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位于枫叶饭店二十六楼会议室里,以大器手法落成的玻璃帷幕环绕,采用最高科技环保材质装潢,冷色调漆底朝周围延伸出宽敞的空间感,兼顾时尚与实用性的动线设计,出自空间设计名师之手,自然不同凡响。

格调讲究的会议室里,意大利名匠手工铸造的精致马鞍桌椅静静伫立,芥茉黄缝线踩过暗褐色高级皮革,迷人的油亮光泽浑然天成,高椅背的主席位子正坐着身穿铁灰色亚曼尼西服、一脸不苟言笑的男人,俊朗的五官深刻分化他精细的脸庞,那比任何女人都还紧致的肌肤与生俱来,活似希腊神话里出走的雕像,那番俊美相貌不仅女人见了立刻倾心,连男人看了也不禁意乱情迷犯下短暂心神迷失的可能性。

「统合以上,要合并西亚饭店必须多出一成预算,不然他们董事会不肯释出股权,这是最后谈定的条件了。」

何经理做完报告,还来不及盖上笔盖,便听见那外表俊文儒雅、声音冷如硬铁的男人已做下决策──

「西亚饭店的合并案暂时取消。」

众人吃惊。

「可是我们前置作业所投入的资金……」

「一开始是以票券方式投资,转卖其它有兴趣合并西亚饭店的公司不是难事。」所有问题丢到他面前都似能自行解决,当众人正以为席隐叶对合并案失去兴趣之际,只见他轻扯唇瓣,冷笑道:「但谁会比我们的条件更能满足西亚饭店那些董事们的胃口呢?」

合并、收购的手法不少,要玩花样,他席隐叶更胜一筹!

枫叶集团是扬名国际的大企业,横跨海内外百余间的金融机构和遍布全球的五星级饭店,总资产高达百亿美元,俨然成为亚洲的经济指标。

一手撑起枫叶王国的商业巨子──席莲灯──已逾古稀之年,他的独生子在三十岁那年与妻子双双于意外中猝死,仅留下年幼的一对兄弟,在悲恸之余,他只好将全部的心力寄诸在两个孙子身上,似乎唯有尽心尽力地栽培两个孙子,才能弥补丧子之痛,让他的人生更无憾。

身为枫叶集团接班人之一的席家二少爷──席隐叶──个性自信果决,向来容光焕发,神采俊逸慑人,经商手腕卓越,目标明确的自信心,造就非凡傲人的成果,无怪乎董事会常言,幸亏枫叶集团的饭店企业有二少爷主持,才能日渐茁壮、生根,并且枝叶繁密,遍及世界。

每次的决策都不例外,最后总是成功落下。

「李经理。」话锋一转,席隐叶将目光带到人事部经理身上,吩咐道:「立刻结算何经理的年资,该给的遣散费,一毛都别少。」

「嗄?」何经理一脸惊骇,紧张地抢白道:「为什么要结算我的年资?不会因为我没谈成西亚饭店的案子就资遣我吧?」

「能力不足,在所难免,何况何经理的能力可是在众人之上……」席隐叶的目光回到惴惴不安的何经理身上,倏地锐利起来,「台面上的案子谈不拢,台面下收回扣的细节却能顾全,为了提高自己得利,甚至联合外界剥削公司资产,这种精明的能力不符本公司需要,还请另谋高就。」

简洁利落的言语像连环巴掌,何经理当场挨得无声无息,众人噤若寒蝉,纵使私交甚笃,也不敢开口帮腔。

会议结束,黎特助递上行程表,逐一报告,最后重点落在明天晚上,「明天晚上八点,任小姐在十二楼设生日晚宴,邀请席总务必参加。」

任以倩是香港人,外表出色,穿着打扮非常有品味,是当今一线女星。她非常懂得因公之便,在台湾宣传活动时,一定顺势入住席隐叶所经营的枫叶饭店,意图明显。

任以倩人气高,非常有宣传效果,席隐叶向来不沾花边新闻,但是他尊重任以倩在演艺圈的知名度,只要不涉及个人隐私,他可以沉默应对外界的消费,只是最近任以倩的动作似乎大了起来,不禁让他厌烦。

「你去挑选礼物,明晚准时送过去。」

「是。」

席隐叶抬头望向玻璃帷幕外的蓝天,晴朗无云,这么好的天气一直窝在工作堆里实在可惜了。

恰巧桌上手机震动,他看来电显示着「雷同浩」三个字,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桌面,交代身旁黎特助,「下午两点的国际商务视讯会议,请刘经理开会。」

