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身子被他的体热煨得好暖,敖灵儿开始懂得眷恋,不愿推开了。听见他一再追问,她下意识咬咬软唇,声音埋在他胸前低低逸出。「你、你对不起芸姊……」

「喔?」好看的眉型斜挑,见她香腮若桃,尚沾着春雨凝露,显出难得的小女儿家娇态,他又悄悄降唇,吮掉那忘了落下的珠泪。

敖灵儿吸吸小巧鼻头,半合眼睫,觉得有些难堪,却仍是赖在他怀里不想动。

她想,她真的完了。

从小到大与人打赌,她向来无往不利,就这一次,非赢不可的这一次,竟输得好惨。

这一回啊,不是只对他的亲吻有感觉。她想起许多、许多旧事。想起他年少时的爽朗俊脸;想起他头一回拉着她跃进江里泅泳时,她的尖叫声和他的开怀笑音;想起他俩总爱在雨后钻进茂密竹林里,寻找刚冒出头、最最幼润的春笋,就为了替芸姊煮一碗鲜嫩笋汤。

她渐渐想起他曾给过她的温暖和欢笑,原来,那些畅意快活的日子一直在她心底深处。

他决然出走,她的心承受不住,在不知不觉间将那些美好的记忆悄藏了,怕一而再、再而三地思及,会痛到浑身空虚。

灼人的热意在胸臆中滚动,她重重一吐,又道:「这些天不断来寻你的夫人、小姐和姑娘,没一个比得上芸姊,你当年没将芸姊的情意珍而重之,现下却跟她们……跟她们胡混!」

这指责未免太重了吧?唉唉。司徒驭好气也好笑,无奈中尚有淡淡蜜味。

「我与芝芸之间,咱们不是谈过了吗?她的情有独锺,我满怀感激,但男女间的感情不能是这样。我当然喜爱她,喜爱至极,却是以一个兄长的身分关怀她,做不到她冀望我达到的地步。」略顿,他忍不住吻了吻她轻颤的俏睫,沈声似带笑意。「还有啊,灵儿……咱俩打小一块儿混到大,除了跟你胡混,我还能跟谁去?」

「我才没跟你胡混!」闷声抗议。

「没有吗?」

「才没——唔唔……」

她扬高脸儿,原想瞧清他,可如此一来,朱唇角度恰好,馨香萦逸,他的舌轻易便窜进她的擅口中。

他的吻全然脱离他给人的温文表相,舌如灵蛇,狡猾地在那片小小的柔润里纠缠、肆虐。他一手托住她的后脑,微微挺身,热烈的卷缠缓缓变作绵长的吮吻,舔抚着她微肿的唇瓣,许久后,又缓缓分离。

他的额抵着她的,两人鼻尖轻碰,彼此的气息都极为不顺。

合眼,他努力召唤着自制力,内心不由得苦笑。

他绝非纵欲之人,对他深具好感的姑娘所在多有、不计其数,他一向洁身自爱、君子风度,唯独对她,怎才将她拥在怀里,周身气血便骚动起来?到得如今,光是纯情的亲吻已然不能足餍,百般的绮思在脑海十甲扎根茁壮,紧缠不放,教他抵挡得极是辛苦啊!

叹了口气,他终是睁开双眼,近近地对入她雾蒙的水杏眼瞳,那迷惘的憨态让他心中又是一抽。

「灵儿,别这样瞧我……很危险的。」

听出他的话意,她芙颊发红,忙撇开小脸,身子仍在他双袖圈围中。

「你……」轻喘不已,她试了几次才寻回声音,鼓起勇气地问:「你也是以兄长的身分待我吗?」

俊颜一楞,内心苦笑加深。唔……他做得还不够明显吗?

