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隐隐约约中,似乎有人声吵他安眠……嗯!好吵。赵新不耐地翻了个身,全身瞬间涌起熟悉的酸痛,这情景、感觉……很熟悉,最近似乎常常发生?

「皇上,滇北发生黄土崩塌,数万人生死不明,请皇上指示微臣该如何处理善后?」

眼睛猛然睁大,讶异的看见面前数位穿着大金国官服的宫臣,个个低着头等待着……再转头,果然看见完颜对他盈盈笑着;再抬头看着所处的地方,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里是御书房,不是他一个男宠可以进来的,更别说他还被抱在皇帝的怀抱里。

啥?眼睛倏睁大。

完颜抱着昏迷不醒的他上御书房跟大臣议事?

天!天!天呀!谁来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今天小夜子醒得特别早喔,想来终于是习惯了。」完颜在他耳边轻轻说,无疑证实了他的猜想,这个变态完颜真的带着因为「情事」昏迷不醒的他上御书房议事。

完颜脑袋里面到底装些什么?他不怕臣下认定他是个色欲熏心的皇帝,他不怕下面的人起兵反他?

「你……你……」他气得说不出话。

完颜不知怎的,竟然笑了出来。

「在生什么气啊?」搂住他腰的手臂突然加重力道。

他用力抗拒,狠狠地瞪,在完颜耳边压低声音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在这么多人面前对我上下其手,想当天下百姓眼中的昏君吗?」

完颜懒洋洋的睨着他,「你担心朕的声名?」

一股气哽在喉头,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干脆不管他,靠近他的胸膛,赌气瞪着那启禀事项的大臣,顺便伸手用力一捏他的大腿。「如果我没听错的话,滇北发生大灾呢!皇上怎么办呢?」

滇北,是个遍布黄土的高原,当地的居民习惯在坚实的高原中凿土而居,与滔滔黄流比邻而居,也算是一大奇观,数千年来,黄土与民相安无事,如今又怎会黄土为灾!

「为何会产生崩塌?」完颜把赵新调整一个姿势,继续不卑不亢地问着。

「因为接连一个月的大雨冲刷黄土,所以……」接下来的话,不用说大家也猜得到了。

想象那般的惨境,接连一个月的大雨,想必农作损失泰半,江水必然泛滥,如今又黄土崩塌……是老天为他大颂王朝的灭亡悲哀,还是在警告大颂王朝的命数已定?无论为何,牵连无辜百姓是不应该的,皇家的错,不应该累及百姓呀!

「小夜子,为什么哭?」

哭?

赵新连忙伸手去抹,果然一手湿,只不过听到灾情而已,他竟然就哭了?

「唉!」完颜更加紧搂着他,「小夜子,你的心真的太软了。」

他知道,不用完颜提醒,他就是知道,但心怀慈悲有什么不对,反正他就是没法心狠手辣。紧紧靠着完颜的胸膛,他的声音闷闷的传了出来,「皇上,救救那些百姓吧!」

「怎么救?」

他想了一下,头稍稍抬起,「请问这些大人,土崩发生多久了?」

那位大臣迟疑了半晌,不知道是不晓得该怎么答,还是不屑回答他这个男宠的问题。

「说。」完颜沉声命令。

「已经十天了。」

十天?那些陷入土里的灾民,恐怕再无生存的希望,「土崩加水灾,陷入困境的灾民恐怕……不乐观,我劝你们当救还活着的人,安抚那些百姓。」

「嗯!说得是。」

一股热涌上眼眶,他没想到完颜会这么赞同他提的意见,让他辛酸的想到在宫里读书的时候,太傅曾经对着读山经水注的他皱眉所说过的话——

你是哪位皇子?读这些干嘛?反正你又接触不了国家大事,读这些不如回去睡觉实在些。

虽然知道太傅是太子党的人,说那些话也是为太子防患未然,但他心里还是感觉很受伤、很难过,没有人欣赏他。

如今有人同意他的见解,却是敌君,是那个压榨他、毫不留情蹂躏他的男人。

「臣领旨。」

「等等。」赵新急忙抬头,唤住那位想要退出办事的大臣,眨下眼中泪意,稳住声音说道:「大灾刚过,恐怕当地会有瘴疫发生,我有几个方子或许有用……」

看到底下那几名臣子为难的眼神,他突然想到一个事实。是呀!他怎么老是搞不清楚,无论这天下换了谁当皇帝,国家大事都没有他置喙的余地,尤其他现在的身分不过是个男宠。

缩回完颜的怀抱,他轻轻的说:「对不起,这不是我该说的事。」

「怎么会呢!」完颜搂着他轻轻的摇晃,「朕的天下就是你的天下,你想要为朕尽一分心力,朕高兴都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呢!」

