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我要的不多,不过是一点点温柔而已。

假如你不给我的话,我就要自己去拿。

「邦,你虽败犹荣,你的对手太拔萃而已。」我对邦说。

「你混蛋!」邦法官怒目而视。

我摇了摇手。

我回头望向窗外,多年来我都没有发觉夜色这么美丽过。

那艘雪白的旗舰像一个娇媚诱人的贵妇,在深夜中绽放了无数艳丽悱糜的花。

我伸出手指拉了拉领带:「不是我的错。我曾经提议你另外选一个尽心忠诚的总统候选人,但是你不肯。你们努力把我塑造成一个完美无缺的英雄,我也竭力配合了,连我自己都几乎相信了……」

我认真的看着他。

褐色眼仁里,邦法官的轮廓一下子变得很小,使我看到了他的对面那一端一个男人黑洞的心。

「我不是个英雄,缺乏胆量,怕输怕的要命。每次开战我都紧张得不能克制,输不起的话怎么办呢?!越向山行情越怯,脚下的钢丝危若悬丝……我背负的责任和信任压得我失真……但是,我找到了使我放松的方法——我初次学着在一个人类面前袒露心情,即使这令我羞愧:「我在不断的寻找,寻找真正可以卸去我的伪装,包容我恶劣本性的东西。感谢上天,在我还没有失去他之前醒悟到了这一点。」

「你是一个疯子!」他的语气是在痛斥我不可救药。

我低头从黑檀木办公桌的抽屉里抽出了一支手枪。我用手指抚摸着它,然后就伸长手臂用枪指着他。

我看着表微笑:「深夜十二点之前,贫瘠的人们以美梦度过漫长黑夜。明晨,我醒不过来的时候,就用这把枪打死我吧。」

爱又如何?

恨又如何?

成又如何?

败又如何?

懦弱的我想做一回真心英雄……

我提着狙击枪,一脚踹开了国宾馆十二号楼的大门。与其说是众多的警卫被我轰赶到宾馆花园,不如说是提前看见我就逃之天天更妥当。

我冲着房间里惊愕的众人,高举着枪对着房顶大声喊着:「教皇,我需要你的帮助。」

「滚蛋!」索拉姆教皇从来就不掩饰他的好恶,尤其是现在。

一个艳丽的贵妇人正用血红的蔻丹十指揽住教皇的脖颈,试图继续吸引他的注意力。

「等到路西华统治了人间吧!」教皇训斥道。

「那好吧。」我一跃就跳到他身前,徒手扯掉了他脖颈上佩戴的银链金质徽。

教皇大叫了一声,试图跟我争夺它。而我无赖的撞倒他,一跃跳上他们的床。

我打开金质的锁扣大声念了出来:「我亲爱的茜特夫人,你的光芒与上帝同在……反面是,甜蜜的克劳迪亚小猫味公主,你真够多情的。」

教皇身下,火红卷发的美女猛然间撩起绸缎长裙,抬起粉嫩雪白的长腿,一脚将教皇大人踹到了床的那一端。「你竟然还跟她们交往,那我算什么?」

我替他回答:「假如勋章还有第三面的话,就是夫人你了。」

我达成了预期的目的。

在寂寂的黑夜中我们对视着对方,眼睛里都燃烧着火焰。

「恶魔占据了你的心。」教皇愤怒的想尽办法打击我,「你跟我上次见面时,不太一样。那时你孤单、精明、强硬的像钢铁、百毒不侵。」

我紧抿着嘴唇,听任他的话把心拉成一片片的。

「是什么原因呢?是什么使你变得易怒、狂躁、冲动、不计后果的任性妄为?你就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对。现在的我是杨小宝。

