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噩梦

楔子 噩梦

苍茫的大海上波光粼粼,远处似乎有一个小黑点,看不清那究竟是什么。近处的天空是和大海一样的湛蓝色,只有几片洁白的云朵点缀在上面。海天交接的地方正慢慢形成一大片阴影,那阴影越来越近,越来越大,渐渐吞噬了近处的天空。海风逐渐大了起来,海船在风浪的卷裹下忽高忽低,仿佛随时都会侧翻。远处的黑点也渐渐近了,看得出是一艘船。可奇怪的是那船看起来非常古老,全都是木质结构。两层船身被掀起的海浪淋得透湿,高高的桅杆几乎要被海风吹断……罗君颂吓坏了,她觉得那船似乎正朝着自己冲过来,很快就要撞上她了。她想躲开,可是双脚像是被钉子钉住了似的,完全无法动弹。那船终于冲到了眼前,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把她撞出去好远,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处于一种失重的状态,好像在漂浮一样……

罗君颂浑身一个哆嗦,猛地醒了过来。

“小颂,还不起床啊,都九点钟了。”罗妈妈的声音从客厅里传来。

罗君颂抚着乱跳的心口,半天回不过神。她不记得这是第001章目。我不想凑热闹,今天就不去了。”罗君颂啃着油条,含糊着说。

“我今天要去你大姨那里,娟娟已经进医院了,今天说不定就要生了。你跟不跟我一起去?”

大姨的女儿娟娟表姐就要生小孩了,她要去看看吗?罗君颂有点儿犹豫。每天在家里睡觉其实怪无聊的,否则她也不会去福利院帮忙。福利院的陶院长跟妈妈是老熟人,听说她想去搞社会实践,欣然答应让她去帮忙。今天突然闲了下来,还是找点事情做比较好。那就去看看表姐好了。

母女两个出了门,经过楼下一家旅行社时,罗君颂被玻璃窗上贴着的广告给吸引住了。

“青岛烟台大连威海双飞豪华海轮五日游,2388元。妈,你看这个好便宜。”

罗妈妈瞥了一眼,说:“我十年前就去过青岛,没什么玩头。”

“我又没去过,那边可以看到大海吗?”

“都在海边上,当然看得到。”

“妈,我想去玩一玩。我听从海南回来的同学说,大海真的很壮观,那边的海很蓝很蓝,是那种你想象不出的蓝。”

罗妈妈思索片刻,说:“我和你爸爸没时间带你去,要不然等国庆长假的时候报个团好了。”

“我可以和同学一起去嘛。国庆节你又不是不知道,人超多的,我才不想凑那个热闹。”

“你一个小丫头在外头,我们怎么放心?”

“我马上19岁了,早就是成年人了。我的同学高考一完就跟着驴友自助游去了,人家比我还小呢。”罗君颂不服气地说。都怪她出生的日期不好,9月6号出生的,硬是多等了一年才上小学,同班同学就数她年纪最大。不过大也有大的好处,比别人更懂事,学习也更轻松。所以,她从小到大都是班上的优等生,老师眼中的乖乖女。其实她乖不乖呢?罗君颂心里偷着乐,她也抄作业,也装病逃过学,也会跟同学去酒吧疯玩一场。但是她会谨守一条原则,绝不放松道德底线。高中三年玩也玩了,学也学了,也算不虚此生了。高考成绩早已出来,就等着录取通知书了,估计读个二本是没有问题的。

“你一个人去我们肯定不放心,你找几个同学一起去还差不多。”罗妈妈想到罗君颂高考非常辛苦,让她出去放松放松也是应该的。

“没问题,我马上找人。”罗君颂赶紧掏出手机联系了几个同学,没过多久,就凑齐了四个人。

罗妈妈听说都是女儿的高中同学,就没有再反对了。

到医院的时候,娟娟表姐已经进了产房,听说羊水破了,开了两指。罗君颂听不懂这些术语,有些无聊地看病房外面的宣传海报,什么孕期保健,产后恢复,母乳喂养等等之类的。海报上一位美丽的妈妈怀抱熟睡的小婴儿,画面很温馨,罗君颂看得不禁动容,在海报跟前站了许久。

很快就到了中午,大姨要她们先回家休息。罗妈妈叫罗君颂去买点吃的来凑合一下算了。罗君颂看着白晃晃的太阳,心里有点儿烦躁,但她并不是个娇气的女孩子,尽管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出去了。

