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白色的空间。

消毒药水的气味。

四周一片寂静。

滴滴滴滴滴滴。

只有这整齐有致的微弱声响敲动着空气。

啊!那是透明管子里,点滴在流动的声音。

管子被系在一团布满皱褶的粉红色物体上。

扑通扑通扑通。

还有心脏在鼓动的声音。

那团像小动物般的淡粉红色肉块,原来是个小婴儿。

不……是两个小婴儿。

不……是长着两个头颅,却只有一个身体的连体婴孩。

骤看有点恶心的感觉,但定睛看了好一会后,又觉得一起舞动着手脚的左右两个小婴孩,还蛮可爱的。

“你要加油唷!不要丢下我。”

在现实世界,刚出生的婴孩明明不可能会说话,但这是梦境,所以,会听见婴孩之间的对话,也就没有甚庆奇怪的了!

“你要加油唷!不要丢下我。”左边的婴孩转动着如核桃般的眼睛,注视着右边闭着眼睛的婴孩。

右边婴孩没有张开眼睛,但把软绵绵的小手抬起扬了扬,像不经意的反射性动作般,碰了碰左边婴孩的小手。

“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噢?我好想出去!”左边婴孩啃起指头来。

“你很快就可以出去了。”右边婴孩缓缓张开眼睛,也啃起指头来。

“真的?”

“明天这个时候,你就自由了。”

“甚么意思?”左边婴孩活泼地转动着眼珠子。

“我多么努力也没有用的。爸爸妈妈不要我了。”右边婴孩眨着眼睛,定定地瞪着身旁那另一张小脸。

“我不明白?”

“刚才你睡着了,没听见爸妈跟医生说话,他们……不要我了……”

“不!你好好加油,我们一起从这里逃出去!”

“没有用的。已经被决定了。”右边婴孩蹬了蹬脚,左边婴孩也跟着蹬了蹬脚。

“我们两个,只有一个能活下去噢!”

右边的婴孩清灵的眼睛里,好像漾满了悲伤。

“为甚么?”

“他们来了!”右边婴孩依依不舍地望着另一张小脸。“你要加油,好好活下去啊!”

“我不要……我才不要……”

披着白袍的人影,一步一步走近婴孩。

连体婴一起拼命舞动着手脚,哗哗地嚎啕大哭起来。

第二天,我做了一个崭新的决定。

风早似乎也跟我心意相通。

虽然我们已经阴阳相隔,但是,那不代表我们不可以长相厮守。

过去四天,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

我们为甚么不可以让这样的日子永远延续下去?

我有移动东西的能力,可以为他做饭,为他打扫房子,也可以跟他作某个程度的沟通。

除了风早无法看见我,除了我们无法感到对方的碰触外,我们跟平凡的恋人们,没有太大分别,不是吗?

话说回来,既然我可以碰触、也可以移动没有生命的东西,为甚么就单单不能碰触到人类热暖的身躯呢!

那就是阴阳相隔的规律吗?

真是见鬼的规律!但是,也无可奈何。

不过,只要我们的心连在一起,一定可以感觉到对方的存在,一定可以快乐地一起生活。

“我们一起去哪儿走走,好吗?你想去哪里?”

风早把自己和我的床铺也摺叠好后,以轻快的语调,像是跟平凡不过的另一半说。

望着风早神清气爽的样子,我知道他在心里跟我下了相同的结论。

我们,要好好地享受迟来的恋爱。

我用手指点着下巴,思量着要跟风早去哪里才好。

“或者,你有没有一直好想完成……就是……唉……像心愿诸如此类的事情?可以的话,我会帮你完成未了的心愿。”风早露出有点腼腆的表情,结结巴巴地说。

啊!这样说起来,有一个地方,我一直想跟男朋友_起去。

虽然是平凡不过的地方,要去其实随时都可以,但因为我想做的事情太奇怪了,所以,这些年来,从来不好意思跟交往的男生提起。即使我真的提起,也不知如何去实行。

不过,风早是吃娱乐圈这口饭的,或许,他会找到办法!

