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一语出口震惊全场。清源宫内数百计人马的眼光唰的一下全部集中于东宫太子刘玉身上。刘玉脸色刷白,乌黑的眼睛瞪着方士徐淳,全身蓄劲双手握成了拳。

庄简听了心里大笑了起来——这世间装疯卖傻之事,果然没有最毒,只有更毒啊!

好一个借天杀人的通天大计!

好一个装神弄鬼的夺命勾当!

场中嗡的一声,百官们纷纷交头接耳。这右丞相真叫一个老谋深算阴险毒辣啊。竟借着仙佛的口,要烧死与他不睦的太子。

奉帝早已入了道教的迷窍,十数年来终日里不理朝政,连后宫嫔妃都不沾身。每日里跟徐淳拜仙炼丹烧符,一心一意做那天上的神仙。早已是鬼迷了心窍失了人性。他为做神仙苦敖数年只等今夜。哪肯退一步仔细思虑斟酌。他听得徐方士口吐天君真言,一双昏庸老朽,焦虑的发红眼睛就盯在了太子身上。

曹后素知皇上的凉薄秉性,立时伸手掩住面,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

太子怒极反倒镇静,此刻更知右丞相与那徐淳定下毒计取他性命。他心潮起伏,只咬碎了满口牙齿,今时今日说错做错既是一条死途不归路。他素来性子刚硬,当下大跨步的来到宫院当中。

他先对皇上皇后施礼。

然后,与方士徐淳一揖:“既然是上仙真言,刘玉自当为炼成神丹效力。不知要怎样献于上苍,是否也会同登仙籍,为长生不老之人?”

徐淳点头道:“不错,太子一入火中,立时天君接了去,自此化为神仙永享仙福长生不老啦!”

太子道:“听说仙庭中仙药齐开,仙女如云,可是真的假的?”

徐淳忙不住点头:“却是真的!小道经常蒙天君垂携得见天庭胜景,太子请去自管放心!”

太子脸露阴笑:“刘玉自去胆怯,想要同徐真人一同前往!”

徐淳立马不住摇头:“太子自去即可,小道不必相陪!”

刘玉砰的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大声笑道:“上仙自有好生之德,天师既为天君弟子自当来去自如。我在这里暂且拜别了父母就当前去。你先去往天庭报信,说我等会就来。”他抓住徐淳,几步拖至丹房门口,隔门里就往火中掼去。徐淳吓得魂飞天外,被他拉的踉踉跄跄只扑火里。旁边众人眼看得太子发飙,谁敢阻拦?

徐淳急得大喊:“太子且慢,这奉上珍器不需亲去,只需以发代身即可!”

刘玉恶狠狠的将他摔在丹炉外面地上:“你说话可别喘气!喘得慢些!气就断了!”

徐淳吓得俯地喘气不止。他抬脸看右丞相面色难看,心中惧怕。忙爬到奉帝脚下请旨,需请太子代皇上入丹房开炉试药,丹药即可使用。

太子被他一逼再逼,恼的全身颤抖衣衫都抖个不定:“今日脱险之后,若不杀了秦森徐淳,我刘玉就不为人子了!”

汉时的炼丹,使用的炼丹原料种类很多,其中有硫黄、雄黄、雌黄、硝石等。三黄与硝石炼制,稍不慎即迅猛燃烧、爆炸,炼丹家发现了这种现象。那实则就是后来之火药的前身。因此开炉取丹实为凶险万分的事情,稍一不慎,就引发爆炸了。

丹房四面临火,闷气无窗。内置丹炉。熊熊大火烧着,这一去自当凶多吉少。众位大臣眼看着右丞相和太子如此计谋博弈,脸上现出痴迷佩服的神色来。

太子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回身走近看看一旁人群中的侍从。众人他都未理,却上下打量了一下庄简。庄简忙垂下头,脸上尽力作出了强忍悲痛的样子。

太子淡淡道:“周维庄。”

庄简吓了一跳,低头道:“是。”

太子道:“你我师徒一场情意深远。我无君不能为人,君无我不能成师。周爱卿,你明白吗?”

