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窗外,夕阳逐渐西沉。

一团娇小的身躯蜷缩在客厅的躺椅上,白嫩的小脸上毫无血色。

她来这里十多日了吧?如同过往的每一天,今天,就这麽过去了。

垂下头,月影未来不明白自己究竟还在期待什麽。

还能有什麽期待?自从她相依为命的哥哥意外过世後,这天就再也没有意义了。但是不管时间过去多久,那伤痛却从未抚平,每每想起,仍痛得她透不过气。

玄关传来一阵开门声,她有些疑惑的转过头,看到不太该在这时出现的男人正走了进来。

「你今天回来得真早。」月影未来皱了皱眉,趴躺在躺椅上的姿势却未改变。

现在才下午五点多吧?这男人不是不到晚上九点十点不会回家的吗?

「找你。」他走到她身旁,伸手将她拉起。

「找我做什麽?」月影未来懒懒的坐在躺椅上不情不愿的问。

「吃饭。」他替她理了理被压得有些淩乱的头发。

「现在?」她有气无力的问道。

「不然呢?」她的反应让他感到好笑。

「你有什麽企图?」不能怪她怀疑他,上次被他带出门的下场就是害她被绑架。

「拐某个小女人去吃饭算不算企图?」他偏头问道。

「我不能拒绝对不对?」叹了口气,太清楚他的独断独行。

「知道就好。」吻吻她的额,严寒顺手拿了搁在一旁的外套替她披上,「走吧!」

她真的不明白严寒为何要带她来。

坐在高级西餐厅内,一整晚他们谈不上几句话,牛小排是很好吃,可是整个气氛让她食不知味。

结束了主食,等待甜点的期间,月影未来在小啜了几口红酒後,终於忍不住开口,「说吧,你今天到底有什麽目的?」没来由的找她吃饭,他究竟想干什麽?

「我以为你应该知道的。」严寒低叹,没想到她如此迟钝。

「知道什麽?」隐约有个念头闪过脑海,却在下一秒被她否决了。

不可能的,他不可能会知道这事的,更不会为此带她来吃饭,他一定有什麽别的目的。

然而严寒仅是笑了笑,没回答她的问题。

她不悦的还想再问,就在此时,侍者端来了甜点,「严夫人,请慢用。」

月影未来蹙了蹙眉,「先生,我点的是焦糖布丁,不是这个……」剩下的话消失在唇间。

她瞪着眼前精巧的蛋糕,震惊得说不出话。

那蛋糕不大,约莫是一个人分量,些许刻了花样的水果在上头点缀,繁复的巧大雕花上,还放了一枚款式优雅的钻戒。

放着蛋糕的盘子里,用奶油线条画出「生日快乐」字样。

「严寒你……」胸口涨满的热气让她说不出话,只能怔怔的望向他。

「今天是你生日,不是吗?」拉过她的手,他将那枚钻戒套进她纤长的五指中。

「你怎麽知道?」她梗着呼吸问。

十一年了,打从疼爱她的哥哥去世後,就再也没人记得她的生日,没想到十一年後,竟有另一个人为她庆生。

「你的事,我都知道。」他答得很简单。关於这小女人的事,他一向很在意,结婚之後,他还没来得及陪她过生日,两人便分开……这次他不会再错过。

内心的悸动难以言喻,粉唇咬下又咬,她有些不知所措,「从小就只有哥哥记得我的生日……」

他当然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才想替她庆生。

月影未来盯着手上的戒指,不断借着深呼吸稳下情绪。

「我妈在生我时血崩而死,我是哥哥带大的。」从未和人说过这些,那是她心底最黑暗深沉的一面,然而此刻不只是气氛的关系,抑或是刚刚喝下的酒精作祟,她急着想和他分享那些秘密,「哥哥大我五、六岁,一直很疼我……」