我兴奋地跑到厨房,打开橱柜,拿出一瓶粟米油在风早眼前摇晃一下,然后扭开水笼头,让流水哗啦啦地流出来。

风早一脸迷惘地盯着水槽里四溅的水花。

“你还是想留在家里做菜?你真的很爱做菜噢!”

我翻翻白眼,抱起蓝眼娃娃大力摇头。

这个牛皮灯笼!我惟有跑到浴室,在浴缸里放下栓子,扭开水龙头,让流水哗啦啦地流下,在浴缸里一公分一公分地慢慢升高。我把手伸进浴缸里,不断拨弄着里面的水溅起水花。

“想泡澡?去日本泡温泉?”风早一脸匪夷所思地紧蹙眉头。

我泄气地坐在浴缸边缘,弯下身托着脸蛋。

这个人真笨!

他小时候没玩过charade的嘛?

完全牛头不对马嘴!

“喂!大小姐,这样的提示太不像话了!叫人怎样猜?”

我叉起腰朝他扮个鬼脸。

竟然把责任推到我头上,明明是他理解能力有问题噢!

我的表达能力才没有问题!我鼓起腮帮。

啊!我终于想到另一个好点子。

我跑回客厅,让蓝眼娃娃脸孔朝下地趴在地板上,努力把她的小手和小脚上、下、上、下划动。

风早眯起眼睛。

我把娃娃趴在地板上的头抬起又放下、抬起又放下。

连娃娃的样子看起来都累瘫了的时候,风早才突然哈腰指着娃娃,呵呵大笑起来。

“喂!”风早笑得喘不过气来。“我明白了……明白了……”

我和娃娃都精疲力竭地躺在地板上。

“想去游泳,是吗?”反应永远慢半拍的风早还一脸洋洋自得地说。

风早果然是跟我心意相通的。他立即意会到我说想去游泳的意义。

我并不是想跟恋人一起,穿着泳装在夏日的海滩或泳池畅泳。

我一直好想,跟恋人一起手牵手,穿着厚厚的衣服,一起潜进泳池底接一个吻。

那也是《SteeingHome》电影中毒的后遗症吧?

电影里,有一幕场景,JodieFoster带着少年潜进外公旧居后花园的泳池。Jodie说,小时候,每次遇上难过的事情,她就会潜进这泳池底,摸摸去水栓上的青苔,那样,心情就会好起来。

于是少年和Jodie一起和衣手牵手跃进泳池底,一起摸了Jodie心目中的宝贝青苔,然后在水中接了他们第一个吻。

水中的吻,总是让我好感动。

惟有那样的时候,恋人们能置身超脱现实的异世界,摆脱尘世的色彩、声音、气味,自由自在,仿如在空中飘浮滑翔。

悬浮的吻,是最单纯最美好的吻,呈现出最单纯最美好的恋爱本质。

“你想玩《steeingHome》游戏啊!”风早很机灵地说,但脸上却露出一副伤透脑一筋的表情。

虽然是浓冬,但风早打了无数通电话后,似乎终于找到合适的场所。三个小时后,我们来到一个豪华私人俱乐部。

头顶上蔚蓝的天空飘着雪花般的细碎云朵。

我们走过铺着美丽绿色草坪的庭园,站立在被小石头围绕着的精致小泳池旁。

“泳池已经对访客关闭了。介绍人何小姐是我们的贵宾会员,你们公司想要租赁多少天都没有问题。你们打算甚么时候进行拍摄。”穿着黑西装打银色领带的俱乐部负责人无知无觉地插进了我和风早中间。

我被迫穿越过他的身体退到一旁!

