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黑珍珠(大结局)
五月初九，陆隐川亲自下达了一道人事命令：谷安鸿被解除护法之职，并被派往苏州青龙堂养老。秦恭以护法身份兼任青龙堂堂主，负责谷安鸿在苏州的生活用度。大家猜测秦恭此去名为照顾，实为监视谷安鸿的行动。
最新的人事调度一公布，紫砚崖上一片哗然。有人感慨，有人愤怒，也有人窃喜……但这一切都已与谷安鸿无关了，他已经在人事命令公布的前一天，带着罗君颂前往苏州了。随后，秦恭押送着装了大量财物的马车慢慢朝苏州而去。
小马车在平坦的官道上欢快地奔跑着，车厢里坐着谷安鸿和罗君颂，两人都是一脸平静。
“陆隐川很难过，他说很不想用这种方式让我们离开，他本想让你更体面地离开总坛的。”罗君颂有些感慨道。
谷安鸿淡淡一笑，道：“我不在乎，只要你高兴就好。”
罗君颂嘟起嘴道：“我才不高兴呢。我还等着他喊我一声婶婶呢。”
谷安鸿失笑道：“你不怕被人叫老了吗？”
“老是一种心态，跟别人怎么叫没有关系。总被陆隐川称为师叔，你觉得自己老吗？”
谷安鸿轻叹道：“说真的，有时候我还真觉得自己老了。”
“你还不满三十岁，哪里老了？我们还要过一辈子呢。跟我在一起，你得总想着自己还年轻，你得比我更长寿，我活一百岁，你就得活一百一十岁，要不然我就吃大亏了。”
谷安鸿被她说得禁不住笑出声来。罗君颂听着他爽朗的笑声，心里更快活了。她把头倚在他的肩头，双臂环着他的胳膊，喃喃道：“我觉得好幸福……”
一个月后，他们抵达苏州，秦恭几乎和他们同时到达，让罗君颂想不到的是小桃居然也跟着来了。小桃说舍不得表小姐，一定要一辈子伺候她。罗君颂不想住在青龙堂里，秦恭特地命人把罗家庄清理干净供他们居住。罗君颂第一次来到罗家庄，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因为时间仓促，暂时只有几间房被收拾干净，勉强能够住人。
秦恭道：“这里被荒置很久，要完全整理出来尚需时日，二位暂时委屈一下，在下会命人加紧打扫。行李暂时存放在青龙堂里，等这里都整理干净了再一起送过来。”
“秦大哥，要让你多费心了。”罗君颂感激道。
秦恭忙道：“夫人不必客气，这是在下分内之事。请庄主和夫人休息吧，在下先告辞了。”
罗君颂把秦恭送出了大门，回头就见谷安鸿呆呆地似乎在看什么。“看什么呢？”
“这就是你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我在想你十四岁以前是个什么样子。”谷安鸿道。
罗君颂四下里打量着，她确信自己没有来过这里，但心里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或许是亡魂罗君颂的记忆又涌现了出来。
小桃正在帮忙打扫庭院，看见谷安鸿和罗君颂信步走来，忙上前道：“表小……不，夫人，庄主，这里太脏了，还是先去屋里休息吧。”
罗君颂道：“小桃，你是打定了主意要跟我一辈子吗？”
“那是当然，表小……夫人不是已经答应了吗？”突然之间要改口还真是不容易，小桃还是觉得叫“表小姐”习惯些，但是现在表小姐已经嫁了人，也应该改口了。她偷偷觑着谷安鸿，真想不到他们两位竟然会有这样一天，不过变得和蔼可亲的谷护法还真不是一般的俊朗，比教主和那个什么蓝宫主可要强上百十倍。唉，她的表小姐确实有眼光。
“小桃，不许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庄主看。”罗君颂故意板着脸道。
小桃嘻嘻一笑，道：“我知道了，夫人。不过，咱们庄上还能再招婢女吗？我怕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当然得招婢女，我怎么舍得让你一个人忙？”
