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与师姐“钢包相会”

第四十四章 与师姐“钢包相会”

一大早,吴阳就与张长有一道踏上了归途然到山硐煤矿就有公路,但没得交通车,他们从四十八槽走回古家场只能靠脚力。张长有说,一天走得回去,他走过的,从山硐煤矿到古家场基本上就是平路了,抄小路比走公路近。

昨天下午,高阳县公安局的人,与万山县公安局的人交流了情况、交换了材料,整个反革命组织的人员分布线索,基本上就搞清楚了。还有一些扫尾工作,需要的人手不多了,吴阳就积极要求早点儿脱身。军工借调人员都安排回去,詹华培与高阳县公安局那一帮人,往高阳县城的方向走,从那边回云山厂近。

贫瘠的高寒山地,残冬败相,一路上很萧条。一簇一簇艳红的酸枣树,点缀在贫乏的大山间,给人心燃起希望淘宝网女装天猫淘宝商城淘宝网女装冬装外套www.taobar8.com。

“劳教是啷个回事儿?”吴阳请教张长有,“为啥不判刑,来一个劳教?”

“顾名思义,劳教就是指劳动、教育和培养嘛。”张长有说,“劳教是我国独有的制度,好像从五七年镇反就开始了。审批权由公安机关一家掌握,劳教的严厉程度高于管制、拘役、缓刑等刑罚措施。”

“不通过法院、不审判就可以关人?”

张长有语塞。

“一般劳教多长时间?”

“一年至三年,最长可达到四年。”

“我那个师兄很冤,谈恋爱谈出那么大一场祸事儿。”

“你们厂里那个上海人刘长林哪?他那个案子我参与了的,关键是死了人不好交待。那个女的不该自杀嘛。”

籍也整脱了。”

“对刘长林的处理还算轻的,厂长书记都来说情,要保他。死了人,就不好说话了。劳教一年半,算是处理得轻的。”

“谈恋爱都得要小心翼翼的,这么活着,手脚都放不开嘛。”吴阳递给张长有一支香烟,时候还要看人的运气;上天堂还是下地狱,还要看人的运气,与人本身是好人坏人无关。”

“那没得办法嘛,你抱不平也没得用。”张长有吐出一串烟雾,“劳教制度,就是适用于不够逮捕判刑,而政治上又不适合继续留用的人,放到社会上又增加闲散人员。”

“想来他的落差太大了嘛,”吴阳愤愤不平,“在大上海生活得好好的,进川来支内,还是骨干。最后,整到那么个老山上去当农民。从天堂掉进地狱嘛!”

“你的同情心太强了,心慈就会手软。搞保卫工作,会把心磨硬的,慢慢磨吧。”

到了白杨湾,山腰上生有一棵盘根错节的古柏树。古柏树主干有一丈多高,胸径二尺许,树冠如云,在岩石上悬立着。古柏四周插有稀疏零落的断香残烛,还有几绺脏兮兮的红布条……

吴阳归心似箭。分开这一个多月,没有淡化对卢小兰的爱恋,竟生出一日三秋之感。回去以后,又能怎么办呢?再也不回十二号厂房上班了,他不免惆怅起来。爱不能嫁,这就折磨人嘛;折磨人,还叫爱吗?他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她的心头装不下别人,他的心头也装不下别人呐。让时间来裁决?我等得起吗?时间会向着我吗?其实,怨不得谁,吴阳心想,谁让自己爱上她呢?这下子扯得痛,痛也扯不脱了。啷个办?生拉活扯,撕得鲜血淋漓,今后像个残疾人活一辈子……

看,”张长有兴奋地指了指左边,“好大一片红叶!”

吴阳惊觉一下望过去,雾霭中有一簇一簇的红叶连成了片。他心动一下去摘红叶。”

张长有坐在路边抽烟,他没得那个雅兴?

红叶像人心,像爱心;形状像,颜色也像。凑巧了,摘几片红叶送给卢小兰,就算不枉此行,也寄托一下苦心。吴阳这么想着,一边跨几个大步,几乎是跳着过去的。

红叶多是深红色的,像猪肝和猪心的颜色,吴阳心头犯忌。他踮起脚尖,拉下一株高枝,从枝梢上采摘了几片晶嫩艳色的红叶,那才像人心和人心的颜色。现还不对,他再次钻入灌木丛中,摘取了几组两叶并蒂的红叶,这才叫恋爱心嘛。