庄简道:“臣不明白。”

太子无声的一笑,抬手用手指点了点他的胸口:“简单。我没有周维庄可伤心的紧啊。”

庄简苦笑,心骂你这奸人坏我性命。

太子不去理他,回身吩咐道:“若我试丹成仙了,可赐周维庄服丹一同成仙。”

他回过头来,眼睛黑亮亮的透出光茫来,夜色里竟是那样的异彩纷呈。他望着庄简的头顶,轻声的笑了:“周维庄,你不是一向都遇难呈祥么?处处都争强好胜压我一头,瞧你这次有什么法子救你自己的性命?”

他柔声说道:“你若是成了,我就真佩服你。”

庄简眼泪一下子流淌了下来,哭得噎喉哽咽:“太子殿下,你不能去,那里极危险。”

太子道:“千贤万善之中以孝为先。父母的恩情自然要比性命更自珍贵。”

庄简跪在地上抱住太子双腿:“周维庄愿替太子试丹,请太子珍重。”

太子嫌厌他动手动脚,一抬腿就把他踹开了,摇头道:“不行。我意已决,定要亲自为父皇试丹,周爱卿你保重吧。”

这两人合着演戏惺惺作态,心里又是气结又是苦笑。天下事怎么如此寸巧、妙趣?他二人平生中最厌恶的人,偏偏又是抬眼投足间最能猜懂他心思之人,危机时刻又是最心有灵犀、最心心相映之人。妈的老天没眼降下这妖怪来,不能杀不能放还不得不用,都快要恶心死人了。

***

刘玉站在丹房之外。里面白气蒸蒸的火光耀眼。一股子热瘴之气向门外扑打出来。门外,百余人的瞩目中,刘玉面色沉静容颜若凝。热风气浪将他的头发,宽袍玉带吹扬着打向身后,长袖飘飘块裾飞扬,宛若神仙中人。庄简看了,突然缩缩脖子,一股子惊惧的心思涌上心头。

在这世上,他是最不该跟朝廷中人再有瓜葛,不能与皇室再有交集的。为何与这刘玉几次三番越缠越紧,竟然貌似是难分难解难以挣开了。他心中砰砰乱跳,一下子打定主意了,一定要赶快逃走是非之地是非之人,越远越好越快越好。

彷佛明白了他的心思,太子临别对他一笑。半是讽刺半是自嘲。

两个道士拉开丹房,一股火星热浪迎面打来,刘玉大跨步的就跨了进去。

庄简见太子进入丹房,立时止住了悲声。他抖抖袍子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伸出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脸上竟然适时的露出了笑容。他用双手提着官服长袍,就钻进了人群。

蔡王孙睁大了眼睛,不晓得此人搞什么鬼。这边太子以身赴险生死未知,那边他貌变常人释然走掉了。他心里突然想到一件事,心中暗叫一声糟了。这周维庄以前的亲爹周拂死掉之时,也见这小子不惊不慌,哭嚎了一阵之后就不知怎么巴结上了皇后太子,立马变成禁国公太史令了。难道这次太子刚遇险,他就马上要另找靠山了吗?

果然,他看见庄简穿过人群,向着文武百官走了过去。满清源宫的大臣贵戚们都侧脸看着他。他竟然脸上堆起一脸假笑,直接向着大理寺卿罗敖生走了过去。

罗敖生看见他直直过来,心中疑惑。他正过身子面对着庄简,一双细细的丹凤眼清亮亮的审视着庄简,薄唇抿着,全身戒备抖衣而站端好了架势,静候着禁国公兼太史令兼太子太傅周维庄驾临过来指点赐教了。

庄简满面堆笑就走了过去,罗敖生正正的抬眼打量着他。

罗敖生的面相本过阴柔,细眉,丹凤眼眼梢向上挑着,眼尾线微微挑高于眉尾,兼之做的是狱事刑官,因此令人有一种相当根深蒂固的印象,此人面相就是太过流于温柔、稳定与沉静。他整个人人品清淡若水,性子又灵秀超脱睿智深莫。行事间自有流向不背世俗;做人又不卑不亢不为顽石所难。