医院附近小吃店很多,罗君颂撑着阳伞一路看过去,找到一家放心馍店,买了几个馒头包子。店门口有一个书报摊,摆在最显眼位置的报纸上斗大的标题:超强台风已致5人死亡……后面的字被遮住了。台风?今年的台风好像特别多,这都不知道是第几号了。幸好山东那边台风少,要不然她还真有点不敢去呢。她不禁又想起梦中的情景,心里突突乱跳。

“如果大海能够唤回曾经的爱……”手机音乐铃声响了,罗君颂一看,心底一慌,是高峰的电话。迟疑片刻,她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

“罗君颂?”高峰那熟悉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有些陌生,有些遥远。

“什么事?”

电话里一阵短暂的沉默,就在罗君颂准备挂断的时候,里面又响起了声音。“谭丽说你约她一起去山东旅游,你们定好了时间没有?”

“还没有,你问这个干什么?”罗君颂的语气有些生硬,她其实不想再跟高峰说什么了,已经分手的人有什么可多说的?

“没什么,我随便问问。听说你参加了志愿者活动,感觉怎么样?我也想试试。”

“很好啊,为人民服务嘛,很容易找到人生价值。”罗君颂微带讽刺地说。高峰是她高二时的男友,他比她小几天,都是班上的大龄学生。他们是因为同读一个文科班而认识的,就像很多高中生一样,打打闹闹就有好感了。当然好感归好感,至多也就是牵个手的关系,毕竟只是中学生,她还没有开放到更高的程度。可是到了高三,两人的矛盾就开始出现了,起先是因为高峰跟别的女生走得太近,让她很不爽,然后就是为一些琐事两人老是拌嘴。她都不记得为的是些什么事了,总之,最后两个人决定分手。分手差不多有一个学期了,正好这个学期是复习的关键时期,罗君颂很庆幸自己及时抽身,要不然连二本也考不上了。听说高峰考得不怎么好,但他家里条件很好,估计会送他出国读书。

罗君颂觉得自己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分手带来的痛苦很快就消减了。现在她心里有点空,但她坚持“好马不吃回头草”的原则,决不再考虑这个人。

高峰似乎听出她话语里的讽刺意味,嗤笑了一声,说:“我八月份就要去美国了,我们见一面吧。”

“我很忙,没有时间。”罗君颂毫不犹豫地拒绝。

“我妈说了,我去美国之后不会再回来了,我爸妈很快也会过去,我们全家可能会移民。”

“那好啊,我先恭喜你了。”罗君颂心里有点儿鄙夷,去美国有什么了不起,有本事去古代啊。她刚这么想着,心里又突突乱跳起来。唉,今天是怎么回事?难道她的心脏有问题?

高峰似乎觉得没话可说了,悻悻地说了声“拜拜”,就把电话挂了。罗君颂忿忿地自言自语:“真没礼貌,我还没说再见呢。”

刚要把手机放心裤子口袋里,电话又响了。这回是老妈打来的,问她怎么半天不回去。罗君颂哀叹一声,说:“马上就到了,也不想想跑腿的人有多辛苦!”

罗妈妈急忙忙地说:“娟娟马上就生了,快点回来看小毛毛。”

罗君颂赶紧收了手机,往医院跑去。

老妈的话还真夸张,说了马上就生了,结果一等又是两个小时。罗君颂觉得屁股都快坐疼了,不住的在走廊里来回走动。大姨全家都焦急的等着,娟娟表姐的丈夫一家在不远处也焦急地等着。罗君颂觉得挺好笑,一个人生孩子,等的人足够凑齐三桌麻将了,这还不算看牌的人。

终于,产房的门打开了,大家一拥而上,罗君颂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也不想挤进去,就站在外围观望。就见一名护士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匆匆离开了,表姐夫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产房的门再次关上,其他的人则继续等着。罗君颂听见大姨和表姐的婆婆笑呵呵地说着什么。罗妈妈过来小声地说:“是个儿子。”

罗君颂暗想:怪不得这么高兴呢……

娟娟表姐生孩子的事情算是告了一个段落,所有的亲戚都忙活了一回。罗君颂有些烦躁,她很不喜欢一大堆人在一起闹哄哄的,可是老妈说这是传统,她真想逃到一个无人的地方清静几天才好。

