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从小疼宠她到心坎里,他从来不曾让她哭泣,更不曾让她像现在这样神情绝望。

我在这里,月痕,我在这里,快别哭了。

“你说会回来的……你答应过月痕……会回来……”

月痕,我的小月痕,对不住,岳哥哥食言了,你快快离开崖边,这里很危险……

他的灵魂无法离开,是因为心有摧念,他挂念他的小月痕,挂念她的等待,也怨慰着无法与她相守相生。

“你说过会回来的……”

他看到她悲泣的苍白脸蛋,看到她消瘦不已的身子,她穿着大红嫁衣,一直在等,等待他回来迎娶她。

对不起,月痕,别哭了,我瞧得好心疼……

他不断的说,不断的在她的身边打转,可是她看不到他,一个在阴,一个在阳,他和她如何能相逢?

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由林间传来,当他听到那些村民说着要抓她,他好心急。

月痕,快走,那些人要抓你,你快逃。

他急忙站在她的眼前,心急如焚的大吼,无奈的是,她仍然瞧不见他,他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愤怒。

“想我可是堂堂沐将军之女,怎么容许你们为了一己之私而抓我回去?”

看到她一脸决绝,他惊恐不安,想要抓着她,但是碰不到她啊!

“想抓我回去领赏,也得看抓不抓得住我。”

当他看到她站起身,毫不犹豫的走向悬崖边时,慌着,急着,心疼着,不断的在她的耳畔呼唤。

别这么做,下头有多冷,跳下去有多痛,下去了就要被海水灭了,别这么做,我求求你……

绝望的呼吼声无法传入她的耳里,他亲眼目睹了她的死亡。

谁说人死后就能重逢相聚?

不,这是不对的,他已经站在崖边许久,已经绝望的待在这里多日多时,可还是见不着她,还是没有与她重逢……

人死了,到底去哪儿了?他也死了,该到哪里去?

下一世,月痕,岳哥哥一定找到你!

下一世,咱们俩相守相伴,好不快活的过日子,咱们生许多胖娃娃,无忧无烦的过日子。

下一世……

莫名的,他的心底充满忧愁。

望着奢华的屋子,空荡荡的心绪令他无法快活。

放下手上的册子,他缓缓的站起身。

拉开门,看着屋外沉寂的庭院,慕容岳的心房沉痛、空虚。

虫鸣声哪唧不断,扰得他的心情更加烦躁。

他又想起那名女娃了……

那轻虚弱小的重量,不知为何,始终停留在他的掌心。

已经过了一年,他仍然印象清晰,埋了那名女娃,无法忘却她死去时眼角仍落下的泪水,他着了什么魔?

“少爷,二更了。”小厮在屋外出声。

“你累了,就先休息吧!”他的心底烦闷得很,自从见着那名死去的女娃后,这一年来,不知为何,他失去笑容,任何事都无法让他欢喜。

将担忧的小厮赶离,慕容岳幽幽的叹口气。

转身,他正欲返回案桌,突然感到昏眩,一个踉跄,差点跌落地上……

下一瞬间,他睁大双眼,脸色僵硬苍白。

“月……月痕……”

想起来了,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何无法忘怀那女娃?为何失去欢笑的心情?

他的月痕,他的小月痕……他亲眼见到她的死亡,她的年纪是这么的小,他晚到了,他遗忘了,她……死在他的怀中。

撼动的心房再也承受不住的急剧鼓动,他的喉咙梗着痛苦的气息,脸庞毫无血色。

元气大伤,他吐出一大口气,连带着暗红的血水也跟着喷出。

他太慢想起,将心爱的月痕遗忘了,如果不是他忘了她,她不会在年幼时死去,不会死在他的怀中,不会倒卧于漆黑寒冷的街头,孤零零的没了气息……

“少爷,我方才听到椅子倒地的声音,你有没有事啊?”小厮急急的敲着门。

慕容岳无视唇瓣上的鲜血,无视脚下的血水,踉跄的往前走,发疯似的大笑。

他的月痕已经死了,他留在这里,又有何用?他继续存活,有什么意义?

