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炭里放了松香,温暖着整个寝房,夏日的纱幔很早就收起来了,换上能遮风的秋绸,绸布织的细细的,下摆是象征丰收的黄金麦穗,好快,她这屋里生活了将近快要一年。

这一年来看似有权有势,日子其实过得心惊胆战,没有以前舒服。

“夫人您别担心,王爷很快就回来的。”贴心的宁馨凑过来拉了拉喜儿的衣服,一脸真挚。

来喜儿轻摸她的头。

“我有表现的那么明显吗?”

宁馨旁边探出平安的头来,她吐着舌。“夫人,就差脸上没写字而已,您跟王爷的感情真的好好喔。”

来喜儿微微笑。

“嗯,我们上课去吧,今天我们还有好多事要做。”

她跟着家仆、家丁的家眷一起在小院落里读书,这行径,起先又把王府的人吓得不敢让孩子来识字,不过,现在不同了,大家和乐融融地在学堂里,你给颗糖,他给包炒果子,她可受欢迎得很呢。

来喜儿知道这类的事情往后只会多不会少,她不应该老是把一颗心放在外出的丈夫身上,这个家就够她忙的了

她得督促厨工们把采收的青蔬腌渍成泡菜,腊肉也得上架了……

不只这些,宫廷礼仪的训练好像也得加紧脚步才行,另外,每个月人情世故的红白包也得应付上……

没错,随着项穹苍的平步青云,王府往日的宁静也跟着没了,每天来投拜帖的士绅富豪只多不少,送走了一批美女又来一批、皇上的赏赐,同僚的馈赠,能推说不要吗?

要安置,要安排人手,府中的开销变大,人手越来越多,小小的王爷府已经快要容纳不下那么多人了。

虽说叫自己不要想念,要坚强,可是牙床的枕畔是空的,软衾卧榻无人做伴,她的心直慌。

女人都活该擅长等待吗?

她彻夜辗转,没有答案。

二十天后,项穹苍凯旋归来,那股强盗被剿灭得一乾二净。看着眉飞色舞的夫君,来喜儿完全不提被冷落的心情。

如来喜儿所想的,这不会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皇上交办下来的事情让他疲于奔命,慢慢地,王爷出差办事成了生活常态,虽然他总是允诺会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来。

然而这忙碌的日子一直到皇后寿诞来的前几天……

皇后大寿,普天同庆。

寿诞未到之前,皇帝除了大赦天下,更让光禄寺连同御膳房揉面掐型做出许多寿桃、面龟送给平民百姓同乐。

寿诞当天,烟花齐放,宵禁延到丑时,护城河上、大街牌褛,到处张灯结彩,不输年节热闹。

酒宴摆在大殿,按照官员品阶安排座位,由外而内,由低到高,坐的位置越往里靠,身份地位相对越高。

欢宴不久,皇帝摆驾御花园。

这是家宴,宫廷的珍馐佳肴流水般地送上来,来喜儿尽管饿得前胸贴后背,皇上皇后没有动作她连拿一块香气四溢的桂花糕来填肚子都不敢。

家眷和有功名的官员是得分开进宫门的,她让一个年老的宫廷事务总管给带进了慈寿宫,在那边,三三两两,都是各家官爵的家眷女宠。

她站的地方可以看见华丽的宫灯在九曲桥的水波上荡漾,丝竹管弦,宫女像流水般地进进出出,守卫森严得连只虫也逃不出去。

大家等着等着,没人敢撒开嗓门说话,倒是陪同她一起来的芍药是国舅爷的甥女,对这种宫廷宴会亳不畏惧,大方地喝着皇后送过来的香茶,一边对这衣香鬓影评头论足。

“喜儿姐姐,我说你别把那些挑衅的眼神往心里头放,她们只是对你好奇,知道你会出席这宴会,趁机来瞧瞧让项大哥赞不绝口的娘子生成什么样子。”

