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任君相持入泥塘(九)

第十八章 任君相持入泥塘(九)

李文贝心中满是疑惑,但在诸多的疑惑中,李文贝只能推想出这帐篷的大致意思来。果然,下午就下雨了,雨不大,是那种细若牛毛的雨;初时,沐浴在这微雨中,徜徉在草地上,听雨滴溅在溪水中细腻的声音,李文贝还有一种想飞起来的冲动;但后来,就有点冷了。风也稠了,冷风稠得好像要渗到人的心里;梧桐叶子的声响,仿佛是梦被惊醒的那种幽怨;幽怨持续久了,就轻滴如泪,起初还有树叶的遮挡,一旦滴落下来,就更觉沉重。这种联想让李文贝很难受。难受往往和回忆有关。李文贝就在这雨天中的梧桐树下想起许多人,想只在梦中见过一次的父母,想姨丈胡冰和姑姑司马丹,也想心静如水的表妹胡春儿……雨,更急更密了,风也渐趋明显;不过,也不大,属于那种没有感觉它就来了,来了以后你也可以对它没有感觉的那种风。不冷,却很执著,它能让斜斜飞起的雨线看上去是满眼的飘逸。李文贝围着帐篷转了一圈,确信风雨再大点也很安全后,就坐在梧桐树下运功,准备一会儿给养月儿疗伤。但他体内真气还没有在丹田汇聚成形时,就听见了有人在呻吟;李文贝悚然而惊,跳起来,再听,果然是呻吟,而且来自帐篷,是养月儿的声音,是养月儿昏迷了这么天后的第一声。李文贝欣喜如狂,虽料到养月儿的醒来是迟早的事,但此际他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起身跨步,掀开帐篷的门帘,冲了进去。

远处,身披蓑衣的木瓜老人和于于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老头伸指点了点于于的额头,道:“你说得不错,这小子果然有他至情至性的一面。”于于昵声道:“其实打这个赌,于于心中也慌着呢,设若于于输了,岂非证明相公眼光忒差,看人不明么?”木瓜老人哈哈笑道:“还是于于知我疼我;不过,于于,你也太多愁善感了,能把天下三位一等一的美女揽到无声谷,你相公的眼光会差么?”两人说笑一阵,转身离去。老头举步略略有点蹒跚。那时,他俩谁也没有瞧见,竹林深处,有一双幽幽闪亮的眼睛,正看着他们。

帐篷里漆黑一片。养月儿的呻吟很轻微,待李文贝能将里面看清楚时,见她正侧身躺着,嘴角丝丝溢血,李文贝一惊,顾不上其它,凑过去问:“养月儿姑娘,你,醒了么?”养月儿眼睑动了动,要努力地睁开眼,然而却不能够,只断断续续道:“李少侠……是李……少侠么?”李文贝听她气软乏力,忙替她拭去嘴角的血迹,一面应她道“是。”顿了顿,养月儿又道:“李少侠,……我冷,冷得厉害,你帮我……”李文贝道:“好,你坚持住。”当下把养月儿扶起,还像以前那样,将水月精神缓缓输入养月儿体内。养月儿体内的绝魂真气虽不像原来那么刻厉阴毒,却是异常活跃,但这次和李文贝的水月精神接触不久,便“溃不成军”。李文贝心头略喜,但随着水月精神的步步深入,李文贝又开始心惊难抑;因为他觉察到养月儿体内的绝魂真气似已条分缕析,化整为零地散在养月儿四肢百骸间。水月精神增强了,这阴厉真气便“蛰伏不出”;李文贝的真气稍稍减弱,这阴毒真气便卷土重来,挟势而进,有时还能化成一股锐利之气,自李文贝劳宫穴通过他胳膊一线迫近他体内。李文贝只得不断提聚内力,蓄势反击。如是三次后,李文贝脑际忽然电光一闪:假如就这样让养月儿体内的阴毒真气不断的冲进来,岂非能大大减弱养月儿的丙酮?注意既定,便将真力大幅度减弱。哪知这样一来,养月儿体内的绝魂真气又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与此同时,养月儿也又冷颤起来,李文贝急忙增加内力。经过几次反复后,李文贝方似乎搞清了一种规律,即,他必须在将内力提高到相当的强度后,才能最大程度地激活潜藏在养月儿体内的绝魂真气,然后,再突然减弱自己的内力,只有这样,养月儿身内的阴厉真气才“肯”趁势冲进他的体内。李文贝经年习武,自然知道这样对自己十分危险。但李文贝也顾不了想得太多了,仗着自己浑厚的内力,他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这种凶险的举动,一次又一次地将养月儿体内的绝魂真气“放进”自己身里来,同时也一次又一次将晶润清爽的水月精神注入养月儿体中。这样不知不觉持续了三个时辰。

