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序言

第一章 序言

我生来就不见眼睛,确切地说,是脸面看不到眼睛,七窍只开了五窍。

我来了,母亲却走了。母亲因为生我时难产死的。父亲从母亲饱满的**里挤出一碗白花花的奶水。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喝母亲的奶水。父亲在多年后对我说这是母亲临终前特意嘱咐他这么做的。可我不信。

我单靠着家里那条老母狗的奶水度过了哺乳期。因为我,刚出生的黄狼没吮过几口母狗的奶头就被迫改吃粗食了。这真是老母狗的造化,幸好只生下黄狼一个,不然生个三个五个的,怕是早有狗崽半道夭折了。

一年后,我的身体日渐硬朗。父亲带我到市医院做了开眼手术。我的眼皮上挨了两刀。那时虽还未到记事年龄,可后来听父亲向我说起这些时,我分明能感觉到当时遭受的疼痛,那是一种烧灼后的火辣辣的疼,一直疼到骨子里。

父亲选在一个日柔风和的午后来拆解我眼上的纱布。当时左右相邻都热切地前来观望。他们既惊奇又小心,以至于在父亲拆到纱布的最后一层时,大家都一齐把头向外歪转,等到父亲说“我儿子是人时”,他们才陆续转了过来。相邻们没能从我身上看出什么奇人一等的本事,不免有些失望,不过那天黄狼的异举还是让他们生起了一丝盼头。黄狼看到睁眼的我时吠声四起,急急后退,一下屁股蹲地差点摔了个脚朝天。

父亲洞察多日,确定我与其他小孩再无差别时,这才为我取了个名字——开迟。

父亲说,既然开迟不是妖魔鬼怪,那说不定就是神仙下凡哩,你看三只眼的二郎神,还有三头六臂的哪吒,都是不同常人的。要是神仙下凡,那我这辈子……父亲期望我能给族人带来好运,也给这个家冲冲晦气。

这个家的确够晦气的。我出生前什么模样因为不明大可不说,可自从我出生后,家里的霉事就没消停过,母亲去世,房子坍塌,还有一次屋里被盗,家底被掏得空空的,所以到我七岁时倒掉的房子依然没有翻修起来。我对父亲也越来越厌烦,以至到了滋生憎恶念头的地步。为何萌生此念?除了他平时对我没有好声气外,那就是事关母亲的死,村上传言是父亲害死了母亲。

“你个小鳖养的!”酒后,父亲不论醉与不醉,总要大声吐气指着我说。我不辩驳,自当他是在骂自己,我若是小鳖养的,无疑他就是个鳖!

我的沉默令父亲更加恼火,到后来他骂完我后便会连带我未曾谋面的母亲。他对母亲不会使用这般露骨的骂话,更多的是怨气生生。尽管如此,有一次,趁他仰脖饮酒时,我还是掀翻了他面前的饭桌。

不知小舅舅是为了专门来化解我们父子间的矛盾还是其它什么目的,总之在我们闹得水火不容时,他回家了。外出几年一直杳无音讯的小舅舅一进家门就咧咧开了。他说果然不出我的所料,我就知道你们家有事,早就算出来了。小舅舅自言习得多年的《易经》和《奇门遁甲》,通晓阴阳,熟理世道。按照书中诠解,我和家人命中相克,星途背道,母亲的死绝对和我脱不了干系。现在我和父亲的仇结也是命理定数。

小舅舅哼哼唧唧地在院子里舞弄了几天,最后将两枚施过术的外圆内方的古钱穿成线挂在我的脖子上,算是避晦和改运的祥物。挂上后,他说,开迟,你也是半大不小的人了,能对你父亲这样吗?这是不孝,是逆行天道的,你得改。听了他的教诲,我虽没有彻底改过,却也收敛了许多。

不久,小舅舅就在村里干起了占卜算卦的行当。我俨然成了他的活招牌,每每有人生疑,他便扯出我作为他灵算的模例,言词中我就是个活脱脱的逆子从良的典范。

戴上被施术的古钱后,我的梦就多了起来,间或癔症连连。梦里有时血光漫天,有时黑窟遍地,多少次我都想摘了它扔得远远的,可父亲死活不从,这也不难理解,因他从中得到好处了。

那是奶奶去世的第二天,我一觉醒来就禁不住要将梦里的情形和盘托出。奶奶在梦里跟我说老宅的墙根处还有几石臼大洋呢,那是早年她和爷爷一起埋下的,只怪临终时走得急忘了交代,而爷爷又是个长年醉迷的酒鬼,依托不得,这才向我转告的。

父亲按照我的指点,果真在一处墙根处挖出了几石臼大洋,足有十来枚。

自此,父亲对我做得最多的就是以下两件事:一件是隔三差五的酒后谩骂;一件是不断讨好似地向我求梦。我想他做这两件事心里一定矛盾至极——一阵是冷言,一阵又是笑脸的。他脸上的笑无疑是硬挤出来的,笑得肉疙瘩一个挨着一个,比哭还难看。这是他的短尾,我就是要揪着他这条短尾让他难堪。每次看他满腔怒火又不敢发作的窘相,心里便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

“这几天就没什么好梦吗?”这是他几年来一成不变的问话,从那次挖出大洋后一直问到我十三岁。最近几天我的心情一度消沉,他问几次,我便拒答几次,但他一如既往。

“戈东,我梦见戈东了!这样行了吧。“我实在经不住他的纠缠,便气急败坏地说。

“你看你个小鳖养的,什么态度!没梦就没梦,还扯上闲谎了!“

我没扯谎。我的确梦到戈东了。梦里的戈东在乌黑的水面上挣扎,旁边几个通黑的鬼魅轮换着潜到水底,挖出烂泥,噼里啪啦地往他脸上抹,抹完就抱着戈东的头向水里摁,四周荡出的层层波纹不停向着岸边徐驰,直到恢复平静,戈东和几个鬼魅消失得无影无踪。

现实中我是亲眼看见戈东沉入水底那一幕的,当时水面周遭并无鬼魅,只有我和黄狼。我潜到水底寻了个遍也没找到戈东,他像是倏然间从这个世界消逝了一样。

最后还是戈东大(父亲)从水里捞出了戈东尸体。埋葬戈东后,戈东大便到我们家哭嚎,戈东大说是我带戈东到深水区游泳的,不是直接致他死亡也存在间接原因。我们没有开腔还嘴。人家死了孩子,即便不是自己的错,那让人家出出怨气也是应该的。

我们被数落的当口,父亲先是圪在墙根边抽烟发呆,待戈东大哭到嘶声震天,死去活来时,他忽然钻进屋里拿出一把劈骨刀。戈东大见状止住了哭声。父亲拎着劈骨刀一步步奔着我和黄狼走过来。

“从小到大!“

说完,他冲着黄狼便是狠力一刀,黄狼侧身避过。看势头,这是要致黄狼于死地了,按照他说的“从小到大“,那么接下来就轮到我了。我不相信他敢劈我,于是忙踢了黄狼一脚,大声喊道:“快跑!“

黄狼跑出十来米,父亲手中甩出的劈骨刀还是跟到了后腚边。黄狼躲过一劫。

父亲捡起地上的劈骨刀。我看着他拎刀的背影,心想,要死的总会死的,有种你给我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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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魄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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