「你说呢?」

又来这么一招,不答反问。

敖灵儿摇了摇头,腮畔红晕持续扩大中,她眸子盯着那男性喉结,沈默了会儿才嚅道:「我不晓得……我、我没见过你亲吻芸姊。你搂抱过她,当芸姊身子太虚、体力太差,没法儿下榻走动时,你抱过她,我也……我也如你那般抱过芸姊,但我不曾瞧你亲她……」

「灵儿……」伴着低唤,粗糙的指腹滑上她的温颊。

她被动地扬睫,教他此时神秘却温柔的神情牢牢吸引,无法转开眸光。

司徒驭幽幽一笑,嗓若雅曲。「芝芸不是我心里喜爱的姑娘,我自然不会去亲吻她。你见过一个当人家兄长的,会这么亲近自个儿的妹子吗?」

他话里所说的「喜爱」,明指着是更复杂、更热烈、更教人心驰神醉的那一种。

所以……他不当她兄长,她也用不着当他妹子,所以、所以……

敖灵儿有些晕晕然,有些不知所措了。脸红心热,她挤出剩余的勇气,问:「你难道不是为了芸姊的托付,才、才这么待我的?」

他叹息了,仿佛她问了一个好傻气的问题,傻得让他清俊五官浸淫在薄薄笑意中。「芝芸要我管着你、照看你,若我记得不差,她似乎没交代我得不时亲亲你、抱抱你呀!」说着,方指落在她嫩红的唇上。

敖灵儿脸更红、心更热了。

她不知道自个儿在傻笑,冲着那张英俊脸容,咧着嘴儿,笑得憨气无比。

他是喜爱她吗?

他是喜爱她的吧?

还好还好,就算与他打输了赌,她也虽败犹荣,不算太难看啊!

被竹篾刀划开的口子,留下一道如笑弧模样的痕迹,恰恰落在敖灵儿掌心的姻缘线上,那纹路加深了,仿佛意味着她与司徒驭之间的牵扯将越来越紧密,斩不断也挥不去。

在掌握了自个儿的心意,明白一切何去何从之后,敖灵儿那颗小脑袋瓜终于不再如之前那般浑沌,回复了该有的古灵精怪。

是喜爱一个人了吧。以纯粹女儿家的姿态,去喜爱一个早在许久前便刻划在她心深处的男人。回首细思,当年对他「逼婚」,那股汲满酸苦的莫名滋味,真是为了他。

经过那一次在琴铺里,他近乎剖白心意的言语,两人间的情傃虽未明白道开,彼此之间却有着某种奇妙的、难以言喻的默契。

关于那个赌,胜负自在人心,司徒驭并不急着向她索讨赢得的「彩头」。他恋上与她在竹坞「同居」的生活,恋上每日同她乘船往来江岸两处的悠哉闲情,也恋上在小小琴铺里共处的时光。

恬淡而自然,蜜味在其中悄播,在心中滋长,他喜爱她、怜惜她,无关其他。男女间的情动谁也不能预料,芝芸的钟情,他感激却无力回报,独独对灵儿的一切,如此的放心不下。

往后,他与她有一辈子的路要走,不急的,可以慢慢来。感情的培养也如烹小鲜,每一步都得踏稳,放缓彼此,才能彻底尝到个中滋味。

他不想错过,他与她的爱情啊……

春至尽头。

今年的夏,似乎较以往灿烂,江岸竹林茂盛,随着风摇曳吵闹,倒映在江面上深碧动人。

尔后秋临,竹丛幽翠不变,维持着年复一年的绿浓,几段坡岸已芦花似浪、层层波动,而远山遍染枫红,美不胜收。

刚觉江水渐寒,才过一阵,扑面、拂身尽是凛冽冬意,越接近年节,寒意更重,江面甚至会结上一层薄霜,篷船在上行走,偶尔会听见大橹打碎霜片的脆声,清清凌凌,在水中翻搅激荡。

再两日便是元宵佳节了。

外头天寒地冻,虽难得出了冬阳,呼出的气儿仍是化作一团团白烟,而琴铺前的土道上犹覆着昨晚下过的轻雪,在冬阳下也不见消融。冷归冷,可前往「观音寺」参拜的湘阴百姓不减反增,较寻常时候多出不少。

