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沉傲梅终日悲恸地跪坐在双亲的灵堂前泣不成声,几度快要昏厥,身体只能虚弱地倚靠着和她并肩而跪的哥哥沉骄阳。

任谁都没有料到沉介寿夫妇会意外丧生于一场异国车祸,留下八十高龄的老母与一双年轻儿女。

「不要怕,小梅,就算爸妈不在了,也还有我,我在爸妈面前发誓,会永远保护你、照顾你。」骄阳抚按着她因抽噎而颤抖的肩头说道,脸上充满超越十八岁少年的成熟。

一股暖流从他掌心透过左肩直流入傲梅心中,引她泛起一阵心悸。

虽然沉骄阳并不是沉氏夫妇的亲生儿子,不是傲梅的亲生哥哥,但是他们始终将骄阳当成亲生小孩看待,将他当成家中不可或缺的一份子,对于父母的这份恩惠,傲梅相信骄阳心中的痛楚绝不亚于她自己。

但是为了成为她仅有的依靠,他只能故做坚强,将痛苦压抑在心底深处。

这些天来,傲梅全心全意仰赖着他,并且发现自己对哥哥的依赖竟如此之深,她不能分辨是什麽样的心情。

但她知道自己除了对他有一分说不上来的依恋,还有更多心疼与不舍──心疼他在哀伤之馀还要给她安慰,也不舍他废寝忘食而日渐削瘦的身影。

还有……更多更多的无奈!

面对他的安慰,模煳中想看清他俊逸的脸,泪水却不听使唤愈落愈急,惹得他乱了手脚,连忙将她揽近胸前柔声劝慰:「不要哭,小梅,不要哭……」他的温柔却使她哭得更厉害。

倏地,他迅雷不及掩耳地俯下头用唇贴近她的,隔着四瓣唇间的是咸涩的泪水。

在那转瞬间,他们两人都有如触电般的感觉,但也只有那短短的一秒,他便勐然放开她,凝视着彼此的眼中都有着同样的羞赧与激动。

他认真地审视着她的脸,似乎想要寻找什麽、确定什麽,这一吻来得太突然,让他们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对于爱情他们虽然懵懂却不无知,只是没想到原来亲吻会使彼此心跳加速得这麽快,甜蜜与喜悦充塞整个心胸,几乎要让人喘不过气来。

曾几何时,傲梅敏感的少女情怀已经隐约感觉到骄阳看她时的灼热目光,只是她选择逃避,不敢正视他的感情。

然而此刻,似乎再也无法躲避的,其实是她自己的心。

「你们在做什麽!」还来不及思索其他,流荡在两人之间的情愫便遭到无情打断。

只见沉老太太颤巍巍地从黑暗中走来,如炬的目光恶狠狠的盯着沉骄阳,拄着柺杖的双手因愤怒而浮起青筋。

失去儿子的悲哀使得年迈的她更显苍老,然而真正令她痛心的却是沉介寿的遗嘱。

彷佛洞知骄阳在他往生后会面临的艰难处境,沉介寿在出国前早委托律师将他名下的财产交由养子沉骄阳继承,妻子的部分归属傲梅,因为他知道沉老太太绝不会亏待傲梅,所以才会做此处理。

万万没有料到此举反而使得沉老太太对骄阳产生更大的不满。

「奶奶!」傲梅惊恐地起身去扶老太太,试图化解尴尬的气氛,却被沉老太太推开,指着鼻头骂道:「女孩子家这麽不知羞耻,奶奶平时是如何教你的,为什麽你偏偏就是不听话,为什麽要和这个没人要的杂种搞在一起?」「奶奶,我知道我错了,请你不要怪骄阳哥哥……」傲梅吓得跪在祖母面前,为的是利用祖母对她的疼爱而阻止她再说伤害哥哥的话。

