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大乔帝国边境之城,析津。

圆月高挂。这是今年的第一个月圆,十五元宵夜。即便是刚刚经历战火的析津城,还是大肆庆祝着,立於城门上的颀长男子,正俯视着这一片昇平之象。

去年腊月,乔朝才刚结束与东北方外族乌兰国的战争。

战争方结束,城里的物资不甚充足,街道上一盏盏高挂的是褪色的红色旧灯笼,但沾染了百姓的欢愉之气,也能艳过孩子们拿在手里的糖葫芦。

百姓们其实不一定要过多富足的生活,他们渴望的,就只是能在自己的土地上平安终老。

看着这样的气氛,赵尔槐满足地笑了。

这一切都值得了。不管是他离乡背井十年的苦,还是半年前离开心爱的人的思念,在看到百姓们因他敉平战事,终可放肆地庆贺元宵,那一切的牺牲……便值得了。

「将军掌管茂州地方军十年有成,成功制衡胧观国,此战又击退了乌兰国,百姓们如今都称将军为战神,将军很是高兴吧!」吴副将看着赵尔槐俯望城里的庆典良久,却不知他的心思。

「不管是胧观国或乌兰国,我都只是为国尽忠而已。」

吴副将,甚或是这乔朝的百姓眼中,眼前人都是个传奇。

他是当朝天子的堂弟贤亲王,本只是一个与其他皇族无异,整日弹琴作画的王爷,但十年前被派驻到茂州城兼任地方军指挥,乔朝百姓才知道这个王爷竟与一般的皇族是那般不同。

他不仅将一支懒散成性的地方军整顿成一支骁勇的骑兵,更多次阻绝了胧观国的野心。「或许与乌兰国相比,胧观国不成气候,但却是我大乔唯一一个每年进贡以求两国和平的邻国,将军的成就非等闲。」

「是吗?那麽或许我该上书皇兄,让我长驻此处。」满城的欢乐映入眼帘,让赵尔槐有了这个想法;茂州的边防底定,地方军指挥之职已可移交。

但他知道这只是短暂的和平,乌兰国边境还需要他,就让他继续留在析津城,守护它的和平;只要他如同在茂州时一般,整军之余作画弹琴,当他的风月王爷,别再对国策之事多言,应可消弭皇兄的猜忌;而且他相信,析津城百废待举,他一定有更多的事可以忙。

吴副将知道将军不是在徵询他的意见,只是对这满城的欢乐有感而发,但终究是不能成的。「皇上已下令此地由地方军驻守,将军需在十日内领中央军回朝覆命,继而回到茂州城。」

是,这就是现实……尽管他再有雄心壮志,终究无法改变几百年来的国策。

大乔帝国立国三百余年,有监於前朝因藩镇割据而灭亡,因而采用崇文抑武的国策;几百年下来,竟让大乔国力渐渐衰落,周边外族嚣起。

十年前,是大乔立国以来最艰钜的时候;东北边境有乌兰国侵扰,西有大夏国虎视眈眈;而除了这两国兵强马壮外,周边还有几个小国蠢蠢欲动,然乔朝当时竟还任用文官掌管各地的地方军。

为此,他上书请皇兄重用武官,将各地方军交由武官指挥,分派部分中央军戍守边疆,提拔有能为的武官为将军讨伐乌兰国,以绝後患;他更请缨上阵,即便为副将也成,只求让他能为国尽忠,别再当那镇日吟诗作对、风花雪月的安乐王爷。

没想到此举竟引得皇兄大怒,将他近乎流放地送去与胧观国相邻的边境之城茂州,说是如他所愿,让他驻守以牵制胧观国,完成他尽忠报国的愿望。

若不是他在茂州闯出了名堂,若不是乌兰国已兵临城下,皇兄万不可能让他领兵出征乌兰国。

「将军,城下有人求见。」

守城的兵士来报。赵尔槐视线移往城下,意外於那一身太监服饰的人。是童贺。这皇帝身边的亲信太监,怎会来至这边境之城?

「驿馆里有贵客吗?」

「今天有一车队进了驿馆,至於是哪位高官,地方官不肯透露。」吴副将本推测应是京里派来兼任此地地方军指挥的文官;於礼,是对方要来拜见将军,所以他并没多问。

「能让此人离开京城,又何只是高官而已。」

吴副将也望了城下的人一眼,心想,不就是一个来宣读圣旨的太监而已吗?

历经连年争战,驿馆不免破落,但赵尔槐看着这被打理得十分豪奢的驿馆,不认同地皱起眉。他那皇兄到底是为了什麽竟劳民伤财地来至此处,连等他班师回朝都等不及?

