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灰色医馆.恋雪悲歌

第七十八章 灰色医馆.恋雪悲歌

涟儿不知自己是何时昏迷的,但是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再一次成了荒诞喜剧的见证者。

她看到雪盈和她的“父亲”——如之前她与加奇达所见的那样原始地扭怩在一起。雪盈不断地发出呻吟声,涟儿见状,忙别过身去从地上站了起来。

“你要走么?”雪盈呻吟着,如此问道。因为背对着,涟儿不知她究竟是在对谁说出这样的话语。良久,她不听有人回答,便问:“你是在问我么?”

“当然,”雪盈的声音,涟儿听后,不假思索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不记得我了么,”雪盈说道。之后涟儿听到身后她下床和穿衣的声音,知道他们结束了那荒唐的戏码,这才转身过去。只见床上那个老者,盖着一床被子,闭目似睡去了。而雪盈罩好衣衫,站在一边。她随手挽起自己的头发,盘在头上,插上了一根发簪。但是涟儿从她的身上找不到任何一点以往记忆中存在着的相似。

“青雪塔主,雪花仙子——”她停了停,而后又继续了两个字,“是我。”

涟儿怔住了,一瞬间她有些想起玫瑰和乐迪的话,于是又将自己的视线移到雪盈的脸上,但是只因为“苍老”二字,涟儿说什么也不愿意相信她。因为这一点,比涟儿自己所见的“**”更加荒唐,她倒宁愿接受“**”这样一个事实。

可是——

接下来她道出了很多事情,而这些事情是一个陌生的普通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晓得的。她站在床边,伸手指着躺在床上的那个老者,望着涟儿,双目间突然写满了愤恨:

“你知道他是谁么?”

她问涟儿,涟儿又不假思索地说了句“你的父亲”。但是话音刚落,她就意识到事情可能并不是这个样子。如果说她已经隐隐地有些相信——

不,还是不对,鬼城里的那个青雪塔主,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变老的。而且,她怎么可能会在这种地方——

涟儿想着,忽然听雪盈的嘴里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你不记得他了么,被你下毒的命达内?”

被你下毒的——

命达内——

他——

脑海底层的一点记忆,一被掀开,涟儿立刻大声吼了一句:“你不要玩笑!”

雪盈晃了晃脑袋,坐到了床边。她转头注视着那个苍老的面孔,似乎能从他的皮囊里读出另一个灵魂。她一边凝视着那张脸,一边慢慢说道:“雪花仙子和命达内,是来自鬼城的恋人。”

不要——玩笑——

想说的话,想发出的声音,都僵在唇边。涟儿诧异地望着床前的那两个人,难以置信地摇头。这么荒诞的语言,让她如何相信。她如何相信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如普通人一样的面孔,是魔仙,是来自鬼城的魔仙,是来自鬼城的、彼此相恋着的——魔仙?

极度迷惑中的涟儿,忽然听到院子里三个声音在唤自己。她跑到窗前,看到玫瑰、乐迪还有加奇达到处在找自己,便奋力推开了窗,喊了一声。加奇达听到涟儿的声音,飞快地跑了过来。他见涟儿平安无事,一时竟有些要哭。而涟儿看到他们三个都没了之前的中毒的神色,疑惑他们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

“如嫣呢,”涟儿记得她也是中了毒的,但为何不见她,是有别的事情去忙了么?

“她死了,”玫瑰淡淡说道。涟儿一听,不禁错愕。乐迪摇了摇头,似乎是在说发生了很复杂的事情。这时,加奇达意识到这是那日自己与涟儿路过的那间屋子,不禁问涟儿为什么会在这里。

涟儿不知该如何回答,玫瑰忽然瞥见了房间里的另外两个人。她没有多虑,随手推开了房间侧处的门,走进屋去。一边望着坐在床边、卧在床上的两个人,一边假装漫不经心地对涟儿说道:

“你知道如嫣是被谁杀掉的么,孤魂使者。”

涟儿愣了一下,玫瑰绕过她的目光,转望站在窗前的雪盈,淡淡道:“我没有办法相信,孤魂使者出现在这里,只是一个意外。”

雪盈接过玫瑰的目光,又转眼望向床上。她没有立刻说什么,只是那么注视着床上的人。就好像,玫瑰的问题,所有人的疑惑,连同她自己那在别人看来不着边际的话——在那个人身上,都可以找到答案。玫瑰并不知雪盈之前对涟儿说的那些话语,她在猜测眼前这个人会和孤魂使者有什么非比寻常的联系。可是,单看她的面容,玫瑰觉得她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普通人,怎么看与鬼城,都不像是有什么瓜葛。

“为什么孤魂使者会在这里?”玫瑰问道,这时雪盈冷笑一声说:“我不是他,他心里怎么想的,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我怎么会知道?”