「是。」

说完,席隐叶起身,接起无声震动,却彷佛显得十分暴躁的手机,大方迈步走出会议室。

「刚开完会,老地方见……」

※※※

位于东区小巷弄的咖啡馆里,店门口种植一株小叶榄仁树,恰巧遮去午后西照的阳光,那金色光芒从叶缝间筛落,映照在透明玻璃窗上,像几抹轻跳的音符,充满多变的姿态。

席隐叶爱这家咖啡馆的隐密性,他迷上的不是充满整间店里的咖啡香,而是没有人关注打扰的惬意空间。

但是今天气氛不同,他的好友雷同浩虽然意气风发地当上执导的位置,拍出的每部戏年年得奖,可是性情却愈来愈古怪,雷同浩讲求的意境愈来愈高,飘渺虚无,虽然是名气如日中天的新锐导演,但是难搞恶名不胫而走,只有他这个大学同学兼死党可以暂时安慰他了。

「我只是要求换角,怎知那三八给我当场泪洒摄影棚,还在各大媒体记者面前污蔑我求爱不成,公报私仇,我真是……」雷同浩飙骂一串脏话,随后将冰咖啡一饮而尽,简直当酒喝。

席隐叶性情冷静,听闻好友最近绯闻缠身,也忍不住莞尔。朱玲玲可是得过好几届金钟奖影后的女演员,怎能受得了被临时换角的屈辱?她这一招出得又凶又猛,真是够绝了。

「你不该得罪她,再怎么说,她在这一行也算是你的前辈。」

「前辈?那三八今年二十八岁,足足比我小六岁!我当她前辈?呿!」雷同浩一脸不以为然。

「但她是童星出身,十岁开始演戏出道,得奖无数,这累积了将近二十年的知名度,你好歹尊重一下。」

雷同浩招来服务生,又点了一杯冰摩卡,习惯性拿出烟盒,却想起室内不能吸烟又放下,不难看出他整个人被那一线女星大摆一道很挫败,坐立不安。

雷同浩不断抡拳想揍人,尤其在提到「朱玲玲」三个字的同时,额角青筋爆突,好不吓人。

「我也是为她好,这部戏要从女主角高中时期开始拍摄,她都快三十岁了,怎么诠释得好一脸稚嫩的高中女学生?所谓的换角,也只是找一个年轻女演员来演高中时期这一段,她那么计较,跟三八有什么两样?」

席隐叶又笑,「你这么不会说话,肯定是你言语间出了毛病。」

「欸!你这大企业家这样糗我?」雷同浩用手爬过头发,大叹,「我以为当导演,就算熬出头,没想到遇到大明星,还是被矮了一截。看着吧!我偏要拍新人,我的片不需要那些大明星光环来加持!」

这点席隐叶对雷同浩倒是很有信心,雷同浩的才华有目共睹,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多年来一直当雷同浩的赞助商。

「明天我就展开选角,硬要气死那三八……」

雷同浩说话的同时,席隐叶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瞟到雷同浩身后那桌的客人,有对男女似乎为了什么而争执不下,气氛正僵。

那男人体魄不错,但是长相普通,实在配不上他身旁清秀的女子。她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鼻梁小挺,唇色粉嫩,自然得像是没有妆点,那张小脸似乎比他的手掌还小,不用近看都能为她细致白皙的肌肤惊赞。与其说她清秀,不如形容她灵气生动更为贴切。

这美丽出色的女子很轻易地攫住他的目光──

男子轻微的与她拉扯着,神情着急,彷佛害怕失去什么,而那女子的语气虽然激动,但是声音柔细甜美,居然意外地悦耳!

「不管怎么样,我就是要分手!」

「妳不要这样,有什么困难,我们一起面对,我说过我会保护妳,不管是妳还是妳的家人,我都会好好照顾。」男子信誓旦旦承诺着。

「我不想拖累你!」她态度坚决,「我妈真的病得很重,随着病情严重,需要的用药也愈来愈贵,我快不能负荷了。」

「有我在。」

「不。」她一脸感谢他的好意,「这是我自己的责任,不能仰赖你。为了让她安心养病,我必须更努力工作。我打算再找份打工,这样一忙之后,我们可能连约会的时间都没有,像你这么好的人,我不想耽误你。」

「说什么耽误!妳是我女朋友,仰赖我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妳有困难,我怎么可能置身事外?妳不用再另外工作,钱的部分我会负担,这时候妳应该把时间用来陪伴妳妈才对。」

「你……」实在太感动了,男子情真意切的言词,听得女人忍不住捂嘴低啜。

「我身上有钱,妳先拿去急用。」说着,男子立刻翻出皮夹掏出几张千元大钞塞进女子手里。

席隐叶沉默地看着他们,明明雷同浩在他眼前说得口沫横飞,但是他听见的却是那女子所说的一字一句,每句话都清晰入耳。

「只要我能得到认同,一次就让她……欸!发呆呀?」雷同浩骂得正起劲,却发现席隐叶没在听,很不专心喔!