一个除了爱情一无所有的穷人。没有了爱情富人可以活下去,穷人就只有杀死自己。

***

皇帝旗舰是帝国最大、科技力最高的超级航空母舰。

从海畔的堤岸上,到达皇帝旗舰需要穿过五海里的间距。

深夜晚上十点多钟,教皇大人和他的教团来到了旗舰上。

教皇是第一次登上巨大的旗舰。电梯载着他顺着剧院般深邃的走廊,来到螺旋迷宫的舷舰顶端。

他推开了左右横拉的室门,他的全身一下子暴露在深丝绒幕般繁星点点的寝室里。

夜色美得就如点点星光海天交接之处,天使弹奏着竖琴。人们像针芒的一点真心都在此夜——安全静谧的黑夜扩大,加深。

室内,隆德·杰克佛蕾特坐在椅中。

他的肩膀上撒满了星光,身旁流淌音乐的声响,这美妙的情景摇曳着人们的灵魂在海上浮荡。

「我又产生了幻觉,教皇。」他闭上了双眼说道。

教皇把手伸给他,皇帝伸出双手接着他的手仰视着他。

「我不敢睡,我担心我睡着之后,就无法醒来。」皇帝身边的随从们纷纷退出房间。

「那您为什么还要痛苦的活在这个世界上呢,陛下……」教皇踱到巨型舷窗前,漆里的大海狰狞凶残。他背对着皇帝,取下头上金质战盔。那上面高耸着双头鹰和王盾权仗的雕嵌,象征着王权,教权与民权,三权高度统一的标识。

「我好像看到了奇怪的景象?」皇帝好似催眠般露出了狐疑表情。

「小时候父母聚少离多世态炎凉,少年时病榻缠绵折磨心智,青年时婚姻短暂孤零无依。直到现在,这种浑浑噩噩病痛的人生还不厌倦吗?为什么还不死呢?」教皇冷酷的说着,「还有什么不能了结、放下的心事呢?」

突然间皇帝感到了巨大的恐怖。他伸手向座椅扶手上的警示拉环。

教皇静静的看着他,无语无动。但是那个黑色剪影所带来的强大气势,令皇帝双手颤抖,身躯松动。

「你!让我看到你!」隆德颤声说。

他解开了金红色相间的披风,一举手就把红色主教服丢弃在身旁地上。教士袍像飞鸟似的在空中滑开了一个气流圈子落到地面。

那个男人像个任性的孩子般,甩了一下被风吹得张扬的乌发,然后,他回转过身来走近了几步。

他伸出双臂把手递给他,微笑的说道:「在等我吗?还记得我吗……」

亲爱的。

曾想过,再次见面就好好拥抱你,让你享受到我的温柔。

想和你做爱,让你知道我有多爱你!

是的,这样的行为一旦开始便无法终止,情欲的召唤远比智慧之果的滋味更加古老和根深蒂固。它远离了我的初衷。

再次跟他,一个皇帝见面,令我只能用最原始的肌体动作表达我的激情。

是的,我们相识,互相提防,彼此试探,彼此小心翼翼的接近,舔平对方的伤口,测验着对方的感情。

和他就像两条交尾的毒蛇彼此吐信窥探觊觎呲牙纠缠,既渴望用对方的身体来满足自己无法测量出深度的黑暗与空虚,又要提防彼此尖锐的毒牙和尾针——小心刺伤了对方,不小心刺伤了自己。

肉体贪恋肉体的温度,灵魂拒绝灵魂的深入,在这场攻与反攻的战斗中痛苦也许是胜利的战果,而失败则是侵略的前奏。

不知道,我们都不知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只有听任本能在前面指引。如果理智与思考是将我们带至这罪恶渊薮的萤火,那我们投入肉欲的烈焰是否可以重见伊甸园内无知的阳光?