单听她的回答,任谁也察觉不到她究竟是真的不知,还是在假装不知。玫瑰见她不说,又问:“那你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雪盈望了涟儿一眼,笑了一声。涟儿皱眉摇头,像是再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雪盈见她这副表情,似情不自禁般地摇了摇头,说:“我之前,倒是告诉她了,”她说话的时候,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涟儿,然后又说,“既然她没有办法接受这种事实,那我倒是不妨再说一遍,”她说着,转眼向也站在屋内的乐迪。她唤了一声“乐迪将军”,乐迪登时蹙起了眉头,然后便听她说道:“鬼城青雪塔塔主,雪花仙子,是我。”

“你如何证明?”乐迪立刻问道,他和玫瑰、加奇达如同涟儿之前听到这个消息时一样吃惊,但是他尚有一丝冷静问出这个问题。雪盈说:“你可以问我关于鬼城的任何一件事,在你们离开鬼城之前的任何一件事,我都晓得。”

玫瑰并没有真的发问,她说:“那不足为奇,若是另有人晓得再告诉了你,这并不能算什么证据,”涟儿听玫瑰这样说,不由感慨自己方才并没有想到这一层。但是雪盈又说:“你如果这样讲的话,我无话可说。我现在是一个没有魔仙之力的普通人,除了方才那些事情,我没有办法再证明什么。”她说到这,见众人无话,想了想,又说:“既然你们问不出问题,那我有些事情倒想知道,如果我没有告诉你们我是谁,你们会觉得我是个什么人。”

“凶手,”加奇达最先开口,“既然如嫣死掉了,你是如嫣的主人,你当然是要下毒害我们的凶手——”

“不是她,”玫瑰开口道,“下毒的人的确是如嫣,虽然,”她看向了雪盈,“是受了她的命令。”

“你如何知道,你说如嫣死了,那么她应该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们才对,”雪盈道,玫瑰反驳道:“你这句话,有些问题,不是如嫣死了,所以来不及告诉我们,我猜是因为她想告诉我们,所以——死了,”说到这,玫瑰望了床边坐着的雪盈一眼,道,“看起来,我需要相信你说的话了,如果你说的不是真的,我倒是不明白,你为何会跟孤魂使者扯在一起。我在想,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交易。”

“不错,”雪盈说着,异常深情地望着床上的人,望着床上垂死的人。涟儿犹记得自己当初在鬼城第一次看到雪花仙子时那种傲然的、不讲任何人放在眼里,却在次主沐佩面前呈现出担惊受怕神色的目光。可是眼前这个人,眼睛里写的却是一种深深的柔情。

“你——真的是雪花仙子么?”

“你住嘴!”雪盈忽然忿忿地喊着,然后三步走到涟儿面前,两手忽然伸到前面狠命地掐住了涟儿的脖子,仿佛突然间没缘由地就要置涟儿于死地。加奇达一时吓得满脸煞白,他用力去掰雪盈的手,想让她的手远离涟儿的脖子。但是似乎因为雪盈是处于一种极度的愤恨之中,力气大得异常。亏得乐迪忽然在雪盈背后用手猛捶了她的后脑勺,她才一下子倒在地上。但是她没有昏厥,却有气无力地冲涟儿喊着:

“杀了你,我要杀了你,说来说去,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命达内才会变成这个样子半死不活,都是因为你当年在无毒镇下毒害了他!”

