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第二天车队仍然照着原定的行程走,只不过队里少了嫩草随行。这些都是南宫乘风的心腹仆人,昨儿都知道了嫩草是马妖的事情,知道今天主子心情不爽,便一个个噤若寒蝉,暗道主人打了一辈子雁却让雁叨了眼睛,愣是让一个马妖给混进府里几天而没发觉,这传出去多丢他这个火眼金睛的脸啊,大家还是都省省,这几天不要说笑好了。

原来南宫乘风虽是贵族子弟,但对于相马却着实的有一套,被世人誉为当代的伯乐,但他自己还不满足,曾在醉酒后半开玩笑道:「伯乐哪及得上本王看马的眼光,我这是火眼金睛才对。」从此后火眼金睛的称号就叫开了,他也十分厚脸皮的自我认可下来。若真的被人传出他被一个马妖给耍了,只怕不知多少人要暗中笑掉大牙了。

这一日到了平城,南宫乘风这几日来都是闷闷的,心想:真是太倒楣了,这心情怎么老调整不过来呢?不过是一个马妖而已,总不可能是对他动了真情吧。不行不行,再这样下去,连月牙儿那厮都要公开看我的笑话了。

因在房里踱着步子想来想去,忽然灵机一动,暗道:是了,我这几日心里眼里只有一个嫩草,却不知世上美人何止千万,这平城向来是锦绣繁华花红柳绿之地,几家妓院天下闻名,据说可以与江南秦淮的妓业相媲美,如今到了这里,何不去探访几个美人,好好快活快活呢。

所谓心动不如马上行动,南宫乘风又向来都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当下便立刻带了几十张面额大的银票,又吩咐月牙儿揣了些现银和金叶子,大摇大摆地出了客栈。他因为生活奢侈爱摆排场,所以出门总是带许多金银票子,反正他的武功很高,沿途又随时可以调动官府兵丁,所以也不惧那些宵小打劫之辈。

众仆人见主人意气风发地出门,脸上一扫前几日的颓色,便不由得都放下心来,再不似前几日拘谨,嘻嘻哈哈的呼朋引伴,也自去快活了。

只有月牙儿,因为嫩草也不在了,所以他再度荣升为贴身小厮,随着南宫乘风来到妓院之中,暗叹自己命苦之余,也存了别样心思,只等南宫乘风找到了满意的男女春风一度之刻,他自己也去寻番快活。

两人到了平城最负盛名的销魂院,这销魂院乃是天下闻名的一个所在,销魂院的老鸨曾经夸口说:院里的姑娘小倌,俱是绝色,无论什么样挑剔的客人来此,皆可销魂,就算那出了名的冷酷男子——杀手谷主向天涯到了此地,也保管他骨软筋酥,从此后醉卧美人膝笑谈天下事。当然,向天涯不会因为这句话而真就跑到销魂院来和老鸨赌这一口气,也因此这个海口到底是吹牛还是事实,就谁也不知道了。

不过月牙儿此刻却认定这老鸨肯定是在吹牛,倒不是因为他不满意这销魂院里的姑娘,事实上,从他一进来那刻起,眼睛便是直的,东看一个姑娘,极美,西看一个姑娘,极美,北看一个姑娘,还是极美,南看一个姑娘……哦,那里没有姑娘,只有两扇大门。

反正,言而总之总而言之吧,这销魂院里的男女,触目没有一个不是极美的,就连那穿梭往来端茶倒水的丫头们,都是上乘的美色,更不用提那些端着架子只在房里等候王公贵族子弟的花魁们了,因此月牙儿一开始,是绝对没有认为老鸨吹牛的。

但是等到看见了南宫乘风的脸色和眼神,他便知道自己言之过早了,那哪是看姑娘的眼神啊,看马的眼神都要比这个热烈多了。

月牙儿十分的纳闷,心说爷怎么转了性子,被柳下惠附体了不成,不然早就先在这脂粉从中滚上一圈,再哈哈笑着上楼,却点捡那些花魁了不是吗?

南宫乘风从一进妓院大门,便被这浓郁的香粉气味给熏了个半死,气得他心里将没有品味的老鸨给骂了个狗血喷头。

苍天可鉴,事实上这销魂院里的脂粉味并不浓厚,老鸨舍得下本钱,姑娘丫鬟们擦得胭脂都是高档货,以至于整个接客大厅里都流动着恰到好处的熏人欲醉的香气。

坏就坏在南宫乘风非拿这股脂粉气和嫩草身上的气味相比较。想嫩草一介马妖,不如狐精多味也不如蛇精妖媚,他身上除了点青草香气之外就没了别的,南宫乘风非拿他当作标准,这院里的香气还能入得了他的眼吗?

