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此话一出口,三人面色都变。

场中局势也变了。

刺杀太子之来人,立刻抬手恶狠狠一刀再砍庄简肩上,口中道:“你心痛,是不是?那就跪下!”

庄简又挨了一刀,他清醒过来脸色惨白紧咬着牙,却是再也不出一声了。

刘育碧脸色青白,全身衣衫嗦嗦而抖。他唯一迟疑,那人又仰刀再斩。

刘育碧外强中干,他貌似镇定嘴唇都哆嗦了,眼望着周维庄全身浴血,再也逞不得强。他普通一声跪下。

庄简瞧他跪下,脸上肌肉抽缩,全身都在打颤。

刺客看了好似不敢相信,愣了愣竟哈哈笑了起来。彷佛看到了天下最滑稽的可笑事一样,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他手里抓住庄简的脖颈,带着庄简全身微颤。

“刘玉阿刘玉,你真是刘玉吗?”刺客大笑道:“你真的是昔日一语不合就杀东宫将士取首级以赠丞相的刘玉吗?!你怎么好似女人软弱不堪!”

庄简伏在地上咬牙不语,眼前蒙上了一层水汽。

刘育碧面孔现出了绞痛的神色,口中声音都颤了:“你要金银,权位都可!就是,就是不要伤他!”

那人哈哈大笑尽了,瞪着他睚呲目裂:“金银权位我都不要!要得就是你的一条命!刘玉,你所杀的东宫将士藤执乃是我之亲弟,他昔日老实纯良你为显威杀他,可能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刘育碧心肠俱断,这仇不共待天!金银权位可化解不了!他跪在地上试图著力挽着狂澜:“这事都是我一人所为,与周维庄并无瓜葛,你放过了周维庄吧!”

刺客藤云咬牙切齿的道:“我要你死的明白!刘玉,你也有放不下的心事啊!你也有舍不得的人啊!我原来还以为你没心没肺,所以不知道伤心的滋味哪!”他遂抬手便在庄简肩上又戳了一刀。

刘育碧听他说得决绝,知道今日决不会善罢。他瞧着周维庄周遭血泊越流越多,彷佛满身的血都流尽了。这红彤彤地血一片片的晃着他的眼,裂着他的心。

刘育碧看到庄简在咬牙强忍不呼痛,这无声之痛令他更痛,活脱脱便是一片片在削他的心,他肝肠寸断都搅得碎了,明知此时不能乱了心,但是水汽凝在眶中都撑在眼中撑了半晌,终于撑不住了。

他的热泪一下子洒落在了脸庞上,心中恍惚惚的茫然失了方寸。他关心则乱,辨不清来路去途,他惊惶失措哑着嗓子失声道:“周维庄,你,你是不是,很痛啊?”

庄简心骂这人真蠢,他张口愈骂你若是转身走出了房外,一声大喊便招来了侍从,怎奈何不能杀了刺客。难道他庄简不会装死吗?!

奈何这话在口中,脖颈受伤却是哽噎难言说不出来,只是眼泪不住的沾满眼眶,微一眨动,嗍嗍而落到了血泊之中。

这人怎么这么蠢,还没有学会独善其身?明哲保身?!

这样子怎能登上皇位?

这情势让他怎能放心?

难道昔日张妃,现日曹后两人都重托了他关照其子。他庄简两次爽约便要去见阴曹阎王吗?

他庄简死都不得其解脱……他哭个什么?

刘育碧跪地痛哭起来,他昔日严厉肃穆,心如铁石性情收敛的极严。眼下见了庄简受苦,实在根本的触动了他的心性。周维庄在他心目中已非常人,早已是当作父母兄弟亲人情人一般的相处相守不肯放手。

他父母兄弟这世上最亲最近之人具已死伤或是冷漠生分。他将对于他们四倍的怀念热切都凝聚于周维庄此人,都已牵挂在周维庄一身。现在看见了此人因自己遭祸将死,他竟然身受其痛,彷佛失母失弟跌崖险死之痛,丧乱之苦流离之痛再现其身,一丝一毫都忍受不了了。

