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时光穿梭，眨眼。又是一季夏。我回过头，身后的风景早已斑驳。那些记忆力残破的碎片，而今，正一点一点侵蚀着我。

——苏淼

“你这个冷血动物——”

苏淼从梦中惊醒，睁开眼，满世界的都沉溺在恐怖的夜色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转过头，抬头看向时钟。那尖锐的指针此刻就像一把利刃，狠狠的插入她的心。才凌晨3点，离天亮还很早。那个撕心裂肺的声音，从三年起，便一直出现在她的梦里。像是逃不开的枷锁，牢牢地锁着她。

或者，她本就是一个冷血动物。又或者，是这个世界不给她机会让她转变。

寂静的房间里，秒针跳动的声音回荡在她的心间。闭上眼，恍惚又回到了曾经。记忆里熟悉的房间，那个坚毅的背影，她很想去触碰，伸出手，眼看着就要碰上了，忽然间画面破碎了。惋惜的收回手，只是，为何她的指尖上渲染了红？画面开始扭曲，血，就像是河流似的开始流向她。

刚开始，她还会恐惧。现在？她，却早已习惯。

等到闹钟响，她才睁开眼。天已微亮，楼下也已有了动静。无论如何，生活还在继续，而她还活着，不是吗？调整好心态，她起身继续着她一成不变的生活。

下楼，刚刚走到厨房，看见母亲忙碌的身影，父亲稳坐在餐桌上看着报纸。径直的走向冰箱，准备拿着牛奶和面包就去学校。刚刚拿到面包，父亲低沉而又威严的声音便传入她的耳中。

“你不用去学校了，你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像是盘问，更是命令。记忆中那抹熟悉的身影又再次袭上心间，有一种无法言语的悲伤。或者，她真的是想要忘记。又或者，她只是害怕面对。母亲也停下了手中的活，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结。

轻轻的放下手中的面包，努力地整理好复杂的心情，其实——她记得，一直都记得。从未忘记，从三年前的同一天起，她就已背负着沉重的罪孽，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口上，压的她喘不过气。今天，是第三个年岁，而她，也是在今天满18岁。

“我知道了。”没有任何情绪，亦没有任何变化。她早就麻木了，不是吗？18岁又怎样？生日又如何？她不禁在心底冷冷地自嘲。继续拿起面包牛奶。在已经麻木了的现在，她已经忘记了怎样挣扎。世界，仿佛只剩下灰色。

换好衣服，静静地坐在书桌前，望向窗外。格外的明媚，当一缕阳光照射进她房间时，眼看，就快触及她，身后的开门声却突然打断了咫尺的那抹温暖。

“小淼，走吧。”母亲温柔的声音传入她耳中。起身，眷恋的看了一眼书桌上的相框。然后，收起所有情绪。就算全世界都舍弃了她，只要她还好好活着，这也便足够了，不是吗？因为生命中曾有的那抹阳光，早就消失了。

当坐在车上的时候，母亲紧紧握住她的手。父亲沉默不语，就像无声的指控。车窗外流逝的人影，匆匆略过。不过，这个天气还真不适合。也许，这样也不错。回握住母亲的手，回以一个安心的笑容。

终于抵达目的地，阳光还格外的灿烂。下车的一瞬间，看似明媚的阳光却仿佛炙热的酷刑深深地灼伤她。父亲极其平静走在前面，她跟着母亲，拿好东西，便紧跟上父亲。其实，有时候，她会想，像现在这样，是否还有意义？

脚步，越发沉重。心底的罪恶感，也越发强烈。驻足，转身，映入眼脸的是一张温文儒雅的笑脸。父亲缓缓地俯下身，小心地伸出手，抚上那记忆中温暖的笑容。

“小焱，我们来看你了。”，父亲平静的说着，仿佛他就站在他眼前。身后的苏淼，无言地望向那张灰白照片。周围是一片寂静，接近死亡的寂静，她无法做什么，什么都不可能。墓碑上的他，仍旧笑的那样开心。殊不知，却是异样地灰白渲染了悲伤·····

苏焱，她的亲生哥哥，原本可以笑的更加灿烂的，而今却寂寥的长眠于此。父亲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母亲平静的收拾着带来的东西。墓碑已经被打扫干净，下面也摆满了他喜欢的百合花。她来过了吧？苏淼，这时候却只能沉默的在心底想着。

试想如果当时，没有发生那些事，或者现在也不会这样。苏焱，如果让你选择，你还会那么傻吗？犹记得，小时候，他总是爱拉着幼小的她到处跑，在她眼里，他总是高大的靠山。现在呢？他已经永远远离了她，就那么安静地在此处长眠。

那些疼，那些痛，恍惚，变的很模糊。却感觉，轻轻一触即会支离破碎。

待一切平复，一家人站在墓地前，一阵微风吹过，吹不散沉重的心情。此刻，照片中的微笑着的苏焱，与现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走吧。”父亲的声音里，有些许不知名的意味。母亲无言，只得静静地看了一眼墓碑，再望了一眼苏淼，眼中一瞬而过的伤悲却恰巧被苏淼捕捉到。

