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声不吭，手段粗鄙
侍晶左手拂在闵嬷嬷脖颈上，一脸淡然。反观闵嬷嬷又急又怕，想出声又不敢出声，一张老脸急得发红。三人已不知站在那里多久。
向姨娘刹时收了哭声，望向亭中已经疼昏过去的寂文敏，还有鬓烟毫不迟疑的动作，这才真有了一丝绝望。
光华水榭离对面研墨楼极近，闵嬷嬷方才正是被她使去请出老爷来主持公道。就算老爷不来，寂管家到了也容易说话。
她认定老爷与夫人因为明月郡主的原因而厌恶寂寥月，这一次明面上妥协讨好也不过只是因为需要八成是掌握在寂寥月手里的月血解药而已。明月郡主无论何时都能将一切算计地周到无漏，都能把她的姐姐安排妥当，让她握着这样一个筹码，几乎未来万事无忧。只是这一次她却是忘了算计一个人，且不说寂寥月有没有能力保得住那解药，就算保住了，她也不敢提什么条件。
这一次中毒的人里，可是有着当今圣上！
寂寥月这解药是必定会拿出来的，等圣上痊愈之后，她也可能会被封，也可能会嫁入皇室。但是也就是这样了，她虽然能一生安稳，却也只能一世庸碌。这样的女儿，老爷是不会太重视的，更不要说，她是造成明月郡主红颜天妒短命福薄最主要的原因，她过得越好，失了爱女的老爷，怕是会越难受吧。
这么想了，向姨娘对闵嬷嬷这一去充满了信心，老爷一定会来的，就算老爷体力不支，也一定会差寂寿管家走一趟的。
可是，如今，这是什么状况？
寂寥月浅浅笑着看向姨娘，见她本是偷偷转眸去看闵嬷嬷，结果发觉闵嬷嬷只是一个人的时候，怔愣地保持了方才的动作。她一双手臂还死命地往前探，脸上的哀戚还没有完全褪下就掺杂了惊诧，整个人看着很是滑稽。
寂寥月忽然就笑得恶毒了些，回头扫鬓烟一眼。
鬓烟闪着眼睫，并不多看那张被她打得看不成的脸，放下手中起满倒刺的刑具，她弓身轻轻松松提起一滩烂泥般的寂文敏，如风如影般出了光华水榭。
“你要把我的女儿扔到哪里去？”向姨娘看到特意放慢了速度的鬓烟手里提的一团东西，这才醒过神儿来。飞速从地上爬起，忍着脚踝的剧痛就要冲上揽月亭。侍雅撇撇嘴，这次一人上前，一脚踹在向姨娘腿弯。
向姨娘砰地一声跪下来，膝盖砸在石阶上。
她脑中纷乱，一边在思考为什么研墨楼那边一声没吭，一边还在担心着自己女儿的遭遇，想想那张往日里娇美的脸儿，如今竟已成了红的紫的黑的一堆，她心里抽痛不已，言语里更是不敬。
“大小姐，就算你将来富贵荣华，这一宗虐杀亲妹的恶毒之罪，你怕也是担不起吧？”
寂寥月回身，重又坐在铺着锦垫的石椅上。指了指另一张扶手椅，向向姨娘招了招手，那姿态神情，活像在招一条狗。招完了之后，寂寥月独自研墨，提笔书写。
她写字速度很是快，不过片刻，一张普通大小的宣纸已被她杏仁大的字迹填了大半。搁下笔，寂寥月似笑非笑地看看被侍雅押着坐在对面扶手椅上的向姨娘，见她一脸怨愤时收敛了神色，把那张纸推给她。
向姨娘本不欲看，却被侍雅摁低了头，她闭眼之前瞥见纸上一句话，心里一震，忙忙又把眼睁开。一脸骇然的看完纸上内容后，向姨娘脸色灰黄，慢慢抬头向寂寥月点了点，就手软脚虚，踉踉跄跄地走下揽月亭，被闵嬷嬷扶着去了。
寂寥月垂首，蓦地一笑，掏出那枚清水玉佩，珍而重之的握在掌心，缓缓温上心口的地方。
月儿，姐姐虽然还不怎么会算计人，但是姐姐会学，姐姐总有一天会把那些玩弄人心，城府深深，阴暗险毒的人，一个个扔进地狱！
而这时，除了楚姨娘与寂清安所住的地方，鬓烟已经提着寂文敏走遍了寂相府大大小小的院落，所去之处，无不是连连惊叫。
雨柳苑。
饶是一向沉静端稳的寂文歌，也被寂文敏的那张“脸”吓得不轻，更不要说一直提着一颗心的秦姨娘了。寂文舞原先还满心忿忿不甘，这时却也安静了下来，一张小脸毫无血色。
“唉～”寂文歌看着在她眼前不停来回打圈圈的生母与妹妹，轻叹了口气。
“轻素，去把那样东西取出来，做成二姐姐最喜爱的白玉糕点，送去光华水榭。”她用力揉着眉心，吩咐自己的心腹女婢。自从明月郡主离家到如今七年，她从未这般心里烦乱不已。
“姐，给她送什么东西啊？”寂文舞自小就对她这个万事不惊的亲姐姐有些畏惧，畏惧之余又很是佩服崇敬。听见她要送吃食去光华水榭，不由心里好奇，轻声问出口。
“自然是送解哑毒的东西。”寂文歌没好气地瞪她一眼。
幸好她习惯了留条后路，当日里悄悄换了那一包药，虽然服用后可能会有些痛楚，但是不是哑的彻底，总归是能治回来的。想想今日寂寥月的嚣张残忍，与她往日里的脾性，简直就是两个极端。寂文歌眼底暗了暗，难道那个谪仙般的女子逝去，竟会给她带来这么大的改变吗？