在童贺的带领下,他穿过重重看守的禁军入了驿馆,就看见皇兄独坐在厅中等他。

大乔朝皇帝赵祥,此刻正端着一张笑脸,备了一桌筵席等着方奏凯歌的堂弟赵尔槐。

一身戎装的赵尔槐正要大礼见驾,被赵祥一把扶住拉起身。「吾弟,你一身戎装行礼不便,莫拘礼了。来人,为贤亲王卸下戎装,服侍贤亲王入席。」

赵尔槐知道此筵非好筵,也知道皇兄始终猜忌着他,但应不致在他刚打了场胜仗的此时来鸩杀他吧!因而他很放心地入席。

「皇兄离京百里,必有要事吧?」

「与大夏国的盟约期限已至,须再签新约,大夏增加了要求。」

「大夏又有什麽得寸进尺的要求了?」每年十万金、十万银还不够?大夏还想要求什麽?

「大夏希望和亲。」

「不管大夏要我大乔的哪位公主,皇兄都不可应允,我大乔无需忌惮大夏国,让我出征讨伐大夏吧。」

「吾弟,大夏国要的不是公主,是亲王。」

「亲王?哪位亲王……」赵尔槐语未竟,便明白自己便是皇兄言中之人,他蹙起眉头,缓缓望向皇帝。

四周的气氛沉默了下来,不只是服侍的人不敢出声,连一旁的侍卫也大气不敢喘一下。

赵尔槐却自嘲地大笑出声,打破了这沉默的氛围:「皇兄,您来此是为说服,不是令臣再征大夏吧?」

「吾弟……朕自知对不起你……」

「皇兄!您真打算让臣去大夏国和亲?您将臣放逐一般地派至茂州十年,臣不怨,但臣刚刚为皇兄打赢了乔乌之战,臣不求名、不为利,甚至才想上书请求驻守析津牵制乌兰国,而您、皇兄您……臣万万难以相信皇兄给予臣的,竟是这般的奖赏?」

「尔槐……这乔乌之战打了三年,若不是半年前你自请领兵,或许至今百姓仍处战火之中。光一个乌兰国,我们就打了三年,如果是大夏国呢?名义上是我们赐大夏国岁币,但你我皆知那是我们维持和平协议的代价;吾弟,民间称你为战神,遇上亦称战神後裔的大夏国,你有几分胜算?」

大夏国,是神话中战神後裔「阎族」所建立的一支强大民族。大夏国为女系制度,所以男女皆可从军,自立国以来出名的女将军亦有不少,但女王李顼贞却是近百年来最神武的国王,这点由乔朝最忌惮大夏国此外患即可看出。

因此,即便赵尔槐再有自信,亦知在连年争战下,此时的大乔短期内已无法战胜大夏,硬要对上大夏,必是一场惨烈的战争。

赵尔槐搁在膝上的双拳紧握着,除了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亦恨提出如此辱没他的大夏国。

「尔槐,自古以来和亲即是一种手段,如今我大乔疲弱至此,实无法拒绝大夏国的提议。」

「臣乃大乔帝国的贤亲王,和亲?大夏女王的要求,不只是辱没了臣,更是辱没了皇兄您啊!」

大夏国为女系制度,男女结亲子嗣从母姓,自立国以来皆为女主治国,如今既要求和亲,指定亲王和亲本属一般,但对男尊女卑的汉族来说,这对男子无疑是个污辱。「一场与乌兰国的战争,朕已累了。今日你同意,朕感谢你;若你不同意,朕也只能以天子之尊,命令你前往大夏国。」

「皇兄,就算臣今日应允了和亲,真能保乔夏两国多久的和平?五年?十年?」

「更甚者,你与大夏公主的子嗣若能亲我大乔,或许,可再保数十年的乔夏和平。」

「大夏女王为何要臣?」

「阎族原为游牧民族,所以立国後以骑兵见长;阎族名为战神後裔,与我大乔不同,大夏国崇武抑文,只服膺强者。因此,生了一名羸弱女儿後便未再生育的女王李顼贞,只盼着能为女儿找到一名强者为驸马。大夏女主治国,过去并不是没有出过羸弱的女主,因此订下了『大夏王储,唯强者可得』的规定,此次和亲,才会指定了你。」

「皇兄,臣有心仪的女子,臣不能辜负。」

「所以为了自己,你要牺牲我大乔的万千子民,再度深陷水火之中?」

他身为非嫡系的皇族,从来未在政治核心里占有一席之地;他虽爱着自己的国家,却没有那般的情操牺牲至此。「皇兄,此去大夏国,臣是入赘大夏王室,将不再为我赵家诞下子嗣,皇兄要臣做的,是断我赵家血脉的事啊!」

「尔槐,朕会由其他兄弟的孩子中,挑一名好的世子过继予你。为了我大乔,你不该再推拒了。」

赵尔槐无礼地在皇帝面前讪笑出声。「去了大夏国,大乔……就不再是我的国家了,何来资格要我为大乔牺牲?」

此言也让皇帝起了怒意,他拍桌而起,拂袖转身。「你非去不可!茂州地方军指挥我已重新任派,茂州的贤亲王府我也撤了,自然,你藏在里头的佳人,我也知道了。」

「皇兄!您对惜秋做了什麽?」

「没做什麽,只是将整个贤亲王府给搬回京而已,如今她人在京城里,尽责地为你打理着王府。朕行百里路前来,就是为了亲自带你回京,送上前往大夏国的车队。那宋氏佳人,便是朕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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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出阳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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