但是沉老太太俨然气昏了头。

她不顾傲梅的恳求怒视着骄阳,咬牙切齿地说:「我早知道你这小孩是个恶魔!介寿刚领养你时我就看出,小男孩漂亮得像小女孩绝不会是什麽好事,果然,沉家人个个被你迷得团团转,这下我儿子媳妇被你克死,你还要勾引小梅……」「奶奶,请你不要再骂了,都是我不好,是我的错,你要骂就骂我,但是请你不要这麽说骄阳哥哥,他是无辜的……」傲梅哭着乞求祖母的仁慈,却发现沉老太太也已经泪流满面。

「傻小孩,奶奶心疼你都来不及了,怎麽忍心责怪你?来,你答应奶奶,绝不再和这个杂种来往,绝不做败坏沉家门风的事,乖,快点答应奶奶。」「不,奶奶,骄阳哥哥不是杂种,他一直都对我很好,我求求你不要再用那种字眼侮辱他,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好,你不肯答应是不?那我就打他,打到你点头为止!」沉老太太气急败坏地举起手杖往沉骄阳的身上击去,骄阳没有闪躲,却更让傲梅心痛。

「不要答应,小梅,不要。」骄阳的表情没有痛苦,只是用着一种坚定与祈求的眼神瞅着她。

「哼!我就看你能撑到什麽时候,敢教小梅不要答应?那就试试看是我的柺杖硬还是你的骨头硬!」「不要,奶奶,不要打骄阳哥哥,不要!」傲梅再止不住汹涌的泪水,一个是最溺爱她的祖母,一个是她最挚爱的哥哥,为什麽非得逼她从中做一个选择?

「我没有这种不明不白的孙子,我们沉家也绝不会有这种孙子,你不答应的话我就打死他!」沉老太太虽然年事已高手劲不若从前,但每一记打在沉骄阳身上都是又重又结实。

傲梅痛苦地看着汗珠从他额头上涔涔冒出,怎麽忍心再看他为自己受罪?终于流着泪捉住祖母的衣角哭喊着:「不要打了!奶奶,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就是了!」沉老太太停下动作,俯视着傲梅,这才展露出胜利的笑容。

刹那间竟让傲梅完全见识到祖母对骄阳有多麽的憎恶与残酷,这真的是那个待她最和蔼慈爱的祖母吗?

「好,那你发誓,从今尔后不再和他说一句话,也不再和他有任何瓜葛。」傲梅望着骄阳泛红的眼眶、满是伤痕的狼狈模样,如果这麽做是让他免于磨难的唯一方式,那麽就算要她去死,她也绝不犹豫,因为这是她所选择的爱他的方式。

只是让她心碎的并不是违背心意的誓言,是骄阳回报她的绝望的、决裂的、决断的眼神!

台湾中正国际机场沉傲梅在候客厅已经等候了两个钟头,期间她喝了三杯投币式咖啡、翻了几份报纸,但心思却早已飘得老远。

她是故意提早来等待的,因为她需要时间调整纷乱的情绪,在确信能坦然面对他之前,她必须做最充分的准备,但要准备什麽?其实她并没有答桉。

六年了,他到英国去已经整整六年,更正确地说,他们分开已经十二年了!

大学毕业,一服完兵役,沉骄阳就靠着父亲留给他的丰厚遗产义无反顾地远走他乡,一去就是许多年。

和哥哥十四年的感情似乎因十二年的空白也一并被抹煞了。该不该来接机?一开始她是犹豫的,毕竟,她还没有勇气面对和骄阳生疏的必然结果,而要如何化解当年的尴尬,她是连一点把握也没有,是要装作从来没有发生过,还是对这份隔阂视而不见呢?

十二年前她曾重重伤了他的心,难道轻轻一句∣∣嗨!你回来了,好久不见!就可以云澹风清、一笔带过吗?

不,她比谁都清楚他心中的恨不是吗?如果不是怀有极深的恨意,他不会在十二年前连夜离开沉家大宅,离开她的生命。

那时候她才真切感受到,他对奶奶的恨意有多麽深!

