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阴惊的声音在风中嘶吼,突地,伍莎莎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扯进另一具跟她不相上下湿答答的身躯。

两双睁也睁不开的眼近得能看见彼此瞳孔倒映的样子,聆听剧烈怦动的心跳声,尽管风雨千军万马般的打得两人不成人形,他们却一动也不动,仿佛世界一片静寂。

他在陪她淋雨。

伍莎莎勉强睁着酸到不行的眼看着姜浙东冷白的脸,他把她压制在墙旁,用自己的身体当作屏风,不让强烈的风雨侵袭她。

整束的雨水淌流过他为了追她随意披上的衬衫,裤子上的水是呈奔流状从裤管冲刷下来,他本来有款的发型如兵败山倒,滑落在鬓边两侧。

她的心涌起一种近乎疼痛的感觉。

缓慢的,她本来垂放在两侧的手有了动作。

先是攀上他的胳臂,然后蛇样的抚上他的肩膀,进而停在下巴处。

“我……”她齿冷牙颤地打着哆嗦,好不容易才把话讲得完整。“想念……厨房的意大利……焗面。”

“面冷了。”他也没好到哪去。

“我会一点厨艺。”

“我考虑。”他露出刁难的意味,一颗高高悬起的心却安然放下了。

“不要……考虑太久,面放太久容易糊掉。”瞅着他的眼睛仍然紧紧缠着,有了不同以往的柔情。

“我的身价还算抢手,你这样,让我很没行情。”

“那……我牺牲一下。”她自动把柔荑——尽管已经冷得快要没有温度——交递到他手中。“小手借你握喽。”

“原来你也有色相。”他喜欢这样的互动。

吼,伍莎莎的铁沙掌马上翻脸,“谈不拢,拉倒!”

“谈得拢、谈得拢!”说慢了就怕小手没拉到,伊人又翻脸跑了,适可而止也是一门学问的。

然后,然后——

经过了一个多钟头。

历经数道干燥手续的两人终于可以摆脱二度落汤的惨状,一前一后的回到厨房的餐桌前。

好长的一餐饭……

姜浙东拿出两支叉子。

伍莎莎摸着额头笑,吹干的鬈发蓬得像洋娃娃。

他不敢造次,只能猛吞口水解馋。他好想对她上下其手喔,好想、好想……

“你笑起来真好看。”

“知道我笑什么?”

“不知道。”

“我一直在猜,你会不会拿出游艇模型还是船的叉子来。”

姜浙东慢半拍的顿了顿,“呃?”

“你的屋子里头到处是船的造型器具,我便想,你会不会连吃饭的餐具都跟游艇有关?”

“你笑我走火入魔?”好死不死他手里拿的叉子还真是独木舟。

“我现在能理解了。”她的笑里面掺着恍然了悟。

“怎么说?”

“我认为你是那种就算别人狠狠砍你十块八块你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人,但一旦牵扯到游艇……就会像我不小心踩到你的地雷,轰一声,死得其惨无比。”甚至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哩,她就是血淋淋的铁证。

姜浙东没有辩解,“我相信没人敢拿刀砍我十块八块的,基本上,要砍我的时候他早就没命了。”

“你的口气很兄弟喔。”伍莎莎轻描淡写。

“不会吧,我只是实际。”他仍然没有过多表情。

Wolf集团的势力在政商界取得很好的平衡,真要有不长眼来挑衅的人,他们也绝对有办法摆平。

天霁风偃。

不算低的云层有云光共舞,刚过去的台风留着少许的尾巴,逗留在空气跟不是很蓝的天空,让人记忆犹新。

伍莎莎跟姜浙东的第一次约会在傍晚,选这种不上不下的时间是为了配合伍莎莎的工作时间。

姜浙东不常约会,尤其这样慎重其事的。

不常约会不代表他在女人堆中不吃香,他绝少顶着Wolf集团的名号在外面应酬,他对那种衣冠楚楚的场合很不耐烦,宁可把精力发泄在大海上,他爱海洋的绝对值绝对大于女人。

可是,凡事还是有意外。

那个意外叫作伍莎莎。

她对姜浙东意义不同。

为了这次约会,伍莎莎刻意打扮了下,上了淡妆的模样多添了几分女性的娇柔妩媚,她还特地穿上很久不碰的裙子。

沿路她紧张得直摸裙子。

“你穿裙子很好看。”她的眼瞳闪亮,鬈鬈的发经过一番梳理却也还有几绺不听话的蹦翘了出来,蜜色的肌肤可口极了。

“呃,谢谢。”他也会不吝啬的赞美人啊?

“我是替你的裙子可怜,我怕你把它扯破了。”

“你……果然狗嘴吐不出象牙。”

“你不要太常赞美我,我会虚荣得全部接受的。”逗弄她真是人生至高无上的快乐啊!

虽然只是无关痛痒的几句话,却让紧张半天的伍莎莎有了放松的感觉,她放下了紧绷的肩,背脊开始知道可以贴着高级的车椅背。

花莲郊区的七星潭。

刚好是假日,游客很多,开着小货车的小贩也多,热闹的巴比Q、海滩球,花花绿绿的颜色错落在弧形海湾的各处,跟海水一同撞击出华丽的步调。

五颜六色的灯泡球挂满天空,冒烟的铁架上铺满从定置渔场收网捞上来的新鲜鱼货,碳烤小卷、鱿鱼,现烤九孔、又大又甜的蚵,负责碳烤的人忙得手忙脚乱,生鲜的曼波鱼又叫翻车鱼,各式各样的独家秘方,香味冲上了彩霞满天的天空。

广场上挂着艳红色的布条,写着曼波鱼品尝大赛,原来是附近的各家民宿餐厅为了招揽客人而举行的活动。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们有口福了。”闻香而来的客人不少,停车场泊满了各式各样的车。

“你早知道这里今天有活动吧?”

