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路家宝住在郑君亭家里，照顾她的起居，为她做饭、打扫、整理房间，他们之间似乎是一种处于情侣、主仆、上下级等等之间的复杂关系在最初的时候，两个人相处的不错。路家宝下厨的手艺很让郑君亭满意，她甚至请了姐妹淘来家里吃饭。那一众女白领都对郑君亭的新男友表示满意。
私底下，她们悄悄议论，「挺不错的，身家清白，无不良嗜好，做的菜都好吃，又会做家事，听话懂事有礼貌。」
「没有学历，才念到高中。」
「唉唷，这还讲什么学历。我觉得他不错，人长的又帅，也听话，应该不会去外面花。」
「我觉得有点土，分不清红酒，又不会跳舞。长的是还不错。」
「你还真当他是小白脸？」
「可是君亭的确是有按月给他钱。」
随着时间的推移，同居的路家宝和郑君亭两个人相处的越来越深，慢慢地两人之问有了磨擦。郑君亭身为公司高层，作上司做惯了的人，忘记了也要看看别人的脸色，时不时把办公室的那一套威风带到家里来，开始对路家宝颐指气使。
路家宝开始时仍在餐厅打工，郑君亭讨厌油烟气，让他辞掉了。不想整天无所事事的路家宝，又在附近找了一间书店的工来打，郑君亭知道了很不开心，「赚那三钿不值两钿的，也不知道为什么？」
生活背景的不同，学历上的差异，价值观的不同，使得两个人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大。
郑君亭觉得没有必要去考虑路家宝想些什么，她认为她要考虑对方想法的人，不会是路家宝，她要考虑的是自己上司的和大客户的想法，而且工作压力大，她才没工夫去理会他想些什么。郑君亭越来越高高在上的态度，很是伤害路家宝。
郑君亭会在有空的时候训练路家宝，让他学会分辨酒类，学会穿衣服，学会跳甚至想让他去学法文。这些都让路家宝觉得很累。她想把他变成自己想像当中的样子，可是却忘了问他的意愿，也忘了看他到底是不是合适这个新形象。
路家宝有时会很想去看一场球赛，或是自己出去走走，透口气。但这样的机会不多，郑君亭把他看的挺紧。
每当一个人逛街的时候，路家宝就不由自主地想到洪正明，回忆起他同他一起逛街的情景。和洪正明在一起时，路家宝没有这样累过，那时他自由自在。两个人相互照顾，像兄弟，遇事互相商量，像朋友。洪正明可以信赖与依靠，两个人在一个街区长大，很多话不用说，彼此都知道。
路家宝靠在街灯的柱子上，望着远方，眼神里是一片茫然。
有一天，郑君亭带路家宝出席一个晚会，在那里路家宝再一次看到了洪正明，他有一种好久不见了的感觉。
洪正明是跟着电视台的同事一起来的，他不是来摄影，他是当晚的客人。
路家宝站在远处看着洪正明，身材高大的他穿上西装，身姿挺拔，短短的寸头很清爽。路家宝静静地凝视着洪正明的背影。
洪正明一转脸，也看到了路家宝。路家宝同样穿着西装，流海遮住额头，明亮的大眼睛。穿起西装的他看起来成熟了一些，洪正明不由自主地想，这小家伙还真是帅气。
隔着人群，路家宝定定地望着洪正明，默默念着洪正明的名字，嘴唇轻轻动着，无声地重复，一次又一次，「正明，正明，正明……」
洪正明也凝望着路家宝，不由默默地在心里叫着路家宝的名字，「家宝，家宝，家宝……」
在这衣香鬓影的大厅里，灯光似乎不再闪烁，人影似乎不再晃动，周围的一切仿佛静止，只余下两个人默默地对视。
郑君亭的身影出现了，她挽起路家宝，把他带开。等路家宝再回过头来，洪正明的身影已经消失，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极力寻找，可是却再看不见。
路家宝回到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
洪正明躺在床上，同样也辗转反侧，睡不着。
这个时候，路家宝发现他心里喜欢的是洪正明。他的心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只有一个洪正明。路家宝突然觉得心酸，想哭，他用力闭紧眼睛。
***
路家宝找小何出来一起吃饭。
「最近好吗？」小何问。
「挺好。奇怪，怎么最近一直联络不上小赵？」
「他呀，到澳门去了。」
路家宝奇怪，「怎么突然去那边？」
