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临走前,傅崇恩突然拿出皮夹,抽了一叠千元钞出来,递到她面前。

“你怎么又--”苏淇旻露出不悦的神情。

“别拒绝我。”他打断了她的话,又道:“我是说真的,去找个让你们母女俩可以住得较舒服的地方吧,至少找个有厨房的。”

苏淇旻不语,也不想接过来。

“还是不肯?”他问。

“我说了,我还没那种能力还你钱。上次欠你的都还没……”

“我保证会按月从你的薪水里扣。”

“可是--”

“如果今天你单身,我不会这么鸡婆。可是你还带着一个女儿,我没办法视而不见。”

犹豫了好久、好久,仿佛已经海枯石烂,苏淇旻才怯怯地接下那笔钱,可是她却只感到一股莫名的压迫。

“别想太多。”

傅崇恩微笑,摸了摸她的头,然后走了。那动作看在苏淇旻的眼里,似乎就像是在说:“嗯,好乖,不要问,收下就对了。”

那让她好痛。

她不要这样子。她不要莫名让人闯进来又莫名被抛下。她是傅崇恩的什么人?他为什么要替她做这些事?她突然只想划清这一切,她不希望自己陷到深处之后才发现又是一场空。

“等一下。”在傅崇恩踏出楼层大门之前,苏淇旻叫住了他,然后一跛一跛地走到他眼下,盯着他的眼。

“怎么了?”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她逼问,情绪满涨,已经无法克制。“为什么要替我做这么多事?我是你的谁吗?”

傅崇恩愣住。

他看着苏淇旻的神情、看着她布满水气的眼眶,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道问题。关于苏淇旻的疑问,他也想搞懂、也想明白自己的定位是什么,只不过,他没料到会这么快就被摊出来。

--究竟她是一时情绪涌上,才会向他讨答案?抑或她是经过犹豫、思考,然后下了决定?傅崇恩好奇。

然而目前看来像是前者。

“很好,你答不出来。”苏淇旻冷冷一笑,将手中的一叠钞票递上。“那就请你收回去。”

傅崇恩怔在那儿半晌,好不容易伸出了手,却不是去接那笔钱,而是轻轻地握着她的掌。

“明天,”他轻声道,想去拥抱她,但他忍了下来。“如果明天你还会想问我这个问题的话,我会给你答案。”

说完,放开了她的手,退出门外,轻轻将门带上。

半晌过后,她听见防盗锁的声音,然后是关门、启动引擎、车子远去。

忆起傅崇恩几分钟前的回应,她依稀靶到自己似乎有某个部分碎裂了。她忍着伤口的痛、忍着心口的疼,转身走回房,任由自己被挫败感无情追打。

“明天”或许只是个客套的借口。

他还怀念着前妻吗?

那个优秀的前妻,那个美丽的前妻;而她,只是个落难的单亲妈妈、受了伤的单亲妈妈,她拿什么出来打这一仗?

隔天,傅崇恩没出现,连通电话都没打来。

虽然早已经做好了最坏的预想,但苏淇旻还是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说出那些既无脑又情绪化的言语。

也许他只是心地好,也许他只是心肠软,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基于“一个医生想要助人”的理由而去做罢了,她为什么要如此一厢情愿?

她很懊悔,但若从另一方面来看的话,她想,或许这样最好。这样一来,她就不会任由情势发展成自己单方面的苦恋。

唉,都是个妈了,还搞什么单恋。

她好傻。

这一天,她从早上起床睁眼开始,就一路从雀跃、忐忑、不安,直到太阳西下,她转为焦躁、难过、失落。

苏淇旻放弃了,硬逼着自己放弃,然后将注意力放回女儿身上,哄她睡觉、唱歌给她听。

她看了一眼床边的闹钟--PM10:26。

完蛋,以后上班要怎么办?好尴尬,只能一路装死、装笨、装白痴。

沛忻已经沉沉入睡。手机突然响起,苏淇旻吓了一跳,赶紧起身急忙接起,也没去瞧是谁。这时间大概是盈萱吧?

“喂?”

“……”彼端先是静默,才道:“还没睡吗?”

是他。

苏淇旻心脏好像静止了那么几秒。

“……沛忻睡着了,我待会才睡。”

她听见他轻轻一笑的声音。

他又问:“晚餐有好好吃吗?”

“吃了炒饭、烫青菜。”

“吃这样行吗?”

“炒饭哪里不好了?而且你平常还不是也乱吃?”她反驳。

平常他在诊所、医院两头忙,老是吃那些什么肉圆、猪血糕、葱抓饼的,还敢来教训她?

“因为我不是病人啊。”

“早晚吃出病。”

“好好,我以后挑正常一点的。”他笑出声来。

然后话题断尾,一阵长长的沉默,彼此都没急着抢话,仅是任由双方聆听彼此的呼吸声。

好半晌过后,傅崇恩才启口:“你还想问昨天的问题吗?”

苏淇旻心一顿,耳根烧了起来,“……你明知故问。”

接着,又是一阵无声。

“在我说出答案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些事。”他打破沉默。

她不语,等着下文。

“既然你对我有情意,为什么老是对我说谎?老是打发我?”

“我没有。”否定似乎是人类的本能。

“那你父母的事情怎么说?刘韦昊的事情怎么说?”听见她的否认,傅崇恩稍稍火大了些。“你父母根本不是什么住太远吧?沛忻的父亲也不是像你所说,搞不清楚爸爸是谁。为什么你不肯坦白?”