她总想，父母责怪或是打骂她。然而，他们并没有责备，却总是在无意间流露出无奈或是伤悲。有时候，这种无奈，却好似最尖锐的利刃，狠狠地刺进她的心。而她，无法做什么，更不能做什么。如果，没有如果。再也，不是不再。

“爸、妈，你们先走吧。我再待会儿，等会儿自己回去。”，语毕。父亲肃静的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一言不发转身便快步离开。反观母亲，满脸焦急地看了眼苏淼，并嘱咐到“早点回来。”然后跟上了父亲的脚步。

父母亲渐行渐远，直到完全消失在她的视界里。周围一片静谧，仿佛，就只她一人。现在的她，终于可以卸下心防。俯下身子，像父亲一样，轻轻地抚摸着照片中的苏焱。全身力气恍惚在顷刻之间，消失殆尽。无力的靠在墓碑下，压抑许久的情绪，亦在刹那间爆发。

“哥，我好累——”她再也承受不起，大声的哭了出来，用尽全身力气，将所有的悲伤诠释。那么撕心裂肺的疼，让她只能声嘶力竭的哭。

她哭了不知多久，殊不知——何时，在她的背后伫立了一个高大的身影。累了，哭声渐渐减弱，泪也渐渐被风干。

“哭完了？”，一道低沉的男声由高而低的传入到苏淼耳中。苏淼闻声转过头抬起仍旧泪光充盈的双眼，模糊的视线中，是一具高大的身躯。待泪渐晖发，映入眼脸的，是一张英俊却又陌生的脸。她立刻反应过来，快速地用衣袖擦去眼泪，收复好心情。着急地起身，准备立刻离开。

慌张的她刚走没两步，身后那个高大男子的声音又再次响起，“他不会想见到你哭。”苏淼愣住了，停下了脚步。画面又瞬间转向过去——苏焱的脸上总是洋溢着温暖人心的笑容，然后会温柔的抚着她的头，说“我们小淼是最漂亮的女孩子，所以不能哭。哭了就不好看了。”

她的眼眸，有那么几秒钟的空洞。身后的男子，冷眼看着她。瘦小的身躯，看上去那么摇摇欲坠，就像一阵微风就可以将她吹走似得。她始终背对着他，停留了十几秒，她又慌张的快步走开。每一步，却像踏在云端，缥缈到让人不禁担心起来。

他一直注视着她离开，原来，她就是苏焱一直宝贝着宁愿付出生命守护的妹妹。长得还真和苏焱挺像的。将手中预备的花束放下时，不经意间看向地面，却在阳光下的墓碑前发现有一个发亮的点，晃了他的眼，缓缓蹲下身子，近看之。是一条精致的铂金项链。坠子是一颗被雕铸成小型相框的水晶，定眼一开，照片不是其他人，正是苏焱和苏淼。看样子是她掉的。轻轻揣入怀里。看向墓碑，男子微微一笑——

苏淼快步的离开墓地。脑海中，竟是不断的回想起哥哥苏焱。那是她一辈子都背负着的罪孽，亦是她一辈子都无法释怀的悲伤。

麻木的走着，如同失去了灵魂的傀儡娃娃。空洞的眼眸中，望不尽的是悲伤的黑。未来会怎样，她早已没了兴趣。像现在这样无生气的活着，或者，比起死去的苏焱更像死人。程式化的行走着，当她坐上计程车时，司机好意的询问她去哪儿，她竟是更加迷惘。回家？记忆中曾经的美好，而今却仅剩一片灰白，换言之那个家压抑的她喘不过气。可是，除了家，她能去哪儿？

“师傅，去沄水桥。”她还活着，毫无意义的活着。可是，她没资格说死。当成是散心吧，她今天也18了。离家不远的沄水桥，是她记忆中最美好的地方，亦是最糟糕的地方。试想，如果当时她不任性，不那么固执，或者悲剧亦不会上演。为什么当时自己会那么愚昧，为什么——几乎从疑问句，渐变成陈述句。可是，没有如果，心里那个空缺时刻提醒着她，她的世界已经变的灰白。剩下的，只能任由她游走在回忆里。

窗外的风景，依旧。她，静静的看着，悉数路过熟悉的一切。摇下窗，太阳耀眼的不真实，微风吹过，此刻短暂的平静，有点缥缈的感觉。

因为墓地离市区不远，不一会儿，便到了沄水桥。沄水桥，曾经家人最喜欢在晚饭后出来逛的地方，自三年后，都不约而同的选择尽量不到这里来。就像是一道疤，选择忽略而不愿再揭开，害怕，再次变得血肉模糊。静静地走上去，来往的行人仍旧不断。桥两侧的座椅上，有甜蜜的年轻情侣，有温馨的一家三口，亦有散步累了暂歇的人，河水静悄悄的流淌着。她，恍惚间，又陷入回忆的沼泽。

