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信

所信

洛淞重重吐出一口腥气,在淌着他自己鲜血的冰质长戟上,遍布的裂痕在艰难地愈合,悬浮在空中的细小冰刺围成球状将他护在里面,却早已看不清原来的圆锥形,而他也没有心力去一一修补了。

苍白瘦削的净厘躺在他背后的墙脚处,不过并不是风暮动的手。为免他被正盛的恨意所驱动,不自量力而白白丢了性命,洛淞对他用了催眠类的术法。

自开战已经有半天之久了,风暮仍然悠闲地端坐在半空中,她打开了结界,战场一直被锁定在这间不大的房屋里。封闭的空间对弓手不利——理应是这样的,然而,他至今却仍未见到这位大名鼎鼎的弓手拿出过她的弓。

虽然有过挽弓的动作,但他知道,那不过是惯于使用武器的武者为凝聚战意而作出的,类似于仪式那样的举动而已。攻击他不是弓箭,甚至连术法都不是,被风暮随手用作武器的,只是产生于她灵纹之中的,原始而纯粹的“气”。

如今的干之界五族同源于上古灵族,驱动术式或者附着于兵器辅助战斗的“燃料”,都来自于与生俱来的“灵纹”。但鲜少人会将这种“气”直接用于战斗,因为没有法阵的引导,除非精神力足够强劲,它的攻击性会大受限制,就像再好的钢也要磨利了才能伤人。

以弓手为对手,对方却连弓箭都不屑于拿出手,这只是他的战斗,而不是风暮的。

似是看透了他的心绪,半空中的风暮晃着脑袋摇了摇手指,得意地嘻嘻笑:“不用自卑哦小鬼,姐名扬四方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哈哈哈哈哈!”

瞅着洛淞依然紧绷的眼神,半晌,她停止了笑声:“和第一眼给人的粗糙印象不同,你的韧性和冷静,我倒还真是忍不住有点欣赏噢!”她的表情让人分不清这到底是玩笑还是实话。

洛淞不动声色,用意志压制尽头身体的疲惫和痛觉,毫不懈怠地将力量蓄入每一寸肌体。

“那么下一道考题开咯!”啪啪两声,风暮夸张地鼓掌:“现在,小校尉,你有何感想呢?当然了,我指的可不是在我跟前耍拳脚的感想哦。”

终于,再也没法用“专注于敌人”来抑止的思绪冲入胸口。

山踯躅的计划失败了,友人生死不明,剩下的队员失去联络。

还有,那股突兀地出现又突兀地消失的,阴冷如毒蛇,让人毛骨悚然的气……到底是什么?

“出身暗杀者,在黑染之乱后,短短两天就确立了心族长之位的沥行是何许狐狸也?”风暮上身微微前倾,美丽而凛冽的银蓝色双眸盯着洛淞的脸:“就是他上任后油水吃多了塞了脑子,也不至于认为两个小鬼带上一队暗杀者就能解决我们吧?”

因为心知肚明,所以无法反驳。虽说还年轻,但再怎么说也曾经历过包括黑染之乱在内的多场战争,洛淞并不是天真或狂妄之人,只不过是以军人的习惯将那个疑问压在心底里罢了。

——他们究竟是作为什么,被遣来这里的?

风暮很清楚地看到,眼前少年的眼神一瞬间的飘摇,但纯净深邃的湖绿色随即便将所有的茫然和悲哀默然沉淀,他的身姿好不动摇。

之开战一来就不再出过声的他终于开了口:“无论如何……”

“嘘!”沉重坚定的话语被风暮打断,她摇了摇竖在唇前的食指,在空中悠然站起,笑得格外灿烂,同时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墙脚的净厘:“都是因为你我都错过了一场好戏了哪,现在我要去赶第二场了哦!”

一阵清风旋起,风暮的身影瞬间消失,笼罩房屋的结界也随之消散,只有她的最后一句话仍然回荡在耳边。

——“我等着你的答案哦~”

而在他没有看到的背后,蜘蛛网一样的灰色线条笼在浑浊黯淡的湖绿色之上,在净厘轻颤的睫毛下缓缓展露,仿佛蝎子伸出毒刺。

——————

干净地解决了“伊格尔”之后,已经很疲惫的赫映倾听了半晌,得到了该得到的必要信息之后,就再次靠在君麻吕的肩膀之上,合上了双眼。

“你们的身份和目的,该给个交代了。”

神田放开莉莲,任由尚还无力的她跌落在地,发出的是一阵金属碰撞的刺耳声响。但他握刀立在莉莲前面,又分明是保护的姿态。

伊斯雷无声地笑笑,新任南之界王阿鲁玛.卡鲁玛的倾吐仿佛就在耳边响起。

“优很温柔,但偏偏又别扭得要死,不过,就是要这样才是优呢,”外表略显稚嫩的少年隔窗眺望着远处水汽笼罩的山峦,话语中揉进了怀念与骄傲,以及依然无法释怀的痛苦:“如果那时能有优那样的坚强,我也一定……”

当时,抱着观察的态度前去见这位后辈的伊斯雷,也不自觉地顺着他的视线,望向披着纱衣的飘渺群山,就像隔着驱不散的浓雾,眺望自己向往的彼岸。

同是生于血腥和**充斥的世界,他们体会过相似的残酷。

或许,神田优见到莉莲后也有过类似的感受。

“我们只是过客而已,我们要带走的只有本来就不属于这里的东西,”伊斯雷说:“而后,该死的还是会死,该活的还是会活。”

“该死该活,那是谁做的决定……”莉莲仍然躺在地上,美丽的薄金秀发沾满了尘土和落叶,脸侧向一边被阴影掩盖,看不清表情。

伊斯雷挑眉,用她完全陌生的漠然语气说:“这种问题,不是该去问你们所谓的‘神’吗?”