搏斗相交配,雄性动物的本能在这里发挥得淋漓尽致,流汗的攻击代替了任何意义上浪漫的前戏,都想把对方狠狠扑倒在身下,抽插,高潮。

然后从此暧昧牵挂心动情愫……凡此种种再也不必考虑。

所谓爱情。

军队、国家、王权、利益、治国、革命、纷争、逐鹿天下等等不是人生的全部,我的爱情比它们更、更、更重要。

我感到些许恼怒,因为在人前成功埋藏了几十年的黑暗内心,在这个人面前竟然如此轻易的暴露。而我也明白如果今天我不能在这个人面前胜利,将我高他一等的气势如同精液射入他体内一般,深深蚀刻在他的灵魂上,那我已经暴露出来的脆弱将成为他反噬的缺口,最终趁虚而入将我撕成碎片从此万劫不复。

也许上帝或是什么别的恶魔听从了我的祈祷,他终于在这场肉搏中错失先机,他的赢弱躯体从来不是什么好武器。当我疯狂的用手脚束缚着他,而他无可避免的气喘吁吁问候我的父母以及我所有从未谋面的祖先和亲戚。

「滚开!混蛋,你敢把你那玩意儿靠近我一毫米我就让你死!被那东西活活噎死……」各种下流淫秽的咒语层出不穷,但他为什么就是不记得当年他被我治疗的时候已经全部用过,而且丝毫没有效果?唉,真是不长记性。

没时间忍耐,我身体内全部的细胞都在尖叫着想要与他结合成一体,这让我本能地产生出无穷的警惕。

这样是不对的,这样是完全不对的,一个人渴望另一个人绝对不能到这样的地步,这样的地步只能让你轻易地被对方注满毒素,在看似仍然强大的时候实际已经身不由己,一旦对方决定开始用毒牙吸回所注入的感情,你就将全部溶解进入别人体内并随之魂飞西去。

怎能这样喜欢呢?毫无道理。

我的痛苦在于我从天堂沈沦,他的痛苦在于他想爬出地狱。

那痛苦的表现形式此刻是一根细长的马鞭,狠狠抽击我们,让我们魂飞天外,支离破碎。

当他发出尖锐到似乎要让我耳朵出血的声音,作为经常将美少年完整地带进去破败不堪地送出来的贵族老爷,这一定是他所学到的最有效的攻击形式,而我也无师自通地立刻用嘴唇封了他的嘴巴。

我们挣扎,用手指撕扯着对方背上的肌肤。以至于弄得自己双手鲜血淋漓。「啪」地一声,撞击倒地的巨大铜灯盏栽倒在他赤裸的身体上,在他苍白的皮肤上只留下一点浅浅的粉红色印记。

他的眼睛睁得巨大无比,不知道是出于惊奇还是为了替泪水的流出拓宽道路。

「呜呜呜」的惨叫从他的鼻腔发出,我充耳不闻将SM的游戏坚持到底。

当挣扎最后转变成无力,他四处踢腾的双膝终于瘫痪垂下,完全不同的是他兴奋的另一半却无耻地高高崛起。我深深地吻了下去,我们的唇齿紧紧纠结在一起,鲜血合着甜蜜的味道。他是如此贪婪地索求着我,就好像只有从我的嘴里,他才能获得他所需要的呼吸。少许的血液沾湿了我的身体,他的温度灼烧着我的思维,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种催情的芬芳,这让他的柔顺如钢针般直插我的心底。

是的,我已无法抗拒。

是的,亲爱的,我是如此地爱你。

当我进入他的时候,他的身体仿佛受到电击一般弓起。我无法分出那是痛苦还是欢喜,于是我紧紧地抱住了他,就好像我们会永不分离。

随着那生命的节奏前后,火焰从那一点蔓延开来燃遍全身。高潮一点一点筑起,而理智却无可救药地散去。他的双手在我的脊背上留下了条条印痕,而他却用它们紧紧抓住了我,指甲掐入我的肉里——你看你看,我就是这样被毒蛇缠在了一起。

最后那一瞬间,我没有看见什么白光,只知道一切都在那最后的抽搐中喷射而去。也许我将再也不能恢复到原来那个自己,但我也看见了他完全失神的眼光,他的脸庞泛出玫瑰色的光芒,于是我想,这是不是就是天堂的余光?