他本人相貌不惊四方,淡淡爽爽若春桃李,夏禾稼,秋桐桂,冬奇葩。唯一能出彩的地方既是那双丹凤眼了。漆黑黑的微阖垂目时柔和煦凤八方不动。偶尔抬眼时轻扫过来,却是锐气咄咄慑威赫赫,像一根针轻巧快疾得刺在对方心上,令人胸口一痛又紧一下再麻痹一下。然后不急不徐抽出再轻巧刺进去,教他心脏痛过了又痛。直戳得庄简一阵阵慌神儿,刺得他不敢对视他的眼睛。

这人眼光好毒,由此庄简说话时满脸笑容却是眼睛根本就不去看他的眼睛。

亦或者说,庄简本来就不能看刑部审官的眼睛。

不过,眼下跟罗敖生对面的不是庄简,而是禁国公兼太史令、太子太傅周维庄。

天下只有数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太傅、未来帝师。

周维庄面上堆笑,含笑看着罗敖生。

突然,他抬头看天:“今晚的月亮真圆啊。”

罗敖生身后的大理寺众官员都瞪大了眼睛,不约而同的抬头看了一眼天。黑色苍穹中烟雾袅绕,一轮真月似银盘泻下了满地银粉,淡淡的月华涂地。

果然好一轮万古照山河之千秋明月。

罗敖生面上未动颜色,乌瞳黑睛却是更黑更亮了。他嘴角抿着等着庄简再开口。

庄简手提着折扇,往前凑了一步,眼睛看着天上明月,竟然吟起了诗:

“高琼一何绮,明月复流明。重轩望不极,馀晖揽讵盈。镜华当牖照,月影隔云生。逆愁异尊酒,对此难为情。蘅若夺幽色,衔思恍无惊。宵长霜雾多,岁晏淮海风。团团良琼月,三五离夕同。露凝朱弦绝,觞至兰玉空。清光液流波,盛明难再逢。尝恐河汉远,坐窥烟景穷。薄性谅处阴,君子树大功。永愿厉高翼,慰我丹桂丛。”

他的词意极好,字美词工。意境优美格调上乘。庄简看似貌不惊人,这满腹地锦绣才能却是玉蕴珠藏。信口咏诗便能令人唇齿留香、馨芳绕梁。他小时若是将半幅心思放在学问上,何愁不是另一个周维庄?

罗敖生品他诗句便觉心旷神怡。他心中琢磨,周维庄为何要对我吟诗呢?君子可是指的谁?该不会指我?真是想不透……他敛住心神负了双手听他吟诗,听着听着却没来由得面上一红,不知不觉得低头看了地,不再看周维庄了。

旁边一众大理寺官员未有他这种细腻心思及文巧。只觉得,这周维庄的主子快要变成烧死的活炭了,这小子还在这里吟诗作对故弄风情。这种从容倒也不似常人。

蔡王孙隔着半个庭院,听不见他们叙话。却见旁边大理寺的官员让开一块地方,给两位大人腾空讲话。庄简满脸假笑,罗敖生作揖次第,甚有礼数。两人先见礼然后凑近叙话。旁人及大理寺诸官都刻意避开,不知道他们交谈了什么。却见庄简和罗敖生越凑越近,庄简几乎贴在了大理寺卿的身上了。

蔡小王爷突然觉得庄简的样子有点奇怪。周维庄的双眼紧紧勾在罗敖生的脸上上下划拉,脸上表情如同大白天见了星辰,呈目眩迷晕之状。双手不自觉得伸出成半抓样子,若是没人,蔡王孙敢确定,那手绝对会扯住罗敖生的衣服用力揉搓拉扯一番。这,这不就是传说中色狼的样子么?

