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乐天随着龙天出了地牢,柳眠命下人给他们备了一个凉亭与几道酒菜,而他自己则对皓然没有太大的兴趣,只想着要如何接手东方天的势力,早早离开苦思良计去了。

龙天与乐天面对面坐着,亭子外围了一圈柳家护卫,正是监视与预防乐天心怀不轨逃走或耍什么手段。

“你可以说了,皓然在什么地方?”龙天小心翼翼地收好皓然的发,将其与流星鞭摆在那只木盒子里,留恋的指尖在上头来回不断地抚着,带着深深的情意。

乐天看了直觉想笑,不过方才经过那么悲苦的事情,嘴角发僵,着实也笑不出来,只哼了哼作算。

“为何你一直以为皓然仍在?只是看了那衣冠冢吗?”

“那么你呢?若皓然已死,为何你还能知道皓然那么多事?皓然与我说过的话都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龙天冷笑反问。

乐天抿抿唇,“……这很重要?”

“怎不重要?你知道的事情太多,而且也不受我的毒药侵害。这世上唯有皓然才有解药解我亲手制的毒!”

“哦……原来龙公子不但是个使剑高手,还是个用毒高手啊!”乐天恍然大悟,双眼放光,一副很是崇拜的样子。

“别扯开话题!”龙天沉声一喝。

乐天摸摸头,嘿嘿两声,不好意思地说:“被你发现了……”

不理会乐天的装疯卖傻,龙天微皱眉头再问:“皓然到底在什么地方?你又为何知道他这么多事?你实在让我不得不怀疑你就是皓然!”

乐天瞄他一眼,然后垂首,“死人该在什么地方就在什么地方。至于为何我知道他这么多事……那是因为皓然就是由我亲手埋葬的。他死前告诉我的。”

“……你还是不愿说?”龙天眯了眼。

“……皓然已没有心,你得到他的消息又能如何?你知道皓然的个性,错过,便不再回首。”

“那么我会走在前方等他。”

“可他前方已有另一个人。”

“公平竞争。至少,我有机会。我相信皓然对我的情意不假。”

“对你的情意是不假,但你没听过‘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吗?”

“无论如何,我都要他回头再爱一次!”

“没有可能。”

“你又凭什么?”

“……”

一番唇枪舌剑,龙天一个反问,乐天却突然接不下去了。只见他自始至终都低着头看自己面前杯里的青色茶水,忽然,静默了一会儿的他开始用手抹着自己的脸,“答答答”的有什么东西滴进了茶水里与桌面上……

龙天定眼一看,竟是微黑的血液自乐天的鼻中、唇中涌了出来!

“你——”龙天大吃一惊,忙扯起乐天将他抱到自己的身边,一手贴住他的后心,源源不绝地送进内力以图稳住他的伤势。

怎么会?方才明明还好好的……东方天毒发之时乐天明明安然无恙,为何现在会?

乐天毒发了,可他还有心情说笑。

“龙公子,这回你可猜错了……乐天就是乐天,绝不会有乐天变成皓然的事情发生。”乐天的身体开始打颤,是极致的痛楚。

龙天神情慌张,输进乐天体内的功力像是石沉大海,沉到不见天日的海底,一点儿回应也没有。眼见他黑血涌得越来越多,龙天开始怀疑起自己的推测难道错了?乐天真不是皓然?

但,乐天不是皓然也不能让他就此死去,因为他的皓然还掌握在他的手中啊!只要乐天一死,他便永远无法得知皓然所在!

