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年少相约时

犹记年少相约时

第一个是谁呢?在那短短的一瞬间,莫离还真想起一段遥远的往事。

那年莫离十岁,已在药王谷呆了两年。

彼时正是春光明媚的四月,苏杭带着她去了趟江都。

长柳青石水连延,亭台莲绽月月芳。这座江南名城,瓦肆勾栏,青楼楚馆,白墙黑瓦,应有尽有。

苏杭此行并非游玩,而是给人治病。这个病人正是江都第一才女,温语。

那个女子,眉间有着淡淡的哀愁,在看到师父的那瞬间,眼睛是极亮极亮的。

她不及娘亲美丽,师父看她的眼神有着淡淡的怜悯。

她摊开手掌伸到师父眼前,掌心里是几颗红豆。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小小年纪的莫离却明白,这个女子相思成疾,她思念的那人是自己的师父。

师父的脸上带着一贯的疏离,他说,今生至爱唯唐烟一人而已。

温语笑了,笑的惨烈,莫离觉得触目惊心,她说,唐烟早就成了白骨,正躺在地下被万虫叮咬,第一美女又怎样,还能永垂不朽么?

莫离很愤怒。娘曾说,无论多爱一个人,都不要失了自己的风度,所以,不要因为求不得而心生愤恨,最好的爱是宽容与成全,而不是诽谤嫉妒。

可这个温语,因得不到师父的爱,却对娘亲这般诋毁,原来即便顶着才女的光环也逃不过自己的心魔。

爱,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能让人卑微到泥土,也能逼人疯癫成魔。

莫离觉得这个女子病的很重,可心生了病,神医也速手无策。

师父疏离的眼里更多了清冷,他说,在我心中自然是永垂不朽。

温语突然抱住师父的腰,她说,可唐烟已逝,我们还活着,让我陪在你身边好不好。

莫离有些无措的望着师父,若师父说不,她会为这个女子难过,可师父若说好,那自己会更难过。

因为,唐烟的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若师父移情他人,娘亲是不会责怪的,她会笑着祝福,毅然远离,那么,来生携手,便是镜花水月。

师父瞥了眼莫离,眼里一片明了,他推开眼前的女子,决然亦坚定:“烟儿在我心里,与我同在,我不孤独,不寂寞,更不需要陪伴。”

那一刻,莫离是感动的,她长大后,也要找一个如师父般深情无双的男子。

苏杭牵着莫离的手回了客栈,离去前,他看着温语:“你在自己身上下毒就是为了逼我前来,只是连自己都不爱的人又怎能期望他人的爱。奉劝一句,若有下次,别怪我见死不救。你好好想想,明日我会来解毒。此后,你我恩怨已了,各自珍重。”

莫离即便懵懵懂懂,也唏嘘不已,以爱为名,这般狠绝伤己,逼他人就范,实乃糊涂至极。

第二日,苏杭见莫离磨磨蹭蹭,似极不情愿,便单独前去温府,叮嘱她呆在客栈,不要走远。

早些时候,莫离听小二说客栈附近有家戏园子,叫光明楼。待苏杭走后,她便琢磨着前去瞧瞧。

她出了客栈,穿街走巷,碧天万里无云,东风摇曳,柳条轻垂。

巷口迎面走来一为十一二岁的少年,头发凌乱,只穿着中衣,下摆处粘着泥土。那乱发之下的脸庞却清秀英俊,黑眸清澈如水,如一泓清泉。

两人擦肩之时,莫离抓住了少年的衣袖,解下挂在脖子上的长命金锁:“小哥哥,这个给你,可以换钱。”

少年停住脚步,眼前的少女粉雕玉琢,已经有了倾城的轮廓,眸如墨玉,目横秋水,两人衣袂相连,少年怔愣了片刻,便轻笑道:“小妹妹,哥哥不是乞丐。”

莫离微笑着说:“我娘说人都有落难之时,我不会笑话你的。快拿这个金锁去买衣服。你要是没有地方可去,我央求师父收你为徒,你当我师弟可好?”

山中岁月多寂寥,莫离年少心性,自然渴望有伴为好。

少年接过金锁,见上面镶嵌着上好的白玉,背面刻着‘莫离’二字,问道:“你叫莫离?”