“具体时间还没有决定,今天我只是先来看看场地。”风早扬扬手上的摄录机和相机。“我还会在这儿待上一会儿,你不用招呼我了。我会再跟你联络的。”

“嗯。”中年男人点点头。”这季节没有救生员在。池边有点湿,小心一点不要滑倒。水很冷哩!”男人半开玩笑地说着转身朝办公大楼走回去。

风早蹲下来,把手探进水中,夸张地露出打冷颤的表情。

“我到底在干甚么耶!电影是电影,我们这样做好像神经病哩!”

我抱起胳臂吃吃地笑。

“这很不公平!你看得见我,我却看不见你!”风早咕嘟着。

一个大男人那么怕冷!我真想一脚把他踢进泳池里。

但是,我们得依着脚本做才是喔!

风早一脸犹疑地在池畔放下摄录机和相机。

“我到底在干甚么耶!”风早拉了拉蓝色风褛的衣襟,闭上眼睛深呼吸再深呼吸。

“我开始有点后悔跟你疯了!”风早瞄瞄身旁说,但他还是垂下左手,把手掌摊开来。

我也闭上眼睛,把右手放进他掌心里。“虽然我们明明应该感觉不到对方的,但不知为甚么,那一瞬,我仿佛感受到他手心传来的一点温热。

我蓦然张开眼睛。

风早也好像跟我的感受相同般,肩膀不期然抖了抖。

“你握着我了?”风早清澈的眼瞳仿佛望着我。

我静静地望着他点头。

我们望着洒满柔柔阳光的池底,深呼吸一口气,一起以海豚般的漂亮姿势潜进了那个水蓝色的异世界。

我们“紧握”着的手,一起摸了摸泳池底部。

滑溜冰凉,如触摸琉璃般的美丽触感。

我微笑着,在水中浮游着,抬起脸看向风早。

他的短发缓缓向上飘飞,嘴里吐出像玻璃珠的漂亮小泡泡。

然后,他吻了我。

我想,他只是为了圆我的心愿,而在水底做出跟谁在接吻的姿势吧?

然而,那一瞬,他的眼瞳的确望进了我眼瞳深处。

他的嘴唇,准确无误地碰上了我的唇。

或许一切只是错觉。

或许一切只是在水底异世界里产生的不思议幻觉。

或许一切只是我脑海里过于逼真的想像。

但是,那一瞬,我仿佛感受到他柔软的唇。

如果在现实中,我们的唇没有真正碰触过;那么,至少在那一瞬,

我们两颗心,曾经轻轻碰触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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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水蓝色世界潜回现实世界后,风早一直默然不语。

可能是俱乐部办公大楼内有人透过窗户看见游泳池的异状向上头通报,刚才那个西装男人急巴巴地跑来。

“啊!对不起!我真的滑倒了!”在池畔甩着衣衫水滴的风早,一脸认真地低头道歉。

男人挂着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瞪着风早。

“不要紧吗?那……我带你去更衣室……”

风早摆摆手。“我的车就泊在外面,我直接回家淋浴好了。谢谢你帮忙,我会再跟你联络。”

全身湿淋淋地滴着水的风早不等待男人回应,便低头急步走向停车场。

我回头看看男人发青的脸。

那表情像在说:干娱乐圈的人真的都是神经病!

回家的路上,风早一直默默驾着方向盘,望着车头玻璃前方的道路,一句话也不肯跟我说。

我怯怯地望着他,不知他在恼甚么。

他还是觉得那样的游戏很无聊吧?

后悔自己像个呆瓜一样任我摆布?