“但是如果招了狐狸精进来，那怎么办？”小桃促狭道。
罗君颂失笑道：“所以小桃你得负责跟新来的人交代清楚，谁才是这里当家作主的人。明白吗？”
“明白！”小桃大声道。
在一旁听她们说话的谷安鸿不禁连连摇头，以前他都没怎么在意自己的长相，在紫砚崖上的时候所有的女弟子对他都是敬而远之的，近来他慢慢察觉到自己常常被女人关注，结果弄得罗君颂整天紧张兮兮的。长得好看虽然不是他的错，但让夫人如此没有安全感，他还是要负一点责任。
“君儿，我看这庄子也不是很大，要不了很多人，干脆找几个年纪大的就够了，其他的事情我们可以自己做。”
“那不行。家里的下人还是要找年轻漂亮的，要不然家里来了客人，一看都是老弱病残，多让人没面子？”
谷安鸿失笑道：“好，一切由你决定。”
罗家庄跟紫砚崖虽然不能比，但作为一般百姓的住处也实在够大。偌大一个庄院，大大小小的屋子差不多有六七十间，亭台轩榭，假山池沼，一应俱全，是个标准的园林住宅。不过这里已经六七年没有住人，荒草漫过了小径，屋顶上长出了野草，有些人工凿成的池子已经干涸，屋檐下也结出了厚厚的蛛网。眼下罗君颂所住的屋子是正屋，已经收拾干净了，但后园还荒芜着，到了晚上更是鬼影森森，诡谲可怖。
罗君颂自打一进罗家庄的大门就觉得心神不宁，天黑之后更加严重。谷安鸿安慰她道：“是不是路上太辛苦，有些水土不服？”
罗君颂偎在他怀中，道：“身上没什么不舒服的，就是心里头怪怪的，说不上是个什么感觉。小桃一个人在外间，她会不会害怕？”
“你若是担心，就叫她进来陪你，我到外间去。”
“不要。”罗君颂紧紧抓着他的衣襟，生怕他会突然不见。
谷安鸿微笑着轻轻拍打她的背心，柔声道：“闭上眼睛睡觉，明天早上就会好起来的。”
罗君颂试着闭上眼睛，似乎就要睡着的时候，眼前出现了许多晃动的影子，好像是很多人在打打杀杀，一些人倒在了血泊之中。她吓坏了，想喊叫又叫不出声音来。正在极度恐惧的时候，她浑身一哆嗦，人就醒了。谷安鸿一直紧紧搂着她，她一动，他也就跟着醒了。
感觉到罗君颂浑身是汗，谷安鸿心疼道：“做噩梦了？”
“嗯，好像是当年我全家被杀的情景，我以前也梦到过。”罗君颂有气无力道。
谷安鸿吻了吻她的额头，轻声道：“这里是你的家，过去的事情对你的伤害太大，如今故地重游，会做梦也很正常。别想多了，有我在，安心睡吧。”
罗君颂倒不是觉得这里有多恐怖，只是感觉心里总像有什么放不下的东西，好像欠了人什么似的。到后半夜她才昏昏沉沉睡去，再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
谷安鸿起得早，但怕罗君颂醒来时看不到自己会害怕，便一直留在屋里。小桃去烧了水，做了早点，在外间伺候着。
将近辰时，青龙堂的弟子又来帮忙打理后园了。大白天的，人一多，整个园子也显得生机勃勃了，起来。
闹哄哄的声音把罗君颂给惊醒了。谷安鸿道：“吵到你了吗？”
罗君颂见外头阳光非常耀眼，知道已经不早了，赶紧起身道：“今天一定要招几个人进来，园子里太安静了。”
谷安鸿道：“我已经叫秦堂主去物色了，今天应该能办妥当。后面的园子正在清理，要不要去看看？”
昨天没有到后园去，罗君颂也想去看看。后园里有二三十个人正在清理排水渠，有些亭子破损得厉害，几个匠人搭着梯子在修整，还有些人弯着腰铲除地上的杂草，一派忙碌的景象。
罗君颂看得很满意，对谷安鸿道：“大家都辛苦了，一定要跟秦大哥说，好好酬劳他们。”
谷安鸿笑道：“这个不用你操心，秦堂主自然知道。”
秦恭是个非常细心的人，知道罗家庄里做饭不方便，便叫人做好了饭送了过来。午饭过后，他又亲自过来看了看进度。“庄主夫人可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我马上叫人去办。”
罗君颂笑道：“都很齐全，只等整理好了，把东西都放到位就行了。我大哥派人送信来说还有两车东西要送过来，我还担心堆不下呢。”