老鸨的眼睛都是毒的,一见南宫乘风贵气逼人,立刻花蝴蝶般脚不沾地的迎了上来,开口一句「公子……」还未等拖完长韵,南宫乘风就皱了眉头,直接砸了张一千两的银票过去,皱眉道:「收声,我要天字号房,把你这里最红的花魁美人都给我叫去。」

「哎呀公子,我们这里又不是客栈,哪有天字号房,哎呀公子……」不等老鸨说完,南宫乘风已经自顾自的上了楼。

老鸨见这公子够傲,更加不敢怠慢,忙叫了一个名为秋香的丫头,引他们去了芙蓉小筑,然后亲自去督促那些正在房中梳妆的花魁,嘱咐她们一定要好好的栓住这头肥羊的心。那一千两银票一拿出来,无论多清高的花魁,也都有些变了脸色,当即化妆的动作都快了许多。

月牙儿站在南宫乘风身后,眼巴巴地看着他,心想:爷啊,你快点儿选,等你选完了,我也该去快活了。

正想着,忽听门外一个动听的声音道:「是哪位客人出手如此大方,且听闻容貌无双贵气逼人,让兰轩也来见识一番。」随着话音,一个曼妙的美人施施然走了进来。

这美人是如何美也不必提了,只看月牙儿嘴边的口水就可以知道一二。

南宫乘风却不为所动,仍是低头饮茶,只懒懒抬起看了一眼。只一眼,他就又厌烦地低下头去,冷冷道:「换一个。」

妈的,初看之下倒也能入眼,偏偏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像嫩草的,这样的人也有胆子做花魁?他在心里腹诽,茶杯里映出嫩草的盈盈笑脸,正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他,看的他心神不由得便是一荡。

正觉入神时,忽觉月牙儿捅了捅自己,在耳边低声道:「爷,第二个来了。」

他抬起眼细细看了两遍:奶奶的,一双眼睛倒勉强有点嫩草的形状,可那眼神怎么看起来这么可怕,哪里有嫩草的清澈无邪,所谓美人,当冰清玉洁,可这个一看就感觉一身铜臭,也敢叫美人?他冷冷的又吐出一句话:「不好,换一个。」

于是花魁们换了一个又一个,只把月牙儿给急的。

这爷今日的眼光怎么这般挑剔,若在平日,看见第一个时就该去滚床单了,害得他也只能干耗在这里,呜呜呜,看着满眼的美人却吃不到,这是多么折磨人的事情啊。

月牙儿急,老鸨比他还急,眼瞅着这几个最得意的花魁都被赶了出来,老鸨的脸色是越来越铁青,销魂院从成立以来,还没遇到过这种事情呢。这客人莫非是来砸场子的?也不对,以前倒也有来砸场子的客人,最后还不是让场子把他们给砸了吗?偏偏这小爷怎么看起来却是不为所动,真真是急死人了。

「公子,这可是本院的最后一位花魁了,你若再不满意,本院也实在无能,供不起你这尊大菩萨,就只能让你另寻他处快活了。」老鸨狠狠心,打出自己最得意的一张牌,她对这张牌很有信心,这千与可是在江南天下名妓大赛上艳冠群芳一举夺魁的,即便是当今皇上亲临,也未必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只不过,老鸨彻底的失望了,南宫乘风仔仔细细审视了千与三遍,最后恼怒地一掷茶杯,恨恨道:「半点姿色也无,也敢称花魁,出去,都出去,本公子今晚不要人伺候了,你们都出去。」

千与是向来心高气傲的,肯移步过来已是屈尊,。此时哪堪受这等侮辱,因此高昂着头,看向月牙儿冷冷道:「贵仆可不应该领着你们主人到这里来,依小女子看,他最适合去的地方是深山老林,那里或会有成了精的狐狸,乃是天下至美至媚之物,也许只有狐狸精才能令他满意吧。」说完,袅袅娜娜地去了,行动间仍是风度高雅姿态动人。