泪，无声的淌下。时隔三年，她还是再次来到了这里。任何人，受过伤后的每道疤，就算愈合，无论如何掩饰，终究还是会有痕迹。更何况，她的疤每每觉得快愈合时，却被现实，被她自己再次狠狠划开。此刻，她又变回了那个爱哭鬼。她多想，回到那早已回不去的过去。

“碰！”，伴着一声巨响，她纤弱的身体在瞬间腾空，事情发生的如此突然。眨眼，她的视线里便漆黑一片，整个人都掉进了河里。莫名其妙掉进河淹没在河水里的她还没来的及反应，努力的睁开眼，波光粼粼的水下世界，阳光却格外的美丽，她一时忘记了挣扎，缓缓的沉下。忽然，水面被击破，她的眼里出现了个人影。河水并不是特别清澈，那个人影越靠越近，可能憋了好一会儿气，苏淼也受不了了，最后只得任由那个人影拉住她的手向上游。

“呼——”，当两人都脱离水面的时候，那个身影叹了长长的一口气，苏淼因为肺里进水，突然间呼吸到新鲜空气，她差点呛个半死。韩雨使劲的将苏淼朝岸边游，等到终于靠岸的时候，苏淼还未缓过气，急促的咳嗽着，韩雨急切的用他一双大手不重的拍打起她的背。

过了好一会儿，她虽被呛的面红耳赤，但好歹是没了大碍，这才得以看清眼前还在用手拍打着她的人。韩雨看上去和她一般年岁，她终于缓过一口气，轻声道“不用拍了，我没事了！谢谢”

一句简单道谢，此时却让那只手的主人红了脸。“先上去吧”，憋红着脸。他飞快的翻身上岸，有点害羞的伸出手，苏淼也顾不上那么多，伸手被韩雨慢慢的拉上岸。上岸后，韩雨的脸总算淡了点颜色，可还是掩不住的羞涩，略带歉意：“对不起，和朋友疯玩不小心把你撞下河”

苏淼拧了拧湿透的衣服，秀眉轻雏，但很快舒展开来，抬起头看向了正说对不起的男生。“没关系了，我不会游泳，要不是你我恐怕还在水里。”，说着，继续拧自己的滴水的头发。浑身都湿透了，感觉是真不好受。上一秒还在默默流泪的她，下一秒就被人莫名其妙的撞进河里，这个十八岁生日还真是过得有意义。实在是不习惯，为了能让头发干的快一点，她一把扯下了皮筋，让一头乌黑的长发散落在阳光下。

一旁还不安着的韩雨，看着她如此淡然，当她将长发微扬时，微微闪神了，呆愣在一旁。不得不承认，从他第一眼看见她的脸时，就被她的漂亮吸引到了。苏淼没有理会身旁的韩雨，自顾自的整理着自己。摸出牛仔裤里的手机，毛绒绒的阿狸早已不复存在，此时正如同它的主人一般，狼狈的像个落汤鸡，一点一点的滴着水，翻开手机壳一看，果然，进水了。很快，愣在一旁的韩雨也反应过来。他一阵慌乱，“对不起，你的手机进水了吧？”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当苏淼用一副无语的眼神看着他时，他真想拿砖拍死自己。还来不及说下句话，从岸上护堤传来了他朋友黎文越的声音。

“阿雨，没事吧？”，说着急促的翻过护堤跳了下来。就是这家伙，害的他不小心将苏淼撞到的。可谓最佳的损友。回以他一个无奈的笑：“你说呢？”黎文越的目光不由的转向苏淼，正巧，苏淼冷眼的看着他们俩。

“哇塞，大美女哎！”，黎文越一向直言不讳，他不禁眼前一亮，说着便向苏淼靠近。面对过度热情的靠近，苏淼并不打算理会他，快速地将手机揣回衣服里。然后转身径直走向河岸，韩雨看出来她打算离开，一时慌了，飞快的走到她身后，拉住她的手“不好意思，请等一下！”

他下意识的拉住她的手，还真是把她吓了一跳，她错愕的看向他。他忽然间也反应过来，快速松开他拉住她手，脸再次回温，“对、对、对、不起，你、你的、手机、、”这次直接害羞的连话都说不直了，一时看着这样慌乱的韩雨，虽然话还没说完，苏淼也大致猜到了他的意思。

她转过身，看着脸可媲美猴子屁股的韩雨。微叹了口气：“没关系了，你不用陪给我。我没事，谢谢你的好意。”说完，不留一点余地，立刻转身离开。留下呆愣的黎文越和脸快烧熟的韩雨——

看着她渐渐的消失在他俩的视线里，黎文越更加觉得奇怪了。一般人在被撞下河后都会比较生气吧，她却是出乎了意料的冷漠。还真的是有够奇怪的人。回过头看向好友韩雨，这货何时脸红成这样过？啧啧，有情况——

身上湿透了，幸好离家不远。这个生日过的还真是有够特别的，她在心底暗自想着。朝着家的方向走去，或许，这也恰恰能证明着，她——还活着。

在河堤边依旧和黎文越打闹着的韩雨、以及河边朝家走的苏淼，殊不知——从今日起他们之间便有了深深的羁绊，像是命运，又仿若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