努力在他嘴唇上印下最后一吻,我与他紧紧相拥,睡眠如同死亡,而他的温暖是我唯一愿意带走的记忆……

我真的幸福吗?这种想法令我痛不欲生。抢占了他的国家,和他的生命,却如此的幸福。

没有道理。

我错误地低估了那第一次见面就在身上绑满绷带的情况下,坚持不懈地强暴另一个少年的变态,等我清醒过来时,才发觉自己将为这样的错误付出惨痛的代价。

我的双手竟然被捆绑了起来,隆德准备做什么是连小趾都不用动就能想得出来的事情。虽然我完全明白他想做什么,但是这种惊异还是震动了我。罪有应得一报还一报,但事到临头没有人会承认自己有罪并且心甘情愿地受罚。我大声叫着表示我的不满并试图用膝盖与他的身躯做亲密的快速接触。

隆德居然笑了起来,他,他,他,他居然笑了起来!

「你在怕什么?」他问我。

「忘了吗?我说过的话。」他紧紧盯住我的瞳孔。

「为什么你那么害怕失去……控制?」隆德问,「从认识你以来,你从来都不愿意失去控制。给我治病的时候,你控制我。逃离我的时候,你控制我。你重新跑回来见我,你控制着我,连你被揭穿曾经欺骗我时,你依然控制我……然而在更多的时候,我们都知道……你控制你自己。」靠,这混蛋在说什么胡话?

「你戴上眼镜衣衫不整,和你那著名的亲戚保持截然不同的形象。脾气恶劣嘴脸凶悍,让任何有可能接近你的人退避三舍。」他从未用这样心碎的表情看着我,让我惊骇……

「然而你又不能克制自己,总是在关键的时候尽量显示你的才华。如果初识,必定认为你是个聪明绝伦美丽超然,而又淡泊名利游戏人间的英雄偶像。」他俯下身体,把那张已经看熟却不英俊的平凡脸孔凑到我的面前:「只可惜,我却不小心在这样异常的情况下和你待了那么久。所以我知道,你不过是个凡人而已,你会犯错、你愚蠢、你顽固、你呆板,最重要的是,你超级——自卑。」

「混蛋……」我惊愕的怒骂,试图把他的声音淹没。

他居然用手把我的嘴巴堵住,然后听见他温柔到令人恶心的声音,「别人都是用一堆优点来遮盖自己的缺点,而你却用一堆缺点来淹没你的优点,你以为这样就能令这个世界放过你吗?」

「这个世界可以放过我……只要你先放开我!」

他恬静的笑了笑,然后做了一个温柔的表情,「不要害怕,我会让你认清你自己,认清你自己是怎样普通的一个人。然后你就能接受你自己,接受你自己,和接受我,我的……」

「你忘了吗?我曾经说过『……是不是要把你的腿打断,让你一步也走不动。脖子拴住链子栓到床头上,每天每夜都做……这样才能教你永远也离不开我!』」他斩钉截铁的下了结论。

我从来没有想象过被鞭挞是那么屈辱的事情,这证明一切色情电影里面关于SM方面的描写都是在放屁。

那一瞬间我是多么地痛恨这个混蛋,然而我的破口大骂很快被疼痛的哽咽变成了哭泣,我越来越清楚地听见自己因为忍受不了而发出求饶的声音。

原来我并不是个假面超人,原来我并不是个伪装的英雄,我在幻想里所塑造的那个比杨保瑞更光辉、更伟大、更超凡脱俗的自我,正在泪水的冲刷下土崩瓦解。

我痛恨我哀嚎我诅咒上帝的不公;我与这个男人偶遇时,他只不过是个混蛋加三级!为什么要被他如此切割我的内心、为什么命运不肯放过我这样的升斗小民?