去福利院又帮了几天忙,罗君颂抽了个空去楼下的旅行社咨询了去山东旅游的事,把出发的时间基本定了下来。

罗妈妈一听是8月4号出发,说:“这不是正赶上娟娟的宝宝做满月吗?晚几天再走吧。”

“不行,再晚几天就要涨价,这个时候出去最划算。”

“听旅行社的瞎说,要涨价早就涨价了,也不是现在这个时候。”

“涨不涨也都是别人说了算,又不是你说了算。满月酒你们去就行了,我去干什么?”罗君颂不耐烦地说,“再说了,再晚几天说不定就要去学校报到了,哪里还有时间出去?就算我有,别人也不一定有时间。这个时间正好大家都有空,不能因为我一个人耽误所有的人啊。”罗君颂有些激动地说。

罗爸爸说:“算了,小颂也难得出去一次,有这个机会就让她出去好好玩玩。亲戚这边的事忙不完的。”

罗妈妈闷着头想了想,终于做出了让步。“还有半个月的时间,你跟我一起去我们院里学点儿急救常识,以后总用得上。”

“啊,呸呸呸,妈,你就不能说点儿吉利的话吗?你应该希望我永远都用不上才对。”罗君颂哀嚎着。

“你自己用不上,以后还可以用来帮助别人嘛。多学点儿东西又不是坏事。”罗妈妈大声说。她是一个资深护士,职业精神非常强烈。

罗君颂尽管不太情愿,但还是跟着老妈去了她上班的职工医院。这个地方她从小就熟悉,闻惯了医院里的消毒水味儿,也见多了各种各样的病患。她最喜欢往急救室跑,一听到救护车的警笛声,她就知道又有人被送来抢救了。一般来的都是外伤患者,断手断脚的,刀伤烧伤的,她都见怪不怪,妈妈的同事都说她胆子大,以后可以学医。近来常有人问她填报的是什么志愿,妈妈总是一笑带过。她知道妈妈希望自己学医,但她选择了学历史。学医对她来说责任太重,她怕自己承受不了。相反的,她喜欢像爸爸那样整天跟书本打交道,做一个历史研究员其实也很不错的。

半个月的时间转眼过去,罗君颂带着兴奋而期待的心情准备好了行李,跟同学们约好见面的地点之后,就一起跟着旅行团出发了。他们的行程是先坐飞机从武汉到青岛,然后从青岛坐汽车去烟台,再从烟台坐海船去威海……五天行程非常紧凑,走马观花地游玩一圈。罗君颂原本想自助游,但是出门在外自己找吃的找住的也很麻烦,再说北方她还没有去过,人生地不熟,跟着旅行团要方便许多。

到了8月7号那天,按行程她们应该从烟台搭海船去威海。早上起来后吃完了团餐,大家都登上大巴前往港口。烟台与威海之间每天都有几趟船,有大船,也有小船。本来旅行社承诺的是大船,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改成了小船。大家虽然不满意,但已经到了出发的跟前,不满意也没有用。罗君颂倒是很兴奋,坐小船比坐大船更刺激。但是有经验的人告诫她们,小船比大船晃动得厉害些,更容易晕船。罗君颂经常坐船渡江,从来不晕船,所以并不担心。

没登上小船,罗君颂想象不出小船是什么样子,她能想到的就是在长江上跑来跑去的那种三层楼的铁皮船。如今到港口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原来小船也比她想象中的要大得多,三四层楼高的船身,上面还有露台,船舱是密封的,只能通过小小的玻璃窗子看到外面的景象。

这段海上行程大约需要七个小时。罗君颂把行李在船舱中放好之后,就兴奋地和同伴们一起上到露台去看大海。海岸线越来越远,港口的景物越来越小,渐渐的变成模糊的影子了。大海真是辽阔,一眼望不到边。今天的天气非常晴朗,太阳白花花的直射在露台上,但是海上的温度不像陆地上那么高,而且还有强劲的海风吹来,感觉还是很舒服的。罗君颂不禁又想起梦中的情景,这和梦中的情景不一样嘛,她不由得暗笑自己的神经质。

她趴在护栏上,眺望着远处。不知怎么的,她似乎看到一个小小的黑点出现在天边,黑点的上空似乎正有一片浓厚的阴影慢慢形成。她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一丝不好的预感。尽管天气预报说今天是晴天,但在海上,天气的变化是很难预料的,尤其是在台风多发的八月。