小小少女点着头,少年又说:“我叫你离离吧。你叫我修哥哥。”

莫离喜笑颜开:“好啊。你愿意和我走吗,我们山谷很漂亮,有很多奇花异草。”

少年想了想:“我得和家人商量。”

少年牵着莫离的手来到一家成衣铺子,嘱咐莫离等候在门口,不一会一位身着月白袍子的翩翩少年便出现在眼前,小小年纪的莫离倏忽觉得暮春的风莫名的温柔了几分。

她笑了,明艳不可方物的小脸上,一双美眸波光潋滟,真心赞叹道:“好看。”

少年的心,那一刻竟是三分忐忑,两份羞涩,五分悸动。

他说:“不及离离好看。”

他扬了扬手中的银子:“哥哥带你去看戏。”

莫离至今仍记得,那天戏园子上演的正是《西厢记》。一个过程有些波折,但结局仍是圆满的爱情故事。

当戏台上上演着莺莺小姐在十里长亭摆下筵席为张生送行,她再三叮嘱张生休要“停妻再娶妻”,休要“一春鱼雁无消息”,长亭送别后,张生行至草桥店,梦中与莺莺相会,醒来不胜惆怅。

两个孩子的心也莫名的怅然起来,唱词响起:“淋漓襟袖啼红泪,比司马青衫更湿。伯劳东去燕西飞,未登程先问归期。虽然眼底人千里,且尽生前酒一杯。未饮心先醉,眼中流血,心内成灰。”

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少年的心在那一瞬间长大,他有个强烈的念头,就是不要和身旁的少女别离。

那年,戏园子开满了紫藤,深深浅浅的紫色如烙印般刻进了少年的骨血里。

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密叶隐歌鸟,香风流美人。

莫离沐浴在春风里笑的心满意足,她说,修哥哥,我娘最爱木槿,师父最爱桃花,莫离却最爱紫藤。

少年问,为什么。

少女明亮的眼眸瞬间闪过超越年纪的沧桑与成熟,她说,我娘说紫藤绕树生长,看似活的柔弱,其实爱的惨烈,因情而生,无爱而亡,这般执着无悔,勇敢执拗的让离离钦佩。

彼时,少年想,他也要做一个勇敢坚持的人。

那日,少年带着少女走过了扬名大炎的莲花桥。此桥造型秀丽,黄瓦朱柱,配以白色栏杆,亭内彩绘藻井,富丽堂皇。桥下列四翼,正侧有十五个卷洞,彼此相通。每当皓月当空,各洞衔月,金色荡漾,众月争辉,倒挂湖中,不可捉摸。

高处俯瞰,桥若莲花,而瘦湖宛若明眸少女。

那时,面面清波涵月镜,头头空洞过云桡,夜听玉人箫。

瘦湖边灯红酒绿,箫声缠绵随风起,两人不舍,但仍惜别。

少年曾诺回家与父相商,明日前去客栈与莫离汇合,因为翌日便是苏杭回谷之日。

只可惜,莫离一直等到落霞满天,渔舟唱晚,也不见来人踪迹。

师父说,可多等两日,人生中一次无心的错过,可能从此便是天高地远,山长水阔。

师父的话有着淡淡的惆怅和思索,让莫离想起了戏中的莺莺和张生,长亭之别后,张生高中状元,莺莺却得来他被京中高官招为东床快婿的消息,幸好,误会一场,终来得及澄清。

莫离想,那个有着漂亮眼睛的小哥哥定是不会骗人的。

于是又等待两日,但她始终没等来为师父收的徒弟。

不失落是假的,只是从此她渐渐学会了淡然,也明白了何谓不曾期望便无失望。

师父的疏离也在她身上有了七八分。

只是今时今日,遥想起往事,岁月早已模糊了少年的样子,但她仍有一丝不甘心,那个漂亮清淡的小哥哥,始终欠小小少女一个解释,因为承诺不是用来背弃的。

莫离渐渐从回忆中苏醒,她有些怅然道:“时间过地太久,我此刻已记不清他的模样,只是你们都有一样清澈的眼睛。”

男子苦笑,于她而言,如此相见,便已隔浮生,可于他来说,只要还活着,路就没到尽头。

紫藤君沉静的黑眸隐藏着淡淡的失落,他笑了笑:“可我不愿唤你师姐,还是唤离离可好。”

他虽在笑,可莫离敏锐的发现这笑有些忧伤,仿佛掩盖着一些支离破碎,令人扼腕的旧事。

“好。”

莫离拍拍他的肩,男子清泉般的眸底泛着波光,在她无声的安慰中,唇边终于展开一枚笑。

“去我院里坐坐可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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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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