苏淇旻被他逼问得一句话也挤不出来。她的沉默让傅崇恩的心情滑落谷底,不愿再言语。

久久,苏淇旻轻咳一声,道:“反正我想你应该猜得到。”

“那是两码子事。”又是这种答案!暗崇恩不悦。

“什么意思?”她不解。

“意思就是--如果是你亲口告诉我,代表你重视我;如果是我自己猜到,代表我重视你。”

“才不是那样。”

“我看起来就是如此。”

苏淇旻辩不赢他,索性沉默。

最后,傅崇恩自己受不了,启口:“算了,你早点休息吧,我不说了。”

“等等!”她阻止他断线。

傅崇恩于是缓着。

“你知道吗?”苏淇旻低声缓道:“把自己剖开来让你看我的伤口,就如同把自己的心交出去。我不是铁打的,我也会害怕,我也会犹豫。”

“他会背叛你,不代表我也会。”

“我甚至不知道你是谁。”短短几日,天雷地火,任谁都会害怕。

“那你需要我把自己剖开吗?”

这话把苏淇旻逗笑了,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趾,笑出声来:“听你在鬼扯。你剖啊。”

“那你要先站到窗户旁边,把窗帘打开。”

“嗄?干嘛?”

“你照做就对了。”他催促。

“跳下去的话,开肠破肚的人是我吧?”她嘀咕一句,却还是走到了窗边,拉开了窗帘。

立即看见了那辆Lexus休旅车。

而他,就倚在车门上,持着手机,朝她这儿望来。

“你--”她怔愣。

傅崇恩看着窗内那瘦瘦小小的身影,抑不住微笑。

“我很想你。”

他脱口说出,那声音是如此轻易便渗进了苏淇旻的心坎里。“我只想照顾你和沛忻,我想跟你一起过未来的十年、二十年,几年都好,我不会嫌多。”

苏淇旻望着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事实上,她好想哭,只好紧咬下唇,想哭得不得了。

“这样可以算是答案吗?”

她猛点头。

“所以你现在愿意把自己剖开了吗?”

她破涕为笑,故作责骂他的口吻:“你就不怕我会痛?”

“你温柔一点啊,动手的是你吧?”

“你这可恶的医生。”

“是你逼我非要这样子的。”

“少来。”

于是这一夜,他俩隔了五个楼层,她在手机里把一切都告诉了他。

她说,刚怀孕的时候,刘韦昊信誓旦旦说会娶她、要她生下来,说要养大她肚子里的孩子。她相信了,也说服了家人让她结婚。

她说,在她怀孕五个月的时候,刘韦昊消失了。他们举家移民美国,摆明不认她这个新娘。

她说,她爸妈要她把孩子打掉,她不肯,坚持要生,火大的父亲于是撂下一句:“要生,就不要回来!”

她说,那天晚上,她淋湿一身,提着简单的行李站在大学宿舍外,求盈萱帮忙、求盈萱收留她。

这的确像是把自己活生生地剖开来,却也疼到了傅崇恩。此刻若要说些安慰话,已是太多余。

所以他无声,只是抬着头,看着窗里的那人儿。

“很精采吧?”苏淇旻以自嘲收尾。

傅崇恩没答腔。

“干嘛不讲话?”

他吸了口气,才道:“因为我觉得……有点气。”

“你气什么?又没害到你。”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因为那些事情我都没机会插手吧。”他无法回到过去,给她一个拥抱。

“神经。都过去了。”她浅笑,很想伸手去抱着他。“喏,我问你,你人都来了,为什么不上来?”

傅崇恩却只是傻笑。

“你笑啥?”

“我说你呀……”

“我又怎么了?”

“你真相信男人的自制力?如果在这种气氛下,我人在楼上,那我可不敢保证自己的双手会乖乖放在膝盖上。”

苏淇旻先是一怔,随即意会了过来,耳根倏地燥热。

“有小孩在,你还敢?”

“她不是睡着了吗?”

“你--”她莫名害羞了一下子,随即补充道:“我先说,我这三年多来可是完全没碰过男人,所以……”

“所以?”他不懂她想说什么。

“所以可能会让你失望啦!吧嘛要我说这么白?”这男人是真的笨还是装傻瓜?

岂料傅崇恩竟然大笑。“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很正经,你竟然笑我?”

“那我是不是也该承认,其实我已经快两年没碰女人了?”打从登记结婚三个月后算起。

他们的蜜月期大概是史上最短的吧?

“骗人。”苏淇旻不信,明明有一个那么性感美丽的前妻。

“是真的。”

“怎么可能?”

“你眼前不就一个例子了?”

“可是--”

“好了,别说这个了,你知不知道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引诱?”简直是拿着汽油一滴一滴的在火上浇。

所以在几句闲话家常之后,他草草道了声晚安,避免想要她的欲望愈发旺盛。毕竟,他是个才刚离婚没多久的男人,若是急着要了她,她会怎么想?

会不会觉得自己只是他心碎之下的替代品?虽然他真的一点儿也没有心碎的感觉;会不会觉得他只是一时缺个床伴,所以找上她?虽然他这两年来简直已经是在过着戒女色的生活。

总之,她爱胡思乱想,他便不给她乱想的机会。

所以他忍着、压抑着。

承诺便是承诺,即使是对一个三岁的小女孩。

傅崇恩依约挑了一个星期日,带着苏淇旻母女出去走走。问小女孩想去哪,果然,她还是嚷着要去坐摩天轮。

于是他们去了内湖的美丽华百货--那是最近的摩天轮。小沛忻乐坏了,卯足全力在百货公司里蹦蹦跳跳,当然在回程的路上也一副累坏了的样子,在后座睡得香香甜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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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药可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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