雷同浩皱着鼻子在他面前嗅了嗅。

席隐叶不解地问道:「你做什么?」

「我闻到……不对劲的味道。」雷同浩故弄玄虚地道:「很少见你这样分心,怎么,心里有人呀?」

「你没头没尾在说什么?这样神经兮兮,看来被朱玲玲影响得很深。」席隐叶四两拨千金地说。

「又提那三八!厚!我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就是那三八的名字!她简直是妖女转世,不可理喻……」

席隐叶动点头脑,便成功地转移雷同浩的注意力──雷同浩情绪高张,骂个不停。

雷同浩本来不想这么计较,但是一想起朱玲玲在各大媒体前狠捅他这一刀,他就气得七窍生烟,浑身发抖,理智怎么写都不知道了。

席隐叶端起咖啡轻啜,不着痕迹地将注意力放回那对男女身上,见她握紧手中的钞票,原本激动的情绪更加激动,她一脸感激地拥抱那个男人──

已经名花有主了?

不知为何,这样的想法让他心里漾起一丝可惜的感觉,虽然那感觉很淡,却让他惦记许久……

※※※

小周末夜,夜店里烟雾弥漫,杯影交错,音乐放肆,笑声交织,空气中掺杂兴奋不安的因子,许多情绪在这样的氛围推使下,容易失控,容易倾巢而出,最真实也最虚伪,都有可能在这样的空间里结合。

「哇!小美太强了!随随便便就八千元入袋欸!」一头波浪长鬈发的黄慈雯瞪着手中八张千元大钞,笑得阖不拢嘴。

「我拚了一星期的业绩奖金可能都没这么多呢!」身为化妆品专柜小姐的柯宇柔又笑又叹,「如果妳那骗男人的本事拿来当柜姐,业绩一定一飞冲天吧?厉害,太厉害了!」

姚子美坐在深红色沙发里端详着自己的指甲,听着好友们几近尖叫的笑声,她的心情仍然很空,但是有这两个好姊妹陪伴着,感觉空虚的心灵多少能被填补什么进去。

「今晚尽管喝,玩不够,我们再续摊,统统算我的。」姚子美一双慧黠的眸子锁在含笑的眼眶里,覆额的厚刘海下,有一副姣好的五官,白里透红的肌肤,不需要任何多余的妆品点缀。

「好呀好呀!」黄慈雯第一个举双手赞成,立刻亲吻手中现钞外加欢呼,献上她对金钱的最高敬意。

见状,姚子美笑了。

她和黄慈雯是国小、国中死党,黄慈雯自幼家境贫寒,生性喜好物欲,虽然一副拜金女的模样,但是她知道黄慈雯心地有多善良。当初在她闯祸被逐出家门后,只有黄慈雯陪伴着她,义气相挺收留她,甚至用打工赚来的钱赞助她读完高中,充当她心灵的慰藉。尽管黄慈雯表现出嗜钱的嘴脸,她也觉得可爱,无伤大雅。

「不行。」柯宇柔抢走黄慈雯手中八张现钞,原数塞到姚子美手中。

「拜托!妳又来了。」黄慈雯率先发难出声,白了柯宇柔一眼,径自端起桌上的调酒靠上沙发软背啜饮着,「柯老师!这么快乐的气氛,妳不要出现好吗?快退快退!」

她们三人之中,就数柯宇柔最一板一眼,虽然平时玩在一起、疯在一起,但是遇到某些事情的症结,柯宇柔就会化身为黄慈雯口中的「柯老师」,谆谆教诲她们。

柯宇柔不理会好友的嘲讽,习以为常,径自对姚子美道:「这些钱妳留着,需要的时候可以用。」

「呵……」姚子美耸肩而笑,「我会有什么需要呢?我最需要的,就是妳们两个好姊妹啦!」

说着,姚子美左右开弓,一手揽住一人靠近自己。

「我拿到钱,就是要和妳们分享,妳们不和我分享,我连拿这些钱的动力都没有了。」

「说得好、说得好!」黄慈雯笑咪咪地轻啜香甜的调酒,完全同意姚子美的论调。

柯宇柔眼色温柔地瞧着姚子美,闻见姚子美身上惯用的克兰诗身体乳香味,安心不少。

三年前,她爱上一个长她足足十二岁的有妇之夫,闹得轰轰烈烈,那男人的老婆找上她,动用黑道关系修理她,甚至强拍裸照PO上网络,那男人像个孬种一样回到他老婆身边,并且和她疏离,甚至带着唾弃的眼光注视她。