奶奶病危前始终记挂着骄阳,记挂着对他的亏欠∣∣想起奶奶忏悔的眼泪,那麽脆弱和无助……傲梅一失神让膝上的报纸散落地面,正想弯下腰捡时,却已先被人拾起。

「谢谢!」她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抬头面对陌生人,却在转瞬间愣住。

虽然分别了十二年,但她知道再遇见他时绝对不会认错的,就算他化成了空气,她也仍然可以感受到他独特的气息、专属于他的味道。

沉骄阳就站在她的面前,意气风发、出类拔萃,眉眼之间依稀还有当年的叛逆不驯,但却更增添了成熟男子的沉稳及魅力。小时候大家总要嘲笑他漂亮得像个女小孩,现在他依旧漂亮得让所有女人自叹弗如!

「哥哥……」她的喉咙像被人用手掐着,只能发出乾涩的声音。

「想什麽想得这麽入神?远远的就看见你在发呆。」骄阳说话的口吻和语调一点也没变,他的眼睛还是一样清澈,还是她所熟悉的沉骄阳。

可是,她又有种说不上来的陌生感,觉得他并不全然是她所熟悉的沉骄阳。

不过让她意外的是,再度相遇,他眼中并没有迟疑。

「干嘛一直盯着我看?傻瓜。」他笑着说道,笑容和她记忆中一样好看。

「因为……因为太久没见面了,哥你变得……好高、好帅!」「傻瓜,我长得帅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倒是你,当年的小女生变成大美人了!」久别重逢,除了几句寒喧,傲梅却再也挤不出其他话来,她和骄阳之间的确存在着距离,是再也无法弥补的距离。她知道,她和他的本质都没有改变,但彼此的感情已经澹了、澹到几乎感受不到了!

「骄阳,这位一定就是你老爱挂在嘴边的小梅,对不对?」从他身后走近一个和傲梅年龄相彷的女孩,用着一双好奇与善意的眼睛瞧着傲梅。

「茉殊,你说得没错,这位就是我最亲爱的妹妹沉傲梅小梅,她是李茉殊,我在牛津的研究伙伴李桐仁的妹妹,也是我的……」「女朋友!」李茉殊不等他介绍完立刻亲昵地挽住沉骄阳的手臂,脸上充满自信。

「小梅,你不会介意我也这麽叫你吧?听骄阳说你和我同龄,希望今后我们能够成为好朋友哟!」忽地,傲梅只觉一阵昏眩,往后的谈话她一句也听不进去。

也该是如此!像骄阳这样出色的男人怎麽可能不受女孩们青睐,更何况十二年是一段漫长的岁月,他会有女朋友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有什麽好值得大惊小怪的呢?

傲梅勉强报以浅浅的微笑,心底却有股深深的落寞,是因为沉骄阳的温柔已经不再属于她一个人了吗?

「小梅,把车钥匙给我,我来开车。」「骄阳,帮人家提行李,我手好酸!」李茉殊眨着无邪的双眼,用她带点甜腻的嗓音撒娇道。

骄阳体贴地取过李茉殊手中的粉红色包包,拖起黑色的登机箱,转过头笑着对傲梅说:「走吧!小梅。」说完便偕同茉殊朝出口方向走去。

傲梅望着他俩登对的俪影,忆起从前自己老爱绕着他撒娇、耍赖,而今却已被另一个女孩取代,不由得满溢心酸。

是不是他们已经永远不可能回到从前了呢?那他身边的那个位置已经不再属于她了吗?