雨停了,月光朗朗地从云层中撒照下来,空中弥散的空气鲜活清润,正是水月精神最易发挥的时候。闲闲蹑手蹑脚地将帐篷拆了。因为安装帐篷的时候木瓜老人就预先做了强调,所以闲闲的动作虽大却很轻,并没有惊动李文贝对养月儿救治。闲闲拆了帐篷半个时辰后,木瓜老人悄悄靠了过来,见李文贝身子微微有点发抖,也便盘膝坐在李文贝身后,伸出右掌,按在李文贝的凤府穴上。木瓜老人武功深厚,他的内力名为混元功,轻功名为踩尘步;混元功至阳至烈,虽和那教主的绝魂真气水火不容,偏偏二者还颇有渊源,是以木瓜老人就不敢轻易以混元功为养月儿疗伤,因为用混元功对付那教主的绝魂真气,必须有绝对的把握,就是说,混元功一旦进入养月儿体内,就得能像狂风驱散云雾一样,将阴厉无比的绝魂真气尽数逐出;若二者势均力敌,这两股真气就易在养月儿体内形成对峙,既然水火不容,势必翻江倒海地征伐起来,结果必然是让伤者在瞬间血脉崩裂而亡;若混元功弱于绝魂真气,就会被绝魂真气吞噬,壮大绝魂真气的气势,伤者的情形便将更加不堪。这些关节,在遇到李文贝和养月儿前,老头就已经想清楚了。那时他假想的伤者是胡冰,他设想的方案就是用臭池内的毒蛇怪虫来克制绝魂真气,等削弱了绝魂真气的力量后,再用起死还魂曲唤起伤者的求生**,然后辅之以司马丹或李文贝、胡春儿的水月精神,以图徐徐化解伤者体内的毒质。那天,李文贝给养月儿祛毒时,二人俨然冰雕,就是老头这种意图的体现:水月精神最是晶润澄澈,和混元功、绝魂真气皆有可通之衢,虽不相融,可相克也不是晴暗立判。加上那溪水也是泉水初出,清冽净丽,水神未污,二人置身水中,于养月儿的祛毒恢复也颇有益处。

但是,这里最关键的一点还在于,木瓜老人的努力也是助长李文贝、养月儿心中的仁爱之心,即对自己也对别人生命的关爱与珍惜,这种仁爱应是自然天成的。即便真的要舍己救人,也不是由于受到某种道德观念的驱使,更不是居高临下的施舍,而是潜藏在生命深处那最本质东西的体现;这其中也并不排斥率真朴素的男欢女爱,唯有这样,水月精神的功效才能得以最充分的体现。木瓜老人关于谷外世界最后一桩心愿就是助胡冰司马丹他们对付那教主,经过二十年研究和准备,木瓜老人自以为有相当大的把握,可临近最后,李文贝的一往无前和养月儿的受伤,将他计划彻底打乱,幸亏他惊奇地发现,李文贝的水月精神比胡冰的内力也可能深刻。木瓜老人在秘密监视着那教主离开莫邪后,就打定了救助李文贝、养月儿的主意。而他现在不肯打听李文贝一身功力的由来,也是担心李文贝说清楚后,自己对这种功力的评价会影响李文贝纯乎自然的发挥,因为在木瓜老人看来,李文贝天性中有种犹豫,这种犹豫也许会转化成治疗过程中的一个障碍。木瓜老人心细如发,这种关头,他绝不允许自己的决定有任何失误,否则,对养月儿的救治固是前功尽弃,最可怕的就是可能直接影响到以后和那教主的对抗结果。

现在,木瓜老人手抵李文贝凤府穴,将自己的内力控制在一二成,缓缓地输入李文贝体内。因为弱,他混元功纯阳至烈的特性也就不甚明显,在融于李文贝水月精神后,也就加强了李文贝自身内力和那阴厉真气的抗衡力。此时,养月儿体内绝魂真气的毒质太半已被激出来。但木瓜老人还是不敢大意,他右手按着李文贝的凤府穴,一边轻轻地道:“……心如月者,是说全身全心无所寄托,如月光含蓄蕴藉,柔情无限;性若水者,是说依乎本性,不欲不求而萌生万物;如月如水,月色泛照水面,波光荡漾;月光水光,不疾不徐,包孕众生,有容乃大……”昔年木瓜老人曾闻胡冰给他讲述过水月精神的练功总诀,但此诀的内涵究竟如何,一生以行侠仗义、除暴安良为己任的胡冰其实也未必全部领会,木瓜老人对此苦思多年,如今反而大有心得,现在他所诵念的,就是自己的理解。而且,配合着木瓜老人的努力,于于又在溪水对岸奏起那支“还魂”曲。李文贝得了老人的相助,本就精神大振,又听了老人对水月精神的阐释和于于的吹奏,心胸渐渐为之开阔,思虑忧愁尽皆忘去,唯觉月光普照,乾坤朗朗;水光潋滟,正气浩浩。既而又觉水月精神和袭入自己体内的阴厉真气已融为一体,自己和养月儿也要融成一体,融合起来的还有木瓜老人的混元功,还有于于吹奏出来的真情;后来,便觉自己也如那月色水气,也如那波光雅乐,弥散在空中,弥散在林间花丛中。如此经过了整整一个晚上;等李文贝恍然而悟,睁眼看时,养月儿仍然还在昏睡着,不过那呼吸声却明确而持久了。木瓜老人和于于已不在跟前。