“呵呵,神吗?”她缓缓坐起夹杂在金属的噪音中,她的笑声清脆却空洞,神田皱眉侧头,望向少女的海蓝色双瞳中,一如既往的锐利之下浮沉着沉默的怜悯。

机械的嘶吼爆发,神田闪电般抽刀格挡,锵然之声响起,蓝与暗红,交汇的两道光芒一闪而逝。

不顾抵在刀刃上的手心已被灼得剧痛,莉莲收紧锋利的五指,握住六幻的刀身,非人的力量逐渐加重。

“你呢,驱魔师,你觉得我该死吗?”嘴唇僵硬地张合,漆黑中透着红色幽光的眼瞳直盯着神田,“你们的神,认为我该死吗?”

“谁知道。”眉头皱得更深,手中六幻忽地往右带去,神田抬腿猛踹。仍保持着伸出手的姿势,莉莲的身体重重砸落在地上。

“我信的是我自己。”驱魔师再次将刀锋指向地上的少女。

——你们可是为了拯救人类而存在的神之使徒啊!

在黑暗且深邃的地底,因名为使命的肮脏**而诞生的人造使徒——第二驱魔师,生的理由也好,活的理由也罢,都不过是罪人奉予神的祭品而已。

但那片花海在早已破败不堪的记忆中再次绽放之时,他选择了醒来,在这个冰冷得让人窒息的世界中醒来。

——即使到了现在,我也依然无法原谅,怨恨到无法忍受,不过,我马上就要化为尘泥了……优,最喜欢你了。

怀抱着无法实现的诺言,阿鲁玛已经带走了所有的恨,那么,如今的神田优要做的就是和六幻一起活下去,直到,再次枯萎,归于尘土。

“我信的是我自己,在把这种问题丢给别人之前,先问问你自己相信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我相信的东西?”

从六岁的时候开始,她和妈妈就顺了父亲的要求,搬进了五人居住的山林里。父亲终日在房间里捣鼓奇怪的瓶瓶罐罐,脾气越来越火爆古怪。连温和爱笑的妈妈也愈发沉默寡言,渐渐地开始不怎么理会原本那么疼爱的女儿了,女孩失去了夜夜床头的圣经故事和温柔教导。

在整天只听得到风声和虫鸣的山里,她很寂寞,很茫然。还好,每月初和月中,父亲都会提着他的瓶瓶罐罐外出,换点必需品和其他东西。那时候,从前住在隔壁的男孩就回偷偷地跑来陪陪她。女孩很高兴地叫他哥哥,因为至少还有一个人,并没有将她遗忘。

害怕遇上父亲的女孩不敢离开林子,男孩就陪着她捉虫子,找蘑菇,以及,将挖来的野花移植在屋子周围不知为何越来越秃的土地上。

但那些小花总是活不过两天,女孩伤心地向男孩哭诉的时候,男孩摸着她的头说,没关系。

听说东边很远的地方有一种花,纯银色的美丽花瓣,花蕊可以编成闪亮的戒指。它不管长在哪里,都永远不会枯萎。

长大以后,我一定会带很多很多那种花回来,种满这个山坡。

那样的话,一定会很美吧,幻想着摇曳的银色花丛,女孩脸红着笑了。

然而后来,男孩来的时间越来越短,甚至失约了几次,对女孩的话也开始表现出了些许的不耐。男孩长大了,有了他自己世界,越来越难以容下她的世界。

十一岁时,想要逃回城镇的妈妈被暴怒的父亲抓了回来,第二天,她死了,发皱的指头和眼皮上泛着浓重的青黑,就像腐烂的果子。

从那以后,男孩再也没来过,她无法不恨,男孩最终还是忘记了她,她最终还是被所有人遗忘了。

一年半后,父亲不告而别,她走回了已经陌生的城镇,才知道男孩早已死去,一年多前是被镇民在树林边上发现的尸体,十指和眼皮发皱发黑,神父说,他一定是沾染了污秽的妖魔。

银色的花,永不枯萎的花,她已经永远也不会看到了。

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哥哥,那不过是被人遗忘的少女种植在心中的,花朵的美丽幻影罢了。

“我相信的东西,”莉莲僵硬地将嘴角勾到脸颊上,眼中的红光淡了下去,双眼看起来更加像两个骇人的黑洞。

“——已经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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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漫之星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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