因此,没有多加考虑,龙天从那放着流星鞭的木盒子掀开一个小夹层,里头正放着一粒漆黑如墨的小药丸。

他小心翼翼地捏了起来,掰开乐天颤抖着的嘴唇塞进去,再喂他一杯茶水和着吞下。咕通一声,见他真的吞咽下去才放下心来,此时护在他身后的手仍是输着内力。

乐天现在终于知道东方天所经历的痛楚了。那种浑身都要被人撕裂的疼,从身体说不清的某处,甚至是深不见底的某一点开始扩散的痛,都让人几欲抓狂。

东方天真是傲气!乐天真的佩服他——待在阴湿的地牢又身中此毒,居然还能与他笑着嬉闹。乐天知道他的用心,他很感动。

从某种方面来说,东方天太傲,但也太温柔。在此便看得出。

极痛之后便是手足无力,身体轻飘飘的像处在云端踏着虚无的彩霞。乐天知道龙天喂他吃下了解药,但这种身体不受脑袋控制的感觉还真是不好过,更别提此时他整个身子都被龙天抱在怀中,这更令他想用面线上吊自杀了。

但龙天此刻的心,却浮起一股不可思议的感觉……

他低头看着乐天虚弱地躺在自己的臂弯中,那乖顺的模样,像只吃饱喝足的猫儿让人抚刷着柔毛。他甚至觉得乐天这样与自己亲近是天经地义的事,手中的重量就与多年前他抱着皓然时一模一样!他终于了解,为何东方天会与乐天纠缠不清了……

乐天,太过奇妙的一个人,拥有令人不解的魔力。即便是刻下如此望着他,面对那张平凡无奇、貌不惊人的面容,尤其是那双清灵的眼,都让他想好好拥着他、紧紧抓着让他无法逃脱。

如果不是先遇上皓然,乐天的确是个会让人心动的人。

——尤其他该死的倔强简直跟皓然一模一样!

“为何死到临头就是不说?”龙天低声问着,迷惑。

乐天到底有什么理由这样隐瞒皓然的所在之处?若是皓然以朋友身分所托,真有必要为他做到这个样子吗?

乐天只轻轻笑着。力量逐渐回笼。

“因为你不懂!”响应龙天的,是来自前方亭子外的一道挺拔身影,只是那身影看来狼狈。

乐天此刻笑得开怀,心道:终于来了。

一道剑风扫来,龙天察觉,锐眼一眯,同时抱着乐天侧身闪过。

方抬头,发现周围的护卫早一个也不剩,血溅四处,凶手正是提剑喘息的东方天!

“你竟能出来?”龙天心头大震,不明白东方天如何能逃脱地牢。照理来说,他现在已经毒发身亡才是,理应不可能出现在此,还大展神威杀了十来人!

突地,一个念头闪过。龙天想起了乐天在地牢中给东方天的那一个吻——“……你有解药?”不再温柔,龙天粗暴地提起乐天的前襟,暴怒!

乐天的颈子被自己的衣服勒得生痛,但他还是面带笑容,那笑像是要把龙天气死一样的灿烂,“只准你龙天有解药,不准别人有吗?”

“那你方才为何——”本是想问乐天方才身中之毒发作,但转而一想,龙天眼神蓦地一沉,“你居然爱他甚过己命吗?”

乐天本来有解药,但只有一颗。原先他以为用皓然的发能换来解药,所以乐天一直将那唯一的救命丹含在嘴里。

但出乎意料之外,龙天不买他的帐,乐天为保东方天周全,只好将解药让给东方天以解救他的性命,而他自己却因失去解药的护持开始毒发。龙天为了从他嘴里问出皓然的下落,必定不愿见乐天就此死去,因此替他解了毒。

只是令他想不到——乐天心思如此缜密,本已命定的结局竟峰回路转,出了岔子。

恨意自胸中熊熊涌起,龙天咬牙,“你利用了我!”大掌扬起,就要使尽十成的功力一掌击出——但一见到乐天那安然、丝毫没有惶恐的表情,他想起了现在不知身在何处的皓然,便是僵住了身子,再也无法下手……

与此同时,东方天见龙天一个迟疑,心下一动,迅雷不及掩耳地冲向前,将桌扬空一翻直向龙天身侧袭去!

