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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电话铃响了几声之后,答录机的带子卡的一下开始转动。

传来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睡梦中,舒正寻隐隐约约听见有人用英文在说话。他在床上挣扎了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眼,同时也努力地在思考着:为什么收音机会跳到ICRT台?

他环视着陌生的摆设,看着不一样的天花板……

忽然──这不是他的房间。

他猛然撑起身,瞬间清醒了过来。

当然,昨天晚上……不,是今天凌晨所发生的事,也一点一滴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舒正寻怔怔的,床上的另一人早已经离开。

他想起那女人在他身下喘息、娇吟,想起他用这双手轻抚过她的每一吋肌肤,而这一切在这个时候回想起来,却显得既遥远又不真实……

天哪,他到底干了什么?

激情褪去之后,理性苏醒。他开始怀疑,徐芷歆所需要的东西,他是否真的给得起?

不,他给不起。

他们彼此的生活完全没有交集点。也许可以擦出瞬间的火花,但却无法长久燃烧下去。

想来想去,愈想愈是混乱,索性,他下了床,穿回散落一地的衣物。

罢了。

不如交给徐芷歆来决定也好。

在他的眼中,她太优秀了,优秀到不是他可以奢望占有的对象。同时,他也不认为现在的自己可以是一个好对象。

至少诸多“先烈”在和他分手后,传出去的风评往往不会太好。

所谓的不好,多半是指他太冷淡、没诚意、不用心、不热情……之类的。为此他还得到“冰山美男”这样一个奇怪的封号。

他走出卧房,四处绕了一圈。

擅自探查别人的隐私或许不是什么好事,但他禁不住诱惑。

他发现,徐芷歆的东西并不多,这也许是因为她刚从美国搬回来的关系,但也有可能代表着另一件事──她从来就不打算要久留。

思及此,他苦笑一声,刻意忽视心里的那丝空洞。

既然已经知道留不住,那么真的有必要浪费那份心力去得到吗?人人都说“只在乎曾经拥有”,但是对他而言,那样的经验只需要有一次就够了。

舒正寻断然打散了自己的思绪,转身走回客厅。

他想,他应该要离开了才是。

而在这个时候,电话又响了起来。

他当然不可能去接听,只是任由它拚命响着。他自顾自地戴回手表,拿起桌上的钥匙,朝着大门口方向走去。

却在答录机启动之后,他在门前停住了脚。

“Hazel,是我。”

是那个动手打了徐芷歆的男人。

再怎么样他也不会忘了那个男人的声音。

“我现在已经在机场……我等等就要回芝加哥。”对方安静了几秒。“我知道你拒绝得很明白,对于动手打你这件事,我也反省了整个早上。”

又是一阵沉默。

“不管怎么说,如果你对我还有一点点情意的话,我都会等你回来……”

他在电话的另一头叹息。“你决定恨我一辈子也无所谓,但是研究中心的朋友们都需要你,念在大家共事这么多年的份上,你就回去吧。”

“……那么,就先这样子,我该登机了,bye.”

说完,卡的一声,答录机的带子静止了。

舒正寻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想,或者该怎么去推测当徐芷歆听到了这段留言的时候,她会选择什么?

回美国继续研究药物?还是留下来当个电梯小姐?

再怎么想,答案都只会是前者。

他嗤笑一声,转过头,开门走了出去。

所以,他才会这么讨厌所谓的“亲密关系”。

因为亲密,所以喜怒哀乐不再是自己的事,而是环环相系在彼此的身上,心情的好坏时时刻刻都掌控在别人的手中。

也因为亲密,代表着需要对方、习惯对方,但他却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会从他的生命里消失。

他讨厌这种感觉。

尤其令他不安。

他准备上班,她等着下班。

同样的一个时间,对两人却有不同的意义,然而这样的时刻却是他们之间少数的交集点。

抬头见到走进电梯的人是他,即使心理建设了一整天,徐芷歆却还是在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无法自制地乱了呼吸。

她一如以往地按下了十二楼的钮,但是少了平时的寒暄。

没有问候,没有说笑,她只是低着头,细数着楼层。

她还记得他那剥夺式的深吻,记得他手掌在她身上游走的触感,当然也记得他在她耳边所发出的低沉喘息……

这令她既尴尬又难堪。

徐芷歆不敢想像对方会怎么看她。喝醉酒之后饥渴乱性?还是事业感情不顺,自甘堕落?