只能送给她一对并蒂红叶,才有寓意,多了就滥了。吴阳这么想着,就把挎包里的材料纸取出来,夹上那些单片零散的红叶,放进包里,打算今后当书签用。而送给卢小兰的那一对并蒂红叶,他要拿在手上,拿着走回去,来表达自己的执着。据说心诚则灵,他要试一试,看灵不灵……

再次上路,吴阳问:“这些红叶树叫啥子树?叶片能够变红的树,好像不止一种嘛。”

张长有想一会儿还不晓得叫啥子树,都在叫红叶。好像听说是眷子树,可能就是眷子树。”

“眷子树那就对了,眷子树是‘眷恋’的意思。红叶像红心,红心就要‘眷恋’嘛。”

它叫啥子树,只要是红叶就行了嘛。”

张长有有口无心,吴阳觉得,他说的话却像哲理。是啊,对嘛,只要是红叶,管它叫啥子树呢?吴阳仿佛有些开窍。

……

吴阳回到和尚庙的时候,赵大汉和李乔亚他们正在打篮球,旁边有好大一群人在围观。

周顺成孤独地坐在草坪上望远,他的肩上站着一只八哥鸟,还有两只八哥鸟在他的身旁翩飞;一会儿飞到他的头顶或肩膀上站着,一会儿落到地下觅食,显得和谐又恬然。

进入门厅,晚上的电视新闻已经开始了,正在播放审判****反革命集团十名主犯的新闻,这令吴阳恍如隔世。

吴阳没有进房门,怕虼蚤、臭虫带进屋。他站在门口,让金元庆给了他一块肥皂,和换洗的衣物,并叫他放好了红叶,然后就下去洗澡。公共澡堂正在开放,他怕手枪搞丢,还要处理脏衣物,他就转到旁边的锅炉房去洗。锅炉房里有一口小浴池。

吴阳一身都是虼蚤和虫子,还有被叮咬的斑斑点点。锅炉工况福贵提一只铁桶,把他的脏衣物塞进去以后,冲一桶滚开水就泡。汪向东看见吴阳回来了,也进到小浴池的房间,陪吴阳吹了一会儿牛才走。

况师父给吴阳把池水放得较烫,吴阳美美地泡在里头,像是在洗老腊肉。一个多月积下的污垢膨胀搓擦出来,水面上漂浮着一层白垢。

来给你擦一下背。”况师父说着就手裹一节丝瓜纤维布,在吴阳的背脊上搓擦。小浴池的宽沿有点儿厚,况师父半蹲状,佝偻着腰,显得很吃力,吴阳就不要他擦了。

他站起来摇一摇腰,又说:“那我去给桶里再换一桶开水,把那些小东西烫个透熟。”

洗过澡,吴阳感觉透身的清爽。

玩儿篮球的那一伙人正在打牛鬼,天色已经黑尽,从二楼的一个窗口扯出来一只大灯泡。赵大汉一伙的三个人赢了球,就惩罚输球的李乔亚三个人,打牛鬼。赵大汉先点站位,他分别把篮球撞篮板弹落到地下,三个落点上就分别站上三个背对篮板的受罚者。赢球的三个人分别持球撞篮板弹击受罚者;如果篮球敲到头上就继续撞击,直到篮球落空为止。赵大汉第一个打牛鬼,他的控球能力和撞球点都很好,每次都能打在受罚者的头上,几乎不放空,想打谁的头就打谁的头,一直打得李乔亚他们龇牙咧嘴。愿赌服输,活该。看热闹的人幸灾乐祸,叫喊声一阵一阵迸。三个受罚者双手捂住头,笑咧咧的,叫苦不迭……

吴阳看得尽兴,他作一个深呼吸,又回到了熟悉的生活。

等着吴阳的有三封信,一封是周桐的,一封是古阳的,一封是宁莉的。周桐主要讲他在准备考研,春节不回天成县了。古阳的信虽是寄给吴阳的,而信却是写给吴阳与卢小兰两个人的,她已经把他俩视为一个人了。古阳主要谈自己的学习情况,为了省钱,她不打算回古家过春节。