小何笑了，「他找到了女朋友，那女孩在那边工作，他也跟过去了，打算在那边住下来。」
路家宝点点头。
小何语带羡慕，「小赵那女友不错，我见了，人很大方随和，又乖，两个人别提多要好了，甜甜蜜蜜的，看的我好羡慕啊。」
路家宝笑了，「你也找一个呗。」
「哪那么容易，找个聊的来的人，能说话说到一块的人，多不容易啊。」路家宝点头，「那倒是，真的不容易。」说着他笑起来，「我跟正明就能说到一块。」
小何一撇嘴，「那倒是，你们两个合起伙来欺负我。对了，有一阵子没见正明了。」
「我不久前才见了。」
「他好吗？忙什么呢？最近有没有空一块出来？」
「我们没说话。」宝低下头，他不想让小何看见自己失落的表情。
「怎么不说话呀，好不容易见一面。现在找你出来都难。」小何抱怨着。
路家宝只是微笑着低下头。
路家宝晚上回到家，此时郑君亭正在书桌旁看东西，她见他回来，抬起头，一皱眉，「你去哪儿喝酒鬼混去了？」
「我没有。我只是找以前的同事聊天。」路家宝忙解释。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再和你以前那些个朋友来往。」
「君亭，他们不是坏人，都是普通本分的人。」
「行了行了。」郑君亭不耐烦地打断，合上眼前的资料夹，「我说什么你就是不听。我介绍给你认识我的朋友，你可以和他们多来往。」
「他们说的我都听不懂。」
「听不懂可以学，可以看书，这样你才能提高。」路家宝语气平和，「我不觉得我现在没有什么不好。」郑君亭提高声音，「那是因为你现在是和我在一起，所以你才有这样的感觉。」
「可是我不想和你的朋友们一起。」
「怎么？你知道他们都是什么样的人吗？你又以为你是什么样的人？」路家宝也提高了声音，「他们……他们不过就是道貌岸然的人罢了。」郑君亭脸色严肃地站起来，「你说什么！」
「我没说错。」
郑君亭手一挥，「你出去！」
路家宝看看她，无奈地低下头，然后走出去。
郑君亭上班走了之后，路家宝一个人想了很久，他决定离开。这里的确不是他该留的地方。他和她真的不合适，阴差阳错地相识、同居，趁着彼此都没有伤害的更深，还是分开的好。
整理了简单的行李，路家宝给郑君亭留了字条。她给他的钱，他都没有用过，也给她放好。然后他留下钥匙，提着行李，轻轻关上门。
带着小小的行李箱，路家宝在街上走着，离开了那个地方，自己又能去哪里，城市那么大，哪里可以容身？走着走着，路家宝就走到了宁静路上，这里是他出生、成长的地方，不由自主地就走了回来。
原来的路记餐厅，已经变成了一家美容院。
站在原来住过的社区的大厦下，路家宝抬起头，看着楼上那熟悉的窗户，现在不知是什么人住在里面。在楼下伫立了很久，真到仰视的脖子发酸，路家宝这才低下头，慢慢走开。不知不觉中，走到了街角的路灯下，以前有很多次，路家宝都在这里等过人，转过这个街角，就是洪正明的家。
靠在灯柱上，路家宝望着渐渐转黑的天际。今天，是不是要到酒店去住？路家宝想着。
有个人在路家宝肩头一拍。路家宝自遐想当中清醒过来，定睛一看，眼前站着的正是洪正明。
「你怎么在这儿？拿的什么？」
路家宝低下头，踌躇再三，「我，我和她……分手了。」洪正明轻声地「哦」了一声。
「那，你打算去哪？」洪正明轻声地问。
「不知道……」
路家宝又抬起头，看着洪正明，洪正明也正在看着他，两个人的目光碰在一起。
洪正明眼中满是怜惜，他笑一笑，伸手握住路家宝的手，「来，跟我回家。」路家宝握着洪正明的手，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地方。
放下行李，路家宝四处看看，「和以前一样。」
洪正明给路家宝倒水，「乱多了。」
「我帮你收拾。」
「谢谢你。对了，你还睡那问屋，把东西放进去吧。」路家宝安放着东西，他突然发现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没变，原来自己挂毛巾的架子，放牙刷的地方，还有喝水的杯子，都没变动，一直保持着自己离开时的样子。
路家宝突然觉得鼻子发酸。没想到洪正明看起来是那么粗心的一个人，可是他……
住下来之后，路家宝开始考虑以后要怎么办，当然要再找一份工作，不过在这之前，他要先解决和郑君亭之问的问题。他主动打电话给郑君亭，约她出来见面。