刘育碧失声大泣道:“我看见了你受伤,心里竟然这般难过。周维庄!我宁愿自己死了!也不愿你受伤!我的心这般痛!”他真情流落,心中激荡恍然然的大声无助的哭诉悔过,涕然泪下。

这话说得至诚至性,发自肺腑。倘若是平时平日,刀悬脖颈他也不会说出这番话来。此刻他面对着庄简受重伤俯地,在他面前被刀刀受尽凌辱痛楚,竟然束手无错失魂落魄直至到惶惶然天都要塌了。

这时情势彷佛回到了他幼年每日在生死关头,生卧徘徊夜不宁,身无亲人苦泪煎熬不得所终。由此此人瞬息间失态乃至迷了心魂。

庄简俯于地上脸面嘴唇都剧白,心中寒切切的魂魄都失散了境地,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只恨这刺客手迟不一刀杀了他,怎教他听到了这种言语再受这痛撤心扉之痛。这种凌迟剐之痛楚。

他每年都曾祭拜亡灵多烧纸钱,每日都行善积德不伤蝼命,这世上有罪的人何其多,为何反复偏偏一刀刀磨死他的心!

他脸上热泪飒飒而落。转瞬滴入了热血中,化为碧水。

横渡红尘本就各凭天命,管他痴情、多情、薄情、温情、寡情、钟情、深情?情情意意都每人各自斟酌各自珍重。

谁也不能持刀威迫他钟情与他,人人自恋惜情!你自身多情扰无情,自费思量,尝尽薄情苦乃是自讨苦吃。怎么能教他人的一颗冰冷薄情心坠入浊世间受尽那冥冥黑夜、滔滔苦海、焰焰火宅之苦。

庄简厌倦情义只为活命,神明却不给他黑夜灯烛、苦海舟航,火宅雨泽!

刺客藤云已然挥刃只逼太子身前,抬手挥刀至他前襟,太子哭得痴懵,被他一刀正划中前胸。胸口衣衫随风而开,刘育碧不退反进,他探身欺身至刺客近前,整个人都扑上前去,藤云吃惊手中钢刀一偏正中他右臂,利刃对穿过去。

刘育碧直扑到两人近前,臂上带着刀却不理会。他伸手自藤云身下夺过庄简,热泪一颗颗洒在庄简的脸上。他伸出双手抱住庄简,恸泣着道:“周维庄!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他哭着不断抹着庄简身上的血迹道:“周维庄,这都是我的过错,我好生对不住你!”

庄简恍惚中看见他胸口长袍破开处露出肌肤,在右面胸膛上有个淡淡刀疤。那是十余年前在悬崖上一刀飞掷令他跌落悬崖的伤疤。多年来,这伤口也在庄简心中隐现隐痛,今日此时此刻见了,庄简浑然魂魄离开了躯体,直直飘零散开了,一丝丝的烟消云散……

他伸出空出的单手,磨嗦着地上之弓弩,他自太子身旁,用手微抬弩箭,手指轻颤,那手掌大小的铜弩上有刻度望山。此为连弩,可依次发射三支箭矢。方才太子一箭洞穿藤云之胸,却被刺客仰刀劈了半侧弓壁,却是机簧弓发无坏,箭上尚余被斩断箭头的半只铁矢,骠骑大将军裴良最擅长统率连弩精兵,与之对敌的匈奴铁骑都望风而逃。骠骑大将军令人制作精铜所制连发弩机以赠太子。“劲弩长戟”“游弩往来”,此是汉人之长技也。

庄简眼前模糊。他危机关头口中终于吐露真言,说出了十年来的第一句肺腑之言:“是我,对不住你!刘育碧。”

他举弩机,轻扣手指。自弩机之中“铮”的一声轻响,一声尖音回音袅袅。刘育碧悚然而惊。自他耳畔,半截铁矢笔直的激射出去。真如同流星赶月灿灿疾风。飞矢快如风,去势猛如虎,如一只标枪般陡然间逆转乾坤。