说得好像他爱惨他似的,他不言不语的撇着嘴,静观大臣不甘愿的领下方子,允诺完颜会依情况决定是否使用药方。说实话,当那臣子这么说的时候,赵新的心里涌过一点成就的感觉,毕竟自己还不算是个真正的废人,还多多少少可以救几个百姓,太好了。

「皇上,老臣斗胆禀报,虽然赵公子真知灼见,但毕竟属于后宫,后宫干政,万万不可,请皇上三思。」一名年迈的老臣上前颤巍巍的说。

他几乎停止了呼吸,全身僵硬到不行,相信这些臣子想说的是更难听的话,例如:皇上,这个男生女相的妖怪哪里有那个资格对国事置喙等等……

如果完颜因此而疏离他、不理他,也是正常,深深吸一口气,打算无论发展如何,他绝对会断然接受,不然以现在的他还能怎么办?表面上至少要做到随遇而安才行。

「贤卿多虑了,朕一向用人唯才,虽然赵公子算是朕的嫔妃,但这身分并不阻碍他发挥长才。」

他瞪,用力瞪,努力瞪,这个完颜讲什么东西,说他是他的嫔妃?完颜不用做人,他还想要面子呢!

「怎么?你有意见?」完颜察觉到赵新荼毒的目光,有趣的迎视他。

赵新只能将目光收回,郁闷的将头颅塞往完颜的颈窝,不甘不愿的轻声回答:「没有。」

完颜满意的将目光转向底下的臣子们,「同样的话不要让朕说第二次,明白吗?」是命令也是警告。

谏议的大臣识趣的退了下去,换另外一个大臣上前禀奏。

「启奏皇上,关于南方前朝余孽赵亢自立为王,微臣斗胆请问皇上打算如何处理?」

五皇兄赵亢在南方自立为王?

赵新的身躯不由得紧绷起来,在他的记忆中,五皇兄赵亢是个耽于逸乐、不理政事,唯一有兴趣的就是赏花、赏美、赏月、赏画,听说父皇曾经跟皇后说过赵亢小儿只能胡涂一生。怎么这样的五皇兄竟胆敢在南方自立为王?

莫非……五皇兄之前那样是装的,就像他一样?

想想,这也不是不可能,父王都能错看他为女儿身,当然也可以把五皇兄当成胡涂小儿。

「小夜子,你觉得该怎么办?」

完颜实在是问错人了,况且就算是问对了人,与五皇兄同为前朝余孽的他又如何会说实话。「小的不清楚,宫廷无兄弟,皇上应该也清楚,小的直到现在才明白……康王或许一点也不胡涂。」

「小夜子说得好,说得对,皇家之内无父子、无兄弟、无夫妻……」完颜轻笑道,朝那臣子挥挥手,「不必管那赵亢,朕倒要看看他有多大能耐重整旗鼓,现在唯一要事,就是奠定国内朝政……」

赵新的耳朵里再也听不进完颜说了些什么,萦绕在心中的就只有完颜说的那句话——皇家之内无父子、无兄弟、无夫妻……皇家之内无父子、无兄弟、无夫妻……

对完颜来说,没有亲情、没有友情、没有爱情。完颜对皇后都没夫妻之情,更何况是对一个男宠。呵呵呵,赵新呀赵新,无论朝代如何更迭,你都无足轻重,所以别妄想要让谁把你放在心里、重视你。完颜现在对你好,不过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图个新鲜罢了,很快他便会玩腻,就会弃你如敝屣,就如同父皇对母后那般。

悲哀的事实,却是不得不面对的将来。到那个时候,他要怎么办?

忆起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小雄子,他愣愣的想着。

完颜还是派了一个内侍小篮子来伺候赵新的需要,就像现在他正受宠的时候,小篮子就在旁边团团转,用羡慕的口气告诉他:「赵公子真的是好福气,从来皇上都没带谁去御书房议事过,连之前最受宠爱的蓝公子都没有,可见皇上对赵公子的用心真的是很不一样。赵公子,你一定要用心把皇上的心抓住,这样跟在你身边的小的也能沾沾福气,在宫里头图个威风……」