早上她离开那张床的时候,看着舒正寻熟睡的侧脸,她确实有那么一丝幸福的感觉。

但是当她看见他在电梯门外时的表情,她知道这一切都将是误会一场。

她听人说过舒正寻这个男人。

也许对他来说,这只是个顺着情绪而发生的“一夜情”,因为他不打算有什么后续,所以他看着她的眼神和昨天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同的,只有她自己的记忆而已……

“早上的事……”

忽然,她低声启口。

“嗯?”

舒正寻应声,等着她的下文。

那样的声音平常得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早上发生的事,你不用太在意,”或许他根本就没在意过。“就当作……就当作是一夜情好了。”

她像是全盘豁出去了一样的脱口而出。

舒正寻静了好一会儿。

“是吗?”

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却也轻轻松松地在她的心坎上划了一刀。

“你常跟别人发生一夜情?”他冷不防地问。

“怎么可能!”

她回头,讶异他竟然会这么说。

“不然,你怎么会这样‘建议’我?”

徐芷歆愣了一下,又别过头去。

“你知道我喝了不少,加上发生了那种事,难免都会需要有人陪。”

果然,他是乘虚而入。

舒正寻在心里苦笑了一声。

“总而言之,你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了十二楼,打断了她说的话。

随着电梯门缓缓开启,舒正寻在她身后凝视着她的背影,不知道该不该就此走出这扇门。

徐芷歆始终按着那枚开门钮,似乎在等着他出去。

舒正寻看不见她的表情,所以猜不出她说的是真还是假。

考虑了好一下子,他终于叹了一口气,也跨步走出电梯──既然她都这么说了,他也只好接受。毕竟自己也已经决定要让她来选择……

“那是同情吧?”

忽然,徐芷歆在他身后问了他一句。

舒正寻骤然在电梯门外停下脚步,背对着她。

“你会那么做,是因为你在我身上看到跟你一样的影子,是不是?”

他没有转身,而是在心里想着是或不是。

是这样吗?

他会受她吸引,只因为他在她的身上看见了自己?

“你自己也说过,擅长逃避的人,会轻易看出谁的坚强是硬撑出来的。我相信你看出来了,我们都是同一种人,所以你才会对我拖舍──”

“所以你要说的是,”他转身,打断了她的话。“我们只不过是互相在彼此身上寻求慰藉而已。是这个意思吗?”

徐芷歆微愣,随即避开他的目光。

“差不多就是那样。”

说完,她按下一楼钮,企图让电梯门关上。“我该下楼了。”

她已经说了够多不该说的话。刚才故作潇洒说要当成一夜情的人是她,她现在又能拿什么立场在这里做垂死的挣扎?

忽然,舒正寻伸出手抵在正要关闭的电梯门侧边。

“你……”

她愕然,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你要我当作一夜情?”

他的目光紧紧瞅着她不放。

那双依恋的眼神之中夹杂着某种抗拒。

瞬间,他清楚了。

这个女人早已经是属于他的。

“别闹了,电梯里有监视器,你这么做会给我惹麻烦……”

她岔开了话题,也移开视线。

“有事尽管推到我身上。”

他不理会她的回避。“我再问一次,你要我当作一夜情?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徐芷歆静了几秒。

“是。”

同时,她抬头重新迎上了他的目光。

听见她这么说,莫名的怒火一涌而上。

“那么……希望你自己做得到。”

他收回自己的手,退了一步。“欠你的‘橙花’我一杯也不会少给。如果你可以说到做到,那就不要逼我折回现金还给你。”

语毕,他转身离开。

电梯门也在这个时候缓缓关闭。

当天晚上徐芷歆并没有去“ROXY”。

因为她知道那杯“橙花”将会变得又苦又涩。

她没办法在历经与对方发生关系、进而起了争执之后,还要心平气和地坐在对方面前喝上一杯酒。

至少她现在办不到。

“你马子今天没上来?”

张义睿见舒正寻愣在那儿许久,忍不住问了出口。

他醒神,睇了对方一眼。

“我说过几百次了,她不是我马子。”

“不是吗?”他睨看着舒正寻,满脸怀疑。

他从来没看过这家伙会为了谁而特地在打烊之后留下来,然而那女人却让他写下了两次纪录。

“不是。”

否认得很干脆,心里却舍不得她的唇。

“那有没有可能变成你马子?”他又问。

舒正寻犹豫了几秒。

回忆那个男人在答录机里留下来的话,提醒他徐芷歆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之后,他摇了摇头。

“不可能。”

“这么有把握?”

张义睿嗤笑了一声,拿来一根烟点上。“那……这一次是她的问题,还是你的问题?”