遭受身体和心灵上双重迫害之后,柯宇柔变得歇斯底里,常常无法入睡,整个人极速消瘦一圈,那时候在这间夜店里喝得烂醉,原本想藉酒壮胆一死了之,却意外认识了姚子美。

当时姚子美穿着一身黑,坐在吧台前,表情冷如冰霜像个追丧人,若不是同样心碎的人,是无法看见彼此需要援救的眼神,和瞬间望进那双眸里同样空洞的灵魂。

姚子美听闻她的遭遇后,建议她既然想死,不如在死之前轰轰烈烈反击一记。于是她们伺机找上那男人落单的妻子,用同样的手法强拍对方裸照,只是迟迟没有公开,姚子美说这是更为可怕的报复,让对方一直活在水深火热、担心受怕照片哪天公诸于世的噩梦中,永世不能醒来。

有把柄在手,对方只能像只阴沟老鼠躲得远远,不敢随意招惹她们,深怕照片被公开,深怕名节不保。

姚子美又说,同样身为人,只要有同样的弱点,就一定能反击并且控制对方,而她姚子美,没有身为人的弱点……

柯宇柔思及过往,不禁扬起唇角笑了。待在姚子美身边就有种安心的感觉,姚子美总能给她安定的力量和满满的勇气,原本以为自己活不下去了,不料姚子美的出现,让她有重新活过来的选择。

「小美。」柯宇柔正色道:「妳不要每天这样不务正业了,我和我们经理交情不错,我介绍妳来站柜好不好?」

黄慈雯听了,立刻哇哇叫,「偏心哪!我也好想去妳们专柜当柜姐,怎么暗示了那么多次,都没听见妳说过要帮我推荐?」

黄慈雯长得漂亮,但是做事没什么耐心,平时当外拍模特儿,偶尔碰上有钱的男人,就当当人家的小情人,只要能吃好的、穿好的、住好的、用好的,她统统照单全收,所以男人在她的认知里,只是提供金钱和享受物欲的工具。

「妳不适合当柜姐,这行工作辛苦,有业绩压力。」柯宇柔忍着笑,将黄慈雯因为撒娇而钻过来的头推开,「妳用心当包太太就好。」

「什么嘛!」暗指她爱被包养。算了,是事实,不计较啰!

「我也怕辛苦,所以再说吧!」姚子美推得快,她可不想被固定的工作绑死,「何况我有工作,不是没有。」

「妳那哪能叫工作?」柯宇柔白眼瞪姚子美。

平时姚子美没有正职工作,可以说是全能的打工族。

她自己架设简单的网络窗口接案子,有时候扮演快递小姐,有时候兼职保母、代班家教,偶尔代排代买明星偶像演唱会、见面会门票,形形色色的打工内容,她几乎都接过,甚至偶尔……欺骗男人,不劳而获从他们身上得到金钱。

自从失去至亲的爷爷,她的生活也失去目标,毫无计划,一团混乱,得过且过──几乎已经变成她的座右铭。

她不在乎道德意识,只要不伤害自己。她想游戏人间,因为在她悲观的记忆中,幸福在一瞬间全部消失了,似乎再也没有值得期待的事……

姚子美笑了笑,不以为然。

同时间、同空间里,在她们座位的另一端,正好席隐叶被雷同浩纠缠不放,硬被拖到夜店喝酒解闷,原本他兴致缺缺,却没想到意外地撞见「她」和朋友也走进这间夜店。

下午才在咖啡馆见过她,对她印象深刻,怎么晚上又在这里不期而遇了?对这种命运似的巧排,席隐叶心里痒痒的,说不出的一种感觉,于是他一边陪着好友喝酒,不时往她的方向凝视。

乐声嘈杂,人声鼎沸,雷同浩喝酒后话特多,音量也大,席隐叶根本听不见她和朋友在说什么,但不时看见她仰头大笑的畅怀模样,他打从心底疑惑──这是一个母亲患有重病的子女该有的欢乐吗?