半只矢箭凌空射去,正中了藤云的面门眉心,藤云双手掩面全身都被千钧之力的铁矢去势冲撞于地……

庄简满脸都是刘育碧的热泪,他眼眶中沾湿了他的泪:“我对不起你,刘育碧。”

***

夜深天寒。

室内门窗闭塞。庄简和刘育碧胆战心惊的看着那刺客藤云在地上翻滚着,双手掩面,直至气息咽咽,静默死去。

刘育碧俯在地上抱紧了庄简,庄简也伸出双臂回抱住他。两人紧紧而抱全身都颤。

太子全身筛糠般抖,彷佛是在地狱中还过魂来。他紧紧得抱住庄简脸上泪水未干,口齿都打颤了:“周维庄,你没死吧?”

庄简伸手揽住他的背,安慰着他:“我没死,还没死呢。”

太子伏在他的身上,将脸贴在他的肩上,颤声道:“你不能死啊,我一个人太孤单了!我是没法子活了!”

庄简心中感慨,这真是衷心话语肺腑之言。方才刘育碧跪地舍掉生途为他求命,他才始信他的话。

他微侧过脸来,在刘育碧的额上亲了一下,道:“我这样的坏人,不会轻易死的。”

刘育碧脸腾然热了,他俯起身来,看了庄简半晌,他俯下脸来吻在了庄简的唇上,捧着他的脖颈,吻了又吻,然后用脸紧贴着他的脸,道:“周维庄,你会永远活在我身边!是不是?!”

庄简由得他亲他,闭目不语。

刘育碧的一滴热泪又坠在庄简的脸庞:“我要你亲口答允,你会永远活在我身边?!是不是,周维庄!”

庄简的脸上被泪烫的火辣,烫得他脸孔抽搐,他睁开眼睛眼眶里储满了水汽。

刘育碧双手掩住口唇,眼泪顺着指缝隙中滴下。

“我们做吧。”

庄简睁开了眼睛,惊木得口颤身战:“?”

刘育碧伸臂紧紧搂抱着他,和着泪水吻他,他说:“周维庄,我们做吧。”

庄简几乎不能呼吸了,他脸色煞白,口干涸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瞠大着眼骇看着刘育碧。他素来高傲骄衿,这次还要主动求欢——他能再次拒绝吗?

刘育碧亲着他的面颊,手中解身上的衣裳,一步一步近前轻声道:“周维庄,我不准你再拒绝我。”

“今晚,我让你来做,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后只能我来做你。”

他步步逼前,烛火下他神情如喜似嗔,乌发漆黑泛蓝,肌肤晶白莹洁,艳丽动人心脾,风情无比伦比。他的情意却比言语更要深重如山。

庄简神迷痴乱手脚俱软,脸上露出苦笑:“不……”

刘育碧的手已按在他膝上,他俯看他,“周维庄,你会永远在我身边?是不是?”他抓起庄简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上。

庄简伸手按在了他胸口右胸的那块伤疤,肝胆裂碎。他低头哭泣了起来。

良宵美景真情告白,知情知己夫复何求,为甚么会让他哭得不能抬头?

手下的肌肤细腻光滑,仿佛会吸附一样,庄简危颤颤地按在他胸膛上,手不敢稍移却更无力离开。

刘育碧将手放在他脸上,眼波澄澄如水神色至诚。庄简的魂魄尽飞,他无脸承担无心抗拒。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勉强伸手将刘育碧的手推落,跌跌撞撞地向外跑去。但是却惊惶失措了,整个人又受了重伤,脚步不稳踩在了长袍下摆,整个人摔在地上。

他挣扎着要爬起,身上一重,刘育碧已压在他身上。他紧紧搂着庄简,在他耳边轻声道:“周维庄,你居然要逃?我偏偏不许。”

他抬御手伸五指,拉开庄简的衣袍,手移到他下身触摸着到了身体……

庄简心事忐忑澎湃,恍忽忽的想到,人生之中,这翻云覆雨的美事本当无上极乐。自七岁时与他咸阳离宫相逢,十年后长安再聚,这十多年时光俱都割舍不断终成缘孽。今日得偿所愿与他成就好事,那我既使是折了阳寿就此死去也不枉过了这一生一世。”

——这般旷世情缘真恰如只能承受,再无机会推脱。

刘育碧喃喃道:“哭什么呢,周维庄?”