罗敖生也恍然觉得有异,抬头就看见庄简奇异的眼光。庄简那张脸呼吸间唾沫星子几欲溅到他的脸上了。罗敖生久经官宦国事场面,看到这种奇怪样子也不由得愣住了。

即便是大理寺卿也架不住他这种奇特的亲热粘乎劲啊。

罗敖生微蹙眉头,立时转了头目光扫地,他一面礼貌周到,一面后退一步,躲着他远些。

庄简却是与他谈论月白风清,弹词作诗正说得眉飞色舞兴起,于是忙又凑前一步。罗敖生侧过脸不与他对视,又后退一步。另外伸手握拳放在胸口,与他隔着手肘距离。庄简两目放光谈兴正浓,不自觉的向前又迈过去了一步。旁人都以为他目光炯炯精神旺盛,只有蔡王孙知道那乃是蠢蠢色狼目露的贪欲之光!

罗敖生挽着坠地的官袍再后退了一步。他一身黑衣衬得人如淡菊,整个人纤若苇柳。令人担心,口吐的气息稍大就会把他吹走了吧。这会儿他被庄简追得步步后退,恼也不是,斥也不是,立也不是,退也不是。这时候脸面上还似镇定,脚步却都乱了。至于心头是乱是烦是恼是嗔,那旁人就无可得知了。

不知不觉地,庄简说话间就把大理寺卿逼到庭院中的一棵槐树上了。罗敖生背靠槐树退无可退,他皱着眉头垂目瞧着地面,乌得泛绿的黑发衬着面上红晕过耳,眼睫微微颤动却是根本都不去看一眼庄简了。庄简犹不知羞耻,几乎扑到了他的身上,脸上笑逐颜开的不住与他卖弄口才夸夸其谈。

纵观两人对谈这小小阵势。不过须臾时刻,强弱轻重就好似调转了个儿般的奇妙有趣啊。

罗敖生旁边的大理寺诸官员个个面露不悦之色,人人不快。这禁国公周维庄名声巨大,怎么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大庭广众之下,对着大理寺卿动手动脚,浮夸不自重。举止粗暴无礼亵渎不敬。

罗敖生身后带着有公门总教习和名捕巡案。两个人都是久经江湖码头眼光毒辣老道。上下一打量周维庄,便发觉他腿散身虚眼神浮飘,眼神轻薄不正心术难正行为更是不可能正。

罗敖生君子诚方、品如淡菊。又极有治世理事才能,深得诸官下属的器重尊崇。

总巡案自进了禁宫之后除了佩刀兵械,此刻手握成了拳强压着怒火。他真想暴打周维庄一顿,一脚把这个浪荡小子踹进丹炉里。

果然,罗敖生脸色微忿,转身挥袖走开了。

蔡王孙看了心里大叫痛快。这混蛋满嘴花言巧语乱渐唾沫星子,连大理寺卿都敢图谋不诡,真真是居心不良欲图奸淫啊!这次得罪了罗敖生他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

谁知,庄简动嘴过后被他甩开,竟然不甘心的又赶上前动了一把手。

罗敖生穿着黑色宽袍,长袖袍服坠地。他回身走开时,长袖被槐树根茎枝叶牵扯住,一时间拉扯不动。他急着避开周维庄,用力去拉却是未能拉开。庄简忙大声说:“我来我来。”竟然撵过前来帮忙的大理寺右丞,抢先跑着过去献殷勤。替他把长袖子从槐树丛中卷出来,又伸手帮他拂拂长袖。罗敖生脸上终于现出怒容,用力抽回自己衣衫,拂袖而去。

他带来的大理寺等人,对着庄简怒目而视,追赶着罗敖生出了清源宫宫门了。

庄简本想赶去巴结取悦罗敖生,却平白讨了一回没趣。

旁边一众百官看得纷纷摇头,右丞相面露讥讽之色。这就是太子的新宠周维庄么,果然风采异人的很啊。

蔡王孙解气,几乎要大笑起来:“真是活该!这混蛋也有今天,回头等太子出来一定要狠狠告他一状不可!啊呦,太子,太子怎么样了?”