闭上眼,他失了心绪,在哀痛中跌落地上,绝望得再也无法回神。

月痕,我的小月痕,岳哥哥对不住你,我来晚了……

躺在床榻上,虚弱的老人几乎无法睁开眼睛。

他已年迈无力,病入膏肓。

“老爷,大夫已经来了,你可得撑着点。”一直伴随在老爷身侧的仆人老泪纵横,低声的说。

床上的老人勉强睁开双眼,“福德……”

“在,福德在这里。老爷,老太爷走了,把福德一人丢下,你可不要也丢下福德啊!”

“福德,别哭了,你该笑。”老人伸出颤抖虚弱的手,对着忠心耿耿的仆人挥了挥,“我就要与月痕和岳父大人相聚,这可是好事。”

他不停的咳嗽,唇瓣沾着血,依然满足的笑着。

伺候老爷大半辈子,福德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着。

“能活到这把年纪,够久了,我已经遵照岳父大人的遗言,替沐家产业做了最完好的打算,我死后,这些产业就留给你,将你那三个儿子教好,让他们可以承续这些产业,别在百年之后让沐家衰败。”

他入赘沐家四十余年,这一生中,唯一的妻子月痕过世后,终生未娶,连个侍妾陪伴都没有,膝下无子,令人惋惜。

可是他不后悔,即使没有半个亲人为他送终,也一点都不后悔,至少这些忠心耿耿的仆人仍然待在他的身旁,够了,真的足够了。

“老爷……”

“我这一生最不满的事,就是没能和我的妻子一块生活,现下我要走了,你该替我感到高兴。”老人气虚的说,眼中布满期待。

从第一次见到月痕后,他就知道自己这一生,除了她之外,心底再也容下下第二个女子。

虽是第一面,却也是最后一面,可是爱啊情啊这种东西,真是会把人害惨,直到至今,他脑中仍然浮现她那温柔爱恋的神韵。

再次咳个不停,老人又咳出一口血,对着眼他一样白发苍苍的福德挥了挥手,“去吧!把你那三个孩子叫来,他们在屋外这么跪着也够久了。”

不枉他将那三个小子疼入骨,当作自个儿的孩子,当他们知道他病重时,竟然坚持要照料他,连学堂都不去,这可真是不好。

“福德这就去,老爷,你等一会儿啊!”福德抹去泪水,急忙离开。

安静无声的房间,只有老人不停歇的咳嗽声,睁不开的双眼吃力的缓缓颤动。

不知道他的娘子是否到来?如果到了,为何他听不到呼唤声?

月痕……眼前浮现清丽苍白的容颜,老人忍不住笑了,他期待着瞧瞧她是否一如过往的绝色,这所谓的夫唱妇随,生前无法如愿,但求死后……

倏地,闭上眼的虚弱老人瞪大眼,下一瞬间,不知为何,服中泛起泪光。

“月……月痕……”

他……他记起来了,他的月痕……

“老天爷啊!何苦折磨人?何苦让我现在才想起来?”

老人不断的咳着,口中吐出更多的血,眼底流露出绝望。

他等了她两世,她也寻找他两世,她与他……一次又一次的无法相聚。

老天为何如此残忍?

他的气息愈来愈急促,僵硬的伸出手,眼前浮现那温柔娇笑的容颜。

“月痕……岳哥哥在这里……月痕,你走慢一点,等等我。”

他终于懂了,懂他当年与她相遇时,她死前为何说出那番话。

“月痕,这次没来得及,下次岳哥哥一定陪你捉蛐蛐儿,咱们可以快活的过日子,咱们无忧无虑,咱们娃娃生满堂,咱们……要相见啊……”

泪水自老人的眼角滑落,高举的手因为无力而重重的落下,面带微笑,没了气息。

片刻之后,沐府内传出阵阵哭泣哀号声……

“等一下。”尖锐的细笑声回荡在阴幽地带。

淡淡薄雾般的魂影,手上捧着忘世汤,他无情无绪的停下动作。

神色诡谲的老婆婆尖声笑着,锐利的细眸冷冷的望着他,“你忘了一切吗?”