“你在讲什么?”他干笑。

这家伙说话一直都是这么无厘头。

“你记不记得以前我养的那只黄金猎犬?叫Doggy的那只。”张义睿忽然说了一句完全不相干的话。

“当然记得。”

因为没什么人会把自己家的大狗取名叫“小狗”,所以他记得很清楚。不过那只“小狗”在前几年过世了。

“Doggy过世之后,我难过了好久,只要一回到家,就会想起它在门口等我的样子。”

听着他陈述往事,舒正寻愈听愈纳闷。

从他进“ROXY”以来,他没听过这家伙说出这么感性的话。

“那个时候我就下定决心,绝对不要再养狗,”张义睿继续说着,“因为我不想再经历一次那种痛苦。”

那一瞬间,舒正寻明白他想表达什么了。

“但是,去年我还是带了一只拉不拉多回家。”他低下头,像是在回忆着什么。“我知道这只狗将来还是会像Doggy一样,老死,或是病死,我却还是决定要养它。”

说完,他转头,看着舒正寻。

“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避开对方的视线。

“那就好。”

张义睿熄了手上的烟,站了起来。

“原来你早就知道不是因为什么性生活不协调。”舒正寻看了他一眼,扬起一抹浅浅的自嘲。

“你看我疯疯癫癫的,就以为我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笑了一声,继续道:“人啊……有时候还是装傻一点会比较好过。不管是装给别人看,还是装给自己看……”

“义睿!”

忽然,不知从哪飞来的一声叫唤,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找到了声音的主人一看,那是个消失了好一阵子的男性常客。

“唷!原来你还活着。”

张义睿瞠目看着对方,还以为那家伙这么久没来,是因为移民了还是被拖去宰了。

“为了你欠我的一百块,我当然要活下去。”那男人在吧台前坐了下来,说得理直气壮。“Kahlua,来个五杯。”

“五杯?”张义睿皱眉。“你干脆说Kahlua来个500C.C好了。”

“没办法,我去的那个地方喝不到Kahlua,憋得我好难过。”

“你到底是去了哪里……”

他疑惑地看了对方一眼,转身从酒柜上取下那瓶咖啡酒。

看着那两人一句来一句去的,舒正寻忍不住笑了出来,然却不是由衷愉悦的那种笑容。

就是会有这种客人。

永远只喝同一种酒,不管是过了一年,三年,或是五年。

他想起子徐芷歆,想起了“橙花”。

她为什么那么喜欢“橙花”?若是以同性质的酒来看,绝大多数的人会选择“螺丝起子”才是。

想着想着,舒正寻拿来了一只杯子,倒了些许的琴酒,再添满柳橙汁。

小啜了一下,他不禁开始怀疑,往后是否只要这杯酒的名字还存在,他就永远也忘不了徐芷歆这个人?

“你又在要什么自闭了?”

一个人影坐上他前方的位置,唤了他一声。

抬头,见是高以柔,他笑了一笑。

“我不是自闭,我只是不想说话。”老实说,他没料到这个女人这么有毅力。“今天要喝什么?跟之前一样吗?”

他会记得每个常客习惯点的是哪一种酒。

“我要你正在喝的那一种。”她笑盈盈的,就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舒正寻微愣。

难道女人都是这样,轻而易举就可以把发生过的事当成过眼云烟?

“怎么了?不让我点吗?”见他神情有异,高以柔明知故问。

“没什么。”

舒正寻醒神,随即取来一只玻璃杯。

但是他递给她的却不是“橙花”,而是看上去没什么两样的“螺丝起子”。

“听说你最近和楼下的电梯小姐走得很近?”接过他递上来的杯子,高以柔若无其事股地提起。

然而舒正寻却完全没有打算要回答这句话的意思。

“我不懂。为什么就连那种普通的女人都行,而我却不行?”

她已经打听过了所有和他有过一段的女人,她自认不输给任何一个,但是她却连个机会都讨不到。

“这种事我要怎么样才能让你懂?”他哭笑不得。

难道真要他拿出一百个理由才能让她放弃?

“不要再拿什么gay来当借口了,我只想知道我哪里不如她。”

横的看,竖的看,那个电梯小姐的“品质”连她的一半都不及。她真不懂,自己到底是输在哪一点。

舒正寻静了几秒。

如果,这一切的始末真的就如徐芷歆所说的那样,他们彼此互相吸引的原因,只是单纯想找个懂得失落的人来陪伴,那么……

“因为你一直都很快乐。”

他想,这应该就是高以柔需要的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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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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