李文贝不敢惊动养月儿,他双手托地,轻轻地靠在梧桐树上,他给自己找了个最好的位置,使自己看养月儿时不会太费劲,同时又能最快地隐藏自己的表情。没有人的时候,他就这样看着养月儿,看她娴静而姣好的面容,看她脸色已微微泛起的红色。他觉得养月儿此时正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这让人对她的美丽有一种渴望和期待。李文贝看得忘神时,也想起了他的过去。等思绪再回到眼前的时候,李文贝不由悠悠叹了口气道:“李文贝,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忽听远处有脚步声重重地传来,李文贝急忙转头看时,果是闲闲和老马。闲闲依旧跨步冉冉如风,但这此,肩上还扛着两根竹竿和类于渔网的物事。老马大步流星如锤,赤手空拳,一脸凶相,好像要吃人似的。李文贝正要恳求这二人“不妨轻些”时,养月儿似乎已被惊醒,听她“哎呀”了一声,李文贝急忙过去,见养月儿正睁眼瞅着他,不由喜道:“你,养月儿姑娘,你可醒了——”养月儿努力地眨眨眼,似乎想让自己更明白些,要挣扎着站起来,李文贝急忙道:“不要,姑娘还是躺着罢……”闲闲和老马已走来了,老马恶狠狠地吼道:“你俩个,缠绵够了么?快吃饭!”见养月儿浑身一哆嗦,打了个激灵,李文贝怒道:“吃就吃了,这么大声,你索命鬼么?”老马瞪眼道:“老子就是索命鬼,怎么了?嫌老子惊了你们的好事,心里不痛快?你心里不痛快,老子心里还难受呢,你是什么东西,要老子成天给你做饭送饭……”不料木瓜老人轻捷无声地从身后掩过来,道:“老马,当初咱们有约定,营生你可以做也可以不做,没有人强迫你做什么;既然你做饭送饭不高兴,就不必做这些了,有闲闲一人也就够了。”老马搭在腰上的手一松,整个人也矮了半截,转身向木瓜老人鞠躬道:“谷主教训的极是;是老马放肆了。再说,老马吃谷主的,喝谷主的,自当为谷主效劳……”木瓜老人笑道:“你也不必这样说。你所吃所喝都是谷中的,不是谷主的;老夫也早就告诉过你,老夫不是什么谷主,不过一木瓜而已,这一点,烦劳你以后记住了。”老马攒着脸朝木瓜老人笑道:“老马记下了;你老人家义薄云天,所言句句放之四海而皆准,老马一定谨记,一定谨记,从此在谷中为驴为马……”木瓜老人皱了皱眉,咳了一声,老马知道这是他老人家不耐烦了,便急忙打住,躬躬身,去帮助闲闲了。这时,李文贝才看清,闲闲所抗的,原来一副担架。闲闲简单给养月儿喂了两口羹汤,便将养月儿抱在担架上,对于养月儿的呻吟和两句问话,她好像全然没有听见。老马本来是想过去帮忙的,却给闲闲断然拒绝;她拒绝老马的方式很简单,右脚一起,一粒石子挟着锐利的风声击向老马,老马只得闪身躲开。李文贝本来也是想去助闲闲一臂之力的,见闲闲这么可怕,哪里还敢轻举妄动,只眼睁睁地看着闲闲一人把养月儿“舁”走了。说她一人“舁”走了闲闲,是因为她双臂平伸,两手握住两根竹竿的一端,那担架便稳稳地横在空中,好像担架的那头有个无形人再和她配合着一般。见闲闲脚步依旧轻盈,平稳、迅速地离开这里,李文贝惊得目瞪口呆。须知若是挟着或抱着养月儿哪怕是比养月儿更重几倍的物事,也未必有多么难,但就这样平“端”着一副躺着人的担架,那就难比登天。李文贝虽然知道无声谷里的人个个身怀武功亦且身手不弱,但他根本没有料到,闲闲也有这样惊人的功力。眼见闲闲走得远了,老马也好像恍然大悟,忙将其余物事拾掇起来,跟了上去,大约是想在经过木瓜老人时想行个礼,不期因过于紧张被脚下的什么给绊得翻了个跟斗,再爬起来时,已是灰头土脸。木瓜老人木然地看着他,不语。等老马走得远了,木瓜老人对李文贝道:“贝儿,你吃点儿东西,咱们也走吧。”这是老人第一次这么慈祥和李文贝这样说话。

毕竟后事如何,明天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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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龙演天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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