突然间,丹房方向哄然一声巨想。紧接着一阵白烟从门缝隙中激射而出,将几名门旁的侍卫、道士震的翻滚在地……

场内众人大惊,齐齐瞩目望去。

有道人失声大叫:“不好了,丹炉要燃爆了。”

场中一片大哗。众人都感觉地上震了几震,地心深处隐隐传来震动不稳之声。

众人茫然互望不明白出了什么状况。

徐淳在高坛上看见了,心中明白。这炼丹途中发生意外丹鼎就要爆破了。

人群中的庄简暗惊,他熟知杂学世俗甚多,知道炼丹其实就是取自葛洪《抱朴子内篇·仙药》中的“饵雄黄方”,其配方中含有硝、硫、炭三种成分,成分配的不对,轻则引起燃烧,重责引起爆炸,日常的炼丹中,丹炉起火或爆炸的情况常有发生,不足为奇。

眼下,丹房内轰隆声连声巨响,白烟顺着门缝墙坯向外激射,分明是丹鼎内白烟激喷,热量已达到临界高度,丹鼎被蒸气顶的左右不稳,摇摇欲倒,几欲爆炸了。

那一瞬间场中人声哄然嘈杂。满场的侍卫赶忙护卫着皇上皇后急急退出清源宫中。各个大臣嫔妃,侍卫道士们纷纷向外面夺路而逃。清源宫内顿时一片哭喊叫嚷的混乱景象。

“快跑啊……”

庄简那时被人群冲动站立不稳,向外面跌跌撞撞的跑去。

他跑了两步,突然想到:“啊,刘玉还在丹房之中啊?”

那一刻间,他脑子里乱成麻,这一些日子以来的种种小事都走马灯的在他脑子中来回晃动。

眼下混乱真是天赐良机,错过了这个机会便再也没退身之路了。这一路跑出去,只出了长安城,天高鱼跃任他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他庄简问心无愧已在尽力而为。只是时机不对,老天不给时间不助刘玉也不助他。

皇上待太子都不念薄情,皇家亲情尚且淡薄,隔着他庄简有情有意去多管闲事做什么?!这年头,不为自己打算的人都该天诛地灭。

他打定了主意赶忙着向外逃去。

他刚跑了两步,脚步慌乱心中惊悸。竟然长袍坠地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他摔了个狗啃泥,整个人一头栽倒了地上了。

原来地上有一个束发金冠绊了他一跤。

庄简伸手捡起来了。他突然睁大了眼睛,这不是太子的束发金冠吗?

金冠旒金嵌玉成金锤碟形。太子还未成为天子。头上冕冠不能加金丝串链,只能佩下端的黄金饰件。

正如他的名字一般,旒金嵌玉。

刘玉。

“我无君不能为人,君无我不能成师。周爱卿,你明白吗?”这混蛋连最后之话讲的如此傲慢。真真气闷。

但他却是眼光极好,知晓非常时期只得借助非常手段,非常状况只能得用非常之人。

周维庄有才能也敢妄为。他刘玉知晓并开口求助。

淡淡一句,他已将求生之望寄托与他……

庄简心头一热。

庄简猛然转身,一把抓住了一群从他身边慌然逃走的人马中的其中一人。

他大声说道:“皇上,丹药已练成,微臣带你去取。”

奉帝手提长袍,被白汽浪蒸的睁不开眼。黑夜里人仰马翻一片混乱众人都打翻了灯笼,烛火。皇上惶惶然不辨方向,口中“喏,喏”连声。

庄简抓住他的手腕,硬是将他从侍卫丛里生生的拉了出来。直奔向丹房而去。口中却是不忘了说笑:“陛下,丹药已成,皇上服下了转眼变神仙,还跟着这逃命的凡人蠢人跑什么?”

右丞相伸手抓住奉帝大叫:“周太傅,等此下平静下来,再服丹药也不迟啊?”