无毒镇——

“假毒王,黄铃塔主——命达内,”涟儿喃喃着。这几个关键字,他一个都没有忘记,但是他却几乎忘记了当初在无毒镇里,命达内最后的下场了。他对命达内使用了丹爱毒,一种促使命达内魔仙之力被封印的毒药。但是,她之后便离开了无毒镇,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去过,根本不知道命达内后来到底怎么样了。雪盈倒在地上,两眼滑出几滴眼泪,嘴巴缓缓道出了一段即便是玫瑰和乐迪,都不知的往事。

鬼城的黄铃塔塔主,原本并不是埃以碧儿,而是一个叫做命达内的男人。他做黄铃塔主是很早很早之前的事了,远远早于神星王国血案迭起的时候。命达内身为黄铃塔主的时候,其余的几座塔还没有塔主。而雪花仙子成为青雪塔主之后,竟然爱上了命达内,而命达内也爱上了雪花仙子。他们知道这种爱情在鬼城中是不被允许的,所以一直小心翼翼。但是事情后来还是被沐佩晓得了,恰好这时,毒王和他的小女儿被带进了鬼城。沐佩从毒王那里得来了失忆的毒药,逼着他们两个人吞下,然后沐佩把命达内赶出了鬼城。后来,命达内成了神星王国里的一个流浪人,而雪花仙子则继续在鬼城里做青雪塔主。但是他们吞下的失忆药物,似乎是有期限的。很多年后,已经离开鬼城多年的命达内忽然想起了雪花仙子,便想回到鬼城。但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去,所以他便在神星王国里宣称自己是鬼城的黄铃塔主,希望有朝一日会引起鬼城的注意。至于雪花仙子,她想起命达内恰是在十七年前,鬼城尊主穿越仪式失败之后。她连夜离开了鬼城,而她前脚离开鬼城,后脚鬼城尊主达严拉就下令封锁鬼城,所有人禁止外出。雪花仙子在神星王国里四处寻找命达内,但找到他是在幽灵古城城郊的一片荒原上。他因为冒充毒王,被无毒镇上的人大打出手,身受重伤,被丢弃在荒原上。

雪花仙子从命达内口中得知了他身上发生的事情。命达内并不认得涟儿,只是描述着。他的描述促使雪花仙子猜到了那个人就是涟儿。她想为命达内报仇,但因为命达内伤重,事情便被搁置了。她带着他寻医问药,最后来到了现在这里的医馆。医馆的馆主医好了命达内的伤,还让他们在这里住下来。馆主知道他们无依无靠,便收雪花仙子做干女儿,后来他又知道他们是一对恋人,还为他们举行了婚礼。婚后他们的生活很平静,也很幸福,连那些想要报复的事情,也都搁在了一边。然而好景不长,这样的生活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命达内的身上就染了怪病。因为一直被封印魔仙之力,命达内的身体状况自然无法跟有魔仙之力时相比。他不久之后,就濒临死亡。雪花仙子一心想让命达内活着,到处翻阅医书,但毫无所获。有一次,她在一本杂书上看到了一条“移魂换体”的法子。几日后的一天,命达内似要走到命的尽头,他躺在病榻上,周围只有医馆馆主和雪花仙子两个人。雪花仙子一时焦急,就拿眼前的两个人,移魂换体。然而这个法子只成功了一半,医馆馆主因为这个法子当场毙命。而命达内的灵魂虽然转移到了医馆馆主身上,但医馆馆主的身体无法承受命达内灵魂的负荷,所以命达内灵魂的生命依旧是只能在医馆馆主的躯体里渐渐趋向流逝。至于雪花仙子,因为大量魔仙之力的消耗,她变作了不得不逐渐变老的普通人。医馆里的人不知道雪花仙子背地里的动作,一直都以为死掉的是她的丈夫。至于后来无数的岁月,事情逐渐演变成了如嫣最初说的那个样子。

“你是要找我报仇,可是你却下毒在毒我身边的人!”涟儿难以置信地说道,有些模糊着的事情,她确实明白了。但是她却不能理解在这医馆里,她涟儿所经历的一切。

“我不只是要找你报仇,我知道——”她伸手指了乐迪,“祖先之血的事情,我也想穿越时空,我也想——”