龙天见杀机近身,忙松了乐天闪过朝自己而来、已灌住东方天雄厚内力的桌面,空手一劈,木片四碎而飞。只是眨眼,待他神定,乐天已被东方天夺回。

“威力丝毫不减,主子不会感到手脚无力吗?”被东方天半扶半抱着,乐天扶着额头,感觉脑袋里突然升起了星星月亮,好不美丽。

东方天见他一副被抽了骨头的软弱模样,只能暗中苦笑:若非有雄厚的功力维持着,他现下应当也与他一样是这副可笑的模样吧!

“我是曾登上江湖榜第一位的东方天,又不是你这乡下软骨头!”心中无奈,但傲气的东方天仍是冷冷地道出了这么一句场面话。

乐天在与自己脑袋里的星星月亮奋战时,一面抽空瞄了他一眼,撇了撇嘴,心道:还真不知刻下是谁搀扶着他的手一直抖个不停呢!

虽如是想,但在地牢中,东方天那温柔凝望他的神情让他心中一软,“如果我再吻你一次,也许会好点?”乐天这么说着,一张平凡无奇的脸贴近东方天的俊脸,嘟起嘴就要亲上去……

东方天一个冷哼,倒也没表示什么意见,反而大掌一伸将人搂进怀里,唇齿立即凑了过去,大方热情地探进乐天的口中吸吮。

乐天偷偷一笑,将嘴里半颗药丸推到他的嘴里。东方天眼神一柔,将药丸咬碎和着两人的津液吞下,然后才缓缓停下深吻,以一个轻啄作结。

龙天见他们情意深切,浓情蜜意,真是雷霆之怒、顶上冒烟,反手一抽方才自桌上抢回的流星鞭,巧劲运起,鞭若游蛇地直逼东方天与乐天二人而来。

“将皓然的下落交出来!”

乐天慢慢咬碎口中只剩下一点的药丸,被东方天拉着左闪右躲,还甚有余裕口齿不清地说:“他死了很久了!你怎么说不听?”

——其实龙天猜对了一半。乐天有解药,但含在口中时已经被他吃掉一半,一半渡给了东方天,所以乐天的毒发才来得晚,而方才龙天喂给乐天的解药被乐天吃掉一点,然后便是为东方天留下另一半。

若乐天当时将解药全给了东方天,如今死的可是他。若是不给东方天,死的便是东方天。因此他只好将解药分成一半,暂时压下发作,待寻得另一颗,再由他们两人对分,如此一来不仅可解毒,也可让东方天有充足的时间闯出地牢。

他还不想死,东方天也不想死,所以出此下策,龙天却中了计。

——只准你利用别人,不准别人利用你吗?我偏要!

乐天得意真想大笑三声,只可惜龙天在气头上他们随时小命不保,还是安静点好。

龙天红了眼,杀意顿起,浓浓的嗜血之色充斥于他的眼中,手中的流星鞭也越见凌厉起来,鞭身锐气已经划破东方天身上几处,倒是乐天让他护个周全,一处也没伤着。

乐天眼见龙天威力大起,东方天才刚恢复功力,实在不宜硬拼,因此低声对他说:“主子,我们趁机逃吧!”

东方天也心知不妙,只朝他微一点头,巧妙闪躲之中,已渐渐远离亭子。他们两人四眼暗下打量,欲寻一路生机。正逢龙天提气换息、手中长鞭微微一顿,东方天鹰眼精光一闪,带着乐天瞬间飘了开去——岂料柳眠正巧赶到,他领着另一支队伍朝他们袭来,腹背受敌,东方天神情一凝,将乐天抓得更紧,提剑冲向前去,一刀便是一双,威风凛凛。

乐天见惯厮杀场面,没有多大的惊慌,倒是还能趁空夺得被东方天一剑砍死之人的武器护身。虽他不能如东方天那样骁勇善战,但乱剑挥舞将人砍个七七八八、要死不死的也还行。

混战。

龙天长鞭灵巧,如臂使指,鞭艺高超,有直逼当年皓然功力之态。东方天剑艺不凡,早已是一代高手,但他带了一个乐天,又面对采人海战术的敌方,实在战得有些力不从心。

乐天当然发觉了,瞧着他越来越凝重的容颜,乐天心里一紧,挥剑砍下敌人一只手臂的同时向龙天大喊——“住手!我告诉你皓然的下落!”