当他进入我的那一刻,被撕裂的疼痛如同白光一般直冲我的头顶,让我的脑细胞醍醐灌顶的觉悟,这个晚上的交欢终究会过去,而我们或许会恢复各自的人生道路,即使小宝仍然会坚持臭屁、而隆德是那么变态,皇帝是皇帝,大将是大将……

但是我们命运的丝线在这个晚上挽成了一个死结。

我那层坚硬着拒绝一切的外壳被这鞭挞击碎了。

一切都不同了。

这个男人,他侵入了我的最深处。

疼痛逐渐转化为另一种不知名的感觉,那种我无法说出也无法区别的感觉,不是痛苦也不是欢愉,不是胜利也不是失败,顽固的手指探索着全身,失去了装甲的保护,我的皮肤可以清晰感受到指纹留下的烙印。

他在我的体内抽动,那疼痛让我狠狠地咬向他的肩膀。但是我根本没有放开他的意思。

伙计,如果要下地狱,那我绝不会把你留下!

我不记得高潮是怎样到来的,也不明白为什么肉体在这样的情况下仍然忠贞不渝地遵守性的法则,只知道我无法抗拒这种灼热的感觉,无法抗拒这种席卷一切的感觉。

我只想靠近,更靠近,更靠近这个人,直到与他完全融为一体……

快感达到顶端的一瞬间直通头顶,在我失去意识之前的蒙胧里,我听见他低声的耳语,「我是真的爱你……」

***

黑夜的激情始终都要过去,即使白天的痛苦多么深邃无底难以承受,每人都必须坚持。当夜晚那个原始、激情、热烈的大男孩醒过来时,他的眼前就会看到比爱情更多的东西。这就是成长。

这种残酷令你我心碎。

初寒的清晨,海面上升腾的寒气从船舷处侵袭窗棂和帷帐,溱漫汗珠的人体不可抑制的冷颤着,漆黑的海面像妖怪一样张扬着巨大的海雾和浪,人们都以为自己感觉不到稳重的旗舰摇曳。

「你总是不经预告的给我惊喜。」仿佛即将结束,我们不停的倾诉衷肠。生怕话语压在腹中,再无机会表白。「一起开着船逃走吧,到达世界的那一端。你永远跟我在一起不分开……」

我们都看着对方,力图从他的面孔里面找出一点点破绽,和缝隙。

他用力握着我的手,突然大声的说道:「跟我走吧,这世上没有比我更爱你的了。」

他大声的说:「每天每夜都在想念你。跟你在一起的话,哪怕立即死去都愿意。即使一天、两天、三天也可以!在城外的别墅,那里终年冰雪,没有任何人打扰我们,连时间也不会——跟我一起回帝都吧。」

海面上吹来的风啊……那时候,吹扬起我漆黑的头发,散乱的发丝阻碍了我的视线。

我伸手紧紧握着他的双手,尽量温和的说话。我在竭尽全力的唤回自己的幸福,它使我害怕的全身发抖:「隆德,你知道吗?你不适合政治,我也是,所以我没有资格谈论。但是我想跟你说……」

他睁大眼睛看着我,他惊愕的表情击碎了我的面具。

「历史是在向前进行而不是向后倒退,个人的爱情和力量绝不会逆转科技民生的进步和人民的觉醒。不能再回帝国了,那样就是亲自踏入坟墓。数月之内,合众国即将建国,它将替代帝国的历史向前行走。阻碍它的一切力量都将粉碎在历史的洪流中。而你,隆德·让保罗·庆禧·杰克佛蕾特皇帝,就当作风标一样,中止于一个时代吧。」我只能说实话。

我紧紧捏住他的肩,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躯体,狠心的继续说道:「而我,仅能做的,就是在我力所能及的情况下,跟你一起远离帝国以及亚美三洲,远远避开急速前进的社会,以免被它的锋芒扫中。这个不能征得你的同意,因为这是未来的趋向。」