庄简左手探出也抓住了他,大笑道:“对,还有右丞相。来来来一块试丹一块成仙。”

他不容分说硬拖着二人跑向丹房门口。这时候周围轰隆声连声巨响,丹房房顶哄然一声巨响,被白气掀起来一块,顿时房顶裂了个大洞。一瞬间砖石乱渐,木匾横飞,一块青铜炉顶赫然被气蒸腾到了半空中,向着众人砸了过来。青铜炉顶带着火焰风声从天而降一下子就砸倒了数人。然后丹炉的盖子在地上呼噜噜地打着转。

几位大臣和侍卫们在火中翻滚着哀嚎声震天。

右丞相吓得全身瘫软在地,口中大叫我不想变仙,我可不能去。

庄简情急之间也脱不动痴肥如猪的右丞相,一脚踹翻了他。右手紧紧咔进了奉帝的手腕,将天子整个拎了起来,连拉带拽来到了丹房门口。

这时候丹房门口两扇木门燃起了熊熊大火,一阵阵火苗都往外喷射了出来。

庄简用门口的青铜镇兽撞来了大门,双手抓紧奉帝就闯了进去。

奉帝吓得全身颤抖,口中呵声连连。

庄简用手抓住他的脖颈,强迫他望火中望去,口中大笑:“皇上,你可要瞪大眼睛看着,太子是如何尽孝道,为你取丹成仙的!”

奉帝惊慌万分,瞪大眼睛看向丹房之内。

丹房内丹鼎翻到在一侧地上,炉下的火炭倾倒之处燃遍了大火。一阵白烟从炉口里向外喷射着。丹炉炉内的药材,燃料等物清撒了一地。而炉内硫黄、硝石等药剂与木炭火因为与明火直接接触发生连串的爆炸,当场炸死一人,另两人倒于炉旁地上,其状甚惨。

丹房屋顶上已看到黑夜繁星,给炸出了一个大洞!

烧火的方士已死,两个道童负了重伤,身上沾满了火正在地上不住呻吟滚动。

刘玉全身白衣变得乌黑。长袖上燃着火焰,伏在倒塌的丹鼎旁边,双手附在青铜炉身,黑发被火燃得蜷曲起火。

门豁然大开,一阵狂风卷进房内,丹房内火焰立刻大盛。刘玉的身上衣服见风立刻燃烧了起来。

刘玉硬生生的回首,半明半暗的室内,他瞪大了眼睛漆黑黑的隆孔一眼看到了庄简。

他颤声说道:“周,周维庄?你,你竟然,没有逃走吗?!”

庄简推开奉帝直跑过去,他伸手扑灭刘玉身上的火焰。

刘玉直直看着他,眼中晶莹若水似乎升腾起了层层雾气。他愣愣自语:“我以为,你会逃走,你竟然没有……”

庄简不敢看他,忙指着奉帝:“皇上亲自来了!”

太子从庄简手上挣起,他爬到皇上身前,给他叩头,将双手握着的丹药粒珠捧到奉帝的眼前,道:“父皇,只剩下这几颗了。”

奉帝看着刘玉双手烧得乌黑,血红色的血水顺着手腕往下淌着。身后,丹房顶裂了一个大洞,从空中向下不断掉着起火的木棂。丹房内全部物件都燃起熊熊大火。

在这生死关头,他心里良心天性未泯,一瞬间胸中又羞又愧又悔又痛,伸臂抱住太子刘玉大哭了起来。刘玉自生死之中过了一遭,积蓄了很久的惊恐委屈也在这刻尽数倾泄出来,抱着父亲。

两人毕竟父子天性,在此惊险时刻恍然犹存一线亲情,抱头痛泣起来。

庄简暗叹,刘玉性子要强,毕竟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经此生死大劫,日后定会收敛些脾气任性,成熟稳重些吧。

