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初遇】

那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人。

他左颊上有道伤疤,自眼睛底下延伸到嘴唇斜上方,或许是因为伤疤的关系,他看起来有点不和善,表情看起来很生气、很想打人。

他身旁的人应该是他娘,挺和蔼可亲的。

他们手上各拎着一个布包,看样子真的如王二爹所说,刚来到祥龙镇,因为身上没银子,没人肯租房子给他们,只好选择离开。

娘知道这件事后,便要她过来告诉他们,他们家隔壁有间空房子,原本租给一对小夫妻,上个月他们搬走了,现在愿意不收分文给他们住。

不过,今天早上她要出门时,爹却要她骗娘说他们已经搬走,来不及告知。

爹说房子给人住不收钱的话,家里就更没钱了。

可是他们还有房子住,这对母子却连个挡风遮雨的地方也没有,岂不是比他们更可怜吗?

爹娘各自有道里,唉,她好为难喔,究竟该不该上前告诉他们呢?

殷琥珀站在原地,抬起头注视着穹苍好一会儿,眼神由迷惘逐渐转为清明,似是已作出决定,才刚低下头,便对上他冷漠的视线。

她左右各看了一眼,附近都没有别人,这才确定他是在看她。

难不成刚刚偷瞄的时候被发现了?

正准备迈出步伐的她,登时把脚缩了回来,然后她听见他娘喊他「子丹」,应该是他的名字。

不成,他们就要走了,再不说就来不及。

即使他看起很凶,但说不定其实是很温柔的好人,她不能以貌取人,对他很不公平。

而且,他始终搀扶着他娘,像是怕他娘跌倒似的,看样子应该是个孝顺的孩子。

她最喜欢孝顺的人了,如果能和他们母子成为邻居,应该挺不错的。

深深吸口气,鼓足勇气,殷琥珀踏出了彻底改变她人生的一步──

【第一章】

梅雨绵绵,冷风飒飒。

殷琥珀蜷曲着身子,紧闭眼眸,全身让雨水淋得湿淋淋的,忍不住轻轻打颤,她双手抱住身躯,咬住下唇忍耐。

她上山想摘点野菜,不意跌入一个大概是用来捕猎物的洞穴内,洞穴深度约莫一个大人的高度,小小的她根本爬不出去,洞里还看得见斑斑血迹,吓得她更不敢乱动。

喊了半个多时辰,也不见有人来救她。

唉,她会不会死在这里没人知道啊?

万一她死了的话,爹一定会很伤心的,书上有说,不该让白发人送黑发人,娘已经去世了,若她也死了,留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便是大不孝,但她并非想不孝顺,只是她真的爬不出去,谁教她太矮又太胖。

洞穴深,没有任何可供踩踏的支撑物,这里又很偏僻,鲜少有人会打这儿经过,即使她喊破喉咙大概也没人听见。

下午时候她热得发昏,黄昏时开始下起小雨,断断续续、时大时小,打湿她的衣物,早春的雨依然刺骨,尤其入夜后,她冷到快没知觉了。

倘若她死了,爹必定会很伤心。

如果能让爹趁此戒掉酒、赌,那么她死也无憾,只不过……她还不想死啊。

「爹……对不起!是琥珀、琥珀……」唉,她连说话都开始结巴。

是琥珀不孝,请原谅琥珀──说不出口,干脆用想的比较快。

一切都怪她没注意,才会跌进洞里。

喀啦!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洞口传来说话的声音,她连抬头的力气也没有,也听不清楚那人说了些什么,她只能使尽全力嚷道:「别走、别走……我、我好冷,别走……」

或许是凄惨的哀求有了作用,过了好一会儿,她感觉到一股温暖就围绕在她身旁,牢牢包覆住她发抖的身躯,替她驱散冷意,她也紧紧圈住对方,深怕对方会突然跑走般地死命巴着。

是作梦吗?

或是真有人听见了她的求救?