月牙儿皱起眉头思索了半晌,方喃喃自语道:「嗯?妖精吗?妖精我倒是见过的,虽然没见过狐狸精,但马妖也是妖精吧,嫩草可不像她说的那般,美是美极了,只不过他憨厚老实,哪里有一点媚惑的样子啊,不对不对,这话实在不对。」

他只是自言自语,却不妨「咚」的一声响起,不由得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原来是南宫乘风手中的酒杯落在地上。

只见他盯着那只酒杯,然后又伸出手,极缓慢地捡起来,慢慢擦拭着,嘴里喃喃自语,只是听不清楚,再仔细听去,原来翻来覆去却都是「嫩草」二字。

月牙儿唬得忙跳开了一步,拿眼瞪着自家主子,低声道:「不,不是吧爷?你……你还惦记着嫩草?他……他可是妖精。」说到这里,思及嫩草随和勤劳的性格,眼圈儿不由得又有些发红,叹气道:「唉,真可惜他是妖精,自古人妖不两立,不然的话,说起来他是个好人的。」

「他何止是个好人,他还是一只好妖精。」南宫乘风喃喃地道:「如果他想害我,早就害了,早在他骑在我身上的时候就害了,没错,嫩草是没有害我之心的,是我以小人之心度他之腹,现在他一定很伤心,他一定怨恨死我了,唉……」

「咳咳……」月牙儿险些让自己的口水呛死,刚惊叫了一个「爷」字,蓦然想起眼前的爷可是个再骄傲不过的主儿,如果让他知道无意中将最丢脸的事情泄露给自己知道,说不准会把自己给杀了灭口。月牙儿想到这里,决定三缄其口,保命为要。

「月牙儿,你出去吧,让我自己在这里静一会儿。」

南宫乘风失神地摸着那个酒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还记得这茅台就是自己和嫩草一起喝的那一种,当时嫩草说辣,但不一会儿就喜欢上了,自己也本想等对方醉酒后好施展诡计,谁知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被小马妖骑在身上好一顿折磨。想到这里,唇边不由露出微笑。

再说月牙儿,这家伙一离了他的主子,便立刻把刚才由嫩草勾起的那一点点忧伤情绪给抛了个无影无踪,撒着欢儿的向着楼下跑过去,他要去找老鸨,即便不能像爷那样散尽千金来找一个花魁温存一夜,但也肯定能找一个姿色上乘的女子。

月牙儿的年纪其实不大,不过在男女情事方面的经验,却也不是空白,南宫乘风喜好风月,他也经常陪着主子涉足这些地方,只要口袋里有了闲钱,爷去那些精致绣房里风流快活的时候,他也必定会溜到那些小丫头的房里,偷偷塞上二十几个铜钱,换来春风一度,久而久之,这事儿已干得熟了。他长的俊俏,那些春心萌动的小姑娘哪个不喜欢,何况还能赚到体己钱。

正往下跑着,忽然一阵熟悉的清香从经过的房间里随风传送过来,他在门前停了脚步,悄悄向里面一张望,只见屋子十分的精致,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端坐桌前,正在抚琴,那高雅姿态和无双容貌,让月牙儿一下子就呆在了那里。

眼珠儿转了转,月牙儿忽然想到爷进来这里的时候是砸下了一千两银子的,这花魁就算要价再高,一百两银子也足够了,于是计上心来,忙跑到老鸨处,自信满满道:「妈妈,我们爷说了,他今夜没有心情,但那一千两银子只用来租一夜的房子和买一桌酒菜,也太不合算,所以他让我去挑一个自己喜欢的姑娘……」不等说完,他就看到老鸨笑得一朵花似的脸。

原来老鸨正担心南宫乘风没有选到满意的姑娘,到时候会把那一千两银子收回去,却不妨月牙儿竟然会这样说,如此一来,只要给他个姑娘,那银子便保住了,于是连忙向月牙儿推荐那些红牌花魁,却见月牙儿摆了摆手,少年老成道:「不要,那些人我都不要,我就要最后一个进来的千与姑娘,一千两银子,我想足够了吧?」

他说完,见老鸨愣在当场,以为她被吓住了,于是嘿嘿一笑,飞跑着上楼。

直到人影儿都不见了,那老鸨才想起来什么似的连忙道:「哎哟,你可不能进去啊,刚刚千与姑娘已经接了个贵客,那可是王爷啊,哎哟我的妈耶……」一边说一边扭着肥胖的身子追了过去。