他们因为私生子的身份在月影家备受歧视,从小到大,唯有哥哥是真心待她好的。「所以你才想向开车撞死你哥哥的野野宫鹰报仇。」严寒接下她的话。

也因此,他们才会相识。

「那天,是我十五岁生日。」她陷入了那段不堪的往事。「哥哥为了替我庆生,我们两个偷偷溜出了月影家……」他们去了游乐场、去了动物园,在没有保镖的同行之下,就像一对平凡普通的兄妹会做的那样。

她顿了顿,犹豫着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然後呢?」严寒诱哄着。

「後来,哥哥说要帮我买礼物,要我在路旁等着,他去对街的礼品店替我挑选礼物……」她是等到了哥哥的礼物,却是在那双已失温染血的手里。

一辆高速行驶的宾士车因闯红灯直直撞上了那守护她多年的高大身躯,一切都在她眼前发生,可她却无力挽回……

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哥哥,她跪在一旁又慌又怕的哭,是她害了哥哥啊!但哥哥不想让她难过,直到临终前,都还笑着安慰她……

忘不了……怎麽忘得了?若不是她的任性,央求哥哥陪着她出门,这些事都不会发生!

「小香。」严寒起身轻柔的将她揽在怀里。「那些事都过去了,别再想它了。」

她怎麽可能不想?是她害死哥哥的!

「我是个很糟糕的妹妹,如果不是我,哥哥就不会死了……」闭上眼,她无法克制自己不去自责,若不是为了替她庆生,哥哥就不会出车祸了。

她多希望能为哥哥做点什麽,好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会想找野野宫鹰寻仇,也是因为如此,不那麽做,她会无法原谅自己。

「傻女孩,你是他最疼爱的妹妹,他不会怪你的。」严寒安抚着,并忽然很庆幸当初对野野宫鹰没有手软。

当年,她离去没多久,他布的网便开始收拢,所有人全倒向他,野野宫鹰一夕之间失势,在被他都垮後,野野宫鹰的仇家纷纷上门寻仇,最後有人发现野野宫鹰在自个儿家中被淩虐至死,屍体上的伤痕不计其数,整间屋子血迹斑斑,惨不忍睹。道上传言众说纷纭,但大部分人都认为这是严寒做的,因为他的手段比起野野宫鹰更狠、更无情。

她抬头瞧着他,无助的神情令人心生怜惜。「是吗?可是哥哥是因为我的关系,才……」

严寒俯身吻住了她未出口得忏悔,灼热的气息迷乱了她的心智。

久久,当他的唇终於离开她的,贴着她的脸,他在她耳边道:「相信我,你哥哥不可能会为这种事责怪你的。」

「你怎麽知道?」他的安慰很受用,可是她仍无法释怀。

严寒缓缓的笑了,「如果换做我是他,我永远都不会舍得责怪你半分。」

仿佛心中一跳拉紧了的弦忽然绷断,月影未来无法解释自己在听到他的话时的震撼与感动。

泪花在眼中泛滥,她将头埋在他胸前,接受了他少见的体贴和安慰。

她不记得之後他们是怎麽回到家的,几杯红酒下了肚,接下来的事便模模糊糊了。

「小香……」严寒低沉的嗓音是她此刻唯一听到的声音。

红嫩的唇在他脸上迷乱的探索着,除了他,她什麽也看不见。

也或许她不是醉了,而是太在乎他,在乎到忘了自我。

她感到自己陷入了柔软的大床中,那个她和严寒夜夜共寝却不曾更进一步的床铺。

心,跳得很快。

衣服在混乱中褪去,当他的吻自她的眉间、双颊,落至雪白的脖子、胸前,她感到一阵颤栗。

「小香,你在发抖。」他轻喃着,将她困在臂弯和床之间,幽暗的目光将不着寸缕的她吞噬。

岁月不曾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反倒让她更显成熟诱人。

「你很多话。」再也不想听到他多说一句,她急切的搂紧他。

此刻她心甘情愿成为他的女人。

严寒勾唇一笑,如她所愿的安抚了她的需求。

「小香,你爱我吗?」神智游离之际,她听到他这麽问道。

「我爱你……」环着他的颈,她在激情中哽咽着,再也不想掩饰。

她爱他啊!打从十五岁那年见到他起,她就知道自己一辈子都忘不了他了。

但是……她却从来不明白他的心!