庄简哽噎不能再语。

他自小便是改不了的后庭癖好,见猎心喜见色心愉。好色多情多亲多近。他恋上太子嫣然佳丽,与刘育碧共历生死心意相通,又亲眼得偿所见他生死关头为他跪地求生。他的心结终为之略宽。更况且刘玉主动捧其颈而求欢。得其门而入满足了他的心愿。

本欲我之求他,奈何反而欲求我?

他心中感怀更是情热难耐。此刻烛明帐暖以身抵寒。他心神俱醉贪欢不舍。搂住了他肌肤相亲唇齿相就,一身的热力或欲尽数泄入穴中,满腔的热血情意便直直倾泻下来。呻吟之声不断脉脉之情频传。

刘育碧初次尝试此事,痛楚有之欢愉则不足。但周维庄乃是他放在心头多时的人了,因此也是刻意承受令他欢喜。事情做到后续,微痛去了体贴之意倒是多些了,所故也颇为受用。

两人伸足搂颈,耸身吐舌种种姿态两相熟睹,清浓心切时恨不得锊开对方血肉钻进去浑为一体。亦化为双蝶翩然飞去。

窗外明月照暗室,床帷漫动。人影连成了一线,枯枝斜映在人影身上陈横摇颤。

乍看上去,一瞬间恍惚惊诧,不知是树影摇曳?人影翩然?或是烛火晃动?红烛映红将人影斜打在了房内牡丹绣蝶屏风上。金兽焚香帷缎飞扬,花影妍丽蝶影双双,人声不绝玉体娇矫。仿佛金纸屏风中,画中有人人中有画。一时间浑然分不清是浓艳丹青描绘人,还是人颜妖娆美如画?

庄简爽爽怡然,附压之势坚挺如火。劲力柔若洒洒然排山倒海之力缠绵不舍。刘育碧黑发丝娟般的散落锦榻,随他之势辗转反侧,为他一人挟起起复顿坐,且起且顿。他身体随他而不禁陶陶自摇,面目舒展宛如昙花舒屏。这般情致令人心中空荡荡喜洋洋的一缕素心无所依据,虚缈缈的出了脏腑乘着祥风就扶摇直上了九重天。

这场情事真若郎情我心俱有意。两人情事连绵久久不能停息。不自觉换了身形搂抱着扑入榻上共渡巫山。脖颈痴缠、躯臂交叠插斜入又复起顿,来回翩翩摇曳,人、景俱都曼妙,起顿抑浮辗转扬错,销魂之处不盖描述。

一个人是心火热身子锐,披坚执锐长驱深入,意气昂扬、酣畅淋漓久久不愿停息。一个人因爱生情爱屋及乌,方觉其中妙趣横生之处如蚊簪我肤,帚扫我耳一般的心养难耐妙可不语。

这绝妙境地就像是身躯内五脏六腑,贴烫平服的无一处不伏贴。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像吃了仙丹妙果,无一个毛孔不畅快。

太子星眸微阖春情荡漾。恍惚中看那庄简面容,竟是异样的美不胜收。灯下凝妆夜下观花,太子恍然而觉口中喃喃失语:“你是凤笙游云空的王子晋?还是屈宋并称的宋玉吗?”

庄简低声说:“我是尘世俗人,无名无仕。就当作一场落花之梦吧。”

太子心事恍惚眼中恍如晶莹剔透:“昔日曾见一人,素日貌凡,却在明月下明艳如神。令我记忆良久。周维庄,你是上天恩赐与我,我又怎能当作落花梦弃如梦迹呢。”说完即眠。

庄简与灯下看他,其貌莹而媚,足令人溺爱而不释手。

他半晌方才伸了手过去握着他的手。

月登西楼明月千秋。

风雪严寒,衣单夜长。一人孤寒难耐,两人便可共渡孤暮晨夕吧。

此夜情暖已是多赐,哪管明朝风雨孤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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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朱成碧(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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