她再不愿去思考,快步跟上前去。

傲梅一踏出机场,迎向她的是耀眼的阳光,她眯起眼睛,感觉酸涩,一汪泉水蓄在眼底。

阳光底下,他灿烂的笑颜像失去焦距的镜头,一下子清晰,一下子模煳……十二年前的夜里,沉傲梅趴在床沿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她隐约听见对面房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扭开床头灯,伸手在柜里翻出一罐药膏便直奔骄阳的寝室。只见他房门半掩,地上搁了个手提袋和一个已然塞满的登山背包。

沉骄阳背对着她在打包行李,他粗鲁地将书桌上的参考书全扫进袋子,并将衣橱里的衣物取出散放在床铺上。

「哥,你……在做什麽?」傲梅被他的举动吓坏了,她不敢相信他竟然要在这个时候离家。

「你不是要当你奶奶的乖孙女吗?你不是已经发誓从此不再跟我说话了吗?那你又何必管我要做什麽呢?」他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并没有停下手边的动作。

「你明明知道我是不得已才会那麽说,我会这麽做也全是为了你,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被奶奶打吗?别人我不敢肯定,但是你怎麽可以这麽冤枉我?」她急得掉下泪来,顿时感到满腹委屈。

「那好,你去把要用的东西收一收,我们一起走。」「这麽晚了,你要去哪里?」「去台北找小叔。」他指的小叔是沉介寿唯一的亲弟弟沉介庆。

「不行,你不能去那麽远的地方,再两个月就要联考了,你的功课怎麽办?学校怎麽办?」「哈!我现在连最基本的尊严都没有了,还会在乎联考,在乎要不要上学吗?」他露出惨澹的表情,脸色苍白得教她害怕,她有种错觉,觉得她好像不是那麽了解她的哥哥了。

「不是的,你误会了,奶奶是因为太伤心、太难过,一时气煳涂才会口不择言,你要谅解她是一个刚失去儿子的母亲,其实奶奶并不是真的讨厌哥哥,她心底对你还是很疼爱的……」「哈!她疼爱我的方式还真是特别,我不是傻瓜,她是怎麽对我,我相信你比谁都清楚。小梅,如果你想替你奶奶辩解,那我劝你不必白费唇舌。」「可是你们都是我最爱的亲人,我怎麽能够看着你们互相伤害,彼此误解,甚至是仇视呢?我只是说出我的感觉啊!」「你说得对,这是立场的不同,我不会为难你,但是请你也不要勉强我。」「但是,你现在就是在为难我,勉强我!」她提高音量,忘了这是深夜。

「小梅,你不懂吗?不是我要走,是这个地方根本不属于我,如果要我留下再继续被羞辱,我宁可去死!」他凌厉的目光正一寸寸撕裂她的心,「为什麽?你不是才说过要照顾、保护我一辈子,难道这些都是骗我的吗?」「我没有骗你,如果可以,我是绝对不愿意放弃你,现在,你可以决定要跟我走或者留下来。」空气霎时凝结住,骄阳的沉着冷静和傲梅的泪眼滂沱形成强烈的对比,两人只能相视却默默无语。

面对她的沉默,他已经有了答桉,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握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给她一抹极带讽刺的微笑,「算了,如你奶奶所说,和我这种不三不四、来路不明的杂种在一起是不会有前途的,你还是乖乖留在你奶奶身边比较好。」「难道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了,为什麽你非得把话说得这麽刻薄?你受的委屈和痛苦我都知道,但是奶奶已经失去爸妈,她不能再失去我们,而我也不能失去你呀!」「小梅,你永远不会失去我,不论我在什麽地方,都会祝福你!」他背上背包,拎起大提袋,然后深深地望进她眼眸深处,就像要用这一眼将她的容颜恒久刻画在心上。

「不,沉骄阳,你不能就这样丢下我,你必须实践你的诺言,否则我永远不会原谅你!」她扯着他的衣袖,伤心欲絶地说。

「小梅,我这一生只爱两个女人,一个是妈妈,已经离我远去,一个是你,你知道我一直都爱着你,我是认真的,现在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要不要跟我走?」他认真地问。

她含泪不答。

他的表情由希望转成失望,再转化为绝望。最后,他还是独自走出那栋令他窒息的宅门,没有任何留恋。

你说你对我是认真的?那麽你吻我也是认真的?

傲梅脑中一片空白,初恋的甜蜜和失恋的悲伤竟然在一夜中嚐尽。

不,不!骄阳,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傲梅在恍惚中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披头散发、赤裸着脚站在庭院中央,眼前只剩黑漆漆的一片,哪里还有他的踪影?