秦恭点点头，道：“天气很热，等水渠整理好了，把水引进来就会凉快一些，二位还需再忍耐忍耐。”
谷安鸿道：“君儿，我看你在这里睡得不踏实，要不然我们先在青龙堂里住几日，等这里全部弄好了我们再搬回来。”
罗君颂摇摇头道：“不用了，昨天可能是刚来有些不习惯，过几天就好了，总是要习惯的。毕竟这里才是我自己的家，哪有放着自己家不住，反而住到外面去的道理？”
秦恭道：“夫人以前也有睡眠不好的毛病，要不然请个大夫开两剂安眠的药试试？”
罗君颂笑道：“没那么严重。我是每到一个新地方都会有睡不好的毛病，过几天就没事了。你们不要大惊小怪。”
见罗君颂神色轻松，谷安鸿也就不坚持了。秦恭看了一会儿就回青龙堂去了，临走时说天黑之前会把招来的人带过来给他们看看。
罗君颂嘴上说得轻松，其实心里头还是很压抑。接连几天都睡得很不安稳，老是做那同一个噩梦。眼看着罗家庄里一切都打理得很顺畅了，住进来十几个仆佣，各处亭台都翻修一新，各处的房间都收拾干净，仓库里堆满了陆隐川和蓝济送来的东西，大门也都重新上了漆。罗君颂觉得“罗家庄”这个名字不好，便把门楣上的字改为“谷罗庄”。谷安鸿笑她这么改没什么意思，罗君颂说，这里的男主人姓谷，女主人姓罗，一看就知道当家的人是谁。
其实如果不谈做噩梦的事情，这里的一切都还是很美好的。罗君颂觉得自己真是走了大运，以前她还老抱怨自己很不幸地怎么就穿越到了一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人身上，现在想来，一切自有定数。不过话说回来，倘若那个罗君颂没有死，现在是不是还会有这么个结果，那可就真的不一定了。
一晃已经到了六月下旬，这一天门口突然来了一个小男孩，挺邋遢的模样。看门的老张跟罗君颂禀告说这个男孩有个东西要亲手交给她。罗君颂挺好奇，她到这里来还不到一个月，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附近方圆二三里连个街坊邻居都没有，能够直接找上门来的肯定是熟人，便把那男孩叫了进来。
小男孩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的，看见了园子里的景象，吓得目瞪口呆。罗君颂笑眯眯道：“谁叫你送东西来的？”
小男孩结结巴巴道：“是、是一个大叔，说、说只要我、我把东西交给这里一、一个长的很、很漂亮的姐姐，他、他就给我一、一个大海螺。”
罗君颂笑道：“是要给我的吗？”
小男孩很用力地点点头，说：“这、这里就、就只有大姐姐你、你最漂亮。”
罗君颂简直开心死了，“你把东西交给我吧。”
小男孩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四方盒子递到罗君颂手上。罗君颂问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小男孩像拨浪鼓似的直摇头，说：“不知道，我不能看。”
一旁的谷安鸿怕里面有什么机关，便说道：“我来打开它。”
小男孩忙道：“那、那个大叔说了，只、只能大姐姐一、一个人看。”
罗君颂微笑道：“要害我也不用这么费事，肯定是小礼物。”说着，毫不犹豫地打开了盒子。
纯白的缎子里裹着一粒黑中透紫的珍珠，大约一个拇指盖大小，饱满滚圆，泛着淡淡的光辉，在自然光线下，仿佛能看到里面有不同的色彩在流动。
“黑珍珠……”罗君颂看得痴了，喃喃道。
谷安鸿吃了一惊，道：“真的是黑珍珠。孩子，给你这东西的人长什么样儿？”
小男孩想了想，道：“跟、跟大老爷你差、差不多高，没、没有你白，我、我也说不清楚。”
罗君颂回过神，道：“孩子，谢谢你了。”她叫小桃拿些铜板来给小男孩。
小男孩很快活地走了。
