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转眼间开学已经两周了，同学们都一个一个地，渐渐从假期的放松气氛中走了出来，投入到紧张的学习生活中。大家也都重新感受到了学业的压力，也不像第一天那样，半个班的人都围着尤尼沃斯转了。班主任刘老师说的没错，下半学期的课程难度的明显增加，尤其像数学和物理这种课程，上节课即使掌握了所有内容，到了下一节课就有可能听不懂了。对于我这种打算选择文科的学生来说，真是一种煎熬。

于是，为了应付这些日渐加深难度的课程，我本来就没有什么进展的写作进度又停下了，最近一段时间，也没有闲工夫和y联络，同时y也没有主动来找我，大概是编辑的工作很忙，也不能一直在我这个连作家都不是的人上耽误时间吧。好在今天是周五，接下来有两天的休息日，我打算周末的时候挤出时间来写上几段，然后和y汇报一下，否则万一他把我忘记了就不好了。

「语文作业。」

感觉头被本子拍了一下，是尤尼沃斯这家伙。因为我是语文课代表，他又坐在我身后，于是每次就直接把作业交给我。话说刘老师明明说过了他不用做语文作业，但是那家伙居然每次都交，一个外国人用单线本写着中国高中的语文作业，怎么看怎么奇怪。

「零~语文作业~」

「……知道了！」

见我不转身拿，他就一直用作业本拍打我的头，我气的一把扯过来，差点把本子扯坏。在许天豪事件之后，我好几天都没搭理他，中午多数时间还是去图书馆，然后放学时就直接一个人回家。

傅言衣在问我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我回答说：

「那个无聊的短跑训练已经结束了，我没必要再和那家伙呆在一起了吧。」

真是的，原本我就没有任何理由要围着那家伙转，是他一个人缠着我不放的吧。

「坚持根本实现不了的愚蠢梦想，究竟会得到什么样的下场。」

我还记得他那天在田径场上对我说的话。一想起他搞出那样的闹剧，就是为了拐弯抹角地劝我放弃写作，我就感到一阵恶心。以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把无辜的同学伤害到如此地步，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在这之后，我仍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让我放弃写作，不过我也不想明白，也不想再多和他打交道了。最近几天，也许是察觉到了我的态度，尤尼沃斯没有主动找上我，中午不见踪影，放学后基本上都是去各个社团乱逛，真是万幸。好吧，就这样一直保持到这个学期结束吧，然后就再也不用看到那家伙的脸了。

对了，干脆编个借口说我视力下降了，向刘老师申请换座位吧。不过想到上周五的体检中，我的视力仍然是双眼5。0，而体检的结果刘老师也有过目，大概我是蒙混不过去的，唉，早知道的话就对着视力表乱指一通就好了。

上午的课几乎全是理科，虽然之前做好了预习，但是被老师提问的时候还是没有答出来，令我心里很不好受。漫长的四节课终于结束，象征着救赎的下课铃打响了，我还是和以往一样，准备走出教室去食堂吃午饭，但这个时候，突然被人叫住了。

「那……那个……」

听这不熟悉的声音，不是尤尼沃斯，也不是傅言衣，那么，班上会和我主动搭话的除了班长还有谁呢？我回过头去，傅言衣刚和几个女同学走出去，而尤尼沃斯早就不见了，班长也已经离开了教室。

那么他是——

「那个……全零……同学？没叫错名字吧？」

站在我眼前的柔弱男生，我记得他的名字是「杜世奇」。

相貌平凡无奇，戴着眼镜，头发蓬乱的像个鸡窝一样，身高和我差不多，坐在我的右后方，也就是教室的最后一排。话说刘老师是怎么排座位的，像他这种人明显应该坐到前排吧。虽然他真的没有什么存在感，不过在某种程度上还是给我留下了一定印象，一是午休的时候，在图书馆的角落里经常能看到他，二是这个人非常沉默寡言，没记错的话，这是他和我说的第一句话。

既然这样，难道他有非说不可的话吗？

「啊，没叫错。怎么了？」

「那个……你能……帮我个忙吗？」

要找我帮忙啊，这样的话，果然是非说不可的话呢。

但是，我这种人能帮上他什么忙呢？

「语文作业忘交了吧。现在送去办公室大概还来得及哦。」

「那……那个……」

「什么啊，不会连教师办公室都不知道在哪里吧？」

「知道……但是，我想要求你的事不是这个……」

在和他磨叽的时候，教室里已经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一想到现在食堂肯定已经排起了几十人的长队，我就一阵头疼。