隆德静静的看着我的面孔,镇静出乎我的意料。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他的脸色慢慢从欢喜变成迷茫、茫然、和恐惧。

他终于慢慢放开抱着我的双臂,他的表情孤苦无依……

他喃喃的自言自语:「很多人都告诉我,你是一个敌人。我一直不相信或者说是拒绝相信。原来是真的啊……」

他仰起脸镇静的看着我:「这就是你的真面目。你征询意见时总是胸有成竹,事情还未进行时你已经做出了决定。自由的外表下有一颗遵循正统的心。我一直都好奇,我这样的落魄遗族怎会被一个浪子迷惑。原来,我爱上的是一个流浪外表下强悍骄傲的人格。我们外表荒唐内心高傲——我们差别如此巨大却又如此相像。我们都在自己存活的战场上光鲜夺目,一旦失去了身份,就会变得像垃圾一样的污秽不堪,任人践踏吧……」

他的脸上终于有了痛苦的表情。「既然你已经计算周全,做了决定。那么你是否曾计算到,一个失去国家、失去自尊,没有了领土、被人践踏的皇帝的末路呢?!」

我的眼泪一下子汹涌而出。

请不要责备我!我的情感太脆弱,它受不了任何人的责备,尤其是你!

他轻声的说道:「我讨厌战争,假如有别的方式可以和平解决,我会赞同。但是,皇帝只能在国家里生存,离开了祖国他只有死路一条。我不会离开帝国的。」

他喃喃地说:「你终于……要……再次离我而去吗?」

我用拳头按住眼睛,眼泪从指缝隙中涔涔流出。

我感觉到心脏成了一片片的,掉在脚底下,碎成粉末。被海风吹走。飘于孤零大海上。

这爱,使人坚强、高尚——但是,它却要毁灭了我。

它正在毁灭着我!

「别哭了!别哭了!求你别哭了!」隆德紧紧抓住我的手臂,他吃力的说。

我像个孩子一样嚎啕无助的哭泣着不可能回归的岁月,它带走了我全部的青春恋情。

我任性的哭泣祈祷着它会回来,以为它对人类的掌权者……我和隆德会有个例外。但是我和隆德都明白,它们就像今夜的海、月、旗舰一般,失去了就不会再回来。

他迷惑的说,「别哭泣了,你不应该哭泣的。」

他的肩膀承受了我全部的重量。宇宙中,只有一个支点,可以承载我的脆弱。

「全世界的人都可以哭泣,而你却不适合哭泣。你是一个站在人群中最前端的人……」

去他妈的,我正在失去我爱的人,为什么还不能哭?我的衣袖根本抹不净脸上的泪水,泪水幻化成了霏雨之城。

然后,我就看见了他……隆德缓慢的委顿下去。

那时候,他一言不发的从我面前委顿在地,裁倒在我膝盖以下的位置。

我震惊的看着他倒下,像面对一个陌生人。他手掌里全是虚汗,他张口试图对我说着什么?但是他的身体却像失去平衡的倾斜一样,趺落尘埃。

我俯下身去伸出双臂抱住了他,大声的呼喊了他的名字。但是在空旷无人的海面上,只有生生不息的波涛声回应着我的声音。

太可怕了,我中毒了。

我,杨爱华,一个敌国的政府高官,双手掌握军队的名将。

我独自一人来到了帝国旗舰上,跟一个敌人见面?亦或永别?

夜色深沉,十二时的钟声当当敲着,时间一层层的剥着我的衣服,钟声一声声的催促着我,逼迫着我。

没有了那个深山密林满地黄花,打闹嘻哈的相识少年。华丽英武的高官还剩下了什么?

即将打回原形变回乞丐了吧。

太糟糕了……我为之奋斗了十年啊……

我奋力的踹开眼前的一重重木门,船上诸人像海浪退潮一般的消逝无踪。

我猛然间大喊了出来:「杨保瑞——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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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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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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