月牙儿兴奋的跑上楼去,一把推开千与房间的大门,进去大声嚷道:「千与姑娘,我们爷虽然没看上你,但是我可是对姑娘一见钟情,适才我们爷说了要成全我与姑娘,那一千两银子就做为度夜之资……」他不等说完,就愣在了那里,原来在千与的对面,还坐着一个贵气逼人的少年公子,此时正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自己。

妈呀,今天一定是我的黑煞日。

月牙儿打了个哆嗦,常年跟在南宫乘风的身边,他早就养成了一双毒眼。只看这少年公子的气度,便知他定非寻常人物,及至再看到对方腰上以五色丝绦条系着的翡翠玉佩,不由得更是头大如斗。因为这玉佩,自家主子身上也带着一块,那是本国王爷的特殊标志,所有的王爷身上,都会有这么块玉佩,不过有的人戴得隐蔽,有的人戴得张扬罢了。

「对……对不起,打……打扰姑娘了……姑娘和……和小王爷请继续……」月牙儿面色苍白,如蚊子般地说了这一句话,便要抱头而逃,然而已经晚了,只见那少年公子的身形一晃,已经站在他面前,笑吟吟问道:「咦,你知道我是小王爷?你是怎么知道的?」

月牙儿吓得舌头都打结了,因为他刚刚忽然想起了这位小王爷的身份。

在皇族中,有一个外号「杀手」的小王爷,据闻他性格残忍,武功高强,一旦有人得罪他,就会被他杀掉,当然,是暗中杀的,且手法高明,不会留下一丝线索。皇上曾想治他的罪,却苦无证据,最后为了让因为得罪他而被杀的人减少一些,皇上只好特别勒令他把玉佩佩在腰间,这样天下人都知道了他的身份,也就没有人敢得罪他了。

听说,目前为止唯一一个得罪了这臭名昭著小王爷而逃过了被杀命运的人,就是京城相府里的公子康远,似乎有一个连杀手小王爷也不愿意得罪的皇族大人物出面保他,这才保下了他一命。

月牙儿想到这里,腿就发软,康远是相府的公子,无论是皇上还是哪个王爷,自然肯保他,自己可只是一个奴才,而自家那位主子似乎还陷在伤心之中,月牙儿不认为他会为了自己这个奴才说情,但他目前唯一可以拿来做救命稻草的,除了和主子的那点主仆感情外,也的确没有别的东西了。

杀手小王爷见到月牙儿的脸色,不由得一笑道:「本王明白了,你已经知道了本王的身份是吗?也对,将这玉佩用红黑金银青五色丝线佩在腰间的,除了我再没有别人……」他忽然上前一步,捏住月牙儿的下颌:「小美人儿,说吧,你是想被本王杀死呢?还是想陪本王在床上一夜风流来抵罪。」

「噗」的一声,月牙儿听见了自己内心吐血的声音,这……这杀手王爷竟然会开门见山的提出这样两个要命条件,他甚至连一点隐晦都没有,他忽然惨叫起来:「啊啊啊,爷,救命啊,救救月牙儿啊……」

惨叫声正在继续过程中,老鸨便赶了过来,而那杀手小王爷却似乎觉得月牙儿十分有趣,只是含笑看着他,也没有伸手阻止。

老鸨看了看,心里稍微的松了口气,刚行了个万福,想让杀手王爷放过月牙儿,毕竟这个仆人的主子似乎也不是好惹的人物,结果就听见杀手王爷那冷冷的声调:「你不必说话,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把他留下,千与你可以带走,我不感兴趣。」

这对花魁千与本来是极大的侮辱,然而千与却像是如逢大赦一般,欢天喜地的来到了老鸨身边,盈盈一福道:「既如此,就请王爷慢用,千与告辞了。」话音刚落,身后忽然响起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哦,是谁这么有眼光,竟然看上了本王的仆人。千与姑娘,你又是月牙儿的什么人?有什么资格让别人享用他?」随着话音,南宫乘风一步跨进屋中。

风云色变,南宫乘风与那杀手王爷对望了几眼,两人都是一脸惊疑不定的神色,过了半晌,方听那杀手王爷叫了一声「堂哥?」

然后南宫乘风才回过神来,也叫了声:「夜轩,怎么会是你?」接着两人都露出惊喜神情,上前拥抱在一起,好半天才分开。

月牙儿松了口气,心想自己的失身之祸终于可以避免了。而老鸨也与千与识趣地掩上房门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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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到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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