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静默了片刻,气氛凝结,连五皇子也停止了动箸,抿着嘴巴紧张地东张西望。

洛笙面上不显,心里恨透了嚣张的安麟,他自幼失了父君,被养在谦贵君处,为人不算高调,却也深得皇宠,让人不得小觑,唯一不如意的事就是配给了卞白衣,可是除过年少轻狂,干过几件出格事外,卞白衣越来越趋向于稳定,这是个好现象,虽然软弱,但不至于窝囊,对自己也是言听计从,一切虽与自己期望相差甚远,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是安麟说了什么?

安麟说:“郡主真是体贴,三哥自小体弱,这下有福气了,”又说“听闻郡主洁身自好,至今未有子嗣,真是可惜啊可惜……”

可惜?可惜什么?洛笙捏着银箸恨不得是安麟的脖子一样折断。

是了,三皇子洛笙是早产儿,体弱不假,但这一句未有子嗣便可惜,明摆着说洛笙无法生育,卞家要绝后的可惜,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皇室脸面,不可能会让皇子委屈让妻主纳侍,若是换了旁人,拼上一拼也要退掉婚事,然而看到洛笙苍白的脸上紧抿着毫无血色的唇,卞白衣从容地站了起来,淡淡一笑:“殿下说的是,三殿下体弱自然需要呵护,在下自当尽力而为,多谢四殿下好意。”

洛笙一惊,慌忙抬起头,撞上卞白衣柔柔的笑容,心头一热,抿了抿唇撇过脸去。

碰了个软钉子,安麟端着酒杯,眼珠子转了转,站起身,向卞白衣一举,风情万种地笑道:“既如此,恭喜承顺郡主。”

于是一众恭喜声,卞白衣一一应下,洛笙垂头,眼角看到卞白衣粉颊微醺,艳若桃李,察觉到不少宫人痴痴的目光,刚泛起红霞的脸庞又迅速白了下去。

“三哥哥,你怎么了?”吃饱喝足不知道众人在笑什么的小五看到洛笙异状,担心地问了一句。

“没事——”话音未落,周身一暖,肩上多了一件水蓝银缠丝蜀锦披风,卞白衣说:“天凉,还是暖和些好。”原本一旁拿着披风的纯藿小侍低头撅了撅嘴,明明是他看主子身体不好才准备的披风啊。

大皇女笑说:“白衣真是体贴,这下母皇总归安心了。”

卞白衣道:“白衣愧不敢当。”

宴后,众人移至明月小筑观赏歌舞,小筑乃是湖心亭一方九阶八角亭,庭中设置软榻香炉,金丝楠木几案,周围垂放珠帘,其中一面正对另外一座亭榭,也就是今晚的舞台,周围荷香阵阵,乐音渺渺,初夏荷苞散发清香,珠帘晃动,一湖幽水恰似幽静的处子般静静荡漾,对面舞者婀娜,活色生香。

大皇女环顾四周,唤来小侍吩咐一番,抬头对众人道:“今夜月色正美,只是歌舞难免单调了些,不如玩些有趣的。”

五皇子眨眨眼睛:“要猜字谜吗?”

“怎么,猜字谜你也害怕?”卞白衣发现康亲王很喜欢逗五皇子:“我可是知道昨日太傅生气谁的诗作交了白卷哟!恩,让我想想,到底是谁呢?”

五皇子着急地去扯二皇子袖子:“二哥你不要说不要说——猜字谜我才不怕,我最拿手了!”

大家忍笑不止。

气温骤降,突然而来一阵凉风,刮得珠帘晃动,湖光粼粼,一尾红鲤跃出湖面,转而落入水中,消失不见。

安麟起身,便有宫侍上前,为他披上黑羽金丝牡丹披风,一派端庄大气,宫侍细心为他结扣,一丝不苟,然而转眼,看到洛笙身上品色皆不如他的水色披风下被卞白衣系得歪歪扭扭的绳结,浓密睫毛下星辰般的眼睛中光芒忽明忽暗。

或许穿得保暖,其他几位倒并没有添加衣物,俱在等待大皇女下文。

安麟定了定神,抚着黑羽缎披风坐下,歪着身子问:“皇姐,是何有趣的?”