寂文歌皱皱眉，总觉得有点怪异。
那么还有什么？她竟一丝半点也未查到！
她脑中有一个隐隐约约的荒唐猜想，这个猜想在她脑中出现了已经很久，正是因为这个猜想，她才没有如相府诸多女眷一样，将寂寥月不当个人看……
寂文歌几乎越想越烦，用五指抓着额头，永远温软腼腆的神色罕见的苦恼躁然。
“歌儿，你说什么？”秦姨娘犹自不敢相信，“当日那药，真的换了？”
她一脸急切地盯着自己的大女儿，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难过。高兴寂文歌做事稳重滴水难漏，将来嫁人后不会像舞儿般令人担心。又难过自己帮不了女儿什么，而且总觉得离女儿越来越远。这些年来她能把相府打理地井井有条，得到老爷与老太太的喜爱，多半功劳是歌儿的，这让她觉得自己像是个拖累。
看见自己母亲的表情，寂文歌叹口气，握了握她的手，起身往自己的长汀阁走去。临走前，嘱咐了寂文舞一句：“小舞，依你的性子，这几日就安安分分呆在这雨柳苑中，行事不要留把柄。如今，是你该担心人家来报复。不要再上赶着去找不自在，今日，寂文敏是何下场，你，老六老七老九那几个耳光又是怎样，想来也能让你看明白一些事情。”
“如今的寂寒菀，绝对没有那么简单。而爹爹与娘亲，更是不简单。”
……
卷烟园里，品葶院中，挨了巴掌的，受了惊吓的，觉得屈辱的，觉得不甘的主子们，此时也如雨柳苑秦姨娘母女三人一般，细细商量着，揣度着今日里研墨楼与韶凝苑的态度。
而鬓烟的最后一站则是韶凝苑。
付染雪独立在白梅轩窗前，静静看着被扔在离她最近的两棵梅树中的人。半晌，低眉一笑，满心无可奈何的无力感。
这便是报应吗？
她长长叹一口气，合上了窗扇。这约莫两柱香的时间里，她竟然一个眼风都没有给站在梅树边的鬓烟。待她合紧窗扇，鬓烟抬起头，一直清雅端庄的人儿这时竟然表情略微狰狞。
向姨娘失魂落魄的走向自己居住的婉婉园的方向，脑子里尽是方才那张纸上写的内容。
没想到……没想到……
这怎么可能呢？
向姨娘不自觉地指头用力，竟是抓疼了闵嬷嬷。
“姨娘？”
闵嬷嬷轻轻唤着，丝毫没在意手臂上的疼痛。
向姨娘醒过神来，慢慢偏头看陪了自己三十年的奶娘，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却是露出一个苦笑。垂下头，略有些僵硬的迈着步子。
闵嬷嬷心里有些震动，目光凝滞了一下，也露出一个苦笑，却闭上了嘴，咽下了没问出口的话。
从韶凝苑出来，鬓烟追上向姨娘与闵嬷嬷，将寂文敏交给了她们。
看着那张往日里会笑着找她撒娇，会嘟着嘴耍小性子的小脸，如今恐怖如无颜魔鬼，向姨娘眼泪簌簌直下，抱住昏迷过去的女儿，她不顾仪态的大声痛哭：“敏儿，我的敏儿，是娘害了你啊！”
那个世界，她从小到大，拼命地想走进去，谁知离了那个世界十万八千里，她就已经遭了这般算计。那一层一层的谋虑，融化在那上百个字里，一字一字，暗如涸血的心脏，死寂僵硬而冰凉。亏她往日里还自得于自己的那点心思，却不想别人竟是一眼看透。
向姨娘又哭又笑，半抱着寂文敏，被闵嬷嬷帮扶着，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回到婉婉园。
离园门还有十余丈距离，闵嬷嬷忽地皱了眉头，鼻尖的恶臭越来越重越来越浓，让她想要忽视都没办法。
“姨娘，您扶着八小姐，先在此处等等吧。”
向姨娘一直有些魂不守舍，便连那臭味也未闻见，这时被闵嬷嬷稍大的声音喊醒，这才察觉到不对。独自扶住寂文敏，她向闵嬷嬷点点头。
闵嬷嬷三步并两步跑到园门口，恶臭愈重。她一双粗眉攒成一团，为这恶臭，也为原本应该守在门外的两个奴婢。
推开掩住的园门，闵嬷嬷来不及看清令她疑惑的根源，就觉脚下一滑，屁股瞬间着地，两只手臂磕在门槛上，撞得她痛呼出声。鬓发白了几根的老嬷嬷，头昏眼花地一时没缓过劲来，连向姨娘着急的呼声都没听见，只清楚的觉得那臭味更重了，熏得人几欲昏厥。
向姨娘没看见闵嬷嬷是如何摔倒的，此时虽满心疑惑，却还是边半抱着寂文敏往园门处走一边唤着自己的贴身女婢之影之婵。
叫了几声不见人影，向姨娘锁紧眉头，步子微快了些。这时闵嬷嬷眼前的金光稍散了些，模模糊糊看见身边一切，险些就吐了出来。
竟然！竟然！这园门处甚至整个婉婉园，竟然都是，都是茅房恭桶里的那污秽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