回到家以后,风早也完全没有理会我,一声不响地脱掉身上湿漉漉的风褛、毛衣、牛仔裤、袜子、手表、内裤,走进浴室里拉上浴帘。

我傍徨地坐在客厅地板上,抱着蓝眼娃娃,听着莲蓬头洒下如瀑布般的水声。

我蹑手蹑脚地站起来,走进浴室里,坐在浴缸边,怔怔地发呆。浴缸内,传来像小狗般的呜咽声。我茫然地抬起下巴。

那不是小狗的声音。是风早的声音。

我在浴帘旁拉开一道小缝。

背向我站着的风早垂着头,双手撑着面前的磁砖墙壁。

莲蓬头的流水滑过他的头发、后脖、窄窄的肩头和薄薄的后背。

他咬着牙忍着呜咽声耸动着肩膀在哭。

我静静望着他那瘦削单薄的背影。

我慢慢站起来,一件一件,脱去了身上的毛褛、白毛衣,短裙、黑色长筒靴、胸罩、内裤。

我穿越过草色的浴帘,站进浴缸里,来到风早身后。

我举起食指,把食指轻轻滑过他微凹的背脊骨一带。

我能感受到滑过我指尖那道暖暖的流水触感,却无法感受到他背骨的形状。

我走前一步,把脸贴在他背上,从后用双手环抱着他。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紧紧拥抱着他。

但风早一无所觉,仍然像受伤的动物般喘息和哭泣着。

我闭上眼睛。

泪水混和着暖水流过脸颊。

我想好好记住这一刻。

风早永远无法知道的这一刻。

“为甚么?为甚么?”风早握着拳头砸向贴着白绿磁砖的墙壁喃喃自语。“在水中,我好像看见你了!真的好像看见了你啊!但那只是我的幻觉……只是我的幻觉……是吧?我们根本甚么也无法做……甚么也无法做!”风早哀号起来。

我一直静静地抱着像小孩般的他。

拥抱着,如水的触感。

风早在浴室里待了好久,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若无其事地露出一脸清爽的表情一“嗨!你还在这里吧?对不起!刚才我忽然想起工作的事情。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一想起工作就甚么也忘记了。没有吓着你吧?”

我在风早用毛巾擦身体时,早已穿回衣服,逃回窗台上抱着娃娃。所以我也泰然白若地轻轻摇了摇娃娃的头。

“好!接下来要做甚么才好呢!我还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想带你去!”风早磨擦着手掌,露出一脸雀跃的表情。“如果你还有其他经典电影场面想亲身体验的话,我们逐个来试吧!一定很好玩噢!”

我摇了摇娃娃的头。

我想告诉他别太勉强了,但有口难言。

风早这次误会了我的意思。“想不到吗?那让我来想想看吧!”

“啊!”风早搔搔还是湿漉漉的短发。“其实,我肚子饿得咕咕响了。”风早弹弹手指。“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吧!担保你这种大小姐一定没去过。”

风早也没等我回应,就兀自兴冲冲地换上干爽的灰色套头毛衣和褪色牛仔裤。

因为华憧送他的宝贝风褛弄湿了,他似乎终于可割舍掉那件外套,从衣柜里找出一件军绿色的外褛披上。

“虽然你不能吃,不过,这顿色香味美的大餐你一定会喜欢!”风早朝窗台走过来,拉了拉蓝眼娃娃的兔耳朵。“不要发呆!我们去约会啦!”风早以很柔和的声音望着蓝眼娃娃稍上方的寂寞空气说。

风早把我带到一处我从没去过的地方。

那是一条拥挤又热闹的小街,混杂着摩肩接踵的人群,人声鼎沸。

黄昏的空气中飘散着香喷喷的油炸食物味道。

小摊子主人们招徕客人的吆喝声。嘴里吐出白色冷空气的人们擦着手掌呵气的声音。煎炸食物的滋滋声。小孩子的叫嚣声。流浪犬的吠声。路过车辆的引擎声。

“你这种大小姐没吃过这种东西吧?”风早把蓝眼娃娃放在军绿外褛的口袋里。婶娃露出了头颅,我可以轻轻按一下或摇一下她的头。

我摇了摇娃娃的头。

不可以吃路边摊的食物,会吃坏肚子。那是妈妈从小对我的家训之一。

“我就想到会是那样。”风早揉揉鼻头。“你的人生太没有乐趣了!”