吴阳上山的头一天草草给宁莉回了一页信,她就晓得吴阳与卢小兰果然生了分歧,这一封信她就写得有点儿多。她说东山厂是一个特定的空间,有一些特定的是非观念和价值标准,不能够以普遍规律来应对,需要把握特性或特殊性。吴阳第一次感觉,宁莉怎么像个哲学家呀。她并开导吴阳,不要被那些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误导了,不要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了,不要把直观的感受搞深沉了。爱情本来就很简单,男人找女人,只是在追求纯洁和漂亮。男人总是先喜欢或爱上漂亮的女人,后来才找理由并赋予精神上的意义。所以,女人的价值又是由男人的才气来决定的。吴阳感觉,宁莉又像是一个老师。她最后劝吴阳按本能办事,既然是以貌取人,爱不成卢小兰就换一个。她仍然认为,卢小兰只是纯洁漂亮而已,熟悉了就舍不得,其实并没有深刻的意义。美貌的女子多嘛,尽到自己的责任就够了,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别的女人照样可爱,她劝吴阳试一试。这世上没得唯一的东西,爱情也一样。只要自己心中有爱,这世上到处都有爱人。吴阳觉得,宁莉仿佛又是观世音。

早晨上班的时候,天上下起小雨来。吴阳没有带伞,他手拿那一对并蒂红叶,从食堂外的大石梯下到马路上。蓦然感觉到,有人从后头给他遮上了雨伞,他扭头一看,是卢小兰。

那是一个没有香水的年代,在上海女人身上,花露水就成了香水的前替代品。但卢小兰从不着花露水,她不是故意要保持本色,她没有想,自然而然,那就是她的魅力。靠近了,两颗头颅就像那一对并蒂的红叶。无香识爱人,吴阳几乎闻到了她的体味,本真又素淡的体味,清醇得醉人;素味无香,宛若天香。他心头顿时涌起一股暖流,那么鲜活一个姣人,有爱却不能嫁,生活的逻辑怎么会这样?

心炽如火,吴阳却假装冷静。他转身退一步,把红叶递给她,淡淡地说:“山上没得啥子,只有红叶。”

小心翼翼地接过红叶,她盯着吴阳没有吱声。

走到十二号厂房大门口的时候,吴阳不再往左转了,而是光着头继续朝前走。卢小兰这时才意识到,他俩不会再在一起上班了。

“你把雨伞拿去嘛。”卢小兰说。

“不要。”吴阳挥挥手就走了。

她呆呆的站在马路上,感觉到高大的十二号厂房很寞落,也很压抑。

g机部转国家机械委员会的文件,同意五八六厂以第二厂名“东山机械厂”对外开放。上午吴阳一上班,只简要汇报了一下上山办案的情况,熊科长就要他准备拟写工厂对外开放以后,保密保卫工作的意见稿,地区公安处和万山县公安局都在催要。脑子是冷的、空的,他得先看一大堆材料。

办公室里闹哄哄的,两个农民一直在与熊科长争辩——二十九号厂房围墙外的鱼塘,原先每年要产几百斤鱼。后来因为噪声太大,每年能够存活下来的鱼儿只有十来斤,纤小又瘦弱。年年放鱼苗却没得收成,要求工厂赔偿。熊科长就劝他们改作水田种粮食……

接到电话,吴阳下午花了一个多小时,来与谢林芳“钢包相会”。下午雨停了,地下湿渌渌,空中湿蒙蒙,他俩就坐进了高压釜里头。

大食堂里头,全厂党团员在开“五讲四美”动员大会。姜守业细弱斯文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出来,仍然显得有些轻飘。

地磅间停着一辆货车,也许在等人来验重。

“说走就走了?”谢林芳问一声,又自言自语,“反正你在十二号厂房是呆不长的。”

“明明晓得我为什么要走,偏偏还问。”

“我是晓得,生小兰的气嘛,赌气呀?”谢林芳想了一会儿又说,“你说过哈哈镜,是的,打上了上海底色的心灵,确实像是哈哈镜。”

“生活在畸形当中,假的嘛。”

“你出去办案,一个多月,瘦了好大一圈。”

“相思病,在山上办案,体力上劳累,思想上也劳累。”

“小兰也瘦了,成天魂不守舍的样儿,蛮可怜的。她本来就瘦,再瘦就没得了。”

听到这儿,吴阳心痛,他喃喃道:“失恋的人,没得几个身体健康的。”

他又说:“也许我的性子急了一些,我含藏不住。”

谢林芳说:“不要急于求成嘛,上海姑娘其实很保守,裤腰带扎得紧,就要惹得急性子男人冒火。”

她又补充道:“小兰真的很喜欢你,这你知道。”

吴阳纠正道:“不只是喜欢,是爱,这是她说的。”

“是的、是的,是爱,那就要珍惜嘛。离开车间可以,但不要赌气,小兰怕伤到你的心。”

“我是很珍惜嘛,”吴阳说,“一想到她回老家去相亲,我就心痛,像是在剐我的肝肺。那不是割爱吗?我甚至想到了耿露霞的悲剧。”

“耿露霞的悲剧也只是旁边人的看法,是不是悲剧说不清楚的。”

吴阳语钝。

“丈夫的人选多,故乡却只有一个啊,你得理解。”沉默一阵,她又说,“当然得承认,丈夫的人选多但爱人可能只有一个,而上海女人并没有那么高尚。一般上海女人的婚姻,只是在找配偶而不是在找爱人,这你应该清醒。当然,小兰是属于割舍不下爱人的那种,但她又不是一个单纯的个人。”

“你的意思,我应该继续在小兰身上留连?”