丹房内火势越来越大,半面墙被火哄烤的架不住泥胚重量,猛然砸到了下来。

这时候外面有人大喊着用案桌香炉等物砸开了另半面墙。御林军与骠骑大将军,征西大将军张沧伶等人穿过炉火撞开了丹鼎,强进门来护卫救驾。

太监们和侍卫们仿佛才清醒过来,纷纷奔跑着提着大桶冷水前来救火。随着大量的冷水泼洒了进来,虽然不能扑灭丹房大火,但是却可以拖延时间,抢回太子皇上的性命。

御林军刚把太子、皇上、大臣这几人连拖带拽的救出丹房,丹鼎发出连声爆破声。青铜炉身被火烤得龟裂,一条条纹路爆了开来。终于一声大响,整个丹炉裂成几块,里面药材燃料都崩了出来,见物燃物,见砖开墙,墙壁四处着火,丹房顶端整个木梁被炸的开裂倒塌,房子晃了两下,哄然的倒塌了。

众人纷纷抢出来站在院落里,黑夜里浓烟火光饶红了一线黑夜,印红了半边天空。

蔡王孙扶了曹后在庭院里等着。曹皇后看了刘玉惨状,痛惜得搂抱着他大哭了起来。

***

奉帝等人死里逃生出来。便瞧见庭院里,呼啦啦的跪满了徐淳等道士,心下奇怪。

徐淳忙跪地请罪,“皇上,丹炉爆炸就是上天的指示,守护丹炉的两位道童均已随丹炉升天,请陛下稍安,徐淳定会再起丹炉,促成皇上升仙。”

还未等奉帝答话,有一个人往前站了几步。却是大理寺卿周敖生。罗敖生躬身施礼:“皇上圣安,方士徐淳污秽宫廷,诱奸多名宫人。请陛下处置。”

奉帝大惊。

罗敖生从袖中取出半扇红裙裾,他掷于地上也不答话。自有两个大理寺丞,将一名宫婢带到庭前,那宫婢给皇上皇后施礼。

徐淳一眼看去大惊,他正待争辩说话,却见罗敖生抬手指点着他道:“闭嘴,不得妄言。”

旁边大理寺两人上前,左右驾着徐淳,将一块方巾掩在徐淳口鼻上,徐淳便觉口酸眼木。他头脑清醒呼吸顺畅眼前一切都明,却单单说不出话来,直把他急得眼珠都要突出眼眶了。

那宫婢战战兢兢的跪地说道:“臣妾在数月前,在宫内遇到炼丹的天师徐淳,徐淳对我言讲要早就不想做天师了,天天炼丹吃素毫无生趣。想向皇上讨要了我,出宫还俗做个平安夫妻。臣妾力不能拒与他私通。请皇上皇后赎罪。”

罗敖生问:“他怎么进宫?”

宫婢道:“臣妾给他自个儿的衣服,他换装装成宫婢。”

罗敖生道:“你说的可是实情?”

宫婢磕头道:“方才听到皇后传旨,说是徐淳欺瞒圣上被驱逐出宫,皇后已许了宫婢一人随侍。宫内很多宫人都说自个儿与徐天师有私。她们却是口说无凭拿不出证据。皇后取出红裙裾。婢子心中着急,忙把自个的宫裙拿来验证,徐天师想要带走的婢子就是我。请皇后明察。”

徐淳眼珠翻白,竟是吓晕了过去。

奉帝面如死灰羞愧交加。他竟为了徐淳这无良小人险些逼死了太子。一时间他痛悔难当万念俱灰,只觉得这十年来求仙炼丹仿佛作了一场春秋大梦,一朝醒来空空荡荡万事成空。

人群中庄简抬头看着罗敖生。残火废墟中他宛如阎殿冥王。

罗敖生果真明慧,一句话的计量,半盏茶的功夫,就已拨茧抽丝水落石出。他拿捏人的心思竟是这般准狠。茫然一线蛛丝弹指间令人自动伏罪。这釜底抽薪、快刀斩麻的一招真是妙绝啊。

他在月夜下瞧着罗敖生,罗敖生正巧也扫他一眼。两人目光相触立时错开,一瞬间都觉得心池摇曳,意意浩荡。一颗心随着火光也飞上了九重夜空了。

世人皆醉我独醒。

红尘尚未行渡,此心已过万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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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朱成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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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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