「你怎么走了？连个招呼也不打。」坐在咖啡店里，郑君亭对路家宝说。
「我留了字条给你。」
「你是什么意思？」
路家宝低下头，「我觉得……我们不合适，我们不能再在一起了。我想……你也有同样的想法。」
郑君亭看着眼前的路家宝，「我承认……我有不对的地方。」
「不，你很好。最主要的还是我们并不合适。」郑君亭推开手边的杯子。「钱你怎么不拿？」路家宝摇头，「不，我不要。」
「那是给你的。」
路家宝语气坚决，「不，我不要。」
「以后，你有什么打算？现在住在哪里？」
「我借住在朋友那里。我想再找新的工作。」郑君亭想一想，张张嘴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再过一刻，她这才说道：「我觉得你可以进专门的厨艺学校去学习一下，对你有好处。」
「是。我有这个打算。」
喝掉了杯中的咖啡，路家宝站起来，「我要先走了。」
郑君亭留恋地看看眼前的男人，她要想再找一个像这样的，只怕还要花上不少时间。
「我的电话，你总还是记得的吧。」最后，郑君亭说道。
路家宝点点头，笑一下，站起身离开。
***
路家宝解决了自己的问题，可是洪正明还是苦恼当中。
安婷埋怨他，「胆小鬼。」
洪正明抱住头，「我不想让他误会，我不想他以为我乘人之危。」安婷瞪了洪正明一眼，「笨驴。」
「我需要好好考虑一下，以后要怎么办。周末我想到离岛去。」
安婷说道：「告诉你，你可别再后悔。你明明那么喜欢家宝……再错过一次你可别哭。」
周末，洪正明去了离岛。
小何和朋友出海钓到不少鱼，路过洪正明家，他顺手给送过来一些。
门一开，小何看见开门的是路家宝，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儿？正明呢？」
「正明到离岛去了。」
「你……」
「我和郑君亭分手了。现在，我又借住在正明这里。」
「分手了？」小何瞪大眼睛，「前一阵不是还在一起？就分手了？
「嗯。」路家宝点点头。
「为什么？跟着她有什么不好？」
「我们根本就不合适。」路家宝想一想，「我不是为了钱才跟她在一起。我的确是希望跟她在一起能改变我生活的环境，但是我发现那样的生活不适合我。而且我们之间没有那种恋人般的感觉，硬是要在一起，对她也不公平。」
小何摸着头顶，说不出话。
「没关系，我会照顾好我自己。」路家宝反而来安慰小何。
洪正明在离岛住了两天。每当他烦燥的时候、有心事的时候、痛苦的时候、情绪低落的时候，就会坐船到离岛，在岛上的环岛路上散步。
离岛是香岛市附近的一个小岛，有大型渔市，并且开了不少海鲜酒家，由香岛市坐船过去只要十几分钟，附近的人们和游客们都喜欢去那里吃海鲜。本市政府为了增加旅游项目，在那里做了不少绿化，种了很多花卉。环岛路是离岛的绕岛公路，近七公里长，洪正明有心事的时候喜欢去那里，走在路上，心中的郁闷有多少，脚下的路就有多长。
这一次，洪正明很认真地考虑，他一次又一次地问自己，到底是同情路家宝，还是喜欢他。
答案是——喜欢家宝。
洪正明和路家宝在一起不过一年左右，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时间也并不能说长，但是他就是喜欢他。路家宝的温和、体贴、热心、善良，这些都吸引他，他又是那样让他忍不住要怜惜。不，不是同情，是真心地喜欢他。
洪正明是很认真的想要去面对这段感情，希望可以长久的相处，有稳定的关系。
想了又想，走了又走，洪正明决定回去之后向路家宝表白。他希望可以将他留在身边。
他不想再一次失去他。
周末过完，洪正明回到家，他又胆怯起来，看着路家宝漂亮的小面孔，摸摸他柔软的头发，他突然又说不出口了。
真是近情而情怯。真的是因为太重视这段感情，太想把握住它，所以更加害怕被拒绝，更加害怕受伤害。就在洪正明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表白的时候，传来了一个消息：李佳宜怀孕了。
洪正明莫名其妙之余并没有生气，只是惊讶，原来她已经同别人这样亲密。
路家宝被这个消息彻底震惊。他觉得非常的恐慌，难道洪正明要结婚？他从没想过有一天洪正明会结婚，那他要怎么办呢？感觉到要失去洪正明了，路家宝非常害怕，非常伤心。