「那到底是什么事，我求你快说好不好！」

「好吧……你能不能帮助我写……」

下午放学后，我站在高一5班的门口徘徊着。

5班的班会还没开完，因此我打算一直等在这里。

如果是小说的话，读者们大概会很在意杜世奇向我委托了什么事情，而我等在5班门口的理由，虽然和他的委托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不过我认为这一步是必须的。

等了长达15分钟之久，5班的班会终于结束了，在班主任走出教室之后，伴随着一片抱怨声，5班的同学们也陆陆续续地收拾好书包，准备参加社团活动或者离校。

时机成熟了，我将头探进教室内，避开一片陌生的视线之后，找到了目标。

「……哟。」

不擅长交流的我，也只能这么打招呼了。

「找我干什么，全零？」

端坐在教室正中央，发出这个凛然的声音的是，我就读于波浪中学时期的同班同学，身材高挑，有着微卷的中长发，相貌出众的女生，现在高一5班的班长——任雪枫。虽然初中同班了三年，不过我们之间的交流也不算太多，而且我在她眼中的形象似乎很差。

没等我回复，她已经快步走出了教室。

就算她长的漂亮，成绩极为优秀，非常受欢迎，不过考虑到她难以接近的性格，真不愿意和她搭话。不过没办法，谁叫我答应了那个杜世奇「一生的请求」呢。

「有什么事，快点说吧。」

「能不能换个地方说话，在这里我感觉有点不方便……」

「真是麻烦，不能在这里说吗？」

我看了一下走廊中来来往往的同学们，尴尬地摇了摇头。

任雪枫叹了口气，带我走下了二楼。这一层是多媒体教室，放学后没有多少学生经过。然后，我们又来到了走廊中间的一个半圆形的小型展示厅里。这里陈列了一些往届学生的美术作品，在这个时候当然也没有人来看，算是个比较安静的环境吧。

「好了，可以说了吧。」

听到任雪枫的话，我定了定神，说道：

「嗯……我有件事想让你知道，希望你不要生气……」

「你这么说的时候，我已经在生气了。」

任雪枫皱着眉头。糟糕，看这样子是真生气了。也是呢，在上半学期没说过几句话的初中同学，突然莫名其妙地来找自己，以她那种性格，肯定会生气吧。

我强忍住想要低头认错或者是给她下跪的冲动，继续说道：

「其实是，我过几天想交给你一封情书……」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已经犯下了表达的错误，没办法，谁叫我是个不擅长表达的人呢。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敲一下头，吐出舌头说「舌头打结了」比较好呢？

但是，已经晚了。

我感觉到对面的任雪枫，全身散发出了异常寒冷的气息。

周围的一切，都像是被寒冰冻住了一般。

地面上，走廊里，天花板上，我视线中的全部。

全部都凝固了。

伴随着我打了个哆嗦，任雪枫开口了。

「啊？对不起，我没听清楚呢，你再说一遍好吗？」

任雪枫高高扬起头，用如同看着垃圾一般的视线看着我。

根据这语气和神情判断，她绝对是听清了吧！

「所以说，情书……」

我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又要把那个词重复一遍啊？

这下子是不是真要跪下来了呢……

「去死吧，你这蟑螂。别说什么情书，我现在就跟你说，不可能。」

「……」

「别出现在我的面前。」

「等等……听我解释一下……」

时间回溯到中午。

「你能不能帮助我写……一封情书……」

「什么？！」

我不禁大喊出来，幸亏教室里没有其他人，否则这失态的样子就要被人看到了。

稍稍说明一下吧。虽然现在已经是2018年这个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高度发达的时代，但作为高中生，早恋也是不能被允许的事情，很遗憾，就是这样，校规上面都写了。

然后这个从上高中以来第一次和我说话的家伙，拜托我的事就是这个？

「帮我写一封情书」

开什么玩笑？麻烦你清醒一点好不好，校规就贴在教室的墙上啊。再说这个时代还会有多少人写情书啊？就算是他第一次和我搭话，但我必须拒绝他才行。

「抱歉，我实在是……」

「求求你了，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

「只有我？」

「据说……你和5班的任……任雪枫是……初中同学吧？」

「是啊……话说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啊？」

虽然班上没有我初中的同班同学，不过也有几个波浪中学毕业的，他们大概也知道吧。不过，只是很难想象这个杜世奇会和其他人说话罢了。

「然后，我想要给她写一封情书，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写……你的语文成绩这么好，还和她做过三年的同学，所以说一定能……」