“我?”来喜儿摸脸。

用言语来排挤她,这是自以为高贵的人不齿的,可她们偏生对她好奇,不来瞧她有没有三头六臂会跟同侪姐妹失了话题。

“项大哥现在有战功,又一表人才,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家的女儿想嫁给他呢,不过据我舅舅说,不管谁来谈亲事都是热脸贴冷屁股,项大哥统统婉拒了。”一个十几岁姑娘讲话没心眼,把项穹苍不在意也不曾向喜儿提及的事情滔滔不绝地说了出来。

“这样啊……”她早知道自己的夫君容貌不俗,如今身在庙堂,想要乘龙快婧,给女儿找个体面丈夫的高官还真不少。

她是坐井观天的青蛙,居然不知道自己的丈夫这么多人抢着要。

“喜儿姐,其实你根本不用怕项大哥对那些女官千金们有兴趣,这次他把你带出来,就是要让那些狐媚子死心的。”芍药看喜儿笑得为难,敲敲自己的头,她老是常为说错话闯祸,这次,舅舅可是严厉交代,出门要少说话,这会儿,回家不会要挨揍吧?

不过她毕竟只是个少女,吐吐丁香小舌,一下又让新奇的玩意吸引了过去,完全忘记自己背负着陪伴来喜儿的重责大任。

来喜儿看着芍药扑蝶似的活泼身影融人其他人身边,笑了笑,没阻止,随她去了。

她也知道自己身份太低微,不会有人愿意降低身份来与她攀谈,就那国舅爷一听说她需要女伴就自动引荐自己外甥女,对她的门第丝毫不以为意。

他还说要不是自己尚未娶妻,肯定让自己的娘子陪她一起去。

这各自为政的王孙公子想不到也有这样的人物。

这时老太监高喊皇上驾到了。

宫女、侍卫、太监们纷纷跪倒,挪动发酸的臀部,来喜儿也连忙扑倒,虽然隔着远远地,她还是隐约看见了跟随在皇帝后面的项穹苍。

在皇帝眼中,她大概比一只蚂蚁好不到哪去,这么多人围绕在他身边,身处权力中心,有多少人他记得,有多少人过目即忘呢?

她还在胡思乱想,皇上已经挥手让所有的人平身。

向皇后祝寿的人没有少,十几个皇子、皇女轮流递上各处搜罗来的珍奇物品,争奇斗艳,就怕自己的被比了下去,有失颜面,也会失宠。

说是家宴,却可以微妙地看得出来,以东宫太子为首的站成一排,另一旁又是其他派系。

君臣、父子,在帝王家,君臣的位置一向重过父子。

不过,不管怎样有别于大殿那些君臣的规矩,一轮家常话下来,也有了几分平常人家父慈子孝的模样。

太监的尖声喊叫对来喜儿来说是有点突兀的,也许是肚子饿过头了,也许是头上沉甸甸的钗饰还有正式的宫廷装让她越来越不舒服,就在她想能不能偷偷溜开的时候被召见了。

“宜正靖王妃觐见!”

她吸了口气,一个脚步都不敢出错的在众多目光中走到皇上面前。

幸好她的宫廷礼仪没有太糟糕,眼观鼻,鼻观心,躬身跪下。

“臣妾项氏觐见吾皇。”

“项氏是吧?抬起头来给朕瞧瞧。”

来喜儿也不矫情,人家叫她抬头,她就抬头。

这位皇帝……应该算是她的公公吧,他跟项穹苍很像,由于保养得宜,眉宇间还可看出年轻时的英挺,他头带翼冠,身穿窄领圆袖团蟒袍,正双目灼灼地盯着她看。

“唔……平身吧。”

“谢皇上。”就算起身,眼睛也不能乱飘,这种宫廷聚会来一次长长眼界就好,多来几次会没命的。

“我听鹏儿说过你们的故事,朕很感动,今天既然来了就好好地玩,别拘束知道吗?”

