟爪俨然,栩栩如生,袖子只有一只,左襟以下的手臂到指尖全露了出来,肤如凝脂,欺霜胜雪;膀子上还套了一只翡翠臂镯,质地澄净纯粹,翠色妩媚端庄;肌肤与翡翠的艳色彼此衬托,显得白的更白,绿的更绿,妍丽更胜夜色的长发披垂于后,三者相互辉映,美得让人秉患……

长发美人对他投以微笑,右手挽着卡尔,朝他走去,「晚安!」

声音像吹过树梢的微风一样温柔,全然没半分敌意。

古纬廷暗暗咬牙,如果长发男子只是要炫耀他的绝色,那么他已经大获全胜了,还假惺惺地来打什么招呼?

他皮笑肉不笑地回应长发男子的问候,「幸会。」

洛少麒有一种中性化的美感,非雄非雌,亦男亦女,两性之间的差异在他身上是看不到的,他穿着改良式的旗袍,长发堆高,在后方挽成一个环髻,上面插了半屏发簪,镶金点翠,流光灿烂;每支簪下都悬垂了宝石串镶的流苏,随着身形的移动折射出不同角度的光芒,然而所有的宝石也比不上那对黑色眼瞳来得神秘与诱惑……

洛少麒友善地朝古纬廷伸出手。

那是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手指很长,蓄着指甲;和他一比,古纬廷的手就显得太单薄而且骨感了。

众目睽睽之下,古纬廷自然不能表现得太过失礼,他僵硬地点点头,冷淡地回握——洛少麒的肌肤有着像丝缎般的触感,柔滑、细致,让古纬廷在一瞬间明白了自己和男人之间的差距,

他求教似地望向卡尔,卡尔终于开口:「小麒,我正式介绍一下,这位是古先生。」

「我知道了,表哥。」洛少麒松开了卡尔的上臂,笑容可掬。「古先生,很高兴见到你。」

被洛少麒这么一招呼,古纬廷好不容易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连忙答道,「哪里,洛少爷太客气了,这是我的荣幸……」

两人正在寒喧之际,一声突如其来的尖叫打破了表面上的平和气氛。

「呀!」一名年龄稍大、但是衣着华丽的女人忽然暴起尖叫,好像踩到了猫尾巴,「小麒,你怎么穿成这副德性!」

她气极败坏地跺了跺脚,拨开呆若木鸡的人群,走上前去,身旁还跟着一名俊美的少年,年纪并不太大,气质却十分稳重成熟。

洛少麒脸上的从容自在顿时消失了一半,他像做错事般低下头,轻轻地唤了一声,「妈!」

「海德,快!快把你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给表叔披上!你看看他,穿成这个样子,简直太不像话……」

「乐意之至,大姑奶奶!」少年立即脱下外套,披在洛少麒裸露的肩头上。

「还有,卡尔!别以为没你的事……你表弟爱风骚、爱胡闹,你这个当表哥的不会劝阻他吗,那么花俏的衣服也让他穿出来见人,宠弟弟不是这种宠法!」

「是的,大姑姑。」卡尔微微欠身,似乎虚心领受大姑姑的教导;他威严地扫视四周,众人被他冰冷的目光所震慑,纷纷掉转过头去,假咳的假咳,抓耳挠腮的抓耳挠腮,抬杠闲聊,以行动表明自己什么都没看到……场面一下子又热络起来了。

女人突如其来的介入让古纬廷一时间有些怔愣,没等他回过神,卡尔已经从背后抓住了他的手,朝他会心一笑,把人拉了就往外跑;留下聒嗓的大姑姑拧着表弟的耳朵,继续叨念个没完。

卡尔领着古纬廷快步走过大厅,穿过人群,一直走到广场边缘的树丛旁才停下来。

「你全看到了吧!那个人真的是我表弟……」

「那个夸张的老女人呢?是你姑姑?」

卡尔微微苦笑,「我不想承认,但她确实是。」

「她经常这样吗」

「她一向如此;只有在计较金钱的时候会忽然精明起来,连我也算不过她。」

古纬廷微一沉吟,「我曾见过那名少年一面,那时他正和洛少爷卿卿我我,这回又跟在你姑姑身边……他该不会是你姑姑包养的男宠吧?要真是如此,母子同淫,耶问题可大了!」

实际上,问题比古纬廷所想像的还要严重许多;一个是表侄子、一个是表叔,少年和洛少麒不是间接乱伦,而是直接乱伦,「他只是个不重要的外人。」卡尔的脸色微微阴沉了些,避开了这个话题,并不打算作进一步的解释。

古纬廷一时间没有察觉到卡尔的异状,自顾自地继续数落下去。「你的好表弟怎么这么花俏、风骚,穿得像只发情的公孔雀。有这种亲戚,要是地上刚好有个洞,我都要一头钻进去了……」

「那是他的兴趣,我不予置评。」卡尔温和地制止他,「不管怎么说,这一次的赌注是我赢了。」

「你放心,我不会不认帐的。」想到自己答应的事,古纬廷脸上不禁有几分微红。「野合」说来简单,实行起来却不简单,要找个没有人注意、又不能太偏远的角落,才能兼顾隐密性和刺激感……

「我勘察过了,这附近遮蔽物很多,前方有一排矮灌木,后面是一片高大茂密的榆树林,离小径也有一段距离,是个能放心办事的好地方……」卡尔等不及似地搂住了他,将他一把按在树干上。

「一点都不好!」古纬廷羞红了脸,两手抵在卡尔胸前,「今天晚上有那么多人在,谁知道会不会有人迷路了走到这附近来……」

「那样更好。我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你是属于我的!」

「不要……」古纬廷想挣扎,那双强而有力的大手已经将他紧紧搂住,禁锢在狼眼男人宽大的胸怀里。

即使身心都不得自由,古纬廷还是在这么贴近的距离里负隅顽抗,瘦长的肢体不断挣扭着;卡尔意两腿之间的异物抵住他的腰身,用力顶撞一下,就这样,他在一瞬间明白了自身的承诺和命运。

今晚,他注定成为狼眼男人的猎物……

古纬廷认命而安心地闭上眼睛,感受卡尔灼热的呼吸与激越的感情。

上一章书籍页下一章

狐狸的野狼情人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狐狸的野狼情人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