大皇女向来温润,今日穿着鹅黄缂丝高腰长裙,束一条银白坠月腰带,环扣皆无,一身清爽,平白添了几分干净利落。

笑了笑,大皇女将目光落在卞白衣身上,看到卞白衣眼中一丝诧异,才温和地向大家解释道:“大家有所不知,母皇特许今日小聚,却是为了正言——”

正言是卞白衣小字,大皇女叫得亲热,正是不把她当外人了,顿了顿,见卞白衣受宠若惊地睁大了眼,略有些嗔怪道:“正言,今日是你生辰,你可怪我将你请进宫,不能自在欢快?”

今天是她的生辰吗?卞白衣已有些不记得了,自从母亲过世,家道中落,往日亲密朋友不复相见,纷纷躲之不及,她便从纸醉金迷中清醒了,以往不必提醒,每年大肆操办,酒席间推杯换盏,快活得好似一世无忧,然而梦醒,一切建立在母亲功业上的繁华富贵,转瞬消失,一星半点留恋也没留下,那些亲密无间的朋友,散得好似手中干沙,不肖风吹,张开手,就没了。

难得还有人记得,卞白衣正了色,勾起嘴角道:“殿下抬爱,何怨之有,白衣还要多谢殿下才是。”

洛笙抿紧了唇,心烦意乱,好似有几百只老鼠挠心抓肝地烦,他居然忘了她的生辰,而且什么都没有准备,她会不会怪他?会不会觉得他不在意她?卞白衣生辰,向来是广邀好友,铺张奢华,洛笙以前参加过,只不过那时只是为了走个场面,并不在意,而后卞破楼逝世,也就再无卞白衣请帖,正乐得不去,却又因女皇一道圣旨,将两人绑在了一起,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根本不将她放在心上,才会如此。

二皇子夫妻相视一眼,上前热络地恭喜,这个说白衣你怎么不早说,那个说承顺郡主万事安康,下次请来府上坐坐,以作赔礼,卞白衣微微一笑,淡淡应下。

而这边洛笙正在纠结懊恼,那边安麟痴痴笑起来,瞟了眼面色不佳的洛笙,微挑眼角道:“我道是母皇是何用意,原来是这样啊,不过……看来三哥是忘了呢!呵呵。”

冷不防被点名指姓,洛笙先是一愣,继而心头火起,抬头想要辩驳,却碰上卞白衣如水的目光,反驳说不出口,心里说不上是恼火还是羞愧,咬紧了唇撇过头,恨恨不语。

安麟得意一笑,正要走上前,将自己特意准备的礼物拿出来时,卞白衣清风般微微一笑,略带腼腆羞涩,含着欣喜,低头摩擦着腰间一个香囊,轻声道:“殿下此言差矣,早前三殿下已恭贺过在下,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抬头,目光深情地看一眼洛笙:“多谢殿下。”

沉水蓝绣着金丝小字的香囊上,一句诗,一朵莲,大家在卞白衣羞涩的俊脸上,分明看出了洛笙的手笔。

安麟捏紧了袖中物件,沉着一双星眸退回原处。

洛笙浑身一抖,脸色白得几近透明——怎么会在她这。

五皇子不明所以,只知道今日是眼前这个漂亮姐姐的生辰,既然是生辰,当然要高高兴兴收礼物啦,可是自己什么都没有准备诶,怎么办?但是这个漂亮姐姐看起来脾气好好哦,应该不会怪我的吧,恩,肯定不会,那我还是继续吃点心好了,三哥说我要长个子,当然要多吃点……

大皇女看众人神色不一,却很满意洛笙对卞白衣的关心,于是起身击掌,待庭外宫侍上前应诺,道:“请芙蘅君子。”

芙蘅君子,大安第一妙人,歌舞诗词无一不精,尤其擅长乐器,一只玉箫吹得婉转清扬,荡气回肠,有绕梁三日之美称,早前卞白衣游遍芳丛,数次邀约芙蘅君子,却始终不得一见,也曾气愤恼怒过,不过而今,哪怕是大皇女邀芙蘅君子为众人取乐,心境平和,再无年少那般冲动。

“这芙蘅君子箫音一绝,咱们的乐子,可就在他的箫音上。”大皇女面色温和,仔细看去,眼中隐隐藏着激动的光芒,端茶入口,手指却在微微颤动。

一众人里,论身份,不相上下,论地位,只有安麟敢随意接话,他美目一转,倒是来了兴趣:“可是有何玄机吗?”