他们此刻都已明白,她想做她昔日的主人,达严拉做的事情。雪盈,不,雪花仙子她似在苦笑着说道:“那个法子成功了又怎样,我们都变成了普通人,一天不如一天。不知道这是不是作孽,我原本绝望了,只想死了,但是却在这个时候,你们来了。一开始我只认得玫瑰和乐迪,为了确定你们到底是谁,我让如嫣盯着你们,然后把你们的话告诉我。后来我从如嫣的话里,猜到了你们的身份,也听到了关于祖先之血的事情。但我还没有想到该怎么做时,你们却决定要走,我为了留住你们——”

“让如嫣下了毒,然后你在这个时候,取了我的血液,”乐迪说着,“你一直让如嫣监视我们,所以我们说的很多话,如嫣听到了,你也知道了——”

“你知道是哪六个人么,继承祖先之血的六人?”涟儿忽然紧张地问道,但是雪花仙子却晃着脑袋,指着乐迪说道:“我只知道他,如嫣只听到过这一个人,可能你们也只说了这一个人——”说着,她望向了涟儿,“我原本想,杀了你和得到祖先之血,我至少要做到一个,但是,现在看来,后者,我做不到,”话音刚落,她忽然奋力地站了起来,一手麻利地抽出了腰间的一把匕首,朝着涟儿刺了过去。她面目狰狞着地向前,忽然瞥见眼前一片血红。她以为自己刺到了涟儿,正欲大笑,却见匕首处在加奇达的手里,加奇达殷红的血液,顺着匕首淌了下来。

涟儿吃惊地喊出了声,加奇达摇了摇头,侧目望着涟儿: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就可以,为什么我们就不行,为什么我们不能永远在一起,”雪花仙子怔怔地念着,茫然地松了手。加奇达没有握着的匕首莨菪落地,几滴鲜血似寒冬绽放的梅花,在地上盛开。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不可以,为什么?”雪花仙子缓缓挪到床边,忽然伏床大哭起来。床上苍老的面孔,似乎听到了挚爱的声音,慢慢睁开双眼。他半张着嘴,但却发不出一个声音,两手似要攥拳,似要动,似要起身,但是什么都做不了。

“为什么!”雪花仙子一声大喊,床上的面容一瞬间无声地泪流满面。众人听得她的声音,一时间唯有沉默。是的,他们只有在平静中接受这种震撼。他们如何能想到,鬼城,那座黑暗的地下世界里,还孕育着如此的恋歌?

过了一会儿,玫瑰慢慢走到了床前。她望着雪花仙子,良久,忽然淡淡开口道:

“最后问你件事情。”

雪花仙子没有吱声,她趴在床边,似乎只是在流泪。玫瑰权当作是听见了一声“你问”,便开口说道:“你和孤魂使者之间,到底是什么交易。”

雪花仙子趴在那里,依旧没有声音。而玫瑰认为自己问的这件事情很重要,便又问了一声,但是雪花仙子仍是那样的姿势。

玫瑰愣住了,房间里登时陷入了一种死的寂静当中。

她又唤了雪花仙子一声,快步到床边,本想拍她一下,但是在自己手触到雪花仙子后背的那一刻,猛地触到一种死寂的冰凉。

“这——”玫瑰猛地将她拉了起来,只见她唇边一丝鲜血,呼吸不知何时已经没了。再看床上另一个人,也是一样的光景。另三人也是快步上前,只见床旁的景象,不由得都呆住了。

“他们什么时候,都服毒了,”乐迪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他喃喃着,“没有想到,事情会到这个地步。”

“不是他们服毒,而是我让他们走到了这一步,”一个男子的声音忽然笑着响起,孤魂使者的声音蔓延着,在这个房间里。涟儿知道是他在这里,大声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杀了如嫣,为什么还要这样对他们,他们难道不可怜么!”

“活着,没什么乐趣,那才是可怜,”孤魂使者说道,“至于那个丫头,她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东西,活着,也没什么好处。”

“如嫣知道什么,是不是你和雪花仙子之间的交易?”玫瑰问道,孤魂使者笑着说了声“是”,玫瑰又厉声问:

“到底是什么交易!”

“不久之后,你们便晓得了,”孤魂使者大笑着,声音再一次渐渐没去了。而在他声音没去的同时,这座医馆外,忽然响起了马匹嘶鸣的声音。

什么人——

众人不由得蹙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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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星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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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灰色医馆.恋雪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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