“是啊,要吸取我的教训,”她说,“你不要轻易就放弃了,你俩多可惜呀!她跟我的情况并不一样,她是一家人在这儿,而我是一个人。”

“那我啷个办?等她走投无路再说?”

“她心头有你,很矛盾,你得要有耐性。”

“我俩不在一起上班了,看感情上会不会起一些变化。”

谢林芳说:“上海人可怜啰!小兰其实比你痛苦。”接着,她大感慨:“上海人没有谁把这儿真当成家,从进川那天起,就一直在寻找回家的路。入乡不随俗,随遇而不安,上海人很顽强,顽强地与命运顽抗。”

吴阳平静地说:“上海人很现实,我没话好说。我所追求的,也许是过于奢侈的东西,像在追求彩虹。”

吴阳没有对谢林芳说刘长林,他不让吴阳说,他要过隐姓埋名的生活。

沉默一阵,她黯然地说:“你在山上的日子里,小兰像疯了一样,再也不到人多的地方去,一个人呆在砂箱坝子上,或者就躲在行车里头,痴痴呆呆的样儿,时不时地哼哼唧唧,‘心上人啊快给我力量’,还有‘心中的玫瑰’,哼得我们都想哭!”

是啊,社会在疗伤,人更是多愁善感了。

吴阳仿佛听见了卢小兰的哀叹:“心上人啊快给我力量”,“心中的玫瑰”,凄凄切切的。那两歌是他俩头挨头学会的。想到这儿,吴阳的鼻子眼儿堵,他抽搭了一下,泪水忍不住冒了出来。

“小兰多纯洁的人呐!”谢林芳感慨道,“‘横竖横’、‘良心搬场’的事体她做勿出来,她不会那么自私,她更不会自私到坚决。”

“那还有我的什么戏?”吴阳不满地说,“既然不是找爱人,我就贬值了嘛。能够当配偶的男人太多了。”

“江南水气重,阴柔,美女多,缺的就是阳刚的爱情。”谢林芳说,伯虎点秋香’、‘私订终身后花园’之类,也是阴柔,阴柔故事只能生在江南。”

“这儿不是江南。”

“这儿不是江南,但这儿是一群江南人,江南的女人。”

“那阿庆嫂呢?”吴阳与她抬杠。

谢林芳一时语塞。

她轻声嘀咕:“阿庆嫂?阿庆嫂好像是寡妇嘛,革命的寡妇,才舍得一身剐。”

“等我把江南文化研究好了,黄花菜都凉了。”吴阳的声音弱下来,悻悻地说。

“但是,江南有一句老俗话:仙人本是凡人做,只要功夫道行深。你应该表现得像个男人。”

“那我就等?等她成为别人的配偶了再回头?”

“怪得了谁呀?”谢林芳责怪道,“自己心爱的人都把持不住,只能算是你自己无能。”

吴阳无奈地说:“我试一试吧,看能不能改变她。”不过,他隐约感觉到,本性的东西是无法改变的,比如,在母腹中形成的与生俱来的胎记。

海女人看上去高贵,其实她们就是庸俗女子,做不了精神贵族。”谢林芳把师姐的姿态摆出来,又说,“你多与小兰交流嘛,就算是爱不成,也要相互理解,不要思想感情上闹地震。”

“我性急,磨不起。不过,我会努力的,我爱她。”

“那就得磨哟,好事多磨嘛。上海人的婚姻,都是磨出来的。尤其在这么个鬼地方,更得要磨。磨到最后,把事情都磨得变形了,还得要磨。”谢林芳叹一口气,继续说,“你知道顾筱乐的英雄事迹嘛,他追王阿珍,那是何等的功夫哇!未必你还不如顾筱乐?”

吴阳鄙视死缠烂打的婚姻:“那不是爱情,也谈不上高尚,只是动物性的张扬。”

他就不屑于谢林芳的比较:“顾筱乐与我没得可比性,他算个啥嘛?”

沉默一阵,吴阳又说:“不流血的伤口,才是毒伤口;不见伤口的疼痛,才是大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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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线军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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