大皇女不以为意,淡淡笑道:“人来了便知。”

敏和翁主早闻其名,似乎猜到了什么,摇摇头苦笑:“殿下乐子真是大,竟拿这个考验咱们。”

二皇子撞撞她,问道:“到底是什么?”

敏和翁主只是摇头,十分宠溺的拉过二皇子的手心捏捏:“等下瞧着就是了。”

女人们的事,较之男人,总是强势拿手的,二皇子不便说什么,也因为私底下的小动作,羞红了脸不肯再问。

彼时,大皇女端坐正中,以弧型散开,两旁分列数张酸梨木几,两人一座,左边二皇子夫妇,五皇子吃着点心独占一张,右边则依次为安麟,洛笙与卞白衣,卞白衣最末,是以,无人看见,卞白衣嘴角一抹讽刺的笑容。

稍许,宫侍上前复命,称芙蘅君子到。

大皇女大手一挥,“请上来。”

说是千金买笑,当初卞白衣作为红楼倌馆公认的散财童女,最贵的头牌也不过百两银,而芙蘅君子,却是真真实实的千两黄金见一面,万两金才能得其歌舞,因而得以见面的人并不多,见过他才艺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早前听说芙蘅君子被人买断,来人大有来头,却没想到,正是这大梁朝一人之下的皇女殿下,卞白衣挑了下眉,无声地笑了。

五皇子吃够了点心,肚子太涨而不得不向后仰坐,一脸满足地喝了口茶,听到宣了人,头一个伸长了脖子去望。

只见阶下,宫侍领上名白衣男子,身形婷婷袅袅,似水如影,白衣飘荡,好似乘风归去,还没看到正脸,仅仅一个身影,让在座不少人睁大了眼睛。

大皇女略有得意,待人走近了,招手:“芙蘅,上前来。”

那宫侍停步阶下,芙蘅君子步步生莲,拾阶而上。

近了,面孔也就看清了,面沉如水,端的是俊逸如霜,一双黑眸略抬,漆黑的瞳孔只叫人觉得寒潭千尺,清素俊雅,让人不忍亵渎。

不过在座多为皇子,在惊艳过后,倒也不觉得什么,大皇女柔情四溢,暗藏玄机,敏和翁主只是淡淡一笑,卞白衣低头看茶,目不斜视。

低敛了寒眸,芙蘅抱拳施礼:“参加殿下。”

音线清冽,好似清泉击石,叮咚作响,端的是一派贵君子的做派,安麟最看不惯这类惺惺作态,都以为是为了吸引女子注意而自恃清高,其实最为虚伪。

“呵,皇姐府上好东西真是不少!”低头看着指甲,安麟浑不在意挑了挑眉道。

芙蘅瞳孔缩了缩,转向安麟方向,见到其紫衣盛装,凤眼微醺,华贵妖娆,便大胆猜测如此作风应为四皇子,于是微颔首,恭敬却客气道:“四皇子殿下德才兼备,才是芙蘅望尘莫及。”

本来,安麟将芙蘅比作‘东西’,意在轻视侮辱,而芙蘅一句望尘莫及,反而将安麟也囊括在内,轻轻松松,化解了羞辱。

安麟不怒反笑:“好一个牙尖嘴利,到底是有恃无恐,呵,不过这里可不是春香……”

“咳咳咳……”

“怎么了?”洛笙见卞白衣忽然咳嗽起来,担忧地问道。

卞白衣摆摆手:“无碍,茶水呛了而已。”

春香阁,可不是芙蘅原来的居所吗?四皇子一个未出阁男子,真要是将这些讲出来,那才是真正的糟糕,卞白衣擦擦嘴角茶渍,朝洛笙递去一个安心的笑,低头重归沉默。

意识到自己言语不妥,安麟迅速调整了话题:“真有本事,拿得出来才行,你说是吧,皇姐?”

知道安麟受了气,大皇女面带微笑,顺着他的话道:“芙蘅,四皇子可是拭目以待呢!今日是郡主生辰,你可得好好表现。”

此时才发现角落便还坐着一位眉目靓丽的女子,扫过一眼,正身,面对大皇女的目光,笑道:“定不辱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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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冷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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