“小罗,快下来吃水果。”一个同伴在下面的栏杆边朝上喊着。

罗君颂笑着摇摇头,感觉似乎起了风,风里夹杂着一些腥气。不安的感觉更浓了,顾不上观看景色,她连忙下楼,进了船舱。现在正是上午十点多钟,大多数游客都在房间里休息,只有寥寥几个年轻人在闲聊、看风景。游船距离海岸线还不算很远,朋友们都显得异常兴奋。

风更大了。船上的广播这时也响了起来。原本说话的人们都安静了下来,想听清楚广播里在说什么。罗君颂心里一紧,不安的感觉一阵一阵袭来。广播里说刚接到中央气象台发布的紧急台风警报,一个威力强劲的温带气旋正往这个方向移动,要求海上所有船只一律进港避风,船上所有的游客立刻进舱,以免不慎落入大海。游客们纷纷快速的回房间。船身有些摇晃,罗君颂感到一阵头晕恶心,她站在通往露台的台阶上想看看远处的阴影变成什么样子了。一名工作人员朝她喊叫,叫她立刻下去。罗君颂吓了一跳,但还是大着胆子张望了一下,不知是幻觉还是怎么回事,她居然看见一艘幽灵般的古船朝自己撞过来,竟然跟她梦中的情景一模一样。她猛地感到一阵眩晕,紧接着就听见广播声叫得更响了。

船身的摇晃越来越厉害,突然,一个浪头迎面打来,将罗君颂全身浇得透湿。从未经历过这种阵仗的她几乎吓得两腿发软,在她还来不及站稳时,船身猛地剧烈地震动了一下,仿佛撞上了什么东西。她的身体顿时弹在护栏上,胸口被狠狠撞了一下。又一个浪头打来,她感觉自己呼吸困难,视线顿时模糊。耳畔似乎有人在跟她说什么,然后有人把她扶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没过多久,船身在剧烈的晃动中渐渐地倾斜,走廊上立刻混乱起来,到处是嘈杂的人声,到处是慌乱的脚步声。罗君颂意识到这只中型游船正在缓慢下沉,毫无海上求生经验的她除了紧紧抓着护栏,不知道还可以做什么。这时,有人扔了一件救生衣给她。她的脑袋里面一片空白,不知道现在该做些什么。她看到一位母亲正神色惊惶地给自己七八岁的女儿穿救生衣,而那位母亲则抓住一只救生圈,已然泪流满面。那小女孩死死抓着母亲的手,哭个不停。

罗君颂把救生衣推了过去,嚷着:“快穿上,这个更安全……”

那母亲感激地抓起救生衣,还来不及说什么,又是一个浪头打来,她眼睁睁地看着罗君颂像被狂风吹断了线的风筝飘了出去。

“啊……”那母亲尖叫起来:“救命!救命!有人掉下去了……”

在刺耳的警报声中,一艘艘救生艇将船上的人纷纷转移,整个救援过程持续了六个小时。罗君颂的朋友们通过临时救援站的电视新闻看到了她们所经历的这场灾难。原来,她们的游船在海岸附近由于受大风影响偏离了航道,触上了巨礁,导致船体受损。由于救援及时,灾难的损失已经降到了最低。电视新闻还播放了一段特写,一位怀抱女孩的母亲看着被武警抬出来的遇难者遗体,在镜头前哭诉,正是那位勇敢的女孩将自己的救生衣让给了她,她才能够幸运地活下来。一个小时以后,新闻记者采访了当初曾喊罗君颂下来吃水果的那位朋友,这个泣不成声的女孩告诉记者,那位舍己救人的女孩是自己的同学,她们是高中毕业生,即将踏入大学校门。下个月的6号就是遇难者十九岁的生日,她们原本想通过这次旅行来庆祝生日的,没有想到……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下去,电视画面也只播放到这里。

在后来的几天里,电视新闻不断滚动播出这则感人至深的救人事件,不少报刊还刊出了罗君颂出发前在船身下照的照片,那美丽、青春的面庞令数以万计的善良人们潸然泪下。政府还特地给她的父母送来了一万元的慰问金。

可是罗君颂永远都无法知道她落水的那一瞬间之后所发生的一切,她隐约听到那位母亲的惊叫,她还隐约看到海水中散落的船体的木片,还有各种各样的家什——那不是属于二十一世纪的东西。更叫她惊恐的是,她竟然看到了自己,就是落水时候的自己,满脸的平静、安详,如同熟睡一般。后来,她陷入到一片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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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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