龙天鞭势一顿,鞭身卷上了乐天的手腕,他同时示意柳眠令手下停手,才冷颜沉声:“说!”

“不要说!”东方天急道。

乐天咬唇,犹豫了下,本想后悔,但一见东方天狼狈又疲累的姿态,心大痛。就算不为了自己也为了东方天,他还是选择说了……

“他在……”

话语未竟,就在此刻,异变突起,柳眠一声抽气,惊呼。

吵杂的声音瞬间消失,静得彷佛能听见花苞迸裂的声音……众人不约而同地回头望着那一如当年白衣飘然、惊才绝艳的男人。

他正浅浅笑着,清傲超然,身旁站了一个龙飘飘。

“龙皓然!”

东方天、龙天被那一袭身影定住,动弹不得。睁大的眼里,突然满溢的思念流泄一地……

“……皓然……我的皓然……”龙天喃喃,话语缠绵。

东方天神色复杂地望着来人,不发一语。乐天面无表情,双拳紧握。

来人缓慢踱来,熟悉的容颜、熟悉的笑容停在了几尺之外,但笑不语,一如三年前立于淮水旁垂手而拱,透着一股清凛气质的皓然。

龙飘飘水眸轻移,对上龙天便只是一阵黯然,然后对上东方天与乐天也只微一点头笑了笑,朱唇轻启:“听闻大哥与柳公子连日来寻找皓然的下落,为免去一场冤枉的争战,飘飘自作主张将皓然请了来。”

她顿了顿,翦水明眸幽幽望住了龙天,“大哥……能放手了吗?”

放手——放了龙飘飘,让她自由,不再为爱困扰,让她能再去爱另一个人,不成为爱情的工具。

放了皓然,让他飞翔离去,不再为爱神伤,让他彻底的从时间之流中抹去痕迹,不成为爱情的尸块。

放了自己,让自己觉醒,不再悼念过去,让自己的未来没有再一个皓然介入,去寻找另一段值得的爱情。

……放了乐天……因为他……不是皓然……

心脏猛然被大力一捶,尖锐的疼痛像是有千万根针活生生地刺进肉里,勾着筋脉,淌着热血!

龙飘飘的话不轻不重,却硬生生地震动了龙天与东方天的心口。

他们都是聪明人,自然晓得“放手”二字中蕴藏着太重太沉的含意,只是能真正放手的人又会是谁呢?

皓然放手了,龙天却一直抓着他的手。

龙飘飘放手了,龙天也同样抓着她的手。

两人之中,必定有人受伤。三年前的灾难已上演过一次,如今没必要、也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如果龙飘飘、龙天与皓然是站在同一条直线上,那么龙天便是那个中界点。如今皓然早已转身背离,龙飘飘也放手转身准备离开,只剩龙天孑然一身、孤独地立于天大地大的爱情之中。

在他生命中有过色彩的两个人已经渐渐褪去颜色,将来不复再见。

龙天顿觉天地变色、山崩海啸。抬起的掌心已经空无一物……泛着死色了。

可……若结局真是如此,为何皓然要来?他又为何没死?

“……皓然……真是皓然?”东方天则是痴了、懵了。

日夜思念的身影看来极近又极远,明明是伸手可及的距离,偏偏那个笑容却又令人心生恐惧。这是近情情怯吗?否则他怎会如此……害怕向前迈出一步?