咦?怎么唇瓣有暖暖的感觉,好舒服喔……

温暖持续扩散,然后耳边隐约听见有人在对她说话,听不太清楚,等她再次凝聚意识后,终于缓缓睁开眼睛。

看见了他。

她露出一抹甜蜜的微笑,原来救她的人是──他。

「救妳的人是应爷?!」

听见堪称是祥龙镇第一不良祸害的应子丹小时候也有过正义的一面,夏琉璃有些不敢置信,以他现在的行为来判断,还以为他应该会视若无睹才对。

镇上的人都喊应子丹「应爷」,她也跟着这么喊,但并非是尊敬,只是一个称呼罢了。

据闻镇民经常唾弃没天良的他,在镇上开了一间「九输赌坊」。

听,多不吉利的名字,没有一个老板会喜欢诅咒自己输的赌坊,应子丹却是特例,还引以自豪,希望大家多多光顾赌坊让他输,哪知还真吸引一堆人前仆后继去赌一把,从此陷入愈滚愈大的欠债之中。

无论是谁,无论捧着多少钱,赌坊都会笑着欢迎,等到输钱、欠钱之后,赌坊里的人,讨好的笑容立刻变成讨债的嘴脸,速度之快,翻书都比不上。

殷琥珀边抹桌子,边微笑响应,「是啊。」

「真看不出来呢。」

「孔夫子不也说『人之初,性本善』吗?我相信每个人生下来本性都是善良的,他小时候也挺好的。」

夏琉璃点点头,同意好友的论调,只是……「那他现在怎会变成这样?」

「琉璃,其实他也没有很坏啊。」殷琥珀忍不住想为他说点话。

「是吗?我们就拿赌坊来说吧,赢钱的人撇开不谈,若是欠下『九输赌坊』银两,利滚利,息加息,一两隔天变二两,后日变四两,如此恶劣行径,让好几户人家妻离子散。」偶尔听见有人说起欠赌债的事情,不过夏琉璃不会同情,毕竟是那些人咎由自取,她难过的是无辜的孩童。

「妳说错了,那是欠『胜利赌坊』的下场。」「胜利赌坊」的恶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便有赌客曾言,宁可欠「九输」百两,也不愿欠「胜利」一文。

「反正不管如何,开赌坊就是不好。」

「没错,我也这样跟他说,可惜他就是听不进去。」殷琥珀颇无奈。

祥龙镇原本是个和平祥和的地方,有个「胜利赌坊」已经够糟糕了,没想到「九输赌坊」开张后,变得更加乌烟瘴气,一堆成天妄想在赌坊赢大钱的男人没日没夜进进出出,赌输了就回家拿钱,赢了就上青楼或酒馆奉献今日所得,彻底当个散财童子。

欠「凤日钱庄」的钱必须偿还才能死去,欠「九输赌坊」的钱,即使死也得把钱吐出来,不过多数时候,赌坊会先把钱要到手才准赌客去死,管他要上吊、服毒、跳崖都不关赌坊的事,若是想不出死法,他们还会帮忙提供。

老实说,殷琥珀很感谢应子丹当年的搭救,若是没有他,她大概不知投胎到哪去了,可有关应子丹的手段与作法,她相当不赞同。

他们的家境都不好,应子丹是自小没了爹,她则是少了娘,由于两家是邻居,交情挺不错,但就在应子丹离开祥龙镇再回来之后,整个人变得有些难以亲近,还开了间让人又恨又怕的赌坊,从此以后,她与应子丹的距离愈来愈远。

唯一不变的是,他们仍是邻居。说也奇怪,应子丹算得上是「飞黄腾达」,也买了一间新房子,但母子俩依然住在原处。

曾经,他们总是天真的在一块玩乐,何时距离愈拉愈远?