“是。”

“还有,我听说你们成亲多年至今还未有一子半女,可请御医看过?”

“不曾。”来喜儿和项穹苍都没想到万岁会问到这问题。

“按理说鹏儿在十几个兄弟里行十一,他所有的兄弟几乎都有了继承人,你们夫妻感情甚笃,希望早日有喜讯传来才好。”

皇上殷殷垂问,口气听不出深浅用意,来喜儿只能点头称是,接下来,皇上大方地给了见面礼,那是一柄上好羊脂雕成的玉如意。

来喜儿除了谢恩,便再无话。

直到家宴散去,皇帝与皇后始终没有再找她说话。

辕门外国舅府的马车等在那,来喜儿跟芍药话别后,各自搭上马车回府。

那日项穹苍直到夜深才回到家,来喜儿早已熟睡,皇上赐的玉如意就放在几上也没叫人收拾,询问两个小丫环知道妻子从皇宫回来后并没有说什么,也只得脱衣服睡下。

不懂花俏,不去谄媚巴结,父皇可是很有话说呢。

项穹苍笑笑,搂住一旁馥软的身子,没办法,他就爱她这性子──

她拿身为皇帝的公公又不能怎样,却又气他对自己的儿子不闻不问数十年,所以她也不想摆出什么媳妇儿的恭敬,这可爱的娘子,真的是用自己的方法在替他出气呢。

他越想越乐,不慎压到喜儿的发。

“唔,别闹了,睡觉了。”她迷迷糊糊嘟嘴。

“遵命!我的娘子。”

他合眼,睡不到几个时辰的他还是得上朝办差,于是,四更不到项穹苍又出门了。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皇后的寿宴也就这样过去了,至于那柄玉如意的下场,在多年后被某个胖小子在尘封的仓库里找到,他用得可利落了,敲核桃壳,敲人头,偶尔……也被他老爹用来敲打他那肥嫩嫩的小屁股。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春日好,春日烂漫,花絮随着毛尖上那碎碎点点的绿意,酿成整座城池看了叫人清新舒爽的初春。

马车在地面延伸出两条长长的痕迹。

残雪将融未融,天初净,也冷。

“夫人,您有事交代管事去办,要不我大庆也行,这天气不定,说不定半个时辰后就下起鹅毛雪来了,新宅子那边今天就别去了呗。”

大年初一宫里头来了道旨意,正式给了项穹苍分封城池的赏赐,他正式封为一方侯王,也成为丝墨城的管理者。

可是来不及沉浸在加官晋爵的喜悦里,元宵才过,项穹苍又领军打鞑子去了,家中大小事来喜儿又得一肩扛起来。

从屋里头劝到了屋外,大庆苦口婆心,想要阻止来喜儿出门。

“我只是去看看那边的人有没有按时发放施粥,我不会走远,晌午前就回来了。”她踩脚踏,回头对大庆说。

“夫人每次都这么说,每次不到掌灯,大庆要是没派人去催,夫人根本不记得要转回来。”

来喜儿看他一脸哀怨,只好敷衍着说:“大庆,下回王爷出门我会记得让他带你出去,你在家里憋坏了对吧?还是你要跟我一起去搬米熬粥?”

“哪有,我现在可是王爷府的大大大管家,每天忙得一塌糊涂,哪有空想王爷,当然,夫人如果要我过去只要一句话,我马上去准备。”他涨红了脸。

“大庆。”

“是。”

“大大大管家,我出门去了。”她笑,如沐春风。

从贴身小厮变成王爷府的大大大管家,这一年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了轻微的改变,在不知不觉间。

有人揭了帘子让她进车内。

“平安、宁馨,你们可得把夫人顾好,要有什么差池,小心脑袋,知道吗?”拗不过主子的坚持,大庆只能转而吩咐双生子。

来喜儿听到双生子乖巧地异口同声承应,接着两个丫头也相继上车,宁馨进了车内,平安去跟马车夫坐一块负责指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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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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