吵,真是吵死了。「闭嘴!」

小篮子当没听到般,「而且皇上从来没在哪个嫔妃身边过夜,也只有赵公子有这个运气,在龙床上……啊!我怎么头昏昏的。」说完两眼翻白,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他冷冷的看着,真当他太医院是待假的吗?要迷倒一个人实在容易得紧,他把怀有异香的绢巾重新塞回小雄子的枕头下,看着小雄子平稳的睡容,他叹了口气。

「小雄子,我也想象你睡个安安稳稳的觉。」但是在敌国国君的皇宫内,又哪那么容易。一切的安稳,恐怕还是要到离宫之后。

把小篮子扶上椅子,赵新忍着酸痛的身子缓缓地走出处所,走向前朝他跟母后居住的小院。在那个地方,他再度换上了灵芝的衣服,感觉灵芝的衣服似乎大了许多……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他明白,是自己又瘦了,原本就没几两肉,清减了这许多,恐怕更难看了。

这样的他还能引起完颜的兴趣多久?恐怕不会太久。

苦笑着,他悠悠的在宫里晃着,避开巡逻的侍卫,再度来到太医院,但这次他没有进去,而是到太医院院子里希罕人迹爬满绿藤的墙边,左右看一看,确定无人后,用力一推,那墙竟然陷了进去,露出一个入口,入口后面,是一个向下的阶梯,他深深吸了口气,走了进去,将门推上,那面墙又回复原先的绿意,完全看不出来藤后有玄机。

在黑暗的通道里,他摸索着,终于摸到墙上的火把,用怀里的火折子点燃,他顺利的来到底部的地下室,这里是太医院的太医们偷藏珍贵的药材好偷运出去卖的暂时储存所,那时候他随着「师父」来到这里,也是惊讶得张大嘴,什么天山雪莲、千年何首乌、神通大补丸、千里飘香散……这里应有尽有,唯一可惜的是,就缺了通往宫外的出口,他曾想过从这里挖一个洞出去,但当他丈量过距离后,凉了心的他不得不放弃,太远了,挖一辈子恐怕才有那个可能。

必须得另找方法。

虽然已经有好几个腹案在心中,但哪个才是最适合的呢?最重要的是,不能连累到任何人,又不会把自己的身心累得半死?

一边想着,他一边把自己要的药材藏在身上,顺便拿上几种几位优秀前太医研制出来的秘药。

换下灵芝的衣裳,他慢慢的踱回自己目前的居所,脑子里充满在太医院的回忆,学习虽然辛苦,但是跟诸位太医相处也实在有趣,他们一直认为他是小雄子的小堂弟,来宫里当内侍,好学心强得想学些别的,所以在小雄子的介绍下,他进入了太医院当药僮,在当值后的闲暇,到太医院帮忙,请益太医们。

原本他是想以后出宫,至少可以靠行医赚取生活所需,那时有憧憬、有希望的他,生活过得多么充实,白天女装跟小雄子学些拳脚,黄昏换上小雄子帮他弄来的内侍衣裳到太医院学医,常跟太医们谈天说地,追问他们宫外的灿烂生活……

「十七殿下?」

那时候,母后总是含笑告诉他,相信他以后一定可以过得很自在。他也是那么认为的呀!

「十七殿下?」一双手搭上赵新的肩。

赵新惊讶转身,看到了一张沧桑的脸庞。这张脸他并不陌生,以前当公主的时候,他曾远远望过,眼前这个人就是父皇、皇兄还在朝时的「护国大将军」童贯书,那个让京城妇女为之倾心,让皇姊皇妹争着想让他当驸马的翩翩美男子,可如今变成了一个狼狈将军。

冷笑的拨开童贯书的手臂,「阁下是何人?我不记得见过你,你认错人了。」

既然之前的童贯书对常平公主一向视若无睹,那么十七皇子当然更不认得童贯书是何许人也。

再加上童贯书无故出现于宫闱里,他有预感,不是糟,就是坏,所以何必好脸色相待。

「常平公主不认识我,但我却牢牢记得常平公主的模样,所以十七殿下,你又何必装作不认识?」童贯书放开了手,但鹰隼般的眼却牢牢的盯住他不放。

他也直直的迎视他,「那又如何?童将军,敢问你如何出现在这里?是以败将之身,还是降君身分?」

童贯书咬咬牙,似乎气得不轻,「末将还是大颂的子民。」

「喔!」赵新卷着自己的发丝,颇为玩味的轻吟,「这么说,你是擅自闯进来的,童将军好厉害的功夫,光天化日之下擅闯皇宫,竟能不惊动一兵一卒……还是说,这宫里有秘道通到宫外去?」显然答案是后者,因为童贯书的脸色一变。没想到这皇宫竟还有秘道通到外头去,真是太好了,如果他能得知就更好了。