风早在人群中把身体向前挤,指指一个腰间绕着蓝色围裙的老头面前的热锅子。

“那里面有油炸萝卜丝酥饼。这种风味的酥饼现在很少地方可以吃到了!”风早语带感叹地说。

风早又指指旁边另一个由婶婶主理的摊子。“这摊子的韭菜猪肉煎饺子是全城最棒的!”

“街道尽头的摊子还有天下无双的腊味饭。呀!对面那摊子卖的芝麻汤丸,就是节食的女孩,也会追着吃两大碗!”

“小弟!我知道了!”站在风早左边的一个大叔以为风早一直在跟他说话。

“那我介绍你,后街十二元一份的碗仔翅是天下极品,包你追着吃!”大叔回赠风早一句。

“噢!谢谢!”风早尴尬地摸摸后脑。

十二元一份的碗仔翅?那么超值!我睁大眼眸。

是蟹粉翅、鸡鲍翅、还是火胴翅?

风早好像知道我会不明白般,离开人群走远了一点,从裤袋里掏出手提电话,装作向着话筒说话般解释着:“那不是真的鱼翅,是鸡肉粉丝打浆的浓汤啦!不过超美味的,我就觉得比真鱼翅好吃!”

我半信半疑地听着。

于是,一路上,风早就拿着手机,装作一脸自然地朝手机说话,为我逐一介绍每个摊子的特色食品。

他似乎很有当美食节目主持人的潜质噢!

风早站在路边,马拉松式进攻各个摊子,脸不改容地吃了半打饺子、一份碗仔翅、一碗大号腊味饭,还吃了两碗芝麻汤丸。

当男生好幸福耶!我羡慕地望着他津津有味的吃相。

如果我还在生的话,或许,我也会因为怕胖只敢看不敢吃吧?这样想起来,节食的人,好像跟幽灵一样可怜哩!

我陶醉地闻着美食的香味。

美食果然是治疗悲伤的最佳药方。

风早看起来也精神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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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热闹的大街上,我一直紧依着风早的肩膀,好奇地睁着眼睛看着一切。

如果我早点认识他的话,他一定会带着我,作更多有趣的“冒险”吧?

从他的眼睛里,我看见了一个新的世界。

我这个井底之蛙,以前从来不认识的世界。

我们用两个人的脚步,踏出了只属于我们的恋爱地图。

所看过的每一处风景,都是无可取替、无法重现的。

我紧紧依偎着风早的右肩,将我们携手看过的每一幕风景,铭刻进脑海里。

回家前,风早鬼鬼祟祟地自己一个人去了百货公司。

“不可以跟着来。你绝对不可以跟着来,知道吗?”风早把车子在百货公司后街泊好后,千叮万嘱跟我说。“我想送一份神秘礼物给你。你跟着我就没有意思了!”

礼物?

我已经是身无长物的幽灵了。送我东西我也带不走啊!虽然心里那样想,我也无法表达我的想法。

我乖乖地坐在车厢里,把额头倚在车窗上,咬着指甲,望着风早一步一步走远,融人人群的背影。

风早没有把汽车的引擎熄灭。

车厢内还开着暖气。

他好像又忘了我是幽灵的事了!

我要不断眨着眼睛才能止住眼泪。

我的确是幽灵,在风早走进充满日常气氛的百货公司内为我选礼物的时候,我只能鬼鬼祟祟地躲在车厢内。

那天晚上,我们在家玩扑克牌。

风早很努力地想了很久,才想到这个我们可以一起玩的游戏。

不过,实际实行起来,还是困难重重。

我们无法玩“棉胎”,无法玩“讲大话”,也无法玩“七级猪”,只有重复地玩着“潜乌龟”。

我连胜七场,最后却仍然赌气地把扑克牌从茶几推向地上。

扑克牌撒了一地。

“干嘛生气了?”风早很有耐性地逐一拾起地上的牌。

“我们没有问题的。真的。我可以看见你。”风早用扑克牌指指自己的心。“我可以看见你笑的表情,想恶作剧捉弄我的表情、生气的表情、伤心的表情……我全都看得见。你现在一定是抱着膝直直盯着我看吧?”风早问。

他说对了!