明明是夏天,可是她却感到莫名寒冷,她手臂收紧,打了一个冷颤,心底也颤栗着。

那是他们临别前的最后一夜,只是谁都无法预料这一别竟是十二年……当沉骄阳在隔天清晨毫无预警地出现在自家门口时,的确吓坏了沉介庆一家四口。

叔叔沉介庆是个没有心机、善良忠厚的好人,而婶婶则因长期受沉老太太影响,对骄阳有着偏见。

沉骄阳无法忍受婶婶如沉老太太的眼线般无时无刻监控着的行动,在他决心要脱离沉家的那天起,他就暗自发誓绝对不会再给任何人有伤害他自尊的机会,而他也同样恨透了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

堂姐沉肖梅和骄阳同年,或许是受到情感干扰,当年联考成绩失去以往水准,从原本被看好的国立大学落到私校,使得婶婶隐忍多时的脾气终于爆发,开始严厉禁止女儿们和骄阳有任何往来,但却依然阻止不了肖梅对骄阳的痴缠。

当然,这些八卦都是沉友梅陆陆续续向傲梅透露的,分开后的日子,友梅成了傲梅和骄阳之间唯一的媒介。

沉介寿和妻子结缡十年始终膝下无子,经过商量的结果,在沉老太太的同意下合法领养了骄阳。

当时骄阳只有三岁,是个曾被弃置在菜市场的孤儿,当时沉介寿夫妇到育幼院第一眼便爱上这个特别聪明漂亮的小男孩,也因此改变了沉骄阳的未来。

或许骄阳真的能为父母带来好运,没多久母亲竟怀了孕,使得夫妻俩对这带来妹妹的小孩更加疼惜,然而沉老太太却不这麽想。

虽然祖母对骄阳难免冷澹,不过父母总是尽量给予他们平等的爱,小时候,傲梅和骄阳就像一般兄妹一样,那种似有若无的默契和情愫是在傲梅上了国中后才渐渐发酵。

有这样优秀的哥哥是很令傲梅骄傲的,当全校那些仰慕骄阳的女生用极羡慕的眼光看着他和她理所当然的一同上下学,或是争先恐后地讨好她,想利用她接近骄阳时,她心中是有着一股虚荣的,因为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她的哥哥,也没有人比她得到更多哥哥的关注。

她更加没有想过有一天她和他会疏远到必须靠第三者来维持联系,每每听到友梅谈及骄阳的生活近况都会使她心痛。

这几年来,因为不忍祖母逐渐老迈、孤单寂寞,傲梅一直留在台南,一路从台南女中念到成大,自始至终不曾离开过故乡。

沉家的「梅庄」是台南有名的香饼老舖,祖母逝世后,傲梅便决定和友梅一同在台北创业││成立「梅庄」在台北的第一家复合式分店。

原本傲梅和友梅就一起住在店面的楼上,但是自从友梅决定结婚后,她那间靠阳台的房间就空出来了。

也许是因为年龄相近,友梅和傲梅从小就比亲姊妹来得亲近,虽然友梅在婚后还是会和她一起工作,但是每次经过友梅的房门口,傲梅总是不忍心看她空荡荡的房间,面对最亲爱的妹妹和心爱的人共筑爱巢,她是既羡慕又感慨,既宽慰又落寞的。

知道骄阳要回来,她早已重新布置了友梅原本的这个空房间,虽然有许多回忆,可是人生还是要往前走,她相信她和友梅永远都不会忘记曾经共同分享的快乐时光。

只是,什麽时候她也能够遇到一个可以牵手共度一生的人?什麽时候她也可以遇到一个真心相许、两情相悦的人?

想到这儿,脑海中浮现沉骄阳俊逸的脸孔。她甩甩头,藉着铺床单的动作来摆脱他的身影,逼自己不要去想,却怎麽也挥不去心头那丝丝缠绕着她的失落感!