「末将此番前来,是有事请求殿下相助。」

相助?哼!绝对没有好事。

「请殿下看在全国百姓的份上,为国除害,拯救天下苍生。」

「哈!」他轻笑出声,其余话不需要童贯书出口,他已然猜到了,「童将军希望我杀了完颜?」

童贯书脸色铁青,「以殿下跟那完颜的关系,有很多机会可以下手。」

「最好的机会就是他在床上跟我欲仙欲死的时候吗?」他的眼神一凛,真是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用处。他这个皇家人也真够可悲的,不是吗

童贯书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口,轻咳一下,他不自在的说:「相信殿下也不想一直受辱下去吧!」

受辱?他冷哼一声。

「难道以我堂堂男子之身,不得不穿女装,被人称为公主,就不算受辱吗?要说受辱,身为常平公主时受的辱还更深。」

「难道殿下想要一直以男宠的身分生活下去?」

「如果你告诉我通往宫外的秘道在哪里,我就不用一直当男宠。」

「等到殿下杀了完颜,末将一定会告知。」

深深吸了一口气,脑子里浮现的是父皇、皇兄和完颜的身影。折下一节秋枝,任之在手上断成数截,「童将军,良禽择其木而居,良将择其君而效之……别忘了,你的妹妹因为不愿成为我父皇的宫妃而自杀;不要忘了,你在南方剿匪,军粮不继,上书求援时,父皇只回之良将必有良方。」看着童贯书脸色瞬青瞬白,他明白自己说到了童贯书心里的痛。「此番完颜为何如此顺利攻到京城,你应该心里有数,国有兴亡,朝有更迭,童将军又何必固执。」

「末将身为大颂人,死为大颂鬼,殿下是皇家人,怎么可以……」

赵新抬手阻止童贯书继续说下去,「先前滇北发生黄土崩塌,大雨为患,你知道完颜如何处置吗?他吩咐救灾为民,开仓济粮,甚至预防瘴疠。同样的事情也曾发生在父皇为政的时候,那时候父皇如何处置,童将军可还记得?」他淡笑,看着童贯书的面无表情,「生死由命,各随其安。」

「殿下……」

「国亡不是没有道理的。」

「难道殿下就不恨完颜吗?」童贯书的声音陡然拔尖。

恨?他轻笑,「我跟他之间是私事,他的死活是国家大事。」无论他跟他到底如何,但他终究还是明白完颜是个比父皇、皇兄还要适当的国君哪!「我不会因为我跟他的私事而害了天下百姓。」

「殿下可是爱恋上他了?」童贯书脸上充满了鄙夷之色。

赵新的心淡淡地痛着,但只是淡淡的,早就知道,天下之大,能了解他的恐怕没有一人,「童将军可是五皇兄派来的?」

童贯书没有回答,他知道自己猜对了。

「五皇兄较大皇兄如何?童将军真信他,真信你眼之所见吗?那么告诉我,以前你眼中所见的常平公主应该是怎样的人,是不是跟现在你眼前的前朝十七皇子一样呢?」

童贯书答不出来,他怎么答得出来,以前的常平公主温柔婉约、娇羞可人,不仔细寻找,根本察觉不出来「她」的存在,哪能跟眼前这见识精辟的人相提并论。

「殿下想要就这么受天下人耻笑,遗臭万年吗?」童贯书也只能这么说。

「已经是这样了吧!」他抬头望天,天空是一片湛蓝,但冬天的凛冽很快就要来了,「我用这副身躯换得父皇、皇兄他们活命,已经很有价值了,不是吗?我对皇家再不欠什么了,回去告诉五皇兄,我赵新不负天下人。」说完拂袖就想走,没想到童贯书竟然拉住他,还急速地掰开他的嘴,强迫他吃下一颗药丸。

赵新的眼睛睁大,惊讶的品味口中那药丸遗留的味道,这味道不是师父他……

「殿下,你还有七天的时间,只要你能在七天的时间内杀了完颜,你就可以活命。」童贯书这么说,却别开脸不敢看他。

浓浓的悲哀涌了上来,皇家内真的无父子、无兄弟……

「这是五皇兄的意思吗?」对于任何人来说,他赵新不过就是颗棋子而已。

童贯书沉重的点头,「末将言尽于此,如何做就看殿下了,告辞。」

赵新颤抖着身体,缓缓地坐倒在地,无言的看着童贯书离去然后消失在草丛的背影。真是恨生为皇家人,真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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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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