但是,那只令我更想哭。

我们只是在自欺欺人,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我们相遇得太迟了。到底为甚么?

“你闭上眼睛。我数到一百你才张开眼。不准偷看!我有礼物给你。”

我叹口气,听话地闭上眼睛。

“一、二、三、四、五……”

我可以听见风早寒寒奉搴地弄着塑胶袋的声音。

我在车厢里,没偷看过他拿回来的百货公司塑胶袋里装着甚么。

我想,或许他买了一件新毛褛给我吧?

因为风早是那种很死心眼的人,他一定还在介怀弄丢了我的钮扣吧?

对他的心意,我虽然很高兴也很感谢,但是,我想我是无法穿起他送的毛褛的。

我试过在风早的衣柜里拿他的毛衣试试穿穿看,但根本套不上。

我的形体,应该在我心脏停止跳动那一刻便凝住了。

作为幽灵的我永远会披着这身衣服。

我人生的时间已经静止了。

永远不会变老。

永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风早却还身处在流动的时间中央。

我们的交会,根本无法为他带来幸福。

“好了!张开眼睛看看!”

我睁开眼睛,茫然地望着跪在窗台上,带笑望向我这边的风早。

我抱起蓝眼娃娃走向他。

窗台的无缝玻璃上,贴满了彩色荧光睹喱贴。

我的店里也有卖这种圣诞装饰品。

红宝石色的五瓣小花、黄晶色的小星星、绿宝石色的四叶草、银白钻石色的雪花,蓝宝石色的小鸟……

风早关掉了客厅的大灯。

贴在窗玻璃上,各种不同可爱造型的荧光睹喱贴,像闪闪发光的宝石般,在漆黑中闪动着晶光,就像在朝向我眨眼睛。

我跪到窗台上,不明所以地调过脸望向风早。

“今天,你一定在想,我和文风早还是不行的。我还是无声无息地消失,还他自由吧?”风早静静地望着闪着光芒的小花、星星、四叶草、雪花和小鸟。“你绝对不可以那样想。由看见你的第一刻开始,我的眼光就不想离开你。虽然现在我无法再用眼睛看见你,但是……”风早指指心房的位置。“我看得见你,感觉得到你,你留在我身边,不要走。”风早深呼吸了一下。“我已经不要再想为甚么我们现在才遇上了,我只会想还好,我来得及遇上你……”风早摸了摸窗玻璃上发光的小星星。“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你好好记认着,这是你要回来的地方。我不知你们的世界到底怎么运行,有一天,会不会有甚么我无法抗拒的力量把你带走。那时候,你一定要找方法回来。”风早又口齿不清起来。“无论你在天上……甚么地方也好……不要迷路了,这才是……你的家,看见这些发光……公仔,你就一定不会迷路了,被带到多远也可以认得路回来……一定要回来……不要在我面前消失……”风早的眼眶润湿。“答应我,答应我好吗,你不会丢下我?不会突然不见了!”

我的泪水不断滴在怀里的娃娃上。

那透明又没有重量的泪水,娃娃感觉不到,风早也感觉不到。

然而,那不是悲伤的眼泪,而是幸福的眼泪。

传说女人是水造的吧?

因为太幸福了,所以水不断从我体内满溢出来。

我跪在窗户上,逐一爱惜地抚摸着每一颗风早送给我的“宝石”。

窗外是没有月色的漆黑夜空。

如果真的有天国的话,那么这一刻,天上的神明们,是否在看着被闪耀的“宝石”

围绕着的我和风早?

虽然在天上神明们的眼中,我们一定只是两个渺小得可怜的小人儿。

但是,他们却一定无法对我们视而不见的。

因为,那一瞬,我们身上一定散发着闪闪的光芒。

像宝石般闪耀着的恋爱光芒。

“你没想过吗?爱就像幽灵,看不见,摸不到,也能确信的,才是爱。”风早静静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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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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