乐天一旁注视着东方天的反应,心下沉痛。握紧得似要出血的拳在一个深长的呼吸之后,松了。

——有某样物事在松开的那瞬间流淌出去了。

闭了闭眼,然后慢慢地勾起笑容,一如往常。

“嘿!你们两个还不快放开我?小心皓然看了吃醋呢!”

乐天的话敲醒呆若木鸡的两人。龙天干脆地放手、收回长鞭,东方天则是眼中复杂地望了他一眼才缓缓松手。

乐天抬头对东方天笑了笑,眸光温柔,低声道:“我不会介意,毕竟你深深爱着他。”真的……非常感谢你如此爱着皓然。

这是乐天真实的心声。

东方天直觉要说些安慰的话,龙天却在此时冲向皓然扑去——东方天一急,长剑一荡,剑气如流,硬生生将龙天震了开去。

龙天反身一转长鞭甩动,灵活如蛇,气灌鞭身,连连几招意欲攻击东方天的死穴。

东方天将乐天抛到一边去,好全神贯注对付龙天。

此时柳眠心生歹意,忽地令属下出招攻向皓然与龙飘飘二人,以为擒了他们二人便能掌控龙天与东方天。想不到龙飘飘竟会武功,且武艺高超,凌厉利落,有龙天之风,不愧是龙天一手教出来的好徒弟。

她虽女流之辈,但手中剑起剑落,动作如流水,剑锋已染上大量鲜血,她却是一点儿怯意也无,果真是女中豪杰。

这里果然是江湖!乐天大叹。

由于柳眠等人只专注于应付龙飘飘,而龙天与东方天打得正起兴,留下打昏了几人的皓然与乐天面面相觑。

两人的眼神碰撞,没有激起火花。皓然仍是笑着,乐天则是深深地凝视。

两人心里有底。

“你为什么要来?”乐天轻轻开口,只有唇形,没有声音。

皓然笑意更浓,也同他一样开口:“为了你才来。所有的事情都须作个了断。”

剪不断,理还乱。抽刀断水水更流。乐天微低下头,如是想着,苦笑自嘲。

皓然明白他的心思,道:“若要断水,何用刀?让它自己干涸即可。”

感情一旦离弃久了,不再惦念了,它便不再复活。

成灰的东西,风吹云散,消失无踪。

只是如要图个痛快,单方面的斩断是不够的,必须要对方也完全断了念头。

——不仅要龙天断了念,也要东方天的思念成灰!

然后,一切重新开始。

皓然的意思乐天不是不明白,只是……当他看见东方天痴望皓然的眼神时,心又再次被撕裂了……不是早警告过?不要与龙天、东方天要求爱,因为除了他们自己、除了皓然,他们谁都不爱!

乐天又痛又苦,口中心中五味杂陈,有太多难以言尽的感觉……只觉可笑又可悲……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真是对的吗?

“没有了皓然,那么我要爱谁?”

东方天曾这么问过他,而如今有了皓然,东方天他又要不爱谁?

这个答案,已经太过清楚。

——“皓然”是一个太过绝对的名字,而“乐天”……没有摆放的地方……

“乐天小心!”

随着东方天一声大吼,乐天从自怜自艾中抬头,一道白光便入了眼中,其中透着森冷的杀意直逼自己而来!

原来是龙天以鞭卷起了刀,意欲偷袭,以藉此分散东方天的注意力!

情势急转,乐天吓呆了,没有反应。

东方天又惊又慌地持剑追击而来,铿铿二声,长息不吐,终于勉强赶上将那被自己劈断的刀刃震开,但身法门户洞开、处处破绽。

龙天冷眼一眯,见机不可失,长鞭随腕一振,直指东方天的死穴而去。

便在此刻,皓然身形一动,杀了身旁另一个也学着龙天想偷袭的一人后,夺得一剑,清鸣绝响,其以剑气破空而来,一道横流阻断了龙天的鞭势,鞭断,只堪堪落在东方天的手臂之上,带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东方天吃痛,咬牙一哼,但身势仍旧不变地带起乐天闪到安全范围去。

龙天一顿,大为惊讶,没想到皓然使了剑!