“你越来越聪明了。”像这类的活动不胜枚举,饭店的公关部门一年到头有接不完的邀请函,绝大部分是进了碎纸机,略具规模的同业饭店山庄,公关部会致上感谢函,再不,若是经过评估觉得有取经的需要,便会派人前往。

要姜浙东亲自出马的机会几乎是没有,尤其像这样不起眼,连名目都没有的比赛场合了。

不过,他今天算是私人休闲时间,一点也不想扯上工作。

“想不到我在你以前的印象中居然是笨蛋,你跟一个智商不高的人出来约会,岂不是辱没了你这个位高权重的大老板?”这种饱含大男人主义的“夸奖”,她难以下咽。

“耶耶耶,我好像听到酸溜溜的话喔,你有反对情结喔?”为反对而反对是女人情绪性的言论。

他们说认识也算认识,却从来没有深入的了解对方过,听到不一样的言论,不管是什么都备觉新鲜。

“那是因为你不曾被老板炒鱿鱼,没有被人背叛过才敢大放厥词!”不管是感情或工作,她都尝过被放弃、被抛弃的滋味。

那不是只有不好受的感觉而已,还有更多、更多说也说不清,理也理不完,要努力平复情绪,才能说服自己不是最差、最烂,别人不要的货色。

姜浙东买了两支沙嗲、综合串烧,看着小贩把香味四溢的烧烤装进纸袋中,又另外挑了两只用盐巴轻轻裹住去烤的龙虾,然后完钞。

“螃蟹要吗?”他问伍莎莎。

“你当我是猪啊,吃这么多,晚餐怎么塞得下去?”那些鲜美的曼波鱼她还想吃呢。

“你的食量没这么小儿科啊。”又不是没同桌吃过饭,她的食量有多大他心里有数。

既然他都开门见山了,伍莎沙也不再跟他客气,伸出俏皮的五根指头,“我要这么多。”

敲死他这个凯子!

姜浙东没作声,单眼皮下的眼珠萌生出若有所思的笑意。

甜言蜜语不是他的专长,打死他都说不出那些叫人起鸡皮疙瘩的话,但是,他有他的方式来表达言语不及的那个部分。

“你的矜持呢?”

从裙子到食物……“破功了。”面对这样的男人,她所有的准备根本就是白费心机。

“诚实面对自己的缺点是美德。”

“你在坦承自己人性最差劲的那一面吗?”几经训练,她伍莎莎几乎快要青出于蓝了,至于……胜于蓝?算了,那需要时间,等她哪天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翻转过几周天,炉火纯青了再说。

“如此良辰美景,不要逼迫我去面对我的弱点嘛。”他的姿态之低简直到了低声下气的标准,幸好那群匪类朋友不在身边,要不然准个个掉了下巴捡不回来了。

人多气味杂,不想在碰碰撞撞的人潮中跟别人互看吃相,两人走了一小段路才找到可以歇脚的地方。

那是一块砾地,被海水长年冲刷过的砾石非常干净,没有一粒沙子,触手还能感觉到底部的湿润。

“你看起来完美无缺,哪有弱点?”天之骄子吧,像他们这样的男人。

“你是这样看我的?”

“不然?”

姜浙东沉默了好一下子,这期间,他把海鲜拿出来两人分食。

最后一抹彩霞终于消失在天际,红橙紫蓝只残留下灰灰的阴霾,几颗太早出现的星子宣告着夜将来到。

“Troy常说太过完美的人容易招嫉,他一身是病,所以才能祸害千年。”每个人对完美的定义不同,在他感觉,完美就跟木乃伊同样的乏味,她把他当作无趣的男人吗?那可就不妙了。

“Troy是谁?”第一次从他嘴巴听见旁人的名字。

“我有四个死党,从国小一路到大学都在一起,后来因为某些事故分开又相逢,大家一起创业,我上次离开台湾一段时间为的就是Troy。”他们的生命火花有大半是紧紧密合的,在不可测的人生中,他们的友谊是最美丽的一页诗篇。

“他怎么了?”

“Troy的身体不好,经常性的病危。”说来云淡风清,他的病情却是其他几个人心中永远牵挂的痛楚。

伍莎莎不自觉的去握他的手。“等我回家一定要用力的抱一抱我老妈,谢谢她给了我一个健康没病痛的身体。”

她的善体人意直沁姜浙东心底,她的手没有平常女子的细致柔腻,却温暖了他整个胸腔。

“被你一讲,我也发现我很久没有打电话回家了。”老爸总爱抱怨他宁可四海为家也不回家,天知道那个原生家庭只会给他格格不入的突兀感,至于所谓的家庭温馨是打从他认识Troy以后,才知道自己的家根本是支离破碎。

慢慢的,他长大了,对爱的渴求不再那么明显。

不明显不代表不需要,身为现代人,隐藏的面具戴久了,会错觉人没有爱还是可以活得坚强快活。

然而,日复一日的在满满的工作中斡旋兜转,缺乏生活品质的不平衡终于倾倒了,他对工作的迷思越来越多,他在满坑满谷的工作中找不到幸福跟成就感,于是,他给自己放了长假。

在那破旧的民宿,他遇见了从台北回来的她。

看见她不厌其烦,总是全力以赴的对待食堂那些阿公阿嬷,他的心常常会被牵引、被触动。

刚开始,他怀疑过自己被不是很出色的她吸引的原因,迳自离开民宿好沉淀自己,这才发现她的影像无时不在困扰他。

在饭店重逢,之后他又匆匆赴日探视Troy,这段时间他竟更加的思念起她来。

台风中见她那拚命的身影,他这才完全确定自己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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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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