席隐叶的目光始终锁着她,周围闹杂的音乐远远逃出他的世界之外,雷同浩的嘴像一台老式跳针的唱片机,不断重复朱玲玲有多狠毒、可恶,但他却一点同仇敌忾的兴致也没有,唯一耐人寻味的对象,是一个他完全不熟悉的女子。

她有一头长直黑发,随意在脑后扎成一束马尾,他发现她的脸真的好小,也许只有他的手掌一般大,覆额的刘海几乎掩去她半张脸,却挡不住那灵活灵现的光彩。

突然,他看见几个男人走近她们,原本欢乐的气氛僵住,她率先起身和对方杠上,她瞪突大眼,表情狰狞,其中一个男人伸手向她,被她恶狠狠格开,那伸手的男人似乎面露不悦,动作大了起来。

「听我说……」席隐叶当机立断,阻止雷同浩斟酒的动作,倾身向前夺过他的注意力,交代着,「在你身后,我看见我朋友有麻烦,这里你熟,你先通知围事人员,我要带她离开,她的朋友交给你。」

「嗄?啥?」

在雷同浩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席隐叶已起身大步迈向发生争执的方向,并迅速解开外衣扣子,翻折右手衣袖,他走到对她发难的那男人背后,轻喝一声,在那男人转头之际,猛地挥拳向他。

顿时,惊声四起。

「跟我走。」席隐叶伸手抓住她,没时间让旁人讶异,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拽住她的手往人潮外奔去。

※※※

黑夜中,席隐叶拉着她跑过大街小巷,穿越一条又一条大马路,越过十字路口,越过招牌灿亮的一间间店面,黑夜中的景色在他们的逃难下不断往后退去,光影混成一色,她几乎看不清楚。

姚子美跑得气喘吁吁,虽然没头没脑地被带离事发现场,但是她百分之百肯定现在紧紧抓住她逃跑的男人,她、绝、不、认、识!

「停、停……停下来!」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吼着,终于在一个街口转弯处奋力甩开他的手,两人激烈的步伐渐渐停了下来。

姚子美喘着气,一手扶着石墙,另一手扶在自己的腰际,半拱着身子,猛地喘气,彷佛再不多呼吸一口空气便要窒息。经过激烈的奔跑,她的胸腔像是遭受重重的撞击,痛得难受。

席隐叶倒是稳着不少,虽然也喘息着,但是比她平静太多,自然宣告他体力超卓。

「还好吗?」他问她,瞧她脸色苍白。

姚子美没有搭话,反而挺直腰杆转身往回走,见状,席隐叶下意识伸手拉住她。

「去哪?」

姚子美回头抬眼瞪他,虽然还喘着气,可是说话的语气却非常镇定,「回店里。」

「那帮人应该还在店里。」他暗指她回去是自找麻烦。

「我知道,但是我朋友还在那里。」她再一次用力地甩开他的手,好像非常擅长这个甩开男人的动作,举手投足间相当利落。

姚子美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身后,席隐叶不禁抚额低笑。

这个女人不仅重义气,还真有个性,刚才她瞪他那一眼,竟让他心口有点紧。

姚子美继续迈步走着,手机突然响起,她从口袋摸出手机接听,大步往前迈进的动作逐渐缓了下来,最后她伫立在一盏街灯下讲电话,收线后,她踅回席隐叶面前。

他一脸惬意地瞧她,恍若算准事情发生的节奏和顺序。

姚子美定定地看着眼前穿着剪裁合身皮衣外套、身材挺拔的男人,那颀长的身形绝对有一百八十公分高,一双长腿被鸟纹格设计师款长裤包覆,活像伸展舞台上展示名牌着衣的男模,出色的五官,俊逸潇洒,那刀凿似的眼眸极具魅力,和他在黑夜里互视,彷佛是一桩极具危险的诱惑。