洪正明下班回到家，安静地吃饭。坐在一旁的路家宝，眨着大眼睛看着洪正明，等着他说点什么，可是他什么也没说。
路家宝望着洪正明进房间的背影，那样结实的肩膀和手臂，是否再也不会拥抱自己，他悄悄哭了。
午夜，睡不着的路家宝悄悄走进洪正明的房间，坐在他的床边。望着睡着的洪正明，路家宝喃喃地说：「你不要喜欢佳宜，我不要你喜欢佳宜，她不合适你。你喜欢我好吗？我好怕，我怕你会离开我，我不要你离开我。」路家宝语无伦次地叙述着，十分委屈。
「我怕，你别离开我……」路家宝低下头，额头抵在洪正明的肩上，握住洪正明的手，「我怕，我怕……」
路家宝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他抬起脸，吻在洪正明的唇上。软软的嘴唇贴在一起，有一丝丝咸咸的东西，从路家宝的脸上滑进嘴角，也渗进洪正明的唇间。像小动物一样呜咽着，路家宝不知不觉睡着了，头靠在洪正明胸前。此时，洪正明却慢慢地睁开眼睛，他没有睡，路家宝说的话他都听到了。
洪正明觉得心里有涌起一丝丝的甜味，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感觉，他抬手抚摸着路家宝的头发，丝一样的黑发，缠绕着洪正明的手指，仿佛也缠绕住了洪正明的心。
洪正明一直怕，怕路家宝不能接受这份感情，怕自己的表白会把他逼走，让他无路可退无家可归，可是现在，他听到了路家宝的心声，洪正明觉得很宽慰，一颗心都舒展开了。心中的答案已经很明了了。过去相处的点点滴滴，丝丝情义，洪正明觉得自己已经不能离开路家宝了，把一切都说明白吧。
第二天的晚上，洪正明很认真地和路家宝面对面坐在桌旁。望着洪正明认真的表情，路家宝一阵阵惊慌。
咳了几声，洪正明开口道：「宝宝，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嗯。」
洪正明把手放在路家宝的手背上，看着他的大眼睛，「宝宝，我们……我们交往好不好？」
路家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我是说……我是说，宝宝，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好不好？」路家宝眨着眼睛，「我们？」
「对。我考虑了很久，我不够坦白，其实我早就想对你说了，但是我一直……我没有勇气，我怕你拒绝我，也怕你接受不了，更怕因为我的表白，让你觉得我是在乘人之危，我……」洪正明抓头发，「我是想了很久的，我很认真的有想过，我喜欢你，我直的喜欢你，想和你一起生活，想照顾你，也想被你照顾。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你……喜欢我？」
「是。」
「那佳宜呢？」
「我们很久都没在一起了，只是偶尔通通电话。」洪正明忙解释道。
「但是佳宜怀孕了。」
洪正明睁大眼睛，「你不会以为那是我的吧，不是！我们一直只是打打电话，我们很久没见过面了。」
路家宝的心终于回到原位。
「好不好？嗯？」洪正明小心地观察着路家宝的神色。
路家宝露出羞涩的表情，点点头，「好。」
洪正明吁出一口气，伸手抱住路家宝，「你同意了？」
「是。」
「太好了。」
头靠在洪正明的肩上，路家宝抱住洪正明宽厚结实的肩膀。此时，他已不想再和他分开。
「佳宜那边，我会去见她，把话说开。」
「好。」
洪正明专程约了李佳宜见面。
「你都知道了吧。」李佳宜转着咖啡杯，没有抬眼看洪正明。
「恩。」
李佳宜沉默了。
洪正明微笑，「我祝福你，我祝福你们。」
李佳宜有点诧异地抬头看着洪正明，怎么？他不发脾气吗？不吵闹吗？不想抢回她或是做点别的什么？他如此理智？
「你一定很爱他，佳宜，恭喜你。」洪正明诚心诚意地说，他现在拥有了稳定的感情，也希望前女友能够幸福。
「你就是要说这些？」李佳宜问。
「是。恭喜你，祝福你们。」
洪正明很平静地和李佳宜分了手。
回到家，路家宝已经在等洪正明了。
「她说什么？」
「也没说什么，不过，我想她一定是很爱对方才会这样，不知什么时候他们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