皓然斜睨着他,淡淡笑着:“怎么?你能使鞭,我就不能用剑?”

不,问题不是在这里!

没错,皓然的武功高强,但他一向不擅长于剑,其所使出来的剑招也奇烂无比,简直像个可笑的杂耍团。这是他一直都学不来的一项武艺,但如今这看似朴实却精辟的剑法,却是由他亲手使出?这太不可思议了!

——何况,依乐天之言,皓然早失去功力,何来如此高深的剑法?

……不对,等等,这不像是皓然的声音!

龙天收回流星鞭,眯起的眼透着阴狠,质问眼前的男人:“你是谁?”

皓然眉一挑,“我是谁你不自是最清楚?”

“不对!你不是皓然,皓然从不使剑!”

“以前不使,现在就不能使?”

闻言,龙天冷笑一声,“这就证明了你不是皓然了!因为……”

“皓然是剑法白痴。”乐天突然出声。他白了皓然一眼,心里暗骂此人,他绝对是故意来捣乱的。

东方天则是愣了一愣后,朗声大笑:“小乐天知道得真清楚!可比起这个‘皓然’清楚许多了!”

乐天鄙夷的表情突然僵住了,艰难地转动脖子回头看东方天,发现受了伤的男人正噙着一抹似邪似谑的笑盯着他,眼神中没有一丝笑意。

“主、主子说什么呢……乐天常听说书人这么说的……”乐天真是心慌慌、身凉凉,全身瞬间在大白天的高阳下结成一个大冰块。

东方天用力将乐天拉到自己的怀中,压在自己的胸膛上,逼他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又低又轻的声音带着深情:“听到了吗?

这是我爱过的证明。”

乐天回手抱了抱他,眼眶泛热。

——听见了吗?我的心跳,声声都在诉说好爱好爱皓然……

他听见了,清清楚楚,一声不漏。强而有力的力道正如东方天多年来的思念,坚定的,不曾有一刻遗忘……但,这对于他乐天又情何以堪呢?

即便眼前的人不是皓然,可你东方天对于皓然的感情并不因此而抹灭。

“我爱皓然。虽然当初的确是为了某些好处与利益才选择接近他、打探他,但我一见他……真的霎时什么阴谋权论全忘光了,只记得他那双清清冷冷的眼微带着痛苦……他将自己的痛苦埋得深,我看的深,却也爱得深了……”

皓然的犹豫、皓然的挣扎、皓然的委屈,他东方天全看在眼里,一丝不漏。

可龙天不懂,自始至终都不懂。便是连皓然坚决的死意,龙天也不懂。

然而自己能稍微体会,对于皓然的性格、对于乐天所说的不回头……因为同样是苦恋着的人……

“也许就像你说的……有些事,来不及就是来不及了……”语毕,东方天苦笑,浓浓的自嘲意味镶嵌在那太过苦涩的笑容里。

乐天心乱,分不清是什么滋味,只觉东方天的这一席话既顺耳又刺耳。

太过矛盾的自己,太过矛盾的存在!

“没错。有些事、有些人、有些东西,一旦逝去,便连后悔的余地都没有,还能让你挽回?痴人说梦,不过尔尔。”皓然话语太讽刺,便连乐天也皱了眉头。

——东方天既已觉醒,又要伤口上洒盐?你这位皓然公子也扮得太不称职了吧?

“我不管你的大道理,只要你供出皓然的下落!”龙天狠毒的目光如是箭,早已射穿了皓然。

皓然抬指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很是好奇地道:“奇怪了,我这张脸分明是皓然,怎么你说我不是呢?”

“哼!你脸上那张皮也该换下来了,面具戴久了可不怕毁了你的容?”