“忘?”那抹幽魂神情虚无,茫然不知她说些什么。

眼看他目光空洞,不需要回答,她已经知道答案了。

“嘿嘿嘿……原来真是忘了,那很好,快喝下忘世汤,去投胎吧!”她的忘世汤,果真令人忘世啊!否则真要连他都还记得一切,岂不是太伤她忘世婆婆熬炼出来的汤?

虚幻的灵魂听话的再次捧起杯子,正准备将忘世汤一饮而尽时,倏地,他的手松了,茫然的眸子变得清亮。

“不,不能喝,再喝下去,真的什么都要忘了。”口中喃喃着,淡淡的魂影缓缓的摇头,身子往后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色变得哀伤,“月痕……”

他又迟了,这一次他迟得好彻底,彻底得到死后成为一抹魂才想起她,他竟然……竟然又错过她了。

“想起来了?哼哼,这可真是要不得的事,你们一个接一个,喝下我的汤,却又不肯忘世。”老婆婆再也无法得意,半眯起诡骇的眸子,口气十分冷冽。

男人缓缓的抬起头,哀伤的望着她,“老婆婆,月痕可走了?”她是否离开这里?是否喝下忘世汤?

“走?哼哼,早走了,这里的一日,下头的十年,她已经走了数日,嘿嘿嘿……她忘了你了,她说苦啊!盼不到你,寻不着你,她放弃了,要去一个好人家生活,要幸福度日,从此忘了你啊!”老婆婆诡冷的眸子令人瞧着直发毛。

“她要……忘了我?”她……放弃了?因为他一次又一次的错过?因为他让她等了这么久?

“是啊!你放宽心,喝下忘世汤,下一次的命可是好的呢!儿孙满堂,富裕富足,夫妻相亲相爱,你就舍弃坚持吧!”她尖锐的笑说,伸出手,画了画,半空中的杯水缓缓的移至男人的眼前。

“她放弃了……我如何能在下一世儿孙满堂?我的妻子只有她一人……她放弃了,那我还需要爱做什么?”他又何需懂得爱?

不,既然再也无法与她相遇,那么他不要再相信爱情了,他不需要其他的女人,只要她!

她要幸福,不要与他再追寻,要在没有他陪伴的日子中快乐……

幽幽淡淡的魂影下定决心,毫不犹豫的将忘世汤一饮而尽。

他放她幸福,不再坚持,如果他的遗忘可以让她在下一世快乐的过日子,得到另一个爱她、愿意疼宠她的男人,那么他放手,接受一切的痛苦。

没有她,他有什么需要执着?有什么幸福可言?

他……不需要了,不再爱任何人,除了月痕之外,他……谁都不要。

幽渺的冥魂缓缓沉落沼泽,带着绝望和放弃一切的哀伤,他的魂消失在沼泽底下。

“嘿嘿嘿……傻啊!这些人是怎么回事?死都死了,执着些什么?哼哼,傻啊!喝下我的忘世汤,却带走今生的记忆,这些人真是傻……”老婆婆不满不平的哼怨,眯起锐利的双眼,在一闪而过的瞬间,有着淡淡的温度。“咳!谁要拉你们一把?这是傻事,不关我的事。”

她弯下身子,掩藏自己的面容。

“下一个,喝下我的汤,转入下一世,不想喝就滚下去。”骇人的尖锐声再次响起……

在幽森的冥界,细锐的笑声不曾停歇,不会消逝,她持续着,不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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