她想,大概是从他开了赌坊之后吧。

「他娘现在不是仍由妳照顾吗?」

殷琥珀点点头。

他们是邻居,这是全镇的人都清楚的事情,现在的应子丹出手阔绰,还出钱将他们的住处大大翻修一回,白天她在「竹林小馆」做事,晚上便回去替应子丹尽孝道,谁教他「生意」愈做愈大,经常不在家,她当然要善尽邻居的义务,何况她也很喜欢应伯母。

「我听说应爷不容易相信人,既然肯将他娘交给妳照顾,应该是对妳有几分信任,妳何不利用这层关系,再好好劝他,要他把赌坊收了,免得继续害人。」夏琉璃建议。

殷琥珀拿着抹布的手摊了摊,笑容无奈。

「既然伯母都劝不动他,身为外人的我又有什么能耐?」他们的交集已经很少,她是白天勤奋工作,他则是晚上出没,黄昏的时候偶尔遇上,她会道德劝说几句,算算也四年有余,要是应子丹听得进去,铁杵都已磨成绣花针了。

应伯母已经放弃他了,她又有什么本事能令他放下屠刀,回头是岸呢?

不过,她始终未曾放弃,因为她不希望应子丹的名声愈来愈坏。

夏琉璃轻叹一声,「说得也是,若应爷能改变,妳也不会这么伤脑筋,真是辛苦妳了。」

「还好,最辛苦的是应伯母。」她不懂伯母身体不好,为何应子丹还不肯多陪陪她,成天在外头胡搞瞎搞,有什么事情比得上陪亲娘更重要吗?

在得到无情、狡诈、好色的坏名声之后,他又多了一项不孝的罪名。

祥龙镇每三年就会表扬一些好人好事,若有坏人的表扬,应子丹大概独占鳌头,无人可及。

「对了,最近上官公子进了一批新书,妳要早点去,以免书卖光了。」不想把话题一直兜在应子丹身上,夏琉璃转移话题,她很清楚好友欣赏博学多闻又知书达礼的上官鸣玉。

「真的吗?那我今天就过去一趟。」想到又有新书可以看,殷琥珀好开心。「琉璃,还不快吃?」见好友只顾着听她说话,忘了吃东西,她不禁催促道:「妳的身体不是铁打的,别只顾布庄的生意却忘记自己的身体,不是我爱说妳,妳真的要多多关心自己,别忘记妳小时候身体有多差,现在要好好照顾,免得将来吃苦头,要知道……」

好熟的话,刚刚好像已经说过一回。

夏琉璃为了让这个老爱替人操心的好友住口,快快吃下一块点心。

殷琥珀眉开眼笑。「对嘛!这样才对,多吃一点,身体才会好。」

「真好吃。」

「当然了,名师出高徒,我有一位好老板,老板还有个好师傅。」

「下次教我。」

「可以,反正老板也没说不行。」老板只说同样的食材、同样的配料,由不同的人来做,就不可能有相同的味道,因为人心不同,所以没有任何不外传的秘技。

「琥珀,有时候我挺羡慕妳的。」单纯、无私,无论什么事情落在她身上总能四两拨千斤,她却没有这般洒脱,生意上她精明,感情上却很执着。

羡慕?「妳想抹桌子吗?」来,没关系,她还有好几条洗得很干净的抹布。

「不是,我是说很羡慕妳单纯的个性。」

殷琥珀不以为然,「有什么好羡慕?单纯的人又不好。」

以她来说吧,就经常相信爹发誓绝对不会再去赌,结果她爹老是食言,害得她还存不了几个钱;就因为太单纯,偶尔也让应子丹耍着玩,单纯好吗?不,一点都不好,她也好想变精明、市侩一点,可惜这愿望大概要下辈子才能实现。

「单纯才好,想太多有时候只是自找烦恼。」琥珀年纪比她小,像她妹妹,夏琉璃抚摸她粉嫩的脸蛋,如果她有妹妹,她定会好好疼爱。

是吗?她不明白琉璃的意思,唯一明白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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驯夫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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