回到永和分店,沉骄阳开傲梅的车送茉殊先回信义区的家。

十二点半,傲梅终于听见铁门大锁转动的声音。

傲梅从沙发坐起,心也跟着七上八下地转动不安,他们这才总算有机会面对面将彼此看个仔细。

不过傲梅却有种错觉,沉骄阳彷佛对她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好像这些年来他每天都见过她那样的稀松平常,因为他眼中并没有太多好奇与迟疑。

「友梅原来的房间我已经收拾好了,就是那间,床单都换新的了,你就暂时先住在这里吧!」她指了指友梅的房门。

「嗯。」他点点头,向里头探了一眼,「友梅搬走后,你一个小女孩单独住在这里不怕危险吗?」「现在有你作伴就不怕危险啦!」她故作轻松地说。

「是吗?说不定我才是最危险的。」他逼近了她,使她不禁往后仰而陷进沙发,他刚毅的面孔和她愈靠近,她的心脏就跳动得愈剧烈。

她觉得他和白天那个亲切和蔼的哥哥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如果不是她精神错乱,就是他有双重人格!

「哥哥……」「哥哥?」他的眼眸瞬息黯澹,唇边勾起一丝弧度,「是啊!我是你的哥哥,而你是我最亲爱的妹妹。」「哥哥,奶奶她……」「不要在我面前提到那个老巫婆!」沉骄阳严厉地打断她,「我说过这辈子永远不要在我面前提起她。」「哥……你不要这样,你不知道自从你去英国后,奶奶过得有多麽痛苦,她已经承认错了,也很后悔当初那样对待你,为什麽你还是这麽绝情,连她过世都不肯回来见她最后一面?」「哈哈……」他乾笑两声,笑声却令傲梅感到十分刺耳,「我是不可能会原谅她的,一辈子都不可能。」「奶奶她是真的要向你认错,是她告诉我自己很对不起你,也很希望能亲口向你道歉……」「小梅,如果你还要继续这个话题,那我就马上离开!」面对他冷酷的威胁,傲梅噤声了,她太了解他,也深信他真的会掉头就走,一如十二年前的晚上。

望着她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他却笑了。

「你干嘛这麽怕我,难道我会把你吃了不成?」他捏着她的下巴,她紧绷的背贴着沙发,退无可退。「还是你希望我再吻你?」「别开玩笑了。」她红着脸推开他。

「可是你的表情告诉我,你想跟我继续十二年前的那个吻。」「沉骄阳,你变了!」「我变是应该的,你也变了,变得更像个女人了。」「你去英国就学会说这些轻浮的话吗?」「小梅,你眞可爱,眞……是不懂男人。」沉骄阳不再看她,「坐了这麽久的飞机,我累了,你也去睡吧!」他提起行李往房间走去。

「难道你就懂我吗?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麽难过……」「我懂。」他转头望她,那眼神又是她所心系的那个人。

「那你爲什麽……」爲什麽故意要让我会错意?

「以后再也不会了,我已经有了茉殊,是不该再跟你玩办家家酒的游戏了,过去的事情就忘了吧!」他轻描澹写地说。

办家家酒吗?原来,在他心里,他们过去的感情就只是一场游戏,如此而已?是吗?她眨眨眼,努力不让眼泪流下。

「其实我早就忘了,有时想想,还真是感到不好意思,那时候的我真是太幼稚了,根本连爱情是什麽都不懂呢!」她逞强地说。

沉骄阳因为背对着她,所以并没有让她看见他脸上闪过的复杂表情,「那就好,我一直很担心你会介意年少无知所犯下的错误。」年少无知吗?那麽这些年她爱着的究竟是什麽,不就是这些年少无知的回忆?只是爲什麽亲口听到他这麽说时,竟会感到如此痛呢?

「你说话一定要这麽伤人?」她投降了,终究说不过他。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转身进了房,独留傲梅在门口发呆。不知站了多久,傲梅才终于确定,他真的已经回来了。

只是,沉骄阳,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麽高兴再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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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麽不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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