愿者上钩地经营了一段时候,琴铺这儿的主顾仍是女多于男,司徒驭「艳名」远播,先不提他的制琴技艺,光是他那张脸、那身段、那谈吐气质,尽管无心,仍旧避无可避地招来源源不绝的生意。

面对天天上门「纠缠」的女客,敖灵儿从一开始的气苦酸涩,渐渐演变成「看大戏」。是,就是「看大戏」。旁观着那些如狼似虎的夫人、小姐、姑娘们,如何对他上下其手、毛手毛脚、东摸西摸、左搓右揉……呵呵,其实还挺有乐趣的。知他真心喜爱仅她一个,她便不怕旁人相抢。

只是今日来到琴铺的这一位女客,不知怎地,竟教她早已调适好的心思微微震荡起来,呼息有些紧绷。

她没现身,每当有女客上门,她习惯立在铺子后面的门边,从垂帘的细缝觑着铺内的状况,全由司徒驭应付。

那女子有张足以与司徒驭的俊颜相比拚的娇容,发未梳髻,仅素雅地别着一柄白角小梳,露出整张温美凝兰的鹅蛋脸,柳眉如画,水眸晶莹,雪肤隐有病气,却教人更添怜意。她好美,惊人的貌美,轻浅一笑,周遭似都发光。

几句交谈后,她自报身分,原来是湘阴「刀家五虎门」的二少夫人。她今日陪着婆婆往「观音寺」参拜,回程途中恰巧瞥见这家不起眼的小琴铺,兴味一起,便让马车停下,与婆婆逛进铺里。

「这张紫木琴是司徒先生的吗?」她轻抚琴身,眸光泫泛惊艳,犹如寻觅久矣,那合称心意之物便在眼前,万分动心。

「是。已随我多年,是我亲手造就之物。」

她轻叹,毫不吝惜地赞许。「好美啊,真是张好琴。司徒先生……我能拨弹试音吗?」

「当然。」

他将琴大方地摆至她面前,神态温暖真诚,是遇上真正的知己,才会允许一个才刚见面不久的女子抚触他的私物,撩拨他那张紫木琴。

一串妙音在那美丽女子的指尖倾泄,一会儿如幽谷旋风,体腾卷绕,一会儿又如淋漓落雨,韵味风流。这刀家的二少夫人,竟也弹得一手好琴,且琴艺更胜司徒驭。

敖灵儿杏目细眯,许久不来闹她的酸意窜得好快,融入骨血里。

这一回,她清楚明了,之所以在意,原因并非出在那女子美得「吓人」的天姿国色,而是司徒驭不同于往常的待客态度。

「二少夫人琴技出众,定是下过许多工夫。」女子纤指按捺,结束拨弹,余音兀自绕梁,司徒驭如屏息多时似的,深深吐出一口气来。

女子嫣红一笑,小涡舞颤。「这紫木琴,先生愿意割爱吗?或者,可以开一个价来?」

听这柔软询问,躲在垂帘后的敖灵儿浑身一僵,绷得死紧,小手不自觉又握作拳头了,一颗心挤迫着实在难受。

他、他……他要敢答应,她真会……真会跟他没完!

那张紫木琴是他的、他的!

他随身多年,无形中,早有他的精魂注入。芸姊病中,他用那张琴弹过无数抚慰的曲调,伴着芸姊入睡,亦伴着她。

而在这「同居」的日子里,竹坞那儿的风声、雨声、鸟鸣、虫鸣,甚至是那片竹林咿咿呀呀的声响,都曾有他紫木琴音相陪相衬,教她在其中沈睡,也在其中醒觉。

她的心愈揪愈紧,忽地明白,对他的独占已浓烈到如此田地。

他稍稍在意起谁,她便浑身如刺猬,不教谁越雷池寸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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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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