见罗君颂看着黑珍珠发呆，谷安鸿道：“想到是谁送的吗？”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冷大哥。他……他回来了……”罗君颂低喃道。
谷安鸿心头闪过一丝不安，这几个月来罗君颂没有提过跟冷秋有关的半个字，但是他相信罗君颂绝不会这么快就忘记冷秋，现在看她的反应，他觉得自己的感觉没有错。
罗君颂掩上盒子，淡淡一笑，道：“知道他平安回来了，我也就放心了。”
谷安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保持着沉默。因为连日来被噩梦困扰着，罗君颂的精神始终不好。小桃忽然道：“夫人，马上就到七月半了，要不然我们烧点纸钱吧。”
罗君颂忽然想起七月初一是亡魂罗君颂遭遇海难的日子，她临死前的心愿就是找到黑珍珠，如今真的有一颗黑珍珠，应该帮她了了这心愿才是。
七月初一一大早，罗君颂便来到罗家人被埋葬的墓地去祭扫，这里并没有亡魂罗君颂的坟墓，因为大家认为罗君颂一直活着，只有她心里清楚亡魂罗君颂已经彻底死了。她在亡魂罗君颂父母的墓碑旁挖了一个小坑，把黑珍珠埋了进去，暗暗为她祷告。
谷安鸿并不知道眼前的罗君颂根本不是海难前的罗君颂，只当她是在为她遇害的家人祭扫，便也在一旁默默焚香烧纸。
离开墓地，罗君颂回头看了看那还未散尽的烟，心头不禁感慨万千。透过烟幕，罗君颂隐约看到一个蓝灰色的人影站在远处，似乎正在看着她。她心头一惊，失声道：“冷大哥……”说着，便朝那人影跑去。
小桃吓了一跳，想跟过去，谷安鸿道：“别去。”小桃不解地看着谷安鸿，谷安鸿淡淡一笑，道：“我们就在这里等夫人。”
是冷秋，真的是冷秋！罗君颂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拼命地朝那人影跑去。
冷秋静静地看着少妇打扮的罗君颂离自己越来越近，更远处是一身白衫的谷安鸿。谷安鸿似乎朝他点了点头，然后转过了身子。冷秋又把目光转向了罗君颂，她跑得气喘吁吁，双颊泛红，在阳光的照耀下，她美得令人无法移开视线。
“冷大哥，你终于回来了。”罗君颂说着，眼泪不由自主地掉落下来。
冷秋微微一笑，道：“我答应过你的，我做到了。”
罗君颂抹抹眼角，哽咽道：“那颗黑珍珠是你送给我的吗？”
冷秋点点头，道：“我在朝鲜的时候遇上一个南洋来的商人，他手上正好有一颗黑珍珠，我就买了下来，托人送去给你。”
罗君颂失笑道：“我刚刚把它埋在地里了。我想那个罗君颂应该比我更想得到它。”
“嗯，它是你的，你喜欢怎么处理都好。”
“冷大哥打算在这里长住吗？”
冷秋轻声叹道：“不，我来只是看看你。很快我就要离开这里了，我想云游四方，走遍天下。你……要多保重。”
罗君颂用力点点头，道：“我现在过得很幸福，冷大哥你也一定要幸福。”
冷秋微微一笑，道：“我会的。我走了，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罗君颂轻轻说道，目送冷秋的身影渐去渐远，直到消失不见。
罗君颂怅然的转过身，就见谷安鸿还在原地等着自己，心头不禁涌上一股暖流。她知道，这一辈子爱着她的男人有不少，但真正能够一直等待她的那个才是一辈子的伴侣，谷安鸿终于学会了等待。
听见了急促的脚步声，谷安鸿悬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缓缓转过身，朝罗君颂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罗君颂上前挽住他的胳膊，道：“我们回家吧。”
谷安鸿“嗯”了一声，温柔地看着身旁的女子。她的眼中还闪着泪光，但她脸上幸福的笑容是那么真实，那么明艳。他握住她搭在自己臂弯上的手，永远都不会放开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