他是不是爱过她?

仰起小脸,她试图读懂那双黑眸中的深沉,昏暗中看不清楚他脸上的神情,她有些心慌,「寒……」

他不爱她吗?那为什麽要待她好?为什麽要让她为他动心?

「寒……你告诉我……」

「乖女孩。」严寒吻住了她的唇,随着更磨人的律动,将她的疑问封在心底,再也问不出口……

她说爱他。

瞧着那张在自己怀里沉沉睡去的娇颜,严寒心中悸动莫名。

她的人、她的心,都再次完完全全属於他了,他终於如愿驯服了这个高傲倔强的娃娃,让她心甘情愿臣服。

他不爱她,对她好、对她温柔,只是为了要使她永远离不开他。只是,为何除了狂喜之外,他还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痛?

她爱他,可是他却不能爱她……

睁眼,外头的天空仍是一片漆黑。

她原本正做着好梦的,不晓得为何会忽然醒来,看了眼床边小几上的电子钟,现在是淩晨一点,空荡的大床上却只剩她一人。

被窝里明明就很暖,可少了他的拥抱,她没来由的感到冷。

坐起身开了床头灯,月影未来吐了口气,拿了件睡衣换上。

胸前的吻痕提醒着她稍早前发生的事,咬咬唇,她明白在她吐露真心後,他们之间再也不一样了。

她不会将那归咎於酒後乱性的,她知道自己从头到尾都很清醒,唯一让她感到不安的,是严寒的态度。

他向她讨了真心话,自己却什麽承诺也不给,他爱她吗?这麽多年过去了,她依然没有答案。

但她是真的爱他,因为爱他,所以恨他,因为想念,她不断追逐他的背影;因为忘不了,於是对他百般为难。

她的心思太复杂太可怕,连自己都无法了解。

在月影家,人人惧於她狠辣果断的行事风格,但在爱情里,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女人。

她和其他女人一样不安,也没有自信。

大半夜的,他究竟去了哪儿?怀着好奇心,月影未来走下床,并随手披了件袍子。

楼下一片黑暗,看来他并不在一楼,那麽就是在……

转了个弯,书房半掩的门透出微弱的光线,她悄悄靠近。

这麽晚了,他还在忙吗?想起过去即使是新婚期,他也总是忙得不见人影,她心中便沉甸甸的像是压了块巨石。

由於对严寒的工作内容并无兴趣,她只默默的在书房外站了一会儿,便想转身离去。

「我明白你的意思。」书房中传来他的声音。

难道书房里还有其他人?她站定,想知道这麽晚了他还在和谁说话。

「我知道,但现在还不行。」

严寒又说了一些话,但她并没有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

「你不用担心,她不过是个娃娃,影响不了什麽的。」

他在说她吗?月影未来不禁停下脚步。

娃娃?很多人说过她像娃娃,可她不喜欢他轻蔑的口吻。

电话那端又是谁?

低低的笑声自房内传出,「你想太多了,我不会爱上任何人的。」

不会爱上任何人……是吗?那麽,今晚他为何还要对她温柔?为何还要抱她?

好痛……小手按在胸口上,她的心好痛。

已经知道的事,为何她在亲耳听到时还是那麽的心痛?

白嫩的小手揪紧了衣衫,却阻止不了那突来的可怕痛楚,她痛得心像是被撕裂、痛的无法呼吸,像离水的鱼儿,张了口拼命想吸到新鲜空气,却逐渐缺氧晕眩。

为什麽要让她听到这些,为什麽要在她再次付出真心後听到这些?

只要不知道、不去想,她是否就能不受这般煎熬?

