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通天途（二）
?鬼气森森的酆都城已在身后，未靡行路极轻快，脚不沾地般，广袖盈风，仙骨翩翩。(平南文学网)他行在前头，从不朝后望，只听着那凌乱虚浮的脚步声跟上了，淡去了，又零零碎碎地跟上了……
秦玉凌如今终是个**凡胎，吃饭睡觉样样少不得，未靡起初不在意，却见秦玉凌面色愈发蜡黄，嘴唇干裂，眼圈青肿，气力不济。方才问起。
秦玉凌苦笑求道：“仙君……我着实饿得慌，能否行得慢些，待我买俩馒头垫垫肚子？”
于是一破落小村的酒栈里进了两位客人，一人玉面紫袍，举止如仙；而另一人却是面黄肌瘦，落魄潦倒，全不似个人样。
店里只一个掌柜，桌椅的面上浅灰堆积，未靡不动声色一挥袖子，施术扫净了灰尘，方坐下。对面的秦玉凌却早已迫不及待抓起粘糊糊的杯子径自倒了水灌进嘴里，看来已是干渴至极。
掌柜混浊着双眼声音嘶哑地问：“客官要吃些什么？”
秦玉凌悄悄瞥了未靡一眼，见他没有反应，便大胆自作主张道：“……你这小店里有些什么菜，随便上一两个就好。”
掌柜慢慢悠悠到后面去了，客栈昏暗冰凉，点灯如豆，尘埃蛛网，霉烂腐味四溢。
未靡不免皱眉。他自是不惯这些凡尘污浊。
两人相对静默，一句话没有，直到掌柜又慢悠悠从厨子里端出两个菜，两碗白饭。
普通的素烩冬笋，还有扁豆炒肉。
秦玉凌拿过筷子狼吞虎咽起来，似是饿惨了。对面的未靡紧锁眉峰，一动不动。
秦玉凌嘴角滑过一抹笑：“仙君不试试凡间的伙食么？……虽不比天界琼浆玉露一样精致，却是品种丰盛，别有滋味，入乡随俗，吃一两口尝个新鲜如何？”
他哪里是好心劝诱未靡尝个新鲜，只不过苦中作乐，这顿饭又做得极粗陋，想看那仙君难以下咽的表情罢了。
谁知未靡倒真拿起了筷子，有些犹疑地夹起块笋子放进嘴里，嚼了两下，咽了。仍是面无表情。
秦玉凌怔怔地望了许久，却又见未靡又夹了一块。(平南文学网)
“……人间的味道么……果然新鲜……”
秦玉凌呆呆地将扁豆炒肉也往未靡那推推，未靡瞥了一眼，道：“我不食肉。”
“啊……是我该死，忘了仙君的忌讳……”嘴上如此说，心下却思量着正好，没人抢肉。
“往后不必叫我仙君，直呼名讳便好，省的招人耳目。”声如澈水漱石，又如暮钟唱晚。
一点明晃的烛火，手中余热尚存的饭碗，对坐的人轻轻鼓动咽喉……
秦玉凌早已不记得是多少年前吃过东西，如今再食，却是这山村野店，粗茶淡饭，幸而有个相陪的人，哪怕他是个捉拿自己的神仙，这一顿饭总吃的不至于寂寞。
寂寞，是何种情感，他自嘲一声。对那一本正经吃冬笋的仙君道：
“……笋子最好便是放到水中白煮，油盐不加，才不至走了鲜味……硬要拿来炒肉，也必是肥肉才好，这样方有笋子的甘苦，又有肥肉的甜味……”
对坐的仙君冷哼一声：“与我说这些作甚，既有一餐你便吃一餐，零零总总的罪数算下来，日后有得你受罚。”
秦玉凌讪笑了一阵儿，又闷闷地扒饭。
是呀，这会子计较笋子的做法做什么。只不过是习惯难改。
他曾是怎样官高富贵的中丞大人，金屋玉橱养惯了的身子，山珍海味吃刁了的口腹，万紫千红迷花了的眼……因而他如今身是囚徒，在破店粗饭前仍能挑剔地评价，仍能……看着对坐冷面仙君的美貌出神。
烛火晕黄笼上面颊，丝毫柔化不得未靡寒冰一般的神情。那般的冷丽，时而总叫他想起那人来……只是这仙君远比那人强势太多，且这仙君是真正冷得无情。
外头风起，穿林扫木，叶叶声声，尽是清冷肃杀。
小栈的门被人推开，进来一男一女，各人拎了个包袱，也像是赶路的。
自打他二人一进店，秦玉凌的眼睛便一直盯着。那两人在旁边的位置坐下，秦玉凌正好面对着他俩。掌柜的仍旧慢慢悠悠地先掩上门，这才去招呼。
“二位客官，有什么吩咐？”
那个男人抬起头说了句什么。
浑浊双目的掌柜搓搓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那客人好似有两颗獠牙。
顷刻间，却见两道白光闪过，直刺那一男一女，又闻两声惨叫相叠，血光四溅！
白光消失后，哪里还有那一男一女的身影，桌凳底下血泊里，竟是两只大犬！
掌柜的惊魂未定，仍旧搓着眼睛。
才听未靡道：“去罢！清扫一下，这两只犬妖已死，日后入夜就莫要再招呼客人。”
说罢又极厌恶似的转回头：“……妖孽祸世……果真严重到如此地步……”
秦玉凌一直冷眼看着，手中筷子不曾停歇，彷佛吃得津津有味。
他看着未靡在那犬妖獠牙露出后极快地出手，哪怕是背对着也照旧精准地一招毙命。
秦玉凌对着血泊里的犬妖，面不改色，哪怕他看得清楚，露出獠牙的犬妖嘴里说出的不过一句：“来两碗阳春面。”……
无须解释，无须分辩，神仙与妖本就是极端对立不能理解，偏见早已深种，若说妖物心无不轨，行事向善，哪个神仙会信。
妖鬼注定是恶与污秽的存在，不容于世，都该从人间消失。自诩强大的仙人们都是偏执如此，不问是非，格杀勿论。
且看未靡诛杀犬妖的手段便是。这般冷酷，绝对狠辣，下界有几个能做到如此？
多少年来，司空见惯，秦玉凌看得分明透彻。只是如今不能说，一是他自己是泥菩萨过江，何况未靡比及一般神仙更为冷僻；二是他自己本就不是慈悲满怀的善人。死了素不相识的两只妖，这与他何干。
他冷笑着看掌柜的跑出去大吐，吃了一口冷菜，蓦地一阵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