「我朋友……刚才来电话,她们现在很安全,你朋友已经派人护送她们各自回家。」她看着他,表情有点生硬,想了想,才道:「应该要谢谢你……刚刚确实很危险。」

他用一副「妳现在才知道」的表情瞅视着她,竟让她不自觉地耳根子微微发烫,等待平静下来,才发现眼前这个男人简直好看得过分,尤其是他眉宇之间那自信的神态,无法揣拟。

「总之,谢谢你。」她用道谢掩饰自己些微的心慌意乱,明知这些情绪不可能出现在她体内,应该只是受过刺激而一时的兴起。

刚才和好友联系过后,得知这个男人派人保护她们,并且赶走那帮找麻烦的人,混乱的场面在短暂的时间内得到控制,是该感谢这人。

「那些人为什么找妳麻烦?」他可说是生平第一次这么好奇一个人的生活背景,还真想知道她身上有什么精采故事。

果然,她第一句话便没有教他失望,只见她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表情有些难堪,随后抬头对他说道:「他们是地下钱庄的人,我妈嗜赌,欠他们一大笔钱,他们是来要债的。」

当下,席隐叶隐忍住笑意,佯装一脸严峻的表情,好似已经准备好要和她面对面演这场对手戏。

「妳妈欠债?」

「是呀!」她用双手环抱自己的手臂,在黑夜里的孤灯下显得清瘦无助,加上她那无奈的语气,气氛更悲情了。

其实那些人只是喝醉酒想要骚扰她们的客人,她根本一个也不认识,这下硬掰成钱庄的恶人,真亏她有这头脑和想象力。

「为什么找上妳?」如果不是稍早时候亲耳听见她母亲已病重,等待治疗,现在他一定会相信她妈是个嗜赌的烂咖。

「父债子还没听过吗?既然她是我妈,钱庄要债找不到她,自然是找上我。」听听她说得多么顺口,平时有在训练演技就是不一样。

「荒唐。」要演吗?他可要奉陪到底了。于是他反驳道:「这是民主社会,还有司法正义。」

「算了算了。」她挥挥手,不以为然地冷笑道:「我妈爱赌是她咎由自取,欠债还钱也算天经地义,那些人全是黑道背景,我不认为司法可以救我们这对可悲的母女。」

「妳很悲观。」

「环境所逼吧!」她正眼看他,将他的穿著打扮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心里更冷,「看你的穿著,不难想象你的生活环境,你不会了解的。事情说完了,我可以离开了吗?」

席隐叶笑了,那佯装的严峻神情卸下,他投予她一抹温柔的笑容,坦白道:「我可以帮助妳。」

帮助?他们初次相见,他不仅实时替她解围,现在似乎因为她瞎掰出来的可怜际遇,对她产生同情心了,呵……看来她的演技似乎愈来愈好了。

「妳需要多少钱?」他问得直接。

她顿了顿,不语。

这个人也太直接了吧?还是她的演技更上一层楼?不去当电影明星实在可惜了。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而且我也不能接受你的帮助,我们非亲非故,你没有帮助我的道理,我会跟你坦白这些,是看在你刚才帮忙我,算是我的恩人,但并不是企图得到你的帮助,希望你不要误会我的用意。」她搬出自尊心那一套说法,向来只会让对方更肯定她的为人。

果然,席隐叶轻扯唇角笑了,但是那笑意很深远,她并无法一眼解读那笑容里的意思,而且有股不寒而栗的感觉,情况似乎不太妙……

却见他抽出皮夹,拿出私人名片给她,顺便将皮夹里一迭千元大钞一并塞进她手中,「我叫席隐叶,这是我的手机号码,妳回去清算一下究竟需要多少钱后打电话给我,另外,这些钱先帮助妳急用。」

席隐叶完全是在模仿先前她和另一名男子之间的桥段,不知道她是否如他想象的聪明,可以发现。

「你……」她愣愣地看着手中突然多出的钞票和名片,上面只有手机号码和「席隐叶」三个字,没有任何头衔。

「你没理由帮我。」她突然冷着脸,直直瞅视他,想从他脸上看出端倪,但他的眼神太坦白无害,她实在无法瞧出他心底的打算。

「同情心。」他笑道:「这理由不够充分吗?先解决当务之急要紧。记得打电话给我。」

他倒想揣测她的野心有多大,这样的女人究竟藏有什么能耐,竟然可以在两次见面中引发他心底莫名的在意。于是他将联络方式留给她,最后他以欣赏的角度看了她一眼,才转身离去。

姚子美愣在原地,有种相当奇异的感触狠狠袭向她。

这算什么?她遇到凯子中的凯子吗?

不!她不认为他是一般色欲熏心的凯子──这男人惹不得!

她将钱和名片在手中用力握皱,随后慌乱地收进口袋,深呼吸,用力甩甩头,不再想下去。

她不可能和那男人联络,自然也不会再和他碰面,今晚的偶遇,就当意外收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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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耍花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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