如果可以,她多麽希望回到过去,回到八年前他们未分离时,这回她不会傻得再去试探他的真心。

原以为,这样的锥心之痛已是她能忍受的极限,然而他的下一句话却将她打入了更深的地狱。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我只是不允许有什麽人或事不在我的掌控之内,就算她是月影家的族长、火野裕的妹妹,也别想逃出我的手心。」

这才是他对她的真正看法吧?她不过是个娃娃……

呵……在他眼中,她竟只是个他所珍藏的娃娃,一个没有生命,空具美丽外表的娃娃。

我不会爱上任何人的。

他说……他不会爱上任何人……那麽,当然也不会爱上她是吧?

就算她是月影家的族长、火野裕的妹妹,也别想逃出我的手心。

原来他将她留在身边,只是单纯的占有欲作祟……

够了,她受够了!

不想再逗留,她无声无息的往房间走去。

胸口痛到难以想像,月影未来怀疑自己此刻为何还未死去,她宛如一抹幽魂,无意识的朝最熟悉的地方飘去。

所有感官知觉因痛楚而麻痹,直到口中传来可怕的咸味,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咬破了唇。

亲耳听到他的无情,她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假装自己对他很重要,她没有那麽坚强,能够一而再、再而三的承受打击。

他不爱她。可是那不是他的错,是她的错,她无法让他爱上自己,却又放不开手。

是她的错。

是她不懂保护自己的心,才任由他伤害,明知道他不爱她呀!怎麽还会傻到对他有所期待?

都是她……这一切都是她的错,怨不得人……

有那麽一瞬间,她多希望生命能在此刻停止。

「不会爱上任何人?」电话那头的人轻嗤,「最好你告诉我你没对那个娃娃动了心。」

对她动心……严寒一阵迟疑。

那是动心吗?

那种每天急着想见到她、任由她的喜怒牵动他的情绪,那种希望她快乐、见到她受伤会心疼不舍、想呵护她不受委屈的心情……是心动?

若是如此,他的确是动心了,只是……

「这是两回事。」他犹自嘴硬。

就算对她动了心又如何?他不能,也不会承认爱上她。

因为一旦承认,他就得面对过去的错误,而他所信仰的世界也将为之颠覆,那样的代价太大了,他承担不起。

怎麽能承认爱她!有哪个男人像他会这般背叛自己所深爱的女人?

他必须说服自己,对她的执着只是因为不甘心,他要拥有她的所有,包括她的人、她的心都是他的。他宠她,是为了让她爱上他;对她好,也仅是征服她的手段。

非要这麽想,他的心才能好过,才不会让强烈的罪恶感将他吞噬。

「寒,我们认识多久了?」对方扶额叹息,「你自己倒是说说除了这娃娃外,有谁曾让你这般魂牵梦萦?有谁让你愿意用鹰帮的前途去交换?又有谁能让你不要命的只为留住她?」

严寒不语。

「我是说真的,你的情况不能再拖下去了,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还不是一样再也见不到她?」他不懂聪明绝顶的严寒为何碰上爱情竟会变得如此迟钝。「你也知道出手伤你的云夕绫是什麽样的角色,退隐前她是什麽身份,你的伤再拖下去……」

明明就爱惨了那个娃娃还不承认,还真难为了那可怜的女人。

「再说吧!」打断了他的话,不愿继续在这话题上打转,严寒示意到此为止。

对方的好意他明白,却无法照办,因为他不能冒任何失去他的娃娃的风险。

只要撑过这段日子……

等到确定了三龙帮或月影家无法将她带走,他便能安心的去解决自己的麻烦。

他能撑到那时的!

「好吧!」知道自己是劝不动严寒了,对方也不再说什麽。

两人又讨论了一些事後,才结束这通电话。

胸口传来阵阵闷痛让他蹙起眉,可他却迫切的想回去见他的娃娃。

不管对她是什麽样的情感,他早就离不开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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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妻难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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