因为这个理由，就要我帮他写情书？

「这就是所谓的理由？我觉得我……」

「拜托了！」

「但是，这种盛气凌人的女生有什么好的……」

「几天前，我的钱包不小心丢了，由于里面装了身份证，我很着急，但是，任雪枫同学将其找到并交给了我，在这时候，我就觉得她……」

「好了好了……别说了……」

太可怕了，因为这种小事就能喜欢上别人，真是感情丰富，我很庆幸捡到他钱包的人不是我。

「也就是说，你同意了？」

「什么啊，我怎么会同意？！你别……」

「拜托了，这是我一生的请求！」

于是我们就这么你来我往地纠缠了半天，我在看着他像是要给我跪下之前，咬着牙点了点头。真是造孽啊，我什么时候成了这种老好人了呢？早知道这样，管他下跪不下跪，一把推开他，冲出门去就是了，结果一时心软答应了，落得这种结局。

——既然已经这样了，我必须尽力不让事态恶化。首先我要满足杜世奇那个帮他写情书的愿望，其次，我要和任雪枫打好招呼，让她将送到她手上的情书无视掉。最后，杜世奇见任雪枫没有答复，应该也就死心了。

我是这么计划着的，不过和任雪枫交涉这件事情，显然不会非常顺利。

「我求求你了，刚才说错了，听我解释一下吧！」

我低下头对任雪枫道歉。

「……」

将近一分钟的，冰冷的沉默。

如果她就这么走了的话，接下来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赶快说。别耽误我更多时间。」

见她没有转身离开，我松了一口气，擦了擦汗开始解释：

「我有个同学，想要让我替代他给你写一封情书。」

「哦？究竟是哪位，把名字说来我听听？」

「这个，不是很出名的男生，说了你也不知道吧……」

「6班的话，算上那个外国留学生的话，男生有24人，女生有18人，不是很出名的话，在男生中大概有16人吧。」

多么可怕的头脑啊。连出名不出名这种，作为6班学生的我都不能界定的范围，就这么一下子被她给说出来了。我可以理解她上半学期期中和期末考试都是全年级第一的理由了，如果说她能叫出全校学生的名字，我都不会有任何怀疑。

「然后，连写个情书都要让别人代劳的胆小鬼，在这里面有……」

「我求求你别说了……」

再说下去，恐怕她就该直接叫出杜世奇的名字了吧。

「好吧，我不说这个。但是关于这件事，我有两个疑问。」

「哪两个？」

「一是，就算有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同学来请你替他写情书，那么我收到之后，一定会知道那位同学的姓名吧？总不会连情书都是匿名的，这样还有什么意义呢？哦对了，顺便一提，如果我收到的情书内容是『今天x点在楼顶的天台等你』之类的话，我就弄死你。」

太可怕了啊！弄死你什么的，这是貌美如花的优等生该说的话吗？

看着我像瑟瑟发抖的仓鼠一般的神态，任雪枫掩着嘴笑了笑。

「别害怕，我只是开个小玩笑而已，像你这种人，恐怕都没有被弄死的价值吧。」

感觉更糟糕了。

说真的，我真想立刻扭头就跑，不过话都说到了这里，必须继续下去了。

「情书当然是署名的了……」

「这样啊。好了，第二个疑问是，你为什么要为这件事来找我？既然让我知道了，我就会百分之百地拒绝那个不愿透露姓名的同学。如果你不告诉我的话，不是在理论上还有那么百分之零点零零零零零几的希望吗？」

要说多少个零啊。

「所以说我就来告诉你了啊。既然我一时冲动答应了帮他写情书的事情，我多半还是会写。我来找你的目的，就是让你无视那封情书，连拆都不要拆开，直接扔掉就行。这样的话，你之后什么也不用做，也不用去找那个不愿透露姓名的同学去当面拒绝他，事情很快就过去了。」

用几秒钟的时间细细品味我话中含意的任雪枫，很快露出了嘲弄的笑容。

「于是，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种无聊的事情？」

「要说无聊也的确是这样……不过，你都明白了吧？收到之后，千万不要去看那个啊，直接扔掉就好了。」

「真是的，都是高中生了，你还是像之前一样无聊啊。用那莫名其妙的态度，干着那些莫名其妙的无聊事，和初中的时候一样，你还只是个残缺品罢了。」

任雪枫说到这里，转身向楼梯口的方向走去。我想起了初中的时候，也曾经和她商量过类似写作啦，取材什么的啦，记得是被她狠狠地鄙视了吧。

是啊。我的确是残缺品，直到现在也是。

想要成为作家但却不够格的，残缺品。

在我呆然地站在原地的时候，任雪枫忽然扭头说道：

「对了，那封情书是由你来写的吧？如果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坚持着那无聊的兴趣的话，我倒是想看看，你到底达到了什么程度呢。」

「嗯？你……什么意思？」

「我不会扔掉，会一字不漏地看完的，就是这样。」

任雪枫嘴角一弯，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之后，走上了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