“原来你知道这是人皮面具啊?”皓然睁大眼,故作崇拜之姿,看得乐天直想吐。

真是……什么不好用,偏偏用皓然那张脸来招摇撞骗装可怜装可爱,虚伪!

蓦地,皓然神情一变,右手指尖覆在下颔的地方,语气森冷:“那么你也知这是谁的脸皮做的了?”

他的动作让乐天抓紧了东方天,别过眼不敢去看。

皓然指尖轻挑,下颔的地方有一层薄如蝉翼的膜就这么被掀了开来,由下往上撕,一张方正却英俊的陌生脸孔冒了出来——“你是谁?!”

那人不答,径自把玩着面具。“皓然的脸皮,可值千两黄金呢!”

此言一出,龙天、东方天霎白了脸。

“你是……寒若风?”柳眠真真被吓住了。

寒若风乃前武林盟主,扬名天下,武功第一,柳眠常听柳不晓提起,也曾随他一同前去江南大会见过寒若风一次。不料,他此次居然插手皓然之事?他与皓然到底有何关联?

龙飘飘一身血衣,与柳眠等人的缠斗,早在方才寒若风出手救东方天时停下。柳眠之方损失惨重,龙飘飘身上多处创伤,但一人力战多人,也看得出是龙飘飘略胜一筹。

她将剑回鞘,款款步至寒若风的身旁,对龙天道:“大哥,皓然真的已死,你用不着再寻他了,放手吧……”

“说谎!乐天明明说他还活着!”

“是,刚开始他还活着,但最后他抑郁而终。”

“别说那么多,这张皮就送你吧。”寒若风伸手一丢,龙天忙小心翼翼地去接,然后宝贝似地按在胸口上。

“……就因为……就因为他死了……所以你们就将他的脸皮剥下来制成了面具?飘飘你竟然瞒着我!”龙天无法置信地暴怒大吼,目眦欲裂,伤心欲绝。

最后的一点点小小的希望之光,灭了。皓然,真真正正的死了!

“不过是一张皮,你口口声声说爱,我真想问问你,你爱的是他的脸、他的势,还是他的心与他的灵魂?”寒若风对龙天的怒吼不以为然,“你的爱也未免太浅薄了。”

龙天一窒,瞪大眼,无法言语,只觉心口被人用什么堵住了般的难受。

过了一会儿,只见他憋得难受之后,便是大呕一口鲜血。

这是从心口中淌出来的血,痛彻心扉。龙天已经不晓得“后悔”二字要怎么写了。

龙飘飘水眸又瞧向东方天与乐天,幽幽目光悲凉万分,说不尽的伤心难过。

乐天知道,她是真的爱护皓然。

“如今这一场闹剧已经结尾,你们走吧。”她说。

“不!东方天不能走!他必须死!”柳眠大叫,跟着捡起了剑就要往东方天刺去。

寒若风不慌不忙地重劈他的颈子,让他眼前一黑,软软地倒了下去。

“别凑他人的热闹,东方天也不是你惹得起的,柳眠。”寒若风低低说着。

此时,东方天呆滞的目光直盯着人皮面具,乐天微叹,缓缓地推开他,起身,朝他问了一句:“如今你爱的是谁?不爱的是谁?东方天你可想清楚了?”

东方天如梦大醒,失措。“乐天你……”

“我让你爱,我爱的也是你。但爱一个人真能说爱就爱吗?”顿了顿,乐天又问:“你……真的爱上了我吗?东方天。”

东方天没有回答,因为答案已经在他心里。

乐天明白他的沉默,释然一笑,转身就走。

“你去哪?回来!”东方天大喊,语带惊慌,却留不住乐天的脚步。

乐天没有停顿脚步,也没有回头,他只是直直地往前走,不快不慢。然而他知道……东方天不会追上来……所以他留给他一个背影……

——请你大声说爱我,极乐。

天红雨